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醫生不知所措,見曲筱綃也是一頭霧水,兩人擋住臉背著曲母眉來眼去打啞語,最終曲筱綃拍板定論:“沒你的事。”趙醫生拉住曲筱綃,不讓她打擾曲母的思考,兩人安靜喝茶。

曲母沒多會兒就一笑恢複正常,眨眨眼睛笑道:“剛才在家裏,我倒不是有意偷聽你們兩個說話,隻是剛睡醒,又聽你們有商有量怪好聽的,就不想起來了。小趙說多為對方著想,想不到你們兩個年紀小小的,都做得很好,我看著很放心。可是我想起一件事,唉,我結婚後停薪留職跟你爸一起做個體戶。後來那家老單位改製,不許再停薪留職,要我決定要麽回去上班要麽辭職。我老單位效益好福利高,二十多年前的個體戶雖然賺了點兒錢,可誰又知道政策會怎麽變呢,到底是不穩定。我當時當真難以決定,回家跟你爸商量。你爸跟我一起分析了各自利弊,最後你爸讓我自己作決定,他說他不插手,免得以後被我怨。我想想嗬,剛才你們兩個,筱綃覺得自己理財本事好,很幹脆把兩個人的事都攬身上,小趙在醫院裏看得多,一口決定醫保非做不可,都是一心一意把對方的事當自己事,不怕擔責任,不怕惹是非,兩個人一條心。再想想我跟筱綃爸,原來他從來沒有跟我一條心過。唉,我才明白啊。”

曲筱綃聽著發愣,對趙醫生道:“我對你一心一意了?”

趙醫生謹慎地道:“我們兩個出門,你看帥哥我看美女,不曉得多離心離德。”

曲母道:“你們不用打馬虎眼啦,我舉的例子可能是小題大做,究竟如何,我心裏已經清楚。”

“媽,其實你心裏一直清楚的,要不然怎麽會買那麽多店麵房。”

趙醫生忙道:“我去個洗手間。”

曲母看著趙醫生的背影,道:“以前是感覺很不好,現在是弄清楚怎麽回事。本來還想,他也為難,總不能扔下那邊的兩個兒子,一個人精力有限,照顧了那邊兩個兒子,就得疏忽了我。現在想想,不是,他從來沒有一心一意對我好。既然這樣,我還守著他幹什麽。”

“唔,離婚?不要。”

曲母歎道:“我也不要離婚。都大半輩子過去了,還折騰個什麽。好了,筱綃,我隻要想明白就不會鑽牛角尖了,你放心。”

曲筱綃驚悚地問:“媽,你是不是打算出手啊?再也不客氣了?”

“我才不高興陪他耗,看得起他才跟他計較。這幾天你有時間多跟媽媽打打電話,媽媽心情還是不大好。媽媽很快會正常,以後怎麽過,等正常了再說。”

“我們今晚還是去你那兒過,我和老趙寧可麻煩幾天,舍命陪你變正常。”

一邊撥通趙醫生的電話,“老趙啊,你可以從廁所鑽出來了。”又問她媽:“爸爸有沒有小金庫?我去騙點兒來用用,給你出氣。”

“呸,你想騙錢就騙錢,別打我的旗號。”曲母說著倒是笑出來,“好吧,你跟小趙這樣很好,要是能早點結婚就更好。”

曲筱綃立刻讓開身去翻白眼,“我們現在這樣挺舒服,省得你們都來指手畫腳。還小筱綃,小小筱綃呢,你當我是老鼠精,一窩一窩這麽能生啊。我還想好好玩幾年呢。”

“你生了孩子,媽媽可以幫你帶。”

“去,你也玩你的去,別才放下臭老頭,又背上你嬌滴滴女兒。你不會自己玩啊?”

曲母哭笑不得,“早結婚,我幫你騙出你爸所有私房錢。”

曲筱綃頓時眼睛亮了。趙醫生正好外麵旋一圈回來,見此便知曲筱綃又有鬼主意上頭。

樊勝美起床時聽見門外有聲音,想到關雎爾昨晚在爸媽那兒過夜,頓時好奇心起,躡手躡腳下床,輕輕打開門,果然見新房客正在燒開水。看上去眉清目秀的一個小姑娘,短發,兩眼看向樊勝美時沒有熱度,完全是看路人甲。樊勝美隻能也沒什麽客氣了,公事公辦地道:“姑娘,我們商量幾個問題。第一,我們這兒的電費和物業費是三個人平均分攤,原本都是交給我,由我湊齊交給房東。現在你新來,打算怎麽辦?”

“我直接交給樓下中介。第二?”

“衛生間和公共部位的打掃,原本是每人輪到一天。你同意嗎?同意的話,今天就是你的輪值日。”

“還有嗎?”

“沒了。”樊勝美忽然心裏生出一絲虎頭蛇尾的感覺,完全無法再與那女孩繼續說下去,隻能轉身回自己的窩。她都不知道女孩在她身後怎麽看她。此時她想念起邱瑩瑩的好。但她還是忍了忍,沒敢去招惹邱瑩瑩,免得破壞好不容易沒有幹擾的周末。

反而邱瑩瑩打電話來,一接通,就放機關槍似的大叫:“樊姐樊姐樊姐別掛斷,我道歉,我道歉,我道一百個歉,我上回說話太忘恩負義了,你生我的氣很應該很應該。”

樊勝美隻得笑道:“前天晚上我們22樓出大事,我沒空理你,你也別放心上哦。你不出去走走拉拉肌肉?”

“等會兒我媽燒好菜,我打算去醫院給應勤送去。他說他媽媽吃醫院食堂都吃反胃了,寧可吃榨菜下飯。前天晚上出什麽事了?我發現我都快脫離組織了,你們別都不理我,前天晚上我後來打關關電話,她也關機。”

“事情已經過去了,還是不提起最好。你什麽時候去上班?”

“本來打算禮拜一的,可應勤禮拜一出院,我得去接他啊。樊姐,我這兩天恢複得真快,真的,心情好,就像吃仙丹一樣。樊姐,真想念你和關關哦。等應勤出院我們去辦結婚證的時候,我們吃一桌吧。”

“好啊,我想就是下禮拜了吧,先恭喜起來。敲定日子提前告訴我,我好準備禮物。”

邱瑩瑩這才放下心,樊姐沒有拋棄她。她回到廚房幫媽媽做菜,做家鄉的特色菜,估計應媽媽一定喜歡。

關雎爾在父母的簇擁下起床。還沒睜開眼睛,媽媽就把疊得方方正正的衣服擺到麵前,一杯溫開水也送到嘴邊。關雎爾閉著眼睛喝完水,就聽媽媽肯定地道:“昨晚麵膜做得有效果,幾顆痘痘消下去了。再接再厲。早飯後去拿你那套貝印的美容工具,兩粒熟的可以挑出來了。”

“爸爸呢?”

“我讓你爸爸先去吃飯,省得你起床縮手縮腳不自在。”

關雎爾嘟嘟囔囔地起床,媽媽早已將賓館提供的牙刷拆開,方便她使用。她刷牙時候,媽媽硬是開門進來,追著說話:“昨晚你心情不好,也沒睡好,媽媽就不再問你了。其實媽媽一看小謝的簡曆就不喜歡。離婚家庭出來的孩子我們見過幾個,總有一些說不出的小問題。不是媽媽偏見……你盡管刷牙,別吐出來,聽媽媽講下去。”

關雎爾很想阻止,可滿嘴牙膏泡泡,無法說話,水杯又被媽媽摁住,不讓她用,她隻能乖乖繼續刷牙。

“可再不喜歡,他小謝總是你喜歡的人,又是公務員,還有最關鍵的大問題,你也不小了,畢業已經快兩年,你一個人都沒領回家給我看,我心急。我前陣子托海市的朋友幫你在單位裏物色個好男孩,結果她怎麽說,她說她單位稍微平頭整臉的小夥子都有主了,倒是一些很好的小姑娘都三十歲了還沒嫁出去,她們還滿大街找呢。看看我身邊也是這種情況,我心裏更急。你的工作雖然還行,可太忙,人家找老婆的不要你們這種中看不中吃的,你長相也……唉,你再不努力,這是一年比一年難,就奔著剩女去了,知道嗎,不是媽媽威脅你。想想這些,我和你爸爸隻能勉強退一步,去實地調查一下小謝。現在看看還行,小夥子挺上進。關鍵是你們還有感情。你不用擔心什麽分手不分手,有感情的沒那麽容易分手,媽媽是過來人。今天我們想辦法見小謝一麵,當麵再考察一下,我們總比你有眼光。好了,你漱口吧。”

關雎爾總算嘴巴得空,連忙漱口了道:“我不是沒人追,還有別人,真的。

比如林師兄,李朝生。”

“李朝生爸媽幹什麽的?家裏有沒有兄弟姐妹?老家哪兒?”見女兒答不上來,關母就了然地道:“那些都不算。”

關雎爾憤然洗臉,無言以對,她沒法跳出媽媽手心。

等洗完臉,媽媽的手機響。關雎爾連忙將洗手間門反鎖,落個清靜。但沒一會兒,媽媽就在門外喊:“你爸剛跟小謝聯係了,他一會兒到。”“什麽?你們!”

“你看,我說分不了。要是真分,他怎麽會答應來?你爸才解釋兩句他就答應來了。我說你啊,改不了的內向,豁不出去。才多大的事兒啊,吵幾句嘴,能說完就完了嗎。”

關雎爾不語,可她心裏明明蒸騰起了歡樂。

邱瑩瑩拎著一袋媽媽剛做好的菜去醫院。她媽媽非要陪她去,她說打個車就行。可真到了路上,一想到打車費就心疼,她還是決定坐地鐵。因為早,又是周末,地鐵還不算人山人海,可她還是被擠得心驚肉跳,怕傷口加劇。她心中後悔死。

醫院住院部的電梯照例是人山人海。她又一次被擠得心驚肉跳,好不容易到了應勤所在的樓層,她連忙走出門。走她前麵的是一個拎行李包的中年男人。她跟著中年男人走過長長的走廊,找到病房,幾乎是前後腳地走進門。在應家母子的歡呼聲中,邱瑩瑩發現問題糟了,那中年男人竟然是應勤爸。

應母拉起邱瑩瑩的手,笑道:“真巧,你們竟然一起進來。這就是小邱。他爸,你怎麽不打聲招呼就來?”

“反正今天明天休息,索性連夜趕過來,跟你們住兩夜,禮拜一起辦好出院我再走。”應父一邊說一邊打量小邱,“這是小邱?我們電話倒是打過兩次了,麵還是第一次見。別怕,我不吃人。”

大家都笑,可小邱硬是笑不出來,她想逃,可她不能逃,隻能擠著微笑。應母接了她手裏的袋子,笑道:“你媽一大早做了這麽多菜,正好他爸也來了,我們一起吃。幫我謝謝你媽。”

邱瑩瑩依然不敢應聲,還是隻能笑。應勤見了忍不住大笑,“小邱,你天不怕地不怕,竟然怕我爸。我爸一來你就沒聲音了。你來正好,我剛好想出怎麽優化一下你的手機。你手機給我。”

邱瑩瑩趕緊衝應父笑笑,溜到應勤床頭邊。應父有點詫異地看著,對應母道:“跟我想的不大一樣啊。”

應父說話也沒避著邱瑩瑩,邱瑩瑩一聽心虛,忙衝應父一笑,可這一笑充滿鬼胎。又手忙腳亂的,一不小心將床頭櫃上放的水杯掃到地上。幸好是Lock密封杯,沒有摔壞。她連忙在手機打出一行字給應勤看,“我怕你爸,話都說不出來了。”

“幹嗎怕我爸,我媽才凶呢。爸,小邱看見你連話都不會說了。不過小邱看見媽媽話也少了許多。”

邱瑩瑩又打一行字,“要不我回去了吧。”

“不要,好不容易等你來,比打電話好多了。你坐下嘛。”應勤往床裏麵挪,讓出位置給邱瑩瑩坐。

應母招呼一聲:“小邱,坐,我跟他爸外麵說個事。家裏那事兒不知處理得怎麽樣了。”

邱瑩瑩知道是前未婚妻的事,忙又站直了,微笑目送兩人出去。

應父走到走廊盡頭,就迫不及待地道:“不對啊,看著不像啊。”

“你又沒見過,你隻跟她打過電話。我早跟你說過,這姑娘有點一根筋,性格很外向。”

“不對啊。要不你回去,跟他們說我去找旅館了。我在門外聽你們說話。是不是有人冒充她給我打電話?”

應母一聽驚心,“對了。第一次打電話那次,你說她條理分明,我看如果真是她,肯定一把鼻涕一把淚,話都說不連貫。那天她怎麽樣我最清楚。你提醒我了,難怪一聽說是你就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這一說……我們也別偷偷摸摸的,一起回去問問她。也不是什麽大事,即使是別人替她說的,也總是她自己的意思。”

“你對小邱的印象是真好。我現在也有點開始喜歡她了,性子直,對人很親,對我們應勤又很好,聽話。這樣的孩子不藏奸心,跟我們應勤倒是合得來。隻要她理由說得過去,我們也別計較了。”

兩人商量著回去,見小兩口本來輕輕地說得好好的,一見他們進來,邱瑩瑩就站起來又隻笑不說了。

應家父母一出去,邱瑩瑩的手就被應勤握住了。應勤很激動地說:“醫生跟我說,星期一肯定可以出院。我終於可以出院了。星期一你來這兒接我,還是在家等我?”

邱瑩瑩看著應家父母出去的門,有點兒心不在焉。於是應勤手上使勁了一下,她才回過神來,看了應勤一會兒,才回味過來。看著應勤專注的眼神,那眼神,仿佛過去初識時,兩人隻有對彼此的向往。因此,邱瑩瑩才敢鼓起勇氣,輕聲道:“我好想來醫院接你。可你如果希望我在你家等你,我會跟媽媽炒幾個菜,做一鍋臘肉飯,等你出院回去吃。反正都看你的意願了,我沒意見。”

“我還是希望你跟過去一樣主動安排好所有的事呢,我最喜歡省心了,最好什麽都不管,隻要專注做我的程序就行。”

“我也想啊,我好願意承擔起你的所有。可是我怕你爸爸媽媽不樂意,我好怕你爸媽,真怕他們不喜歡我,怕他們替你做主不要我,我已經嚐夠失去你的滋味了,我害怕,你已經看到我連話都不敢說,就怕說錯。你幫幫我。”

“原來你怕這個,我還以為你怕我爸爸的拳頭呢。”應勤聽了笑,“真的別怕,我爸媽很講道理,從不冤枉人。”

邱瑩瑩一直眼巴巴地等著應勤豪氣萬丈地說一句“我保護你”,可一直沒等到。她有些失望,可一想到應勤曾以肉身擋住別人的拳頭而救了她,便又對應勤充滿希望。她幹脆直接說出來,免得應家父母說完話回來,她又沒機會。“你爸媽當然講理,但我怕做錯。我年輕,很容易做錯事。我很怕……你知道,就像足球,臨門一腳給踢飛了,然後我再也跟你無緣。應勤,你能替我想象一下我無法跟你在一起的後果嗎?我們上回分手後惹出多少事,不說心裏受的打擊,光說這次,我倆差點沒命。而且……其實,你離開我的那陣子,我有命跟沒命也差不多了,你知道的。”

邱瑩瑩一想到應勤離開她的那段日子,就滿臉幽怨。她也不怕說出來,她當時是真的心痛欲絕,她至今一想到就心裏顫抖,毫不掩飾地表現在臉上。應勤看得清清楚楚。“小邱,你看上去真可憐。”

“是的,心痛比挨揍更痛。”

“你別怕。我們都已經生死與共了,這點兒小事算什麽。你要我怎麽做?你有辦法。”

“我有預感,離你出院的日子越近,我越不能出錯,因為你爸媽都在,隻要我一出錯他們立刻就能否決我。所以從看見你爸爸那一刻起,我意識到,決定性的時間到了,我再也不能說話。我必須杜絕一切錯誤,從今天起做個悶嘴葫蘆。”

應勤完全讚同,“是哦,禍從口出。”

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這一刻,他們是戰友,他們為共同的未來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