花開兩丈,蟠心踞魂
大雪又下,屋外染白,一眼無垠。
屋內,炭火“嗞”的一聲細響,人影綽綽,榻上有男人,胸口無心,麵色卻如同常人。
屋中三人,一坐兩站,麵色各異。
“花魃,還不進來!”月華輕聲叱喝,屋外,一紅衣女子踏過雪色,踱著步子進屋,眾人抬起眼,視去,紅衣之下,女子身材曼妙,眉眼間竟是風情,是一名極美的女子。
女子踱步而來,我隻覺這人,好生麵熟。
“狐君,作何?”花魃仰著頭,打量著床上的一動不動的男人,瞳仁微微跳躍,紅衣似火。
“花魃,你不是喜歡他麽?”月華勾唇一笑,心中了然。
聞言,花魃瞬時紅了臉,辯白道,“沒有,我討厭他!”
“當真?”月華眯了眯眼,笑的無比嫵媚。
花魃被他笑的毛骨悚然,看了看榻上的男人,有看了看月華手心中的兩丈花,秋波流轉,連忙扯開話題,“花開兩丈,蟠心踞魂,狐君,他當真可以活麽?”
“當然!”他答的肯定。
“那好!”花魃走上前去,紅袖翻動,伸手將他手心的花取出一朵,赤花白蕊,根部相連,放一朵置在男人的胸口,而後一掌襲向自己的心口,就在她手掌有動作之時,“且慢,”月華倏然伸手阻止了她,“花魃,你可想好了?”
花魃愣愣,手紋絲微動,她開口道,“狐君,你不是早就知道答案麽?”
說著,她沒有絲毫猶豫將手掌送進自己胸口,隻聽的“哧”的一聲,掌沒入胸腔,血氣蕩在空中,花魃的麵上泛起了白色,甚至冒出了汗。
她這是作何?自掏心窩?
花魃咬牙,有血色從她的胸口滴落到男人的身上,她用力將摸到胸腔之物從胸口拔出,聽得一聲悶哼,不稍片刻,她已經將自己的整顆心掏出,赤色盈滿手掌,手掌之上,心髒跳動,十分有力,君璃卿眯著眼,不動聲色的瞅著,而我卻是別過眼,不忍再看。
掏心之痛,非比尋常,這女子肯為這男人掏心,這男人定是她心上之人,才使得她不顧一切。
兩丈花在男人空洞的心口幽幽開放,她忍著劇痛,將掏出的心緩緩放在男人空蕩的心口,心入胸膛,兩丈花瞬間將其包裹,赤色的花瓣貼覆其上,漆黑的根部相交相接,有血絲流動浮離,她又伸手將相連的另一朵紅花放入自己空洞的胸口,那花沒了溫熱的胸膛,刹那間有赤光噴射開來。
白蕊變色,瞬成漆黑,花魃一聲慘叫,暈了過去。
赤光散盡,兩人胸口的破洞開始修複,不稍半刻,已和常人無虞,隻是兩人胸口處,連著一條血色的長線—那是兩丈花的根須。
月華手指一動,血線隱去,男人的麵部開始出現變化,八字眉照舊,隻是,隻是他突然變得好像一個人—頭上一條碩大的疤痕,眉呈倒八,是,是霍福!
我驚得揪動著眉眼,這男人居然霍福!
霍福眉眼逐漸清晰,隻見月華手掌一翻,有一光亮異常之物從霍福身上竄出,轉眼就入了他的袖子。免費看小說文-人-書-屋
榻上霍福的手指微微顫動,他徐徐的睜開雙眼,入眼迷茫,他晃了晃頭,再次掀了掀眼皮子,“阿青···阿青姑娘?”
他看著站在床榻之側的我,眉眼倏然睜大,恍若迷夢未醒,“阿青姑娘,你沒死?”
一醒來,他不問別的,隻關心我的安危,驀然,心口震動,這當真是霍福了,我朝他點了點頭,本想笑卻又笑不出。
“公···公子?”他轉過眼,看了看君璃卿,君璃卿朝他笑笑,他想起身,卻發現身上趴著一人,黑發紅衣,似曾相識。
“狐···狐狸精!”他稍稍轉過眉目,便瞧見月華,驚得變了麵色,“你怎麽在這裏?”
“你該說,你為何會在這裏?”月華看著他發白的麵色,笑道,那笑讓霍福牽扯眉心,幾欲拔劍相向。
“我為何會在這裏?我···我不是死了麽?”他雙目嗔視,他記得他被攝青掏了心窩子,應是早就魂飛魄散了。
月華笑著,他指了指他身上的女子,輕聲說道,“是她救了你!”
“她?”霍福低頭趕忙扶起趴在自己身上的女子,等看清楚這所謂的救命恩人時,心頭猛然一震,“是你?”
霍福心口的震動,讓花魃倏地醒來,她醒來的第一眼就是看見霍福驚愕的麵孔,她挑了挑眉,不思及眼前人是個殺妖如麻的人,自顧調笑道,“怎麽,見了我這般激動?”
女子妖媚異常,讓人望而生出些綺思妄意,“狐狸精!”霍福死死的盯著她,三個字道明了她的身份,也道明了他的憤怒。
見他這般道出自己的本家,花魃掩著耳朵,閉上一隻眼,瞧著憤怒的他,“哎呦,人家有名字的,我叫花魃!”她嬌聲細語,似是可將世上男子的魂魄都勾了過來。
嘖嘖,我瞧著她那嫵媚的樣子,狐狸果然是最會勾人的,想著,我的目光瞬時轉到那個已是我師傅身份的男人身上,他眼半闔,發絲細膩灑在肩側,慵懶而愜意···我盯著他的側顏,此刻即便不做任何表情,眉間也盡是些盈滿嫵媚之情,狐狸精,當真是狐狸精。
我心中暗罵,豈料他像是感應到般,緩緩抬起眼,睫毛翻飛,眸色生暖。
四目倏然相對,我眸子猛然一跳,有些心慌失措的迅速轉過眼,不敢再視。若是我沒看錯,方才那一眼,他是在笑,他目光中的笑意,太過直接,似是洞悉了我方才的一切想法。
這種人,不,這隻狐狸精,如何能成為我的師傅,而我居然能和這狐狸精相處十幾年,融洽無事?
“你···你!”一念未了,有聲音倏然將我拉回現實,我轉目視去,隻見霍福用力將花魃抓起,絲毫未有得半點憐香惜玉,他厲聲說道,“我要殺了你!”
殺救命之妖,他真的不是以怨報德,隻是這女子,太,太過可惡。
花魃盈盈一笑,眼眸如水,她眨眼看著他,然後湊近,用輕柔的僅僅兩人能聽見的語氣道,“殺我,我猜,你不是真的想,你呀,其實還在氣我幻化阿青的樣子,迷惑你···你呀,
真是小氣!”
“你···”無端被說中心思,霍福咬著牙,瞪著她。
而她卻是絲毫都不害怕,甚至借著他抓住他的姿勢,乘機入了他懷中,笑道,“你現在在想,為何是我,對不?”
“你···”又被說中心思,他有些訝異,麵色微恙。
“花魃,你莫要鬧了!”花魃正玩的不亦樂乎,月華倏然一句,讓她瞬時清醒過來,她看看四周,這才知,身邊幾人早就將他的所作所為,看在眼裏。
她麵色刹那如荼,她大叫一聲,從男人懷中跳起來,如火的紅衣一陣風的竄過,匆匆跑向屋外,可還不到一溜煙的功夫,她麵色由紅變白捂著心口,跌跌撞撞的又跑了回來。
榻上,霍福也捂著心口,氣喘籲籲。
“你,你你和我走!”花魃罔顧眾人的目光伸手將床上同樣和他痛得咬牙的男人抓起,也不顧他的意願,強行將他拖了出去。
前一刻屋中還是兩人嬉鬧對峙,下一刻轉眼就沒了蹤影。
“花開兩丈,蟠心踞魂,夫人你這是要我的命啊!”我忽然記起苗娘的這句話,花開兩丈,蟠心踞魂···兩丈之花,盤根而生···方才花魃去而又返···
略一推敲,腦中瞬間明晰。
花生兩丈,不可相離,如若相離,兩人均不可活命···苗娘若是接下兩丈之花,一輩子便會與霍福不得相離···怪不她說是要了她的命!
赤花白蕊,兩丈之花,當真是兩丈之花啊!
此生此世,花魃與霍福雖不同生,卻可共死,這大概就是花魃所求的吧!
隻是,花魃似是早知道苗娘帶來的是霍福,不,不僅是她,這屋中,怕是隻有我不得而知了吧!
人為我死,卻不得我救,這狐狸精是要讓我欠他恩情麽?我緩緩抬頭,心中訝然氣憤。
抬眼目光頓然流竄,白衣的狐狸精眼眸微闔,一瞬不瞬的看著我,那目光叫一個千回百轉,我稍稍移開眼眸,穩了穩心神,卻又見,君璃卿又用那種極具深意的眼神瞅著我,一時間,兩人目光交織成網,我困於其中,猶如芒刺在背,動掣不得。
這是作何?這兩人用這目光看我作何?
屋內岑寂,三人或坐或立,靜默無聲,我稍稍側頭,隻見君璃卿率先調開眼,目光落在那狐狸精身上,他道,“狐狸精,這次便罷,若是下次,我定饒不了你!”
狐狸精也移過眼,一如既往的笑笑,“下次,我倒想看看你的真身!”
狐狸意有所指,君璃卿稍稍變了麵色,他伸手拉過我的袖子,“素和,我們走!”
“阿青,留下!”不待君璃卿走出半步,狐狸精就對我下了命令。
兩人又是劍拔弩張,君璃卿拉著我的袖子,狐狸精斜睨著我,他麵上如同春風和煦,朱唇微勾,一句話讓我同君璃卿均僵在當場,他說,“阿青,怎麽,輕薄了為師,便想一走了之了麽?”
白麵如玉,月華笑的燦爛。
我皺著眉眼,‘輕薄’,這狐狸精還敢說這兩字,為師,我怎麽會有這麽個師傅!
明明是他輕薄於我,怎麽到了他口中好像是我強迫他似的,我瞪眼,怒目而視,豈料他起身,我袖口一處刹那頓缺,轉眼間,我便落入他懷中,他在我耳邊絮語道,“怎麽,阿青,你記不得了嗎?”
完全漠視君璃卿,他手指倏地觸上我的麵,笑的不似人間之人,他確實不是人,他是連百鬼都敬畏的狐君,是一隻狐狸精啊!
我心中不斷告誡自己,這廝不是人,可這廝卻偏偏不知忌諱,三番四次輕薄調戲之,輕薄調戲,我應是痛恨才是,可到如今,我竟無端生出些念想···
果真,狐狸是惑人的東西!即便是為人師傅。
我將罪責全部推脫到他身上,麵上微微發紅,終是在君璃卿一聲厲喝中回神。
君璃卿手掌中緊捏著一破碎的青布,“狐狸精,你莫要太過分了!”
“過分?”狐狸轉眸笑笑,目色銀光,乍是冰寒,他道,“論過分,我月華怎及你半分!”
“阿青,我是不會還給你的!”一語落定,擲地有聲,狐狸說的淺淡,卻成就了我心中巨大的鳴響,致使許多年後,我仍舊無法忘卻。
屋外,雪色消融,屋簷有水滴流,墜地成聲。
“素和···”君璃卿突然開口,直直的看向我,他沉下心,徐聲道,“狐狸精,她是素和,是我的素和!”
“素和?”狐狸微微挑起眉眼,有些譏諷,“你妄改‘神媒之書’,以為就能拆散得了我們麽?”
“拆散?”這話說的君璃卿心中有些咬牙切齒,“狐狸精,你怎不說是你奪人所愛!”
“奪人所愛?”狐狸驀地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半垂著眼,風情萬種的睨著我,口中卻笑道,“怎麽,你是人麽?”
不是人?這狐狸說君璃卿不是人?我強迫自己不去瞧那狐狸惑人的模樣,可那狐狸卻湊過來,氣息縈繞,時深時淺,“再說,當年你不是瞧不上阿青麽,怎麽,你至今還咽不下這口氣麽?”
若是能咽下這口氣,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君璃卿無端被說中心事,麵上稍稍有些動容,沉默半晌,他終是揚起眉宇,說道,“狐狸精,你莫要忘了,現在的素和可不是口中的阿青,更不是被你害死的青鸞!”
“素和,你和不和我走?”他話音剛落,就逼著我做選擇。
我愣愣,看著他,沉默了半刻,本想問“去哪兒?”卻被他一句話給堵了回來,他說,“看來,你還是被這隻狐狸迷惑了!”
說罷,他拂袖而去,恢複其原本疏離冷淡模樣。
他根本沒有給我說話的權利,就定下了我的罪,我看著他的背影,倏地皺起了眉。
“放開!”君璃卿前腳剛走,我便極沒好氣的喝令道。
他當真放開,隻是手指輕撫過我衣角,破損之處,瞬間複原。
一個晃神,他驀然轉頭,麵上的笑徐徐淡去,他低沉著眉目,用一種我從未看過的目光看我,那目光明晰又飽含深意,看的我心頭微微一顫,稍稍怔愣,心頭漣漪蔓延無邊,倏地我急忙轉過眼,終是受不住,在他的目光的巡視下,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