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你瞧瞧你性子還是這樣急躁,咱們先坐下聊。”
傅之寒麵色一凜,連忙朝她伸手。
沈時鳶後退一步,生怕被不幹淨的東西沾染半分。
她端起桌上茶水往他臉上潑,懶得跟他多費口舌,轉身就走。
傅之寒急了,大跨步上前攔下沈時鳶。
他跟沈時鳶的婚事關乎他的仕途,決不能在會試前有半分閃失。
他的手還沒碰到沈時鳶的裙擺,一道紅色身影衝了進來,一拳砸在傅之寒鼻梁上,他的鼻腔裏流淌的鮮血瞬間染紅地麵。
“滾!”沈沐澤稚氣的臉上滿是怒火,一雙杏眼死死瞪著傅之寒:“不許你這髒東西碰我姐姐!”
沈時鳶訝然,弟弟怎麽在這,他一直跟蹤自己?
可這時,沈時鳶的目光出現一大群人——為首八人肩膀上頂著仿若帝王的儀仗。
掌櫃臉色大變,顯然是知曉來人的可怖之處。畫舫中有的人甚至抖如糠篩。
沈時鳶轉身看去,華蓋傘幾乎遮住半個儀仗,隻看見來人衣袖上的八龍紋蟒袍。
“大膽,見到千歲爺還不行禮!”
黑衣太監一開口,嚇得眾人紛紛下跪行禮,生怕被這尊煞神盯上。
大鄴臣民誰人不知九千歲季封宴的權勢之鼎盛,甚至淩駕於嘉德帝。
他掌管的都察院最擅長的就是監視百官,明探暗訪,手段之血腥三歲小兒聽了立刻止涕。
沈時鳶連忙把沈沐澤拉到身邊,姐弟倆隨著眾人恭敬地拜下去:“見過千歲爺。”
片刻後,才聽到一道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起吧——”
嗓音如洗髓附骨般透徹,沈時鳶隻覺身後悄然爬上一隻鬼手,順著脊柱在她的肌膚上流連,每一處都讓她驚心動魄。
這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威壓嗎?
當年,他還不是這樣的。
空氣彌漫馥鬱濃密的紅廖香,此香不過尋常之物。
五年了,如今盛權在握的九千歲還在用紅廖香?
沈時鳶本以為季封宴會對這味道避之不及。
畢竟當年這香給他吃了不少苦,而紅廖香曾經是她最愛的香味。
沈時鳶想知道那人,可還記得將軍府對他的救命之恩?
她竭力忍住想要窺視儀仗後那人的神情。
在眾人簇擁下儀仗升起,季封宴的身影淡出她的視線。
沈時鳶深吸一口,將萬千思緒咽下。
沈沐澤見九千歲離開,他驀地站起來,朝還未站直的傅之寒踹上幾腳。
“你!”傅之寒摔了個狗吃屎,可還是擠出笑意:“小舅子踹的好,都是我惹你姐姐不開心,出出氣應該的。”
沈時鳶懶得跟他糾纏,見弟弟還想動手,她一把將他扯走離開‘曲流觴’,直至將軍府外才鬆開手。
上下打量著他,見沒他受傷,沈時鳶挑眉道:“你一直跟蹤我?”
“自打侯府後下聘,你就悶悶不樂。我想哄你開心跟著你,沒想到出了這事……”
沈沐澤抿了抿唇,先是心虛看了她一眼。
隨即猛地跺腳,眼裏燃著怒意叫囂著:“傅之寒這個負心漢,他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小爺我非得扒他一層皮!”
“他就是占著出身好,有什麽了不起的。這門親事就算是先皇賜婚,咱們也不幹,讓先帝自己嫁過去!”
沈時鳶好笑道:“你這話大逆不道。”
“我就逆了!”沈沐澤嘟囔著:“誰也不能欺負我阿姐。”
“我不要你嫁去侯府吃苦,你就留在將軍府,等我長大去戰場建功立業,到時候我養你一輩子。誰敢說你閑話,我一槍戳死他!”
沈時鳶一時啞然,心口仿佛被一隻大手攥緊,讓她踹不上氣,擠著笑道:“還是這麽孩子氣。”
不等沈沐澤反駁,接著開口:“我看這天快下雨了,快去藥鋪給你妹妹抓藥,阿姐在這等你。”
沈沐澤抬頭,見天上烏雲密布伴隨著打雷聲,邊走邊嘀咕著這天變得真快。
他一走,沈時鳶壓抑的情緒爆發,天空也被一道銀白撕裂,她蹲在地上和瓢潑雨幕融為一體,半邊身子濕了也渾然不覺。
她並非為傅之寒的背叛而痛苦。
沈時鳶從未對他抱有情愫——她是在迷茫。
父親是草莽出身的武將,沒有世家的勢力在朝堂舉步維艱。
傅之寒是她的表哥,婆母張氏是她的姨媽。因著這層關係,父親選中承安侯府,希望締結姻親讓將軍府在京中站穩勢力。
身為家中長女的她,自幼被父親教導,她的一言一行皆要有大家閨秀的風範,若有一絲不合規矩,輕則罰跪祠堂三日,重則杖責三十。
十八年來,她一直恪守作為長女的職責,也以成為侯府媳婦的目標前行。
除了五年前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後,她再也不敢行差踏錯半步。
沒有人能告訴她,一旦失去與侯府的姻親。
她一介弱女子如何在京城,此等群狼環視之地守住將軍府,守住她的一雙弟妹?
沈時鳶自嘲一笑,她現在的模樣跟無處可歸的浮萍,有何區別?
目光倏然出現一頂華貴轎子,方才在畫舫上出現的藍衣太監走到沈時鳶麵前,尖著嗓音道。
“沈家大小姐,千歲爺要見你,跟咱家走一趟吧。”
沈時鳶懸著的心又提了起來。
季封宴要見她?
拒絕的話到了嘴邊,頂著藍衣太監森涼目光下又咽了回去。
轎子將她帶回‘曲流觴’,停在天字房前。
沈時鳶目光觸及香爐旁那塊破損的銅鏡,眼眸微微睜大。
季封宴竟然還留著這個?
一道涼薄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我還留著這塊銅鏡,你很意外?”
沈時鳶一驚立即轉身,行禮的動作在看見季封宴那張臉後,停頓了一下。
那張雌雄莫辨的臉要比三年前更加奪目。
一雙丹鳳眸子宛如女媧親自勾勒,眼角的紅色淚痣更是平添幾分勾人。
他的膚色近乎透明,唇色卻如牡丹一般豔麗,這樣美到極致的一個人,卻是個披著人皮的鬼王。
沈時鳶親眼見過季封宴漫不經心地吩咐人,將得罪過他的人剝皮抽筋,淒厲的喊聲直到天亮才停。而後還將那人的家燒個幹淨,斬草又除根。
這樣的人,她惹不起!
“見過千歲爺。”沈時鳶俯下身子清音道:“小女隻是多看了這鏡子幾眼,叨擾千歲爺雅興,還望千歲爺恕罪。”
季封宴走到沈時鳶眼前,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語氣帶著輕渺。
“沈時鳶,你還是跟五年前一樣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