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有人說,圖書館內住了一個“管理怪人”,人們看不見它的身體,一到晚上,它就會出來把學生們弄亂的書擺正,發出嘩嘩啦啦的聲音,像是有人拖著鐵鏈在地上走。
也有人說,圖書館有些書被施了魔法,不愛惜書的人,借完書還書時,如果書頁破損,這些書便會自己來找借閱者麻煩。
傳言版本眾多,大家都有些恐慌。
寧哲好奇心作祟,拉著幾個平時不喜歡學習的人,成立了“恐怖偵探社”,想要揪出這件事的真相。
月光灑在植滿高大樹木的小道,風中的樹葉影影綽綽,掠過窗戶邊,寧哲貓著腰,打著一支手電筒走在最前方。
“阿哲,不……不會出事吧?”一個膽子小的男生問他,半個月前他們成立了這個偵探社,摸清了圖書管理員的作息時間,趁著管理員午睡,偷偷複刻了一把他的鑰匙。
隨後寧哲他們買齊一些必需裝備,約定今晚來夜探圖書館。
他們不知道的是,時月自從嚇過黃淼淼之後,便一直留意圖書館的動向,一是怕查出她的身份來,二是她無心學習,發現圖書館如今變得很安靜,適合睡覺。
白天寧哲和兩個男生來圖書館溜達過一圈,時月不小心聽到了他們的計劃,趁著夜色濃重,新仇舊怨一起算,她決定教訓教訓寧哲。
寧哲緊閉著嘴唇,唇色有些泛白,說實話,他心裏也沒底,不過他還是回頭,朝那個男生低吼:“怕什麽?難道怕現在就逃跑?我們有六個人,沒事。”
身後的幾個男生不說話了。
寂靜的道路上隻有他們前進的腳步聲。
從圖書館後門進去,寧哲和另外五個人,悄悄地上樓,強烈的手電光穿破樓道裏的黑暗,大家隻聽見彼此清晰的呼吸聲。
“楊陽,你開門。”寧哲聲音很低,他身後一個胖子聽到後馬上上前,掏出鑰匙準備開門,寧哲見他磨磨蹭蹭,不滿地踢了他屁股一腳,“快點兒。”
時月無聲地笑,站在樓道底層,抬頭看著上麵閃爍的手電光,心中玩心大起,突然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歎息聲在死寂的夜裏很清晰,寧哲他們一定都聽到了。
“阿哲!你有沒有聽到?”一個人快速地用手電光掃向樓下,時月躲進暗處,十分幸災樂禍。
“我聽……肯定聽錯了,瞎說什麽!”寧哲猛然回頭,手指骨節泛白,握住手電筒的手開始發抖,歎息聲明顯不是他們這幾個人發出的。
為了穩定軍心,寧哲決定先觀察一陣,再作打算。
門打開了,寧哲一夥人快速地進去,偌大的圖書室,沒有燈光,結合圖書室的各種傳說,此刻黑暗中的書架像張著巨口的怪獸,看起來有幾分恐怖。
時月一步一步地踏上樓梯,特意把腳步加重。
“阿哲,好像有什麽人上來了!”走在最後,一個戴眼鏡的男生顫抖著高聲喊道,因為聲音太大,樓道裏還有回聲。
奇怪的是,他剛喊完,腳步聲便停了。
寧哲聞言,回頭走到眼鏡男生旁邊,用手電筒在他四周照了一圈,隨即皺起眉頭:“你們不要自己嚇自己,別丟我們偵探社的臉,哪有什麽人!”
然後,寧哲他們胡亂在書架上翻找起來,找那些傳說有魔法的書,書沒有任何異樣,寧哲他們膽子開始大起來。
“三人成虎,什麽都沒有,我說過了,都是自己嚇自己。”寧哲把一本書丟回書架,靠在旁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我看啊,你們的膽子隻有綠豆那麽大,說不定——”
寧哲的聲音被一個男生的慘叫聲打斷。
待他們幾個人看清寧哲身後,尖叫聲此起彼伏,五個男生連滾帶爬地跑出圖書室,手電筒有一支還滾落到了地上。
“我身後怎麽——啊——救命啊——”一張麵無表情的“鬼臉”在寧哲的眼前放大,他嚇得一屁股跌坐到地上,雙腳本能地踢動著,想要離她遠點。
“哇——”她突然伸長舌頭,張開雙臂,想要來掐他的脖子,寧哲幾乎是彈跳著從地上爬起來,風一樣地刮出了圖書室。
熱鬧的圖書室一下安靜了下來,時月看著空****的門口,聽著樓道裏淩亂的腳步聲,嘴角勾起了笑意。
“沒意思……”她隻是做了一個調皮的鬼臉,就嚇得他們魂飛魄散,她低聲笑起來,撿起地上那支手電筒,好奇地玩著。
“今晚月色好風光,處處有花香!遇上一群膽小鬼,嘿,時月玩得好瘋狂……”
手電燈光一開一關,時月踱著步子,哼著小曲兒,大大方方地走出了圖書館大樓。
那晚,偵探社的成員全被時月嚇走,寧哲的偵探社自動解散了。
傳言四起,幾乎沒有人敢去圖書館借書了,別人不清楚真相,張井俞和負責查清此事的同學溝通後,思前想後,他開始暗自懷疑始作俑者是時月。
別人,沒有這麽大的本事和閑心。
最近時月不和張井俞一起放學回家,她總是一個人走,晚飯時出現在飯桌上,像是在刻意回避他。
張井俞想不通,自己哪裏得罪了她。
飯後,雷聲響過,下起了大雨,雨從空中灑向各個角落,雨滴從屋簷、牆頭、樹葉上跌下,最後連在一起,形成水柱。
院子裏的花草都像凝結著一顆顆晶瑩透明的珍珠,水珠順著草莖滾下來,鑽到泥土裏,消失了。
時月坐在涼亭裏,看著雨點慢慢連在一起,像一張大網,掛在眼前,風吹過,雨簾斜了。
對麵一個人,撐著一把墨青色雨傘,看著她,雨點落在他的腳下,在他的鞋邊濺起一朵朵水花,染濕了青石板,染濕了他的鞋。
記憶中那人也有淡雅如霧的星眸,優美涼薄的唇,光潔白皙的臉龐上,常常透著冷峻,那個人平日裏眉間總藏有化不開的愁,隻有在看著她的時候,削薄輕抿的唇會微微上揚,喃喃念著“小月”。
撐傘的人邁步向前,穿過院子,掃落草葉上的水珠,跨上台階,走到她麵前。
“時月……”張井俞喃喃低語,收起傘,把它放到涼亭角落。
“嗯?有事啊?”時月笑著看著他。
“圖書館內的事情是你做的吧?我奉勸你收手,不要再搗亂了,如果事情鬧大了,對你不好。”現在的形勢尚且可以控製,那天夜晚圖書館內的門被人打開,而管理員的鑰匙被動過,通過上報,老師已經懷疑學校進了小偷了。
學校目前沒有損失,隻要把所有事推給小偷,這件事的風頭暫時可以躲過去。
“你是擔心我搗亂,還是擔心我出事?”時月問。
“這……有區別嗎?”張井俞看著時月,眼裏有微微的吃驚。
時月點點頭:“有的。”
擔心她搗亂是為了別人考慮,擔心她出事是擔心她的安危,這一點對於時月來說,就是區別。
“兩者都有,既不希望你擾亂學校裏的秩序,也不想看到你被卷進去發生什麽事。”張井俞若有所思,誠實地說道。
“如果我說,我不聽呢?”時月站起來,看著他,輕輕地說。
她的聲音不大,卻有一股執拗勁。
張井俞盯著她的眼睛,一時語塞,心裏窩著一團怒火,想發又發不出來。
02
“隨便你。”張井俞聽完她說話,不自覺地皺起眉,“另外,黃淼淼受到驚嚇的事,也是你做的,對吧?”
“是我做的。”她回答。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幹這些事?”張井俞看著時月冷靜地開口,“之前你明明說好的,不會運用法力作亂,你的承諾就這麽無用?”
“那你的承諾呢?”時月微笑,“我不能明白,承諾這東西有何用?明明無用極了。”
正因為承諾過永遠要在一起,她才會這麽執著地等待、尋覓,可是這又有什麽用?
時月望向張井俞,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氤氳著怒氣,時月心想,遇見他後,想要看他笑,卻總是適得其反,惹他生氣。
“你到底要怎麽樣?”張井俞咬牙切齒地問。
時月微笑著搖頭,道:“我不會收手的。”
如果他的心思不在她身上了,哪怕要通過傷害別人,才能引起他的在意,她也不會在乎了。
“那就不用談了,你如果繼續任性行事,肆意妄為,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從家裏請出去,我走了。”張井俞說著,拿起他的雨傘,消失在雨幕中。
雨越下越大,往遠處看去,灰蒙蒙一片,樹木,房子,眼淚啊,什麽也看不見。
時月走出涼亭,雨點兒落在她的頭上、身上,她仰麵向上,閉著眼睛,張著嘴品嚐著雨珠,頓時,臉頰上的淚水也被衝刷幹淨了。
好煩,淋雨也不會生病,病了就能夠纏著他,讓他照顧了。
她不知道,張井俞第二天,便火速趕去需要照顧的人身邊了,時月鬧了這麽久,反倒把他越推越遠,推到了別人懷中。
“阿姨,你起這麽早呀?”
時月走出房門,迎著朝霞,伸了一個懶腰。
“早啊,小月。”沈白茶正在修剪花枝,笑眯眯地看著她。
“哦,對啦,叔叔怎麽又出去了?”很久不見張井俞的父親回來,時月在張家住了這麽久,也隻見到過他幾次。
“他啊,嗬嗬,老張喜歡全國各地跑,平時教書他嫌運動少,一到放假就約上他那些朋友出去搞旅遊,我性子懶散,擺弄下花花草草就心滿意足了。”沈白茶放下大剪刀,又拿起鋤頭去給院子裏鋤草。
“那挺好的。”時月隨口一答。
“好什麽好,一把老骨頭了,就知道瞎折騰。小月,早餐我給你熱在鍋裏了。”沈白茶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又說道,“小俞那孩子,一大早就去看望同學了,叫什麽來著,淼淼……哎!小月你去哪兒?吃完早餐再出去——”
沈白茶話音未落,時月已經跑出了門。
如今嗅覺越來越不好用了,距離太遠,她用法力也根本感知不到張井俞離開的方向,時月拿出身上一張紙,折成一隻千紙鶴,雙手合十,嘴裏念念有詞。
“帶我去黃淼淼家。”時月攤開手,那隻千紙鶴像一隻小鳥,竟然從時月的掌心飛了起來,給她帶路。
千紙鶴在空中一飛一停,時月跟在後麵,小跑前進,沒多久就到了一棟白色的小洋房前麵。
白色的柵欄內是一個院子,院子裏盛開著粉紅色的花朵,雕花鐵藝門緊閉,時月根本進不去,她繞到後院,左右瞧瞧,沒有人,時月就像武打電影中會輕功的演員一般,輕輕一跳,跳上了高高的圍牆,然後像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落進院子。
身後那隻紙鶴完成了使命,忽然燃燒起來,燃燒後從空中直直落入溝渠。
黃淼淼披散著頭發,臉色慘白,嘴唇幹燥,整個人像一朵快枯萎的花,她站在樓上窗邊,恍惚間見到空中有一隻紙鶴,紙鶴上燃起一縷煙霧,有什麽燒著了,仔細一看,又什麽都沒有。
“淼淼,怎麽了?”來探望她的張井俞削好一個蘋果,切成一小塊,將盤子遞到她眼前。
黃淼淼搖搖頭,精神狀態很不好:“沒呢,也許看錯了,最近老出現幻覺,晚上也常常做噩夢,媽媽帶我去看過醫生,醫生說我精神壓力太大了。”
“你是不是學習壓力太大?我聽伯母說,你發高燒了,因此向學校申請在家休養。”張井俞不想讓她知道是時月搞的鬼,怕嚇壞黃淼淼。
“井俞?”黃淼淼的手撫上他的肩膀,把頭輕輕靠在他身上,“我會堅強的,熬過這一段日子,我就去學校,你放心。”
張井俞的身體輕輕一抖,他低頭看著眼前這個柔弱的女生,克製住了擁抱她的衝動,手輕輕拍著她的背,聲音在她的頭頂上方飄散:“我相信你。”
時月全身僵硬,連頭都忘記偏過去。
她翻牆闖進黃淼淼家,偷偷爬上陽台,找到他們,見到的就是這樣令人心碎的一幕。
時月的心,在陽光下一寸寸化為灰燼。
“嗤——”一聲冷笑讓黃淼淼回過神來,她抬頭看到陽台上,有一個人正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瞪著她,黃淼淼擦擦眼睛,探出頭去看,人影又消失了。
她苦惱地把腦袋縮回來,靠在張井俞的肩頭,突然屋內刮起了一股大風,窗戶被風吹得嘩啦作響,擺在角落裏的古董花瓶“砰”的一聲碎裂在地。
“出了什麽事?”張井俞慌忙喊了一句,隻感覺一股力量直襲他的胸口,逼迫他放開黃淼淼。
耳邊傳來黃淼淼一聲尖叫,她被這股怪風推坐到一把椅子上,黃淼淼剛想站起身,又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壓住。
“井俞!井俞!”黃淼淼掙紮著向他伸出手,張井俞想去拉她,猛地被扯得後退一大截,他準備繼續往前走,時月的聲音在耳邊冷冷地警告他“你敢”。
張井俞動了怒,手一甩,吼道:“你出來,別裝神弄鬼!”
空氣中響起響亮的巴掌聲,時月戴了“靈隱鐲”隱匿了身體,卻還是能被觸碰到實體,張井俞甩手的那一瞬間,剛好打在她臉上。
張井俞想必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的手微微顫抖,屋內的怪風漸漸停了,黃淼淼驚叫著投入張井俞的懷中,大聲哭起來。
時月捂住胸口,不敢相信張井俞會動手打她。
她收了手,望著眼前相擁的人,眼睛微微閉上,似乎感覺到空氣中悲傷的氣息。
然後,她轉過身,走向陽台,離開了。
03
月光沉靜,籠著一汪清輝,灑在院子裏。
月光下,一個瘦小的影子坐在秋千上,隨著秋千**來**去,葉子一片一片地飄落,灰白的空氣中,儼然能哈出寒冷的白氣。
快入冬了。
時月光著腳,一隻手提著一掛葡萄,一隻手不時摘下一粒拋到空中,秋千**過去,葡萄落進她嘴裏,竟沒一顆浪費的。
她又恢複了初次見他的那身裝扮,白色的紗裙裙擺垂至地上,雙髻在空中左右擺動,腳踝上的鈴鐺發出悅耳的聲音。
張井俞陪黃淼淼陪到半夜,回家便見到時月這副悠閑的模樣。
“時月!”張井俞的聲音無比低沉,語氣甚至有些嚴厲,白天她搞出那麽多事,沒想到她此刻這麽閑逸,都怪他心太軟,竟然由著她胡來,差點嚇到黃淼淼住院。
時月仿佛沒有聽見他說話,反而慢慢閉上了眼睛,幽幽的涼意隨之傳來。
“我說過,你繼續任性行事,肆意妄為,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從家裏請出去。”張井俞站在時月身後,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唔……所以呢?”時月睜開眼睛,吐出一粒葡萄籽,臉上的表情毫不在乎。
張井俞挑眉,毫不客氣地說:“我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你要趕我走嗎?”秋千不晃悠了,時月平靜地問。
張井俞一怔,望著時月魅惑的眸子,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是你違反約定在先。”他說。
時月的嘴角彎起一個嘲諷的笑,輕聲說:“好啊,我走。”
回到房間,時月對一切毫不留戀,張家那幅古畫不能帶走,她隻拿了那幅張井俞畫過的殘畫,藏於袖中,不出三分鍾,走了出來。
時月擔心張井俞有顧慮,率先開了口:“我暫時不會作亂。”
“你保重……”張井俞怔怔地望著她的臉,忘記了多言。
時月眼裏的最後一絲光芒熄滅。
張井俞驚訝地張大了嘴,與此同時,他看到院子裏的花朵明顯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綻放的花朵紛紛從枝頭墜落,月光像冰一樣冷,凍得他全身都涼透了。
他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為什麽會感覺到心痛?時月淺笑,讓他感受到自己的一份痛苦,也算解了那一巴掌的恨。
張井俞目送著時月走出大門,直到她消失在黑夜中,胸口的不適感才減輕了。
“阿琛,我一定會沒事的。”
離開張家,時月望著夜空,語氣堅定地說。
兩天後,學校教務處放廣播通知,圖書館發生的事是因為進了小偷,目前小偷已經被抓住了,自從時月離開後,圖書館的恐怖傳言才慢慢散去。
時間如白駒過隙,流逝無痕。
一日,張井俞心血**,打開那幅古畫,意外發現畫紙上的畫像流下了眼淚,他有點於心不忍,會不會做得太過分了?
沈白茶不知道時月離開的事,問起張井俞,他說時月和舅舅到國外去了,也許以後都不回來了。
學校裏時月許久沒來上課,其他人不在乎,寧哲卻百般詢問張井俞時月的下落。張井俞以為時月再也不會回來,所以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了過去。
下午,放學鈴聲響起。
張井俞收拾書包就往學校外麵走去,校門口一下子熱鬧起來,學校修建在半山腰,有不少家長開車來接孩子,山腳下有公交站牌,許多學生開始等車回家。
張井俞心不在焉,自從時月走後,他老是習慣性地走神,他在分岔路口等待,斑馬線對麵,紅燈亮起,他下意識就往前走,一隻手抓住他的書包帶子,把他扯了回來:“學生會會長,你不要命了?”
張井俞回頭就看到寧哲,寧哲鬆開他,嘴角**開一個痞痞的笑。
“時月去國外了,要我說多少次你才相信。”張井俞有點無奈。
這個星期內,寧哲在校園和路上,堵了他無數次,每次都是圍繞同一個問題。
“時月去哪了?”老天,果然他又開始問了。
“我不知道。”張井俞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心態。
寧哲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說:“先是說去國外,然後說去旅遊,現在說不知道,張會長,你是不是記性不好?”
“這次是真不知道,她沒手機,我沒她行蹤,就是這樣。”時月來到這個世界,從未用過手機,現在張井俞才知道,時月離開後,他徹底失去了她的消息。
“算了。”寧哲鬱悶地低下頭,自顧自地走了,剩下張井俞一個人站在站牌下,發了很久的呆。
張井俞回到家,晚餐還沒做好,他去了時月的房間。
**鋪著時月的枕頭被套,櫃子裏掛著時月的衣服,書桌上是時月的擺飾,可是它們的主人離開了。
張井俞坐在時月的房間內,取下那幅古畫,手撫過那幅畫卷,心中一片茫然。
他本意不是趕她走,隻是希望時月能知錯就改,尊重這個世界的規律,不亂發脾氣,不亂用法力,給他人造成負擔。
但願,她會明白他的苦心吧。
張井俞推開窗,發現天空中飄起了白色的小花,下雪了。
雪花像蹁躚的粉蝶,隨風飄揚,冥冥之中掩過大地,不知不覺對麵的屋頂上已是白茫茫一片了。
“小俞,來喝排骨湯了,天氣冷,給你暖暖胃。”沈白茶推開門,帶進來一陣寒風,張井俞連忙起身,接過母親手中的碗。
“唉,也不知道小月那孩子在國外過得好不好,也不打個電話回來,這屋子我天天給她收拾,盼著她回來。”沈白茶掃視了一下屋子,傷心地出去了。
張井俞愣住。
等母親走遠了,他才把視線從窗外移到手中的青花瓷碗上,熱湯冒著濃濃的香氣,溫暖了整個心窩。
時月離開時,沒有帶行李,沒有穿鞋,她身上沒錢,這麽冷的天,不知道過得好不好?
一股酸澀忽然湧上張井俞的心頭,說起來,時月在這裏無親無故,隻有張家是她唯一的住所,他怎麽就舍得說那麽重的話?
張井俞站直了身體,望著時月離開時走過的大門,心緒複雜地說:“你在外麵吃夠苦,明白錯了,就回來吧。”
一切都是她的頑劣心性惹了禍,隻要學會長大、換位思考就好了!時月怎麽就不明白呢!
真是讓人心煩啊。
04
大雪下了幾夜,世界變得幽雅恬靜。
這一日,雪花仍舊肆意地綻放,潔白的雪如白色的蝴蝶,在這座城市上空,畫著翩翩的弧線。
一朵雪花飄到洋槐樹上,又一朵雪花從樹旁的玻璃櫥窗飄落,變成了地上一滴水,櫥窗上方的牌子,掛著“寵物醫館”幾個字。
“一點都不掙紮,它們不怕痛嗎?”
半人高的櫃台前,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伸長脖子,看著另一個女生抱著一隻薩摩耶,正在耐心地給它打針。
外麵是童話般的冰雪世界,街道上空無一人,這家寵物醫館的壁爐內冒著柔柔的火光,散發出的溫暖將人包圍。
醫館內整體裝修溫馨,門口放著一隻可愛的紅色小木馬,牆壁上掛著幾米的唯美漫畫,進門左手邊,會客的地方擺著懶人沙發和茶幾,角落的花瓶裏插著幾支猩紅的寒梅,淡淡的梅花香氣縈繞在屋子內。
進門右手邊是一排整齊的書架,上麵擺放著寵物用品、食品和藥品,幾張天藍色的小**,是給寵物們提供休息、養病的地方。
冬天來寵物醫館的顧客很多,今天難得清閑,隻剩下兩隻寵物,一隻感冒的薩摩耶,一隻爪子受傷了的小貓。
聽到女孩子的問話,黃淼淼清麗的臉上浮現一個溫柔的笑容,然後低下頭,輕輕撫摸著薩摩耶的腦袋,給它打完針,對女孩子說:“寵物也像人一樣,需要安撫和關懷,你跟它講清楚打針的原因,它們不會鬧騰的。”
“啊……”女孩子伸出食指,小心地戳了下狗狗的爪子,立即縮回手,“這樣啊。”
“你把它抱回到病**休息,我看看貓的傷勢。”黃淼淼說著,一邊拿著醫藥箱走過去。
“抱抱抱……它?”女孩子閉了閉眼睛,目光透著一股顯而易見的拒絕,她猶疑地問,“不會咬我吧?”
“不會的,貝貝很乖。”黃淼淼眼神專注,一心在給貓治療,這兩隻寵物的主人都要上班,暫時把生病受傷的寵物寄放在店內了。
“小月?”見到女孩子一動不動,黃淼淼推了推口罩,眼神裏表現出疑惑。
的確,現在搓著雙手,臉上泛起了為難的苦笑,用不善的眼神掃了一眼薩摩耶的女孩子就是時月,三天前她來到黃淼淼家開的寵物醫館,成了一名工作人員。
“沒、沒有……我……”時月有點慌,她作為一隻花妖,以前打交道的全是植物,頭一次要抱一隻這麽大的動物,她心裏挺別扭的。
“汪——”
“啊——”
兩道叫聲同時響起,本來趴著的薩摩耶,忽然直起了身體,嚇得時月後退了一大步,雙手交叉呈防禦狀擋在胸前。
“……可能你嚇到它了。”黃淼淼不知道該說什麽,走上前,抱起薩摩耶,親昵地蹭了蹭它的腦袋,安慰它,“乖,沒事的。”
原本情緒激動的薩摩耶,在黃淼淼低沉輕柔的聲音中,慢慢安靜下來,最後蜷縮在她懷中,委屈地嗚咽著。
黃淼淼打開裏麵一張門,裏麵是一個小型的休息室,擺放著七八張病床,她把狗放到病**休息,用十多分鍾,治療好貓咪,也安妥好了貓咪。
“你多學學,時間久了,就知道怎麽和它們相處了。”
黃淼淼脫掉手套和口罩,洗完手,打開一點點窗戶通風透氣,倒了兩杯玫瑰花茶,安安靜靜地坐到沙發上。
“你怎麽脾氣那麽好?你不發脾氣的?”
時月感覺好窘迫,不服氣地坐到沙發上,拿起茶喝了一大口,黃淼淼還來不及叫住她,時月立馬把茶水噴了出來,用手扇風,喊道:“好燙!好燙!”
“你小心點,怎麽老這麽毛躁。”黃淼淼手快地扯過幾張紙巾,給她擦嘴角,然後起身,重新給她換水。
壁爐裏的火呼呼燃燒著,映紅了時月的臉龐,時月擦著嘴角,神情複雜地望著黃淼淼踮起腳尖,從櫥櫃裏拿玻璃杯,試水溫。
“幹嗎看著我,怎麽了?燙傻了?”黃淼淼轉過身來,把一杯溫水遞到時月的手裏。
“沒。”時月懶懶地回答。
黃淼淼這樣的女孩子,對所有人都很好,跟張井俞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時月感到一陣失落,這種溫柔的性格,她無論如何也學不來。
“時月!原來真的是你!”一個帶著驚訝的男聲突然在門口響起。
時月和黃淼淼同時向聲音來源處看過去,隻見張井俞裹得像一頭棕熊站在那裏,眼神裏充滿了光芒。
“井俞,你來了!”黃淼淼雙頰染上緋紅,走過去很自然地幫他一起取下厚厚的圍巾,嗔怪道,“你過來怎麽不先打聲招呼?”
張井俞看著她的樣子微笑:“我去了你家,阿姨說你在醫館,我直接過來了。”
他說完,往沙發邊走,黃淼淼默默地把他的圍巾掛到一旁的衣帽架,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暖手。
“你怎麽來了這裏?”張井俞問時月。
時月眼睛在屋內亂瞟,咬緊了牙齒,不回他的話。
“小月是寵物醫館的一名工作人員,本來她是自願來的,不過我和媽媽商量過,還是按照正常員工開給她工資。”黃淼淼淡淡一笑。
“是嗎?”張井俞冷笑,有過前車之鑒,他唇邊泛起一絲不相信。
見到麵色不善的張井俞,黃淼淼尷尬地咳嗽了一聲:“井俞,小月是我朋友。”
時月笑了,先是滿意的笑容,然後笑容慢慢冷卻,最後凝固成一抹冷酷的嘲諷,她起身,故意推開窗戶,任由冷冷的北風吹上她的臉。
她穿得單薄,裏麵是換季前的衣裙,外麵罩著一件紅色毛呢鬥篷,腳上穿著駝色的毛絨靴子,寒風吹來時,時月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小月,你這樣會感冒,快關上窗。”黃淼淼十分操心,走過來,不顧時月的蠻橫阻攔,一把拉上推拉窗。
周圍安靜了一會兒,過了片刻,時月賭氣似的開口:“屋裏太悶,我出去了。”
隨著一陣冷氣從身邊卷過,那個火紅的身影已經衝出去了……
05
外麵的雪已經停了,街道經過清理,積雪還有鞋麵那麽厚,時月踩在“咯吱、咯吱”的雪麵上,大步往前走。
走了一段,她停下來,偷偷地往後看,沒有人追出來。
“張井俞,我恨你。”時月氣得一跺腳,對著旁邊的一棵樹踹過去,紛紛揚揚的雪沫灑下來,落了時月滿身。
寒冷的西北風呼嘯而過,入眼即是一望無際的白,時月一身紅色,像一團火,在雪白的地毯上前進著。
繞了大半個圈,走進一條兩邊都是梧桐樹木的大道上,前麵一個人直直地站立著,像是等待她多時。
時月焦躁不安的心,忽然就安靜下來了,她的心底生出幾分竊喜,臉上依然冷若冰霜。她雙手背在身後,看也不看地朝張井俞走去。
“時月,淼淼的病剛好,你不要再去嚇唬她。”張井俞迎麵向她走來,走到她眼前,立住。
“哦。”時月倒是不在意地點頭,忍不住解釋,“我沒嚇她,隻是想和黃淼淼接觸下。”
“你為什麽——”
“想看看她多好,你才會這麽保護她愛護她。”時月打斷他的話。
張井俞臉色頗不自然,扯開話題:“你很久沒去學校,耽誤了不少功課,我跟老師說你家裏有事,自作主張給你先辦理了休學手續,你沒意見吧?”
“無所謂,反正我不是因為這個去的學校。”時月一邊說一邊含笑看著他。
張井俞感慨於她的直白,知道時月反感,也沒過多地說教,輕聲問:“你和淼淼接觸我沒意見,你能答應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去傷害淼淼嗎?”
“能。”時月滿臉真誠。
張井俞看著她,突然露出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笑,他看著這個許久不見,開始講道理的女生,輕輕歎了口氣:“淼淼還在擔心你,外邊冷,我們先回去?”
時月跑出來的目的,就是看他會不會出來尋她,現在目的達成,時月不是傻子,她也不想在外麵受凍。
“好啊,回去。”她轉身就想走。
“走這邊,我抄近路才趕到你前頭。”張井俞伸出手,把時月扯過來,扭轉了一個方向。
有什麽了不起!
時月回頭,用力瞪著男生的背影,但張井俞已經走遠了幾步,時月隻得加快腳步,跟在他身後。
兩個人沿著雪地走了一會兒,回到了寵物醫館。
“小月,你回來了。”黃淼淼依靠在門邊,抱著一個熱水袋等待,見到時月,把熱水袋塞進她懷裏,“我怕你喝水又燙到,給你又倒了一杯水,外麵冷,你肯定凍壞了,你先抱著這個。”
黃淼淼見她愣住,展顏一笑,像是在安慰她:“之前你燙傷沒有?一下子摻和這麽多事,我都忘了問了。”
“沒有,好著呢。”時月吐吐舌頭。
黃淼淼點點頭,然後看著張井俞輪廓分明的臉,向他問起一些考試筆記的事,黃淼淼病好後就回了學校,功課落下一大截需要趕上來。
寵物醫館是黃淼淼的媽媽開的,黃淼淼喜歡動物,心思細膩,學習不忙的時候,常常會過來幫忙。
時月坐在沙發邊,看著桌子旁低聲討論的兩人,突然不那麽厭惡了,耳邊的嘈雜漸漸遠去了,她的心有些失落。
那日從張家出來,她去了一趟森林玩耍,雖然她是妖,但她畏冷,冬天的寒氣愈重,她愈想找一間溫暖的屋子住。
思前想後,她決定接近黃淼淼,老實說,她這次來真的沒半分惡意,和張井俞說的話也是真心的。
她隻想弄清楚,自己究竟在什麽地方輸給了這個人類女子。
時月找到黃淼淼,說清了自己的情況,沒有地方去,黃淼淼上次秋遊見過時月,耳根子軟,和媽媽商量後,答應讓她來,還給時月安排了住處。
黃淼淼知道時月無依無靠以後,像個姐姐一樣關心她,短時間相處下來,時月對她也徒增了幾分好感。
黃淼淼,好像沒有她想象的那麽討厭。
與之相反,她很好很善良,是自己比她壞多了。
傍晚時,薩摩耶被它的主人接走了,那隻貓的主人沒時間過來,黃淼淼需要送它過去。
時月接下了這活兒。
“喵……”走了一段路,聽到一聲輕不可聞的貓叫,時月緩慢轉身過去,隨即摸摸鼻子笑了,隻見一隻黃白相間的花貓死抱著爪子,恰好卡在了一戶人家院子的柵欄縫中,樹葉落在它身上,簌簌而落的雪花粘了它滿臉,腳下沒有支撐,貓便不停地撲騰著。
“笨貓。”時月帶笑,心中的煩悶竟也漸漸消散了。
她點地起身,飛快地躍向了旁邊一棵大樹,左手環小貓,右手勾住花貓的脖子,用掌勁分開柵欄,將它帶了出來,一並落到地上。
“遇上我,算你好運。”時月說著放下貓,看著它飛快地跑走了。
把手中的小貓送到顧客的家中,那人萬分感謝,還給了時月一把糖果。夜色寧靜,雪地反射出刺目的白光,而時月的心情也隨著夜的靜止而靜止了,張井俞在黃淼淼家吃了晚飯,幫黃淼淼輔導功課。
時月對那些算術題可是沒半點興趣,索性借著出來送貓,透透氣。
她發現自己竟然不吃醋了,也許認為他們很般配吧。時月想著,心裏竟然莫名地扯出了淡淡的苦澀。
記起來黃淼淼要她買貓糧,時月往寵物食品店走去,風水輪流轉,想不到她時月也有心甘情願給別人跑腿的這一天。
以前買東西,都是張井俞付錢,現在的花費,黃淼淼提前預支了工資給她,從來沒有賺過錢的時月,第一次拿著鈔票,覺得它分外好用。
“買五份貓糧。”時月咬著一根棒棒糖,把幾張紅色的鈔票拍在收銀台上。
服務員微笑地看著她,做出一個“請”的手勢:“您自行選購,我們家貓糧有不同的口味。”
椰絲蛋糕、草莓慕斯、奶油甜筒、巧克力餅幹……時月看到什麽,統統買了下來,直到那幾張紅色的鈔票從手中消失,變成了幾枚硬幣,時月才發覺她提前花光了一個月的工資。
提著一袋子物品回寵物醫館,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地響起,時月下意識地躲到一邊。
“淼淼,你有不懂的地方就問我,明天我再過來。”張井俞肩上落了細雪,開口說道。
“好,我們明天見。”黃淼淼遲疑了一下,伸手給他拂去雪屑,就在她踮起腳尖那一瞬間,張井俞忽然傾身,伸出手輕輕地抱了她一下,“明天見。”
張井俞眼中,流溢著時月從未見過的溫柔愛憐。
時月望著遠處的一對璧人,微微垂眸,聽到胸腔中傳出好像碎片裂開的聲音。
一時之間,心痛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