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俞,這可是好東西呀!”
少年剛把手中用帛布包著的一幅畫舒展開,叼著煙鬥,滿臉絡腮胡子的大叔便湊上前來,雙眼直直地盯著他手中的那幅畫。
畫看起來很舊很舊了,上好的宣紙泛出一絲絲黃,微光在紙上彌漫開,染上畫中一個年輕女孩子的臉龐,女孩子梳著雙髻,年紀不過十七八歲,麵容清麗,眉頭哀愁,穿著一身白裙與一樹梨花靜舞,目光癡癡地守望著遠方,好像在等待什麽。
這是今年市內的古畫藝術展,承辦人是眼前這位大藝術家陸文光先生,張井俞的父親和陸文光是摯友,好友舉辦畫展,張兆睿讓兒子張井俞送出自己的這幅寶貝,前來捧場。
畫的作者不詳,這畫放在張家也有很多年了,張井俞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畫中之人。
“陸叔叔,父親說舉辦完畫展再歸還,現在交給您處理。”張井俞遲疑了一會兒,雙手將畫遞過去。
聽到他的話,陸文光的笑容在臉上越擴越大,他接過畫,拍了拍少年的肩頭,立即表示感謝:“兆睿太夠意思了,替我謝謝你爸爸。”
“我會轉達的。”張井俞的臉上浮現一個微笑。
畫軸被收起,放進一個精美的雕花匣子裏,風吹過來,人們隻聞到淡淡的梨花幽香,卻沒人注意到一縷淡淡的青霧從畫中跑出,往窗外飄飛而去。
張井俞挺直脊背,送完畫,沿著古畫藝術展大門走出去。
成片的梨花,雪白一片,好似一場大雪,染白了枝頭,如雪的花海中,香氣引來了不少蝴蝶。
那縷青霧輕得透明,它在萬樹叢中,繞呀繞,如朦朧的雲紗,在白綠的漣漪間浮動,青霧最終選定了一棵樹,地上倏地落下一朵異樣晶瑩的梨花,轉眼間,霧氣消失,一個俏皮的少女出現在樹下。
少女不經意被前麵那個背影吸引,忍不住跟上去。
時月於畫中初見張井俞,認定他就是自己等待的那個人,千年的時光,讓她不知世事,見到那張和夢中一模一樣的臉,時月清麗的臉上,揚起一個蒼白的笑。
陳琛,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你終於出現了。
她雙手緊緊地絞在一起,小心地走著,不想被張井俞發現,沉睡多年,她的法力早不如從前,不僅命中與水犯忌,棲身之地也隻剩下那幅陳舊的畫。
“啊……”時月似乎沒料到張井俞會回頭,快速地躲到一個拐角,趕緊把自己藏起來,拍拍胸脯,轉念一想,“我幹嗎要怕他?”
時月跳出來,大搖大擺地回到路上,可是張井俞卻不見了!
她看著空****的大街,兩隻水汪汪的眼睛,裏麵像是藏著一片大海,她的表情非常可愛,給人一種好欺負的錯覺。
睡的時間長了,不代表她的鼻子不好使,時月記得張井俞身上的氣味,像夜風一樣清冷,她屏住呼吸,閉上眼睛,像小狗一樣往空氣中嗅了嗅,再次睜開眼睛,先前焦躁不安的神色從她臉上消失了,她微微一笑,雙手背在背後,神氣十足地沿著一條路往前走。
時月每走一段路,兩旁的樹上便會綻放一朵花,花瓣那麽小,小小的幾片,根本不會有人注意。
花妖為靈,百花見之獻禮,花兒迎風綻放,表示她的心情特別好。
柔和的春風吹拂,時月腳步輕盈,長至腰部的順直黑發,在耳朵兩旁挽了一個雙髻,隨著她的步伐,調皮地左右甩動。
沒走多久,果然跟丟了的張井俞,重新出現在她的視野裏。
張井俞站在一家寵物診所前,目光灼灼地看著裏麵一個人,時月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他在看一個女孩子。
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
女孩子抱著一隻狗,正在給它包紮受傷的後腿,她一邊拿藥,一邊輕聲跟狗說話,像是一片輕柔的雲在張井俞的眼前飄來飄去,她秀雅的臉上**漾著春天般的笑容,那麽溫柔,看得時月都嫉妒了。
張井俞癡癡地看著那個女孩子,嘴角同樣露出溫柔的笑。
時月呆住了。
千年來,那一幅畫卷幾經周折,她遇見過不少人,數不清的過客裏,她唯獨記得他。雖然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她卻藏滿了有關他的心事,關於一生所愛的事。
現在,她見到了他,他卻對別人笑了。
麵前的這個少年眼神專注,注意著別人,時月不禁怒從中來,她見到張井俞的頭頂上是一棵大槐樹,當下就化掌為風,幾下推向樹枝間。
紛紛揚揚的洋槐花,簌簌而落,張井俞躲避不及,頭發上,肩膀上,掛滿了重疊的洋槐花,淡黃色的花蕊粉,撒了他一臉,分外狼狽。
時月滿意地勾起嘴角。
叫你對她笑,我可饒不過你!
02
張井俞被這陣突如其來的風,弄得一身都是花和葉子,哭笑不得,當下灰溜溜地回了家,時月心滿意足,跟著他進了門。
時月手腕上戴著一隻翠綠欲滴的手鐲,鐲子上泛著幽幽的冷光,這是“靈隱鐲”,她的寶貝,自帶隱身功能,想要誰看見,誰才看得見。
這鐲子幫了時月的大忙,不然,她這麽大一個人,怎麽能混進張井俞的家中?說起來,她在張家住了這麽多年,卻從未從畫中跑出來看過這個世界。
時月隻知道,她棲身的這幅畫,經曆了幾任張家後人之手,輾轉到了張兆睿手中,如果不是他讓張井俞陰差陽錯去送畫,想必時月還沒機會見到他。
緣分自有天定。
時月想,她跟張井俞注定有這麽一段緣分。
隻是,她還是她,陳琛還會是以前的陳琛嗎?
見到張井俞回來,張兆睿展顏一笑,像是在誇讚他辦事穩妥,他給張井俞遞上一杯茶,問道:“見到你陸叔叔了?事情辦得可還順利?”
“都辦好了。”張井俞喝了一口茶。
張兆睿看著兒子漸漸成熟的臉,有些欣慰。
他們家的房子是一個四合院,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經過幾番修整,在這燈紅酒綠的大都市中,無疑是一個小小的桃花源。
張井俞的爸爸喜歡畫畫,練書法,現在是一家大學裏教美術的教授,他下了班回家便會研墨創作,家裏各個角落都掛有他的作品。張井俞的媽媽是一家公司的園藝師,喜歡養花種草,家裏的四合院,在她的打理下,儼然已成了一個花園。
一年四季,家中總有花盛開,藝術的畫作,滿園的花草,配上張家古色古香的院子,別有一番趣味。
或許是從小受到張兆睿的影響,張井俞喜歡國畫,鍾愛工筆畫,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文人的氣質。
一直以來,他的性格溫謙,喜歡獨來獨往,是學校美術社裏唯一一個畫工筆並且鍾愛工筆畫的男生,做事有條不紊,令人感到十分安心。
時月跟著他踏進張家,不過幾眼,已經愛上了這個地方。
一路走來,她看到了冰冷的大廈,喧囂的大街,憤怒的人類,外麵的世界充斥著一種快節奏的戾氣,唯有張家庭院,莫名讓她覺得舒服而愜意。
時月沒有穿鞋,一雙白皙小巧的腳踩在冰冰涼涼的青石板上,刺骨的涼意冰得她渾身一個激靈,見到院子中有一個秋千,時月走了過去,收起腳,坐在上麵搖晃。
意外的是,秋千旁也栽種了一棵梨花樹,輕風吹過,落英繽紛,牽動著她的思緒。
她想起了記憶中的那個人。
張井俞正拿起灑水壺,給院子裏的花草澆水,風吹過來,潔白無瑕的梨花漫天鋪地,秋千隨風搖擺,好像有誰坐在上麵玩耍。
或許是想多了吧。
張井俞對自己笑笑,澆完花,他進屋拿出一本書,坐到秋千上來看,午後的陽光燦爛,照在他細膩光滑的皮膚上,張井俞興許是累了,翻了一會兒書,睡了。
時月這才敢現身出來,她湊近張井俞,靜靜地看著他。
眼前的人,俊美絕倫,他的頭發墨黑,不長不短,他閉上眼睛,睡在夢中,長長的睫毛形成了**的微卷,時月呼吸一緊,那雙眼中忽閃而逝很多東西,讓人抓不住,卻想窺探。
她清澈的眼睛始終在笑著,這就是她日思夜想的戀人啊,有多久,沒有這樣好好地看過他了。
久到她都忘記了時間。
張井俞忽然皺起眉頭,嘟囔一聲,時月嚇得立馬隱了身,小心地觀察他的反應。
“小俞,媽媽給你買了櫻桃!”
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一個穿著職業裝,留著短發的女人走進來,張井俞被這個聲音驚醒,忙放下書,迎上前接過女人手中的袋子。
“媽,你回來了。”張井俞顯得很高興。
“你這孩子,怎麽放假也不出去玩?你呀,就是太悶了,男孩子活潑些才好。”女人脫下外套,笑著對他說,走進廚房裏去準備晚飯。
張井俞拿出一盒櫻桃,洗幹淨了,放在石亭的桌子上,時月被櫻桃吸引,可憐巴巴地趴在桌子邊,盯著那些看起來很可口的水果。
趁著張井俞背過身,時月迅速地偷了一顆塞進嘴裏。
嗯……很甜!
她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麽新鮮的東西了,雖說她不用吃食物也能活,但是時月以前是個貪吃鬼,而陳琛的手藝很好,常常做一些精美的糕點。
時月性子頑劣,每次也是這樣偷吃。
“怎麽每次勾線都不太自然呢?”張井俞自說自話,拿出夾在書頁中的一張紙,上麵是一枝沒有染色的牡丹花。
“笨,你用的毛筆太細了。”時月輕輕地回答。
張井俞仿佛聽到了聲音,奇怪地看了後方一眼,時月正把第三顆櫻桃扔進嘴裏,立刻噤了聲。
風吹過他的發梢,剛才似乎是錯覺。
張井俞揉了揉眉心,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看來,他最近看書看得太累了。
時月吃起來,停不住嘴,沒一會兒,一盒櫻桃少了一半,時月後知後覺要出事了,立馬站起來,惱恨自己怎麽不懂節製。
張井俞的手伸向櫻桃盒,左右探了探,他不明白,明明隻吃了幾顆,怎麽櫻桃少了這麽多?
“我吃了這麽多……”風中傳來他輕不可聞的聲音。
他隻當自己看書忘時,沒有多想。
時月站在他背後,伸長脖子,去看他書上的內容,全是一些晦澀難懂的專業文字,關於怎麽畫畫的知識。
沒勁!
時月坐在他身邊,手撐著下巴開始看他,她看著眼前這個人,想起生命中一段又一段的人生軌跡,有些事情過於久遠她記不清了,但是她卻認得他的臉。
她看著他,一直看到日頭西斜,夕陽籠罩著整個院落,她開始不自覺地打盹,睡著了。
03
醒來時,月亮已經爬上了樹梢,時月一個人坐在庭院的涼亭裏,懶懶的蹺著腿,正盯著房間內的燈光出神。
張井俞的影子倒映在窗戶上,他正在練習畫畫,身子微微前傾,手拿著毛筆,時而急切,時而輕緩,時月看著無聊,溜進廚房,果然在冰箱裏找到了那半盒沒有吃完的櫻桃。
她美滋滋地解決完剩下的美味,然後才心滿意足地找到一間幹淨、沒住人的房間,安穩地休息。
四月是個好季節,山花爛漫,蟲鳥歡快,張井俞生活的這座城市是丘陵山區,學校建在半山腰上,騎自行車要花四五十分鍾。
他騎上自行車去上學,時月坐在他的自行車後座,掬起微風中的一縷明媚,化為心中的感動,倘若時間停止在此,她願意在這一刻死去,融進他的生命裏,成為一束暖光。
幸福嗎?時月看著他瘦削的後背,有些心動。
故人相見,固然是幸福的,隻是要怎麽認識他,這還是個問題。
張井俞渾然不覺時月跟著他,他隻聞到漫山遍野的梨花香氣,一路踩著單車,來到了學校。
時月從單車棚中走出來,好奇地看著身邊走來走去的學生,他們看起來和自己年紀差不多,打扮卻相當前衛,胳膊小腿都暴露在外麵,時月上身穿著粉紅色緊身袖袍上衣,下罩白色煙紗散花裙,她微翹的眼睫毛忽閃忽閃,亮晶晶的眼眸散發著妖冶。
“張井俞,你看誰呢?”一個矮個子男生朝他打招呼。
他是張井俞所參加的美術社裏一個朋友,隔壁班的同學,他跟張井俞說話的時候,張井俞正瞧見一個穿著鵝黃色蕾絲裙的女孩子走進他們教室。
那個女孩子,他在寵物診所見到過,印象深刻。
時月先張井俞一步跨進教室,當然她隱了身,不然她這身古代少女的裝扮,不知道要吸引多少人的目光。
寫著粉筆字的黑板,整齊排開的課桌,郎朗的讀書聲,時月對這一切感到不可思議,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人類讀書的地方。
她站在講台上,一眼望去,底下全是黑壓壓的人頭,也有調皮的學生,偷偷在座位上吃零食,時月捂著嘴差點笑出聲來。
不過,沉悶的教室很快讓時月失去了興趣,下課鈴聲未響,時月已經出了教室,晃晃悠悠地來到了操場後麵的小樹林。
樹林裏一片安靜,由於是上課時間,見不到一個學生,時月放心地顯出身來,人類雖然見不到她隱身時候的樣子,鼻子好使的,卻能聞到她身上若有若無的梨花香氣。
誰讓她是一隻梨花妖,異香這件事,無法遮掩。
這時候,時月在樹林裏跑來跳去,情不自禁地跳起舞來,她的腳踝上有一個小鈴鐺,隨著她的舞步,發出陣陣悅耳的“叮叮當當”聲,十分好聽。
“你——”一棵榕樹後麵,發出的聲音極為沙啞,輕小得幾乎讓人聽不見。
時月的聽覺和人類不同,她很快發覺到有人在附近,傲慢地說:“誰在那兒?給我出來。”
說著,她已經迅速地來到樹後,揪出一個男生。
男生給人第一印象便是——討厭,他長了一張娃娃臉,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在她臉上瞟來瞟去,眉眼俊美,明明是男兒身,卻有一種美麗迷人的氣質。
男生試圖推開時月,卻發現身體沉得厲害,連動動手指都要費好大的勁,身體傳來劇烈的痛楚,讓他連話都說不出了。
“你看著我幹嗎?”時月嘴唇動了動,放輕了手上的力度。
男生像是知道不能聲張,他一臉茫然地看著時月,眨了眨眼睛,他在做夢嗎?為什麽會見到仙女一樣的女生?
她的臉很驚豔,發型很獨特,衣服……很有個性。該死,他聽見自己的心髒,快速地跳動。
越跳越快,幾乎快從他的喉嚨裏蹦出來了。
“不說話,殺了你。”時月沒耐心和他耗著,目光不經意落在他胸前露出的襯衫上,眼神不禁亮了幾分。
隻要她的手抓過去,不消一刻,便能奪走他的生命。眼前這個人,還不知道自己處境多危險,呆呆地看著她,似乎看傻了。
“你是新轉來的學生?你喜歡漢服?在玩cosplay(角色扮演)嗎?”寧哲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個女生,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時月可不吃這一套,她雖然起了殺心,卻仍存著一絲理智,她才不願意讓人類的血腥味,染濁了自己的香氣。
她扔下愣在原地的男生,然後轉身便要走開。
“等等!”男生在她身後大喊。
“不要跟著我,不要說見過我!”時月怒吼出這句話,幾下就走進了樹林深處,寧哲一肚子的疑問,他見她走了,連忙跑過去,找遍了四周,沒看到她。
奇怪,明明看到她在這附近的。
寧哲忍不住停下腳步,煩躁地抓抓頭發,不甘心地走了出去,沿著一條小路,繼續往前去找她。
“笨蛋,我在高處呢。”
時月坐在樹枝上,嗔笑著看著底下那個男生,像一陣風消失在與他相反的方向。
彼時的美術社活動場地,張井俞正被一群人圍在中間。他們麵前是三幅畫,水粉風景、人物寫實和一張花鳥工筆畫。
“張井俞,你老畫這些玩意,早落伍啦!”
“我也覺得,你們看蘇浩畫的人物寫實,比張井俞的好多了!”
“對,老頭子才畫國畫,早被淘汰的作品,我看不上。”
他們對國畫嗤之以鼻,甚至用言語進行貶低,張井俞一張俊臉氣得通紅,他不擅長爭辯,更談不上和人爭吵,自己喜愛的畫作被人說三道四,他脾氣再好,也忍不住想和他們一論高下。
忽然,就在他這樣想的時候,原本吵吵鬧鬧的人群安靜了。
一陣水蜜桃清香從身邊傳來,張井俞抬起頭,發現一個女生擠開人群,來到了掛著三幅畫的中間,她拿起張井俞的畫,麵對眾人。
“國畫是我們國家的文化,不容小覷。”女生指著張井俞畫的作品,言辭鑿鑿,“這幅畫工整細致,把傳統工筆畫的勾勒、渲染,平麵表現的裝飾性以及西方寫實主義手法相融合,畫出了一個夢幻般的意境,在我看來是很優秀的作品,和那兩幅畫相比,哪裏差了?”
人群鴉雀無聲。
04
沒錯,現在勇敢地站出來,維護張井俞的女生就是黃淼淼,張井俞在寵物醫館外一見傾心的女生。
“你們難道畫得比他好?我看未必。”黃淼淼望著起先兩個態度傲慢的男生,也就是那兩幅畫的作者,態度十分強硬。
黃淼淼身材高挑,人長得漂亮,性格溫柔,是學校裏公認的“校花”,也是不少男生暗戀的對象,她從來沒有生氣的時候,現在為張井俞出頭,不少人議論紛紛。
蘇浩也是暗戀者隊伍中的一員,他看到傾慕的女生,竟然幫對手說話,他握緊拳頭,迫切地想找回麵子,非常想。
“淼淼,你會不會看錯了?你看他的畫……”蘇浩主動討好她。
“我學過畫畫,我對自己的分辨能力有信心。”黃淼淼打斷他的話,不肯讓步。
蘇浩一怔,但還是下意識地閉了嘴,他感覺得到再說下去,黃淼淼要生氣了,他有些無奈,不敢惹黃淼淼,最後狠狠地瞪了張井俞一眼。
“哦哦……也許我們說錯了,沒看出張井俞的畫作很優秀,嗬嗬。”有人尷尬地打著圓場,風向一轉,圍觀的人也開始各自說起國畫的好處來。
又一陣七嘴八舌過後,大家感覺到無趣,漸漸散了。
時月嗅著張井俞的氣息趕來,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黃淼淼站在張井俞的對麵,拿著他的畫,對他笑得像一朵花,張井俞目不轉睛地望著她,表情若有所思。
黃淼淼走上前,緊緊地盯著張井俞的臉,有些害羞地把畫還給他,張井俞身體頓了一下,輕聲對她說“謝謝”。
時月不想錯過任何一個細節,他們的手剛要觸碰到一起,她暗中發力,利用旁邊敞開的窗戶,吹落了那幅畫,黃淼淼連忙彎腰去撿畫。
可惡,可惡,這個人類女子太可惡了。
時月感覺到了危急,她感受得到,張井俞被這個女子迷住了,他看著她的眼神,跟自己看張井俞的眼神一模一樣。
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更過分的是,當天晚上,張井俞放學回到家,還偷畫黃淼淼,時月一氣之下,刮起怒風撕破了他的畫紙,看到張井俞驚慌失措,她又於心不忍,收了法力。
“這個季節的風,怎麽這麽大?”張井俞邊關窗戶邊自言自語,他把宣紙重新鋪在桌上,因為畫紙破損,張井俞改了幾筆,把畫上的人改成了一個陌生女子。
“咦?好像很麵熟。”改完,張井俞發現那女子,竟然和先前送給陸文光展覽的畫作有七分相像,不同的是,一個是古代裝扮,一個是現代服飾。
也許是送畫的時候,見到了她的模樣,不知不覺把她畫了出來。
畫中人不是黃淼淼,對於張井俞已無意義,他歎了一口氣,隨意卷起畫軸,把它擱到旁邊的青花瓷花瓶裏,瓶內卷放著十幾幅有著同樣命運的畫。
“小俞,來吃飯了!”屋外有人叫他,張井俞應了一聲,匆匆關上門出去。
他走後,一雙手拿起青花瓷瓶中的那幅畫。
畫卷打開,時月看著畫中另一番打扮的“自己”,心裏樂得不行,沒想到他把自己畫得這麽好看,時月左右瞄了瞄,偷偷把畫藏進了寬大的袖中。
她想,隻是偷一幅,不會被發現,沒關係的。
時月藏好畫,打定主意,要讓張井俞認識她。
她有不同於人類的能力,也能夠搗亂破壞張井俞和黃淼淼接觸,這一點,憑她利用風捉弄他就足夠證明了。
但人心不可測,如果張井俞真的喜歡上那個女生,時月是沒半點辦法了。
相較於在暗處作亂,時月更想要進入他的生活,名正言順地與別人競爭,她的容顏和身材都足夠出色,她不信奪不回張井俞。
時月不是善類,甚至逼急了還會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事,她就像一潭變化多端的水,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攪起翻天巨浪。
在人類的世界裏,有一句話,愛一個人,就要無條件對他好。
時月十分開心地打掃張井俞的屋子,把他書架上的書整理好,擦幹淨地板,扔掉垃圾桶裏的垃圾,她不認識電腦,自認為這台黑漆漆的東西是需要洗的,她用刷子仔細地把張井俞的主機、鼠標、鍵盤、顯示屏洗幹淨,給他擺放到原處。
那些亂七八糟的線,時月是不會裝的,她也不考慮張井俞見到被洗得幹幹淨淨的電腦會有什麽反應,心情愉快地回了自己房間睡覺。
用來棲身的古畫沒有回到張家,時月在外遊**了一段日子,必須回到畫中養精蓄銳,不然對她的身體很危險。
張井俞吃完飯回來,發現電腦被整得七零八落還浸泡了水,還以為是張兆睿幹的好事,問過父母,他們都沒有進過自己房間。
這是怎麽回事?
張井俞一頭霧水,第二天傍晚他居然又遇到了“田螺姑娘”。
洗漱完,發現衣服就放到了床邊,想去拿書包,發現昨天的課本都裝進了裏麵。
事情越來越奇怪了,就在張井俞百思不得其解時,他發現平日練習作畫的桌子上,平鋪著的雪白宣紙上出現了一行字,字寫得歪歪扭扭,像出自小孩子之手。
紙上寫著:我可以出來見你嗎?
像是怕嚇到張井俞,緊接著,張井俞看到毛筆自動在紙上寫字:我沒有惡意的,隻見見你,好不好?
“你是誰?”張井俞麻著膽子問。
毛筆被擱到一邊,張井俞看到一股青霧嫋嫋升起,青霧變成了人的輪廓慢慢散去,然後一個少女出現在他平日坐著的椅子上,她留著又長又黑的長發,身上穿著一件一看就不是這個時代風格的衣服,讓人一見難忘。
時月不是那種嬌弱的女子,看起來還有點壞孩子的痞氣。她不發怒的時候,相貌甚甜,雙眉彎彎,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翹,一雙大眼睛漆黑光亮,臉如白玉,顏如朝華,項頸中掛著一朵梨花,發出幽幽香氣和淡淡光暈,映得她粉妝玉砌一般。
見他在走神,時月眨了眨眼睛,極為得意地誇耀自己:“怎麽樣?我是不是很美呀?我叫時月,名字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張井俞終於收回望著她的目光,張大的嘴巴也慢慢合上,臉上的表情由驚訝變得平靜,興許是她長得溫婉,張井俞憑空見到她,竟然不感到害怕。
05
“好歹給你打掃了這麽多次屋子,我怎麽連句誇獎都撈不到?”時月秀眉一皺,輕輕地歎氣。
“你是……那個田螺姑娘?”張井俞弱弱地開口,對方是敵是友都分不清,他目前不敢招惹她。
“什麽田螺?我不是田螺,我才沒田螺那麽醜呢,我是時月,漂亮的時月。”她不滿地糾正張井俞。
張井俞的表情短暫地停了一下,他看著時月,意識到她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很認真地跟他解釋,立馬朝她微微一笑,點點頭說:“好……好吧。”
“時月,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張井俞說完,向她走近一步,看著她的眼睛冷靜地開口,“我們好像……見過?”
“哈哈,阿琛,你是在搭訕我嗎?這麽久了,你們人類能不能換點新花樣,永遠是這一句。”時月站起來,藏在裙子底下沒有穿鞋的腳露了出來,她的衣裙散發著芳香,張井俞感覺到陣陣梨花香撲鼻而來。
“阿琛是誰?”他問。
“笨,阿琛是你,你是阿琛呀!”時月肯定地說,時過境遷,故人相見,她認定張井俞就是她等待的戀人陳琛,錯不了。
“不對,我是張井俞。”張井俞堅持。
時月比他還倔強,她把頭一偏,氣哼哼道:“我不管,你就是我的阿琛。”
張井俞拿出一雙嶄新的拖鞋,放到她腳邊,抬起頭對她說:“你不冷嗎?穿上鞋,小心等下生病了。”
“好!”時月心裏頓時樂開了花,他說什麽就是什麽,隻要不提名字這件事。
張井俞通過和她簡單交談,終於知道時月是從畫中走出的一縷精魄,但是除了這個,時月並沒告訴張井俞她為何出現,而那天之後,她總是纏著他。
頭頂上豔陽高照,陸文光主辦的畫展結束後,張井俞拿回了那幅畫,並得到張兆睿的允許,把畫收藏在房間內。
時月拿著一串糖葫蘆,高興得恨不得讓地上每個角落都開滿花,張井俞見她走一步,跳三步,無奈地搖頭。
“今天去買新衣服咯!我的阿琛給我買呀!時月好快活啊!”
時月像個小瘋子,嘴裏唱著不成調的歌,和張井俞走到了市內繁華的大商場。
她的裝扮古典,不少人朝她看過來,好在現在這個社會,許多人也講究個性,穿的服裝奇形怪狀,時月的打扮,倒也沒引起什麽轟動。
大家隻當她是一個漢服愛好者,好玩罷了。
“時月,我們說好了,等會兒買完衣服,回家就說你是來我家租房子的,不許運用法力製造恐慌。”張井俞一臉憂愁。
他試圖勸說時月,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可是時月成了一塊狗皮膏藥,張井俞走到哪,她黏到哪。
張井俞既要瞞著父母,讓時月住進家裏,又要想辦法,讓她離開自己。這麽多天,時月對他的話言聽計從,也沒對任何人造成危害,他判斷,時月接近他,至少沒惡意。
隻是問題非常棘手,時月有的事聽他的,但是涉及她反感的話題,比如離開,她指定要抓狂,張井俞決定先穩定她的情緒,慢慢跟她講道理,從長計議。
“阿琛,我穿這個好看嗎?”時月從試衣間走出來,彼時的張井俞正在等待區冥思苦想,怎麽送走這個姑奶奶。
時月穿著一件黑色鬥篷,像是中世紀的女巫,她完全沒有害羞意識,對著鏡子左照右照,轉圈圈,衣擺像蝴蝶一樣翩翩飛舞,蜜色纖瘦的腰肢若隱若現。
張井俞是個細心的人,他咳了兩聲,別開頭,帶著時月到時尚女裝區買了一條淺粉色的連衣裙和一套白色的運動休閑裝,然後帶她去內衣區,讓服務員幫她選購了合身的內衣褲。
時月可以用法力變換裝束,這一點張井俞當然不知道,還傻傻地掏錢,用他參加畫畫比賽得到的獎金,給時月買了許多女生喜歡的飾品和生活物品。
兩個小時後,一個青春活力的少女出現在他麵前。
時月身材好,皮膚白,長得可愛,穿什麽都好看,張井俞幫她推著行李箱,快步趕上前麵那個長發飄飄,穿著一身白色棉布裙子的人,再次叮囑道:“時月,等會兒你多看少說,千萬別露餡,知道嗎?”
“知道。”她吃著一隻冰激淩甜筒,嘴巴上沾了白色的奶油,乖乖回答,然後又撒嬌道,“阿琛……”
“還有稱呼,在我爸媽麵前,要叫我的名字。”張井俞一個頭兩個大,教她多少次了,總是學不會。
事實上,張井俞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時月是誰?她可是古靈精怪的妖,這點事都不懂,她還怎麽在這個世界混?她就是喜歡裝傻充愣,看張井俞拿她沒辦法的樣子,這樣會讓她覺得,自己是被他在意的。
重新來到張家,是沈白茶開的門,見到時月,她很意外,也很驚喜,沈白茶老早就渴望有一個女兒,聽到時月是從國外留學回來,轉學到這裏的,直誇她有本事。
得知時月舉目無親,和張井俞是在一次畫畫比賽中認識的,所以來投奔他,想租到他家裏,一來有個照應,二來可以互相學習,沈白茶滿口答應,還不肯收房租。
故事編得滴水不漏,時月順利地在張家的客房住了下來。
“怎麽樣?厲害吧?”時月坐在**,腳尖離地,一晃一晃,看著張井俞。
張井俞聽從母親的吩咐,幫時月來打掃房間,幫她搬東西,看著她洋洋得意的臉,欲言又止,他怎麽覺得,這個丫頭詭計多端,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麽好打發?
“反正我希望你不要鬧事,行嗎?”張井俞心中依然不安。
“行。”時月十分爽快,往後一躺,看著白色的天花板,臉上揚起笑容。
好棒,終於名正言順地住進來了。
打開窗戶,可以看到滿院子盛開的花朵,外麵就是那棵梨樹,米粒般大小的嫩綠的骨朵,藏在綠葉間。
時月手輕輕地撫過,淡白色的小花,中間有幾點鵝黃的花蕊,感受到時月的存在,花的底部襯出兩片葉子,托住完整的梨花,綻放了。
時月伏在窗台,雙手托腮,笑看枝丫間那潔白的花朵,隨風吟語。
梨花香,為情傷。
陳琛,別笑我太過癡狂,我不要這世間,獨留我孤芳自賞,感傷。
我已經傷了千年,裹著萬行淚,如今,我終於等到了舊時人,你的新模樣。
決不會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