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說是回家的時候跟我講，但是這一路上，鹿言夜隻是陪著我安靜地走著，並沒有開口。
直到走進我家小區，他忽然歎了口氣。
“羅花音，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真的沒想到你會這樣固執。”
我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為什麽就是不聽話呢？”他側頭看著我，嗓音壓得低低的，帶著一絲無奈，那張清秀的臉上透著與眾不同的氣息，那雙狹長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你是第一個這樣不聽話的人……不僅沒有來找我驅逐靈體，反而一心要幫靈體做事情。”
我還是沒有出聲，安靜地聽著他說話。
鹿言夜很無奈，再次歎了口氣：“羅花音，你別這麽固執了好嗎？我再勸你一次……人鬼殊途，這個道理從古至今就從來沒有改變過——雖說葉境並沒有死，目前的情況也是因為重傷之下，靈體出於自我保護離開了肉體，屬於靈體外遊階段，俗稱離魂！跟人類不一樣啊！你懂嗎？”
我不說話，隻是搖了搖頭，垂著頭繼續走著。
“真是被你打敗了！”鹿言夜一向平和的表情終於破裂了，他咬了咬牙，突然停住腳步，伸手拉住了我的胳膊，微微俯下身來，認真地盯著我的眼睛，“好了，羅花音，你聽我說，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畢竟葉境的本體並沒有死。”
……什麽意思？
終於，我的眼中恢複了一點光彩，迫切地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隻要葉境他自願回到他的本體內，那就不是沒有機會醒過來！”鹿言夜微微皺著眉，那張清秀逼人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認真，“他現在靈魂離體，醫院那邊，他的身體早晚會熬不住死掉的，到那時候，他就真的變成孤魂野鬼了，而我隻能將他帶走……所以，現在還有希望，隻要你勸葉境發自內心地想要回到本體裏——聽懂了嗎？”
發自內心地回到本體……
我怔怔地看著鹿言夜，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猛地回過神來，皺起眉頭問他：“那像你說的這樣做，會不會有什麽危險？葉境一定能夠醒過來嗎？”
“怎麽可能，天啊！”鹿言夜鬆開拉著我的手，第一次見他發狂地撓頭，“怎麽可能一定會醒？他車禍被撞成那個樣子，五髒六腑隨時都會有衰竭的可能，肉體隨時會死掉……但是你們還有的選擇嗎？我剛才不是已經跟你說了嗎？
你怎麽就是聽不懂？現在你們隻有兩種選擇：第一，是讓他心甘情願地回到本體裏，還有10％的可能會活下來、好起來；第二，就是繼續逃避，維持現在這種狀態，最多一年時間，他醫院裏的肉體就會因為靈魂長時間離體而死亡……現在還有多久？嗯？他已經離體有四個多月了吧？羅花音，你還有別的選擇嗎？你可真是我見過的最莫名其妙的女孩！跟一個靈體在一起四個多月，居然沒有想過要找我幫忙，處理掉他！”
我傻愣愣地看著鹿言夜，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滿腦子都是他剛才說的話。如果繼續維持這樣，他的身體最多一年時間就會死掉，他會變成孤魂野鬼……如果回到本體，他有10％的機會能活下來，但也就是說有90％的機會會死掉……怎麽會這樣……
忽然，我想到了什麽，迫切地看著他：“那……如果，我是說如果……他變成孤魂野鬼了，也是現在的樣子？”
鹿言夜一愣，像是沒想到我會這樣問一樣。
過了幾秒，他怒極反笑：“羅花音，你還真是鬼迷心竅了……對，確實是，就算變成孤魂野鬼，大部分時間，他還是可以維持現在這個樣子陪著你，但是，從他身體死亡的那天開始，每一天，他都會在他死亡的那個時間重演一次，導致他死亡的事故和痛苦……也就是說，直到他去地府報到之前，他作為孤魂野鬼存在的每一天都會重新經曆一次他車禍時的場景。”頓了頓，鹿言夜看著我毫無血色的臉，繼續殘忍地說著，“而且，羅花音，你醒醒吧，就算這樣他可以忍受，那你呢？別忘了，你是人，你還活著，你會一天一天的變老，但他不會！”
我張了張嘴，再也說不出話來。鹿言夜看著我，我從未見他如此生氣過。
“現在，都聽明白了？”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他轉身離開了我家小區，“衣服你先披著吧，回家好好想想……我還是那句話，有需要幫助的情況，過來找我。”
“鹿言夜！”在他離開的前一秒，我忍不住叫住了他。
看他回頭看我，陽光下，那張清秀的臉看上去像是一個臉色蒼白的病人，奇怪極了。
“你到底是什麽人？”
他看著我，臉上還帶著那沒平複下去的怒意：“這不是你該考慮的問題。”
說完，他頭也沒有回，走出了小區。
傍晚吃完飯，我洗過澡以後，穿著睡衣回到了臥室裏。葉境也從鏡子裏出來了，正安安靜靜地坐在我房間的小沙發上等著我。
在我推開門的瞬間，客廳的燈光照進了原本黑黢黢的臥室，我對上他那雙又恢複了明亮的大眼睛。
“媽媽，我今天有點累，準備睡覺了，晚上不用給我端牛奶進來了。”匆匆交代了一句，我關上門，打開臥室的燈。
葉境始終安靜地看著我，等著我走進來，坐到他麵前的地墊上。
我看著他，跟他對視了足足一分鍾。
終於，葉境開了口，沒有了以往的其他情緒，有的隻是冷靜和認真——就像是之前那場國際學校辯論賽上，葉境作為主辯手出戰時的樣子。認真得讓人無法質疑。
“羅花音，我們談談。”
我看著他，淡淡舒出口氣，然後點了點頭。反正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就知道，葉境這個家夥不會是一直逃避問題的人。鹿言夜送我回來時說的那些話，葉境在鏡子裏一定也已經聽到了。那他……要怎麽決定？
“鹿言夜說的那些……”頓了頓他認真地看著我，“你考慮了嗎？”
我悶悶地垂著眼，怎麽都提不起精神來：“那是你的事，我要怎麽考慮……”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葉境說出了這句話。我一愣，聽聽我的意見……嗎？
這麽重要的事情，他竟然想要聽我的意見。可是，可我……眼圈不由自主地又開始泛紅，我無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癟了癟嘴：“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葉境，你是怎麽想的，告訴我吧，無論如何我都會支持你的決定。”
“嗯。”他似乎早就猜到了我會這樣。
他點了點頭，還是那樣一絲不苟的認真模樣，那雙仿佛黑寶石一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我，滿是認真，口氣卻很溫柔。
“羅花音，你聽我說，我已經決定了。事情已經發生了，無論怎麽選擇，變數都太大了，我們任何人都沒有辦法預知到以後會發生的事……所以，我想過了，既然已經這樣了，那麽，就繼續這樣下去吧。”
我一愣，下意識地想要張嘴說什麽。
他截斷了我的話：“小熙是個聰明的孩子，也長大了……家裏那邊，雖然沒有了我，但爸媽至少還有小熙，我沒有什麽放心不下的。”
然後，葉境定定地看著我，忽然笑起來：“但是你卻是個笨蛋，我真的放心不下……羅花音，如果你不煩我，那麽我們就繼續這樣走下去吧，好嗎？”
我看著他，很快明白了他所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他還是看著我笑，好像說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生死一樣：“羅花音，以後你不會害怕我吧？”
我定定看了他好一會兒，狠狠吸了吸鼻子，揮手打了他一拳：“葉境！你才是一個瘋子！”
我的手重重地揮下去，卻直接穿過了他半透明的身子。我瞪著他，眼睛通紅：“你都想好了嗎？真的都想好了？”
他看著我，笑著點了點頭：“嗯，想好了，對現在的我來講，沒有什麽比留下一個笨蛋獨自生活更放心不下的了。”忽然，他靠近我，那張半透明的臉近在咫尺地望著我。然後，他輕輕吻上了我的額頭。
我呆呆地睜著眼睛，眼淚悄無聲息地掉下來。
我看著他，終於無可奈何地笑起來：“瘋子……你要是變成鬼了，記得我們一開始的約定，不要現原形嚇我。”
“這個嘛……”他恢複了一臉壞笑模樣，摸了摸下巴，眯起那雙大眼睛看我，“這個要看你的表現了。”
我重重吸了吸鼻子，伸手抽出兩張麵巾紙，擦掉臉上的鼻涕眼淚，然後腫著眼睛朝他翻了個白眼：“敢惹我，一盆狗血潑的你魂飛魄散。”
2
“學校之星”比賽的初賽，就定在報名截止日期的10天以後。
作為初賽，是要從所有報名的40名選手之中淘汰掉30個，留下10個進入複賽。
初賽即將在學校的大禮堂中舉行，第一輪淘汰賽，並沒有什麽太正規的布置，所以往年甚至都沒有什麽同學願意去聽群魔亂舞一樣的初賽，大家都是等到複賽——也就是正式比賽演出的時候，才一起去聽。
可是今年，我這個大家眼中的神經病會參加比賽，並且是唱葉境出事前自己寫的歌的這件事，不知道怎麽在整個學校不脛而走，所有人都在議論這件事，興致勃勃地都說要去看我是怎麽出醜的。
而我，卻像是沒有聽到那些聲音一樣，在這有限的10天時間裏，認真學習並反複練習著這首lovely girl。
一個星期的時間很快過去。
終於，在距離比賽隻剩下3天的一個中午，葉子熙憋不住了。
“喂！羅花音，你還吃得下去飯嗎？”
他把筷子放下，瞪著那雙烏黑鋥亮的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瞪著我。
我頭也不抬地繼續啃著雞腿：“吃得下啊，你吃飽了？那你就先回去吧。”
“我——”葉子熙氣結，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急得團團轉，“拜托了，羅花音大姐！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現在離初賽隻有3天了，3天！幾乎整個學校的人都在等著看你的笑話啊！你居然還能吃得下飯？”
為什麽我要吃不下飯？我無語，瞥了他一眼，懶得理他。
見我不理他，葉子熙再接再厲，幹脆將腦袋湊到我麵前來，一臉誠懇：“羅花音，要不這樣吧！你棄權吧！放棄參賽，這就什麽事都沒有了，你覺得呢？好不好？我陪你去棄權怎麽樣？”
“葉子熙——”我忍無可忍地磨牙低吼，一把推開了他的腦袋，“你去一邊兒待著，給我歇會兒！你不吃飯，我還吃飯呢，你再廢話，明天開始你中午就沒飯吃，懂嗎？”
“啊——煩死了！”
瞪了我半分鍾未果，葉子熙忽然仰天長嘯哀號了一聲，然後氣鼓鼓地重新拿起飯盒吃午飯，一邊吃，一邊還不忘瞪我，時不時地像個小老頭一樣小聲叨叨著：“救不了你了，我真是救不了你。”
這小子……我看著他一個人生悶氣的模樣，在心裏偷偷笑起來。
其實我知道，葉子熙是不放心我，擔心我參加比賽的話會被人笑話傷了自尊心。可是，這個比賽我是一定要參加的！
葉境已經做了那麽重要的決定，我怎麽能還因為自己難過，就不去為他做些什麽？
無論是不是他未完成的心願——這首歌都是他一點一點親自寫出來的，這個比賽都是他一天一天計劃著準備的……我絕不退縮。
過了一會兒，我夾了一個雞翅給他：“好了，別自己在那兒賭氣了，多吃點，長大個兒。”
我哈哈笑著，旁邊的葉境看著葉子熙的樣子也不禁笑了起來。
3
在我緊張準備的時候，日子一晃就過去了。
轉眼間，已經到學校比賽的日子。
今天是周六，沒想到葉子熙竟然帶著葉叔叔和葉阿姨一起來了，一大早，就出現在我家門口，等著我和老媽拿好東西出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葉叔叔。
葉叔叔開了一輛銀白色的非常寬敞漂亮的轎車，戴著一個金絲框很窄的眼鏡，看上去斯文又有氣場，和葉子熙的張揚截然不同。
見我們出來，他和葉阿姨一起下車，幫我們打開後備箱，把我借來的葉境的吉他放了進去，然後熱情地讓我和老媽上車。
一路上，葉叔叔和葉阿姨很熱情地和我老媽聊著家裏的各種情況，而我老媽知道他們是葉子熙的父母，也同樣高興地陪他們兩人說著話。
“羅花音，你緊張嗎？“
過了一會兒，坐在我旁邊的葉子熙靠近了我小聲說。
“你說呢？”他簡直問了一句廢話，我的兩隻手攥著衣服攥得幾乎有些發白。
他倒也不尷尬，咳嗽了一聲，垂著眼睛看我：“怎麽辦？我也挺緊張的。”
“你緊張什麽？又不是你上台去唱。”
“啊？我替你緊張啊，你要是唱不下去，不會跳樓吧？”他緊張兮兮地看著我。
我實在忍不住朝他翻了個白眼：“我也真至於。”
學校離我家並不遠，過了十多分鍾，我們已經到了學校。
明明是周六，可是學校禮堂周圍居然人山人海的，一點也不像往年初賽時的冷清，乍一看竟然有種決賽演出時的感覺。
“羅花音……”葉子熙難得懂事地幫我提著吉他，硬著頭皮看了眼周圍。
感受到那一個個向我投過來的視線之後，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然後，葉子熙靠近了我幾步，又小聲問了我一遍：“要不然，咱們還是棄權吧？這陣勢……你還敢上台唱嗎？前幾個月你可是還不敢在我們班門口跟人說話呢……”
我忍不住瞪他：“葉子熙，你可真是太破壞氣氛了！能不能不老一直掉鏈子？給我打打氣，加加油會死嗎？總是說什麽棄權不棄權的話……”
“不是……”他一臉尷尬地看著我，“我感覺這已經不是加油的事了……你真的行嗎？”
這個熊孩子！
我一把搶過吉他，自己背上，然後在周圍那些狂風惡浪般的視線中，抬頭挺胸地往禮堂裏走去：“走了！就是唱首歌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
“學校之星”……這就是葉境出事之前想要參加的比賽。
無論以後到底怎麽樣，今天，我一定要站在台上，替葉境把這首歌唱出來。
今天來了這麽多同學簡直太好了！就憑我的唱功，絕對進不了下一關，更別提決賽了……原本還擔心初賽會不會沒有人參觀，葉境喜歡的那個女孩不一定會在——現在好了，這麽多同學，感覺高中部的所有人幾乎都到場了，就連初中部都來了不少人……葉境喜歡的那個女孩，一定也來了。
深深吸了口氣，我強壓下心裏的那陣酸楚，暗暗給自己加油打氣，然後暫時告別了葉子熙、老媽、葉叔叔和葉阿姨，獨自一人走到禮堂的後台，跟其他39個參賽者一起做準備。
偌大的後台，所有參賽者和組織活動的學生幹部，都三三兩兩在一起，隻有我是一個人坐在椅子上。
沒有人肯過來和我說話，可這些人的眼睛卻幾乎沒有從我身上移開過，一直看著我，然後小聲地議論著什麽，時不時地顯出一臉嫌棄或者譏笑。
“緊張嗎？”
葉境不知道什麽時候從鏡子出來了，站在我身旁。
“緊張。”
我老老實實地點了頭。
他“撲哧”一聲笑起來，露出那兩個好看的酒窩：“你就當成唱給我聽的，其他什麽都不重要。你的心意，我都聽得到。”
“羅花音，別在衣服右下角，你是1號，一會兒你第一個上去。”
忽然，負責排號的學生幹部走過來，匆匆發給我一個號碼牌之後就走了，多餘的一個字都沒有跟我講。
1、1號？我是1號？這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手裏的數字牌，然後僵硬地別在衣服上。
周圍那些參賽的人看著我傻愣愣的樣子，在旁邊偷笑著。
“算了，1號就1號，早死早超生！”我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葉境，你去台下聽我唱吧，一會兒我就看著你們那邊，其他哪裏也不看。”
“1號！1號！準備上台了！”
盡管人再多，這依然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初賽，並不需要太多準備。
很快的，那幾個學生幹部就開始喊號了。
葉境已經閃身離開了後台。
我深深吸了口氣，抱著吉他，從幕後走到了舞台上。
因為是初賽，並沒有什麽特殊的燈光和音效，一切都是簡簡單單的，隻是第一排坐了5個評委老師。然而，在評委席後麵，原本應該空****的椅子上全部坐滿了人，一眼看去黑壓壓的一片……那個報幕的同學走上來，也沒有什麽禮服之類的，隻是穿著便裝簡單介紹了一下。
“1號選手，羅花音，參賽曲目，原創歌曲lovely girl。”
聲落，台下的觀眾席一片哄笑聲。
我抱著吉他，走到舞台中間，向台下鞠了個躬：“評、評委老師好，我叫羅花音……”
我盡量克製著自己不要顫抖，可是看著底下那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我有點頭暈。
忽然，我看到了葉子熙他們，一家人坐在中間的位置上，激動地看著我，搖著手像是在為我加油。
然後，我看到了葉境……他就站在觀眾席的過道上，站得很直，遠遠看著我，臉上帶著一抹我熟悉的笑容。
我坐在舞台中間的椅子上，深吸了口氣，抬起有些發抖的手，輕輕用撥片撥動了吉他，發出一串生澀，且並不連貫的前奏。
到今天為止，我才練了10天吉他而已，沒日沒夜地練習葉境寫的那首曲子，才能簡單彈出他的旋律。當然，比起葉境的演奏，我和他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但是，也勉強可以唱了……
第一次，我看到了你，你慌慌忙忙走掉，路過我身旁；天很藍，風吹起你的發，讓我看到你紅紅的臉頰；你知道你的美好嗎？
我的lovely girl……
……
我顫抖著嗓音，斷斷續續唱出了第一小節，有些五音不全，吉他的旋律也彈得磕磕巴巴的。
台下的哄笑聲立刻響起來，甚至還有此起彼伏的口哨聲和起哄聲，熱鬧極了。
我吸了口氣，紅著眼睛，卻死活不讓眼淚掉下來。
看著葉境，我開始繼續彈下一段的旋律，吉他聲依然彈得難聽極了……第二次，你抬頭看天，露出你笑的模樣，奪目的光芒；下雨天，都讓我不願離開，第一次想留在誰身邊；你知道你的美好嗎？
我的lovely girl……
短短幾句歌詞，我卻唱得艱難極了，斷斷續續停頓了好幾次。
台下的起哄聲和爆笑聲，幾乎快要掀翻了這個禮堂的屋頂，就好像我並不是在唱歌，而是一個嘩眾取寵的小醜一樣。
我暗暗咬了咬牙。
心裏一橫，幹脆大聲起來。
我一定……一定要堅持！就算再困難，就算我唱得再難聽，也一定要堅持唱完它……
我是替葉境站在這裏的！
我是要替葉境把他的心意通通表達出來的！
眼淚憋在眼眶裏打轉轉，卻怎麽也沒有掉下來，我看著葉境，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就好像根本聽不到那些起哄聲一樣。
大聲地、結結巴巴地繼續一邊彈著我並不熟悉的吉他，一邊努力往下唱著……
一句又一句，一段又一段。
遠遠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看花了眼。
那個站在走廊中的少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緊盯著我，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在這個喧鬧的禮堂中，顯得那樣與眾不同。
突然，我看到那雙美麗的眼中閃過一絲水霧。
緊接著，一抹晶瑩的水光從那眼睛中措不及防地滴落出來，迅速沿著那張精致的臉龐滑落。
……
嗨，可愛的女孩，如果我向你打招呼，你會給我一個微笑嗎？
嗨，可愛的女孩，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願意留在我身旁嗎？
……
我繼續唱著，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那邊的少年。
怎麽可能？
一定是我看花眼了……葉境怎麽可能會哭呢……忽然，我看到葉境整個身子一震，遠遠的，他突然瞪大眼睛看著我，然後竟然開始後退。
一步，兩步……
你是我的lovely girl，盛夏的時候，我想帶你吃冰激淩，你是我的lovely girl，寒冷的冬天，我想把你的手放進我的口袋裏，……
葉境整個身子抖如糠篩，難以置信地瞪著眼睛，然後停下腳步。突然，他轉過身瘋狂地穿過無數人之後，跑出了這個禮堂。
嗨，可愛的女孩，知道嗎？你不會孤單，讓我陪著你，好嗎，
……
我堅持唱完了最後一句。
而那個半透明的身影卻早已不見了。
我看到鹿言夜站在觀眾席的第一排，眼中閃爍著光芒，他第一個為我鼓起了掌。在巨大的口哨聲和爆笑聲中，我站起來，結束，鞠躬。
4
下台的時候，我整個身子甚至還是僵硬的，兩條腿都是軟的。
我的腦袋嗡嗡地響著，大腦一片空白，什麽都沒辦法思考。
“羅花音，小心點！”
緊跟著我來到後台的葉子熙，眼疾手快地立刻扶住了我。
“寶貝！真棒！媽媽為你驕傲！”同樣來到後台的老媽走過來，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眼睛裏閃爍著一層水霧。
而在老媽身後，葉叔叔輕輕攬著葉阿姨的肩，兩人一起看著我。
然後，我看到葉阿姨朝我走了過來，拉住我的手：“花音，謝謝你，真的謝謝你……謝謝你為小境做的所有事情。”
我的頭還是嗡嗡地響著。
我環顧著整個後台，看著滿臉動容的親人們，看著周圍那些一臉嘲諷的同學……耳邊的聲音忽然離我越來越遠，整個世界都變得死寂下來，隻能聽到我自己沉重的心跳和呼吸聲。
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有種很不好、很不好的預感……葉境呢？葉境在哪兒？
為什麽剛才我在台上唱歌的時候，看到他忽然離開了禮堂？他不是不可以離開我的鏡子附近嗎？是我的錯覺嗎？因為太緊張了，所以看錯了人，誤以為是葉境離開禮堂了嗎？
那……
葉境呢？他藏到哪裏去了？為什麽我都看不到他？
心“咚咚咚”地狂跳著，剛剛在台上時看到的葉境的表情，不斷地回**在我眼前，讓我觸目驚心。
我突然推開了圍在我身邊的葉子熙，推開了老媽，推開了葉阿姨……“喂！羅花音，你幹什麽？”
聽不到周圍是誰在叫我，我隻是開始慌亂地在後台尋找著，每一個角落都走過去看。
葉境呢？葉境怎麽會不在這裏？
我從葉子熙手中搶過我的背包，從裏麵翻出了我隨身攜帶的鏡子，緊張地搖晃著它：“葉境？葉境？你在嗎？”
我試探性地叫著他。
完全看不到周圍所有人瞬間大變的臉色。
葉子熙第一個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走上來拉我的胳膊：“羅花音，你在亂說什麽呢……”
我顧不上其他，一把揮開了他拉著我胳膊的手，繼續著急地盯著鏡子：“葉境，你別嚇我，你到底在不在？”
“羅花音，你瘋了嗎？周圍還有這麽多人呢，你發什麽瘋！”
作為唯一一個知道一點我秘密的人，葉子熙慌了，呆滯過後，他再一次一步衝過來緊緊拉住我。
怎麽會……他真的不在鏡子裏。那他會去哪兒呢？
我心裏糟糕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整個人突然變得慌極了……拿著我的鏡子，從後台離開，不顧葉子熙和家人們的阻攔，一路跑到了禮堂觀眾席廳。
我什麽都聽不到，什麽都看不到……我隻是不停地在觀眾席間跑著，努力尋找著剛才消失不見的那個身影。
怎麽了……到底是怎麽了，發生什麽了？葉境他剛才為什麽會哭？他怎麽會突然跑掉……不會的……他不會就這麽不告而別吧？
一邊跑，我一邊努力找著那個身影，不知不覺已經哭得不成樣子。
“花音！”
突然，鹿言夜攔在我麵前，一把拽住了我。
我眼前一亮，立刻反手抓住了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葉境不見了！怎麽辦……他突然就跑掉了……我不知道他去哪裏了，他還會回來嗎？”
鹿言夜看著我，表情複雜。
然後，他環顧了一下周圍，皺起眉示意我。
可我卻什麽都不想看。
半晌，他無奈地皺起眉：“你別鬧了，花音，這裏這麽多人，我們回去說。”
回去？回去還來得及嗎？回去還可能找得到葉境嗎？我突然瞪大了眼睛，推開了鹿言夜。沒關係，我自己找，不用他幫忙。
我不管不顧地推開人群，順著葉境不久前跑掉的方向，一路跑出了禮堂。
葉子熙和家長他們被擠在了人群中，一時半會兒沒能跟上我。
禮堂外麵的校園裏安靜極了，跟禮堂中的吵鬧仿佛兩個世界一般。
“葉境——葉境——”
我到處跑著，大聲喊著他的名字。
不知道跑了多久，喊了多久。
“羅花音……”
忽然，身後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
那個熟悉的少年就那樣安安靜靜地站在我身後，不知道跟了我多久，表情複雜極了。
我看著他，傻愣愣地呆在了原地，沒回過神來。
“傻瓜。”他輕輕開口，那雙眼中的情緒藏也藏不住，仿佛滔天的海浪一般想要把我吞沒，隻是他的口氣卻平靜得詭異，“哭什麽？我不是就在這裏嗎？”
我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來。
他又靠近我走了幾步，然後，那雙半透明的手捧著我的臉，他低頭看著我：“羅花音，你知道嗎，多虧了你，我已經想起來了……我的心願。”
我隻是愣愣地看著他。
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還在……太好了，我以為你走了。”
“笨蛋，我不會不告而別的。”
“那就好……那就好……”
鬆了一口氣，忽然，我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5
比賽結束的3天後，入圍複賽的名單公布出來，毫無懸念地，我列入了被淘汰掉的那30個人中間。
因為我初賽那天情緒失控，學校以緊張過度為由，讓我在家裏休息半個月。
這半個月的時間，我抽空看了無數本一直沒時間看的漫畫，每天睡懶覺，爽得快要爆炸了。
葉境還是老樣子，每天悠哉遊哉地在我周圍轉悠著，偶爾吃完晚飯，他會跟我出去遛個彎。
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平靜。
隻是，這半個月以來，我每天下午都會風雨無阻地到醫院裏去照顧一會兒那個“本體”，為他按摩一下胳膊腿之類的，並且堅持每天都和他說一會兒話。
從那天之後，我突然發現沒有什麽比葉境消失更可怕的事了……隻要他活著，一切都會好的，不論他喜歡的是誰，都不重要了，我隻希望他能好好活著。
我開始覺得鹿言夜之前的話是正確的，就算隻有10％的機會那也總比死了要好……
我的這些想法和轉變不知道該怎麽和葉境說才好，畢竟我心裏清楚，他已經決定了要放棄活下來的機會，就這樣一直陪在我身邊。
我隻能堅持每天都去醫院裏照顧他的“本體”，和他的“本體”說話。
好在，葉境什麽也沒問，也什麽都沒說。
日子就這樣平平靜靜地過著，隱隱讓人覺得有些不安。
半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恢複上學那天，我一大早就起來了，洗漱換衣服早早就去了學校。
沒想到，葉子熙居然比我還早。
“你可終於來了！我在這兒站得都快凍僵了。”
見我走過去，葉子熙哆哆嗦嗦地把早餐袋遞給我。
“你怎麽這麽早？”我驚訝。
“你昨天下午在醫院的時候，不是說今天來上學嗎？”他翻了個白眼，把手縮在羽絨服袖子裏，縮著脖子跟我肩並肩往學校裏麵走，“我媽讓我把早點帶給你，一大早就把我打發出來了。”
我笑起來，點了點頭。
“給我做好吃的了嗎？我可已經連續半個月吃學校食堂裏的破飯了。”葉子熙抱怨道。
“紅燒排骨，糖醋雞翅，西紅柿。”
“多謝羅大姐。”
葉子熙立刻朝我獻媚地笑起來。
沒有一會兒，走到了分岔路，他開心地朝我揮了揮手：“中午見哦！”
“知道了！”
無奈地笑了笑，我走向另一邊的高中部教學樓。
一路上，所有同學都像是在避開什麽髒東西一樣避著我，然後竊竊私語。
我微垂著頭，裝作沒看到沒聽到一樣，走到了自己的教室。
意料之中，在我走進教室的瞬間，所有人立刻安靜下來，一臉不善地看著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葉境擔心地看著我，眼神複雜極了，可卻什麽都沒有說出口。
“呀？什麽時候患精神病的人都可以來上學了？”
“她憑什麽可以還來上學？要是又突然犯了精神病，傷了我們可怎麽辦？”
“就是！我還聽說，精神病人如果傷害到別人都不用承擔法律責任的，她憑什麽來學校？”
“居然還有臉跟葉境的弟弟一起來上學，她憑什麽？一個精神病而已，她以為自己是誰？還真是葉境的女朋友嗎？”
“就是啊，比賽那天你們看見了嗎？她居然跟葉境的爸爸媽媽和弟弟在一起！她是個精神病啊！”
……
這一次，班裏的那些人從偷偷說變成了大聲說，像是生怕我聽不到一般。
我沉默著，努力忍耐著，假裝什麽都沒有聽到。
突然，幾個女生推開椅子，朝我的座位上圍了過來，其中一個重重拍上了我的桌子：“羅花音！你這個精神病就應該退學！憑什麽跟我們坐在一個教室裏？”
看我一聲不吭，另外一個女生幹脆推了我的肩膀一把：“精神病，我們跟你說話呢！你聽見了沒有？”
緊接著，圍過來的那些女生你一下我一下地推著我。
一個個人就那樣穿過了葉境半透明的身體，沒有一個人能感覺到他。
他眼睜睜看著她們推搡著我，卻沒有任何辦法。
但是……這是他選擇的，不是嗎？不隻是我，他自己也要承擔自己所做的選擇——如果他選擇這樣陪著我，就永遠隻能在一旁看著我……“羅花音，你趕緊滾出學校，我們學校不歡迎你，知道嗎？”
突然，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出手，把我課桌上的筆袋順著窗戶往外扔去，重重掉在了三樓結了冰的平台上。
緊接著，她們好像紛紛被提醒了一般，抓起我的各種課本和書往窗外扔。
我突然看到有雙手拿起了我掛在桌邊的，還沒有拉上拉鏈的書包。
渾身一震，我吼了一聲撲過去：“別碰我的書包！”
她們嚇了一跳，所有人的動作都是一頓。
但我還是說晚了一步，那隻拿起我書包的手，已經將我的書包順著窗戶扔了出去。
眨眼的工夫，我書包裏的東西幾乎全部都掉了出來，在半空中往下墜……“不要——”
我的瞳孔急劇一縮，聲嘶力竭地尖叫著。
下一秒，我眼睜睜看著我的鏡子從書包掉出來，重重摔在了三層的平台上，背麵朝上，看不到鏡麵的情況。
一瞬間，我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一股巨大的恐懼感瞬間包圍了我的全身。
“滾開！”
猛地，我大吼了一句，一把推開了圍在我周圍的那些人。
什麽都沒想，我立刻踩著椅子站在了窗台上。
“啊……”
周圍的所有同學嚇得倒抽了一口氣，連忙後退著不敢靠近我。
“你、你要幹什麽？這裏可是五層啊……”剛才那個為首扔我東西的女生顫抖著聲音，似乎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順著這裏下去，就可以跳到三層的平台上了。
我毫不猶豫地推開了窗戶。
“啊——”教室裏的尖叫聲立刻此起彼伏。
“羅花音！你要幹什麽？”葉境驚恐地吼著，衝上來伸出大手拉住我的胳膊。
可惜，他的手直直穿過了我的胳膊，什麽也抓不到。
我什麽都沒想，什麽也不想說，隻是死死盯著躺在三層平台上的我的鏡子……
我的鏡子……承載著葉境靈魂的鏡子……它不能碎，它一定不可以碎……
我沒有半點猶豫，雙手緊緊握住了窗外牆壁上那根細細的水管，然後縱身一跳。
“羅花音——”
“啊——”
葉境的吼聲和那些尖叫聲同時響起。
我充耳不聞，死死抱著那根細水管，從五層滑到三層平台上摔在那裏。
下一秒，葉境也閃身出現在了三層的平台上，他的眼睛紅得有些嚇人：“羅花音！你不要命了嗎？你瘋了？”
我沒有看他，哆嗦著手拿起了鏡子。
“哢——”
一聲脆響，鏡麵在我拿起來的瞬間，四分五裂地破裂掉在平台上。
我傻傻地看著，眼淚奪眶而出。
“怎麽辦……怎麽辦……葉境，鏡子碎了……”
“傻瓜，你怎麽又哭了？”
葉境輕輕歎了口氣，在我身邊蹲了下來。
我絕望地發現，他原本就半透明的身子居然開始變得越來越淡。
“葉境……葉境……你別……”我驚慌地看著他，眼淚掉得洶湧，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隻是渾身不停地哆嗦著。
“羅花音，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他忽然笑起來，那雙閃動著水霧的大眼睛滑過一抹狡黠，“其實，比賽那天，我已經把我的心願想起來了……你去之前我忘記的那棵大樹看看，就是之前你說我經常在那裏看書的大樹。”
他伸出那隻漂亮的手，想要幫我擦掉眼淚，卻什麽都碰不到。
他看著我，無奈地笑起來，自己的眼淚卻已經掉了出來。
他就那樣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直到他的身子已經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淡……
“葉境！葉境，求你，求你，別走，別走……”
我慌了，泣不成聲地揮動著雙手想要抓住他。
他哭著，卻也笑著，那雙美麗的眼睛定定望著我，像是想要將我深深記在心裏一樣。
突然，他眼神變得很堅定：“傻瓜，別哭了，這樣的陪伴我也不想要了……你等我，我會回到我的身體裏，我會醒過來的……你等等我，以後，我會真正陪在你身邊，保護你……”
“葉境……”
他的身子已經快要看不到了。
忽然，他的笑變得溫柔極了。
他輕輕吻了一下我的嘴。
尾音落下的瞬間，葉境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空氣中。
“不要——”
我死死抱著那麵四分五裂的鏡子尖叫了一聲。
眼前一黑，我完全失去了知覺。
……
如果所有的愛都要靠說出來才算數，那麽啞巴該要怎麽辦才好？
就算人總有一天會分別，可不可以……時間久一點，不要這麽快離開我？葉境，我還沒有親口告訴你我喜歡你啊……櫻花樹上的秘密
E P I L O G U 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