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長談

他們會問起我嗎?木挽楓根本都不是很在意我的樣子,也許,那塊黑炭反倒會想到我吧。

越想越難過傷心,我低著頭,抽抽搭搭。

“隻是破了一小點皮而已,傷口也包紮了,血也早止住了,你還要哭到什麽時候?!”桌子忽然一聲巨響,裴無離舉手擊塌了桌沿,氣急敗壞地對上我的臉。

“不要打壞東西,我們的錢還是借的哩!”我大急,連忙護住桌子:這得陪人家店家多少銀子?搞不好就是十盤土豆肉絲的錢。

哎?……他說什麽?我撓頭想想剛才聽到的話,困惑地摸摸脖子:好象的確沒有呼吸困難。

“你不要勒死我了嗎?”我怯生生地問。

一副快要昏死過去的表情,裴無離大聲地叫:“哪有人象你一樣蠢,連包紮和勒人也分不出來?”

哦,好像是真的呢,脖子上都不痛了,我左右轉轉頭,嗬嗬地笑起來。

“白癡!又有什麽好開心的?”

“當然了,死裏逃生的感覺好好哎。”我認真地回答他,“剛才我以為我要死了呢。”

我自己對著鏡子左看右看,哎,裴無離這個笨手笨腳的家夥,繃帶紮得好難看!我小心地把脖子上的布條整理來整理去,努力讓它們變成一個蝴蝶結的模樣。

裴無離在燭光下看著我,眼光好象看一個小怪物似的。

“你一直這麽又愛哭又沒用的嗎?明明剛才都快被我殺死了,居然轉眼又開心地笑?”

哎,真的哦。好象剛才才被他拿把劍架在脖子上,嚇地哭哭啼啼呢。

狐疑地回頭看看他,我小聲問:“那你以後會不會再殺我了?”

“不會了。”

我大大鬆了一口氣:“我就說嘛,你和我鬧著玩兒。”

“喂。……對不起。”聲音悶悶的從身後傳來,“我不是真的想傷你。”

“哦。”我點點頭,咦?脖子被包的象粽子,點起來好僵硬哦。

“我隻是聽到你說你爹的好話,氣不過而已。”

我回過頭,驚奇地看著他:“你還真是奇怪,幹嗎這麽討厭我爹?我爹人很好的,館子裏的哥哥們都很尊敬他。”

“哼,尊敬他?是怕他吧?”裴無離冷笑,“他是他們的衣食父母,又攥著他們的命!”

我不太明白他的話:“攥著他們的命?”

“對啊,逼良為娼,脅迫利誘,才會網羅那些可憐的男孩子為他賺黑心錢吧!”

我慌忙擺擺手:“不是不是,你誤會了哦,我爹從來不強迫人的,留在我們斷袖樓的,都是心甘情願,喜歡這裏才留下來的!”

裴無離用很奇怪的眼光看著我,好象我是個真的大白癡一樣:“心甘情願?哈哈!你見過這世上的男人有幾個會真心願意呆在那種地方?”

“那種地方?你說我們斷袖樓嗎?我們樓裏的哥哥們,就都是自願待在我們家的嘛!”我認真地跟他解釋,“就好象樓裏的紅牌小倌,那個叫佳音的,原先是唱戲的,喜歡上了一個世家的公子哥,兩個人山盟海誓的,佳音就為了他淨身出了戲班,留下了多年積攢的錢財為自己贖身,可那公子哥根本就不是真心對他,忽然就看上了更年輕漂亮的伶人,他還病著的時候就把他從府裏趕出來。要不是我爹收留他,幫他養病調養,他怎麽會活到今天?”

看裴無離一臉不信的表情,我搖搖頭:“還有另一個紅牌曉月,從小是庶出的,家裏男孩子多,他長的清麗,就一直被當成女孩子養——等到他大了發現自己喜歡的都是男人時,家裏人卻都又逼他改回來,用鞭子,用烙鐵,生怕家裏的醜事鬧大,什麽手段都用了,他熬不住,才拚死逃出來,要不是恰好昏倒在我家門外,他還不一樣早就被家裏人活活打死了?”

“可是,就算是這樣,也可以好好活著,不一定要呆在那裏,幹那種……”他臉一紅,“那種營生吧?”

“好好活著?”我想了想,“我不知道怎麽才叫好好活著啦,我倒是見過不少人要走的,也許就是要去外麵過你說的好生活吧。”

“你爹不攔他們?”裴無離的聲音大了。

“攔他們幹嗎?”我奇怪地問,“我們斷袖樓從來不留人的,都是人家哭著求我爹收留他們。——就好象出去的那些人,十有八九都又主動回來了啊。”

“你胡說!為什麽?”裴無離滿臉不信。

“我也有問過,他們都不說。”我聳聳肩,“隻有一次,一個哥哥喝醉了,才哭著對我說,外麵的世界,是永遠容不得他們這樣的人的。要想一個人活下去,好艱難好艱難。……隻有我們斷袖樓裏,大家才是一樣的。誰也不比誰高貴,誰也不比誰低賤。”

裴無離不說話了。半晌才憤憤低語:“我不要聽你胡說,一定是你爹給他們吃了什麽迷失心智的藥。”

我歎口氣,不由懷念起吉墨來。真是和他講不通,還是隻有和咱們斷袖樓自己的人溝通比較方便。

半晌詫異地盯著我,裴無離欲言又止:“那你——你也是自願被他逼著……”他臉一紅,似乎不知道怎麽繼續問。

被逼著?哦,說老爹逼我相親?我點點頭,很真誠地望著他:“雖然很不情願,但是,我其實知道,爹爹是為了我好啦。”

裴無離不說話了,看著我的眼光好象覺得我很可憐。我也回看他,覺得他很莫名其妙。

我們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天,還是他先歎氣,再次對我說:“對不起。……你也隻是個小孩子而已,從小被那種壞人養大,自然覺得他那麽做順理成章。”

都說了我爹不是壞人,怎麽就說不通呢!

我懶得再和他爭辯,爹以前就說過,這世上自以為是的人很多的,沒必要一個個向他們解釋。

“你沒有娘,是嗎?”裴無離又問。

“對啊。”娘是怎樣的一種東西,我沒有感覺,好象有爹從小這麽寵我疼我,我就覺得很滿足了呢。

“我有娘的,她上個月,剛剛死。……”裴無離低低道。

“哦。”我呆呆看著他悲傷的臉,不知道說什麽好,想了想,隻有走過去,笨拙地摟了摟他,“你娘一定是個好人。”

他身體輕輕一顫,似乎要推開我,但是終究沒有動。

“是的,我娘是個很善良很溫柔的女人。”裴無離道,“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知書達理,賢淑溫良。爹爹一向也對她很敬重,可是……可是從小時侯我就知道,娘一直很不開心。”

“為什麽?”我好奇地問。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爹爹每次主動要求駐守邊關,常年不回家的時候,娘都會鬱鬱寡歡,有好些個晚上,我在燈下醒來,都看見她在一個人落淚。”裴無離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鼻音,“那時侯我隻以為娘在思念爹爹,卻不知道她傷心的原因。”

“你爹常年不在家嗎?”

“對,我小時侯他還回家多些,等我稍微大了一點,他每年隻回來一兩個月,我以前也總以為邊關戰事繁忙,可直到我娘生病,臨死前我聽到她對爹爹說的話,我才知道……才知道!”

裴無離的聲音忽然充滿恨意:“我才知道我爹心裏喜歡的,不是娘,而是一個男人!那就是你爹!”

我爹。……雖然心理早有準備,不過再一次聽到,還是有點同情。

“嗯,我爹的確有點萬人迷啦,你爹也不是第一個喜歡上他的人。”我不好意思地低頭,“來我們家樓裏的客人,就算點了再紅的紅牌伺候,可一看到我爹,還是會魂不守舍,口水直流。”

裴無離眼睛瞪得老大,看上去就要發飆:“別拿你們樓裏那些尋歡作樂的男人和我爹比!”

“咦?你爹要是沒去過我們斷袖樓尋歡作樂,又怎麽會知道我爹?”我奇怪地反駁。

好老土的情節嘛,一定是裴無離的老爹哪次來到我們樓裏找樂子,一眼看上我爹,可我爹眼光高,不鳥他,他家裏又有老婆孩子的,隻好從此一個人對著我爹的畫像長籲短歎,神魂顛倒。

又不是頭一回,就憑我爹,每年還不是害的三五票男人要死要活的?裴無離的爹雖然是什麽震國大將軍,可我爹說不鳥他也就不鳥了,這可真是沒有辦法的事。

不過還是滿同情他爹的,想了想,我討好地對著裴無離笑:“要不這樣,我回去幫你說說情,叫你爹來的時候,優先讓我爹陪他開個單間聊聊天?”

“滾!”裴無離舉手又拍桌子。

我被他嚇得一哆嗦,含淚小聲嘀咕:“不要就算了。”

真是不忍心打擊他,要是不加塞自己去排隊,就憑每天巴巴排隊的男人數,搞不好他爹排到明年。

“還有啊,老實說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耐心地和裴無離講道理,“我爹打開門做生意,不小心迷到人——就算是有意迷到人,也不是他的問題。你爹喜歡上他,你該勸他死心啊,幹嗎跑來殺我爹?再說了,你娘傷心,那也是你爹對不起她,更加算不到我爹頭上。”

裴無離的牙齒咬地咯吱咯吱響,半晌忽然泄氣地往後一坐:“你說的對。……我原本隻想質問我爹,為我娘打抱一下不平,可是一氣之下撕了我爹珍藏的那幅畫像,又被我爹大怒打了一個巴掌,才忍不住找上你們斷袖樓,想看看那個迷了我爹十幾年的男人是什麽樣子。”

自嘲一笑,他眼光有點迷惘:“我本以為是個狐狸精一樣妖豔的,卻沒想到,是那麽一個男人。”

頓了頓,道:“雖然漂亮是漂亮,但是冷得跟快冰似的,武功卻高得離奇。”

“沒有沒有,我爹是麵冷心熱的,雖然看上去老是冷冰冰的,可是他對人真的很好!”我熱心地幫我老爹撥亂反正,“還有哦,他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很好看。不過他常年懶得笑一次,不是咱們樓裏人,大約是看不到的。”

“是嗎?也許吧。”裴無離垂頭喪氣的。“不過我看到他,好象能明白我爹為什麽會喜歡他了。”

哇……他的眼神好迷離哦。我疑惑地看看他,心裏有點打鼓。看這樣子,別是也被我爹迷上了吧?沒準哦。看到我爹難得一露的又酷又帥的武功,被我爹那麽抓住,又折騰又灌藥,搞不好從此芳心暗許,種下愛慕的種子。

樓裏的曉月哥就說過,這世界上有很多人喜歡被人虐待,而且很容易就愛上虐待自己的人。

不過我決定把這小小的懷疑藏在心裏,明天再和吉墨私下討論一下可能性。

就算再好奇,我也知道假如向裴大公子求證,鐵定會看到他抓狂發飆,吐血三升的壯觀情景。

眼皮重重的,夜色深深,我打個哈欠,爬上自己的床。裴無離也和衣躺下,半晌忽然小聲問:“脖子的傷口還疼不疼?……”

我轉過頭,睡眼朦朧地看看他:“一點點啦。”

“你爹武功那麽好,為什麽你的武功那麽糟糕?連一點點自保能力都沒有?”他低聲道,好象很抱怨的樣子。

“唔,小時侯我爹也逼我練武,可是我好討厭學那個,我又不喜歡打人殺人。我爹沒辦法,就隻好教我練點輕功。……”我不在意地低語,很快睡了過去。

朦朧中,好象還聽見裴無離在旁邊的床上翻來覆去。

在群裏聽到別的作者哀號:“我的文章十萬字了,才不到一千收藏!……”

我頓時冷汗直流,這叫一百多文收的我怎麽敢露頭說話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