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劉寶瑞相聲專區之 官場鬥係列之聖宴爭魚
乾隆這個氣呀。生誰的氣呀?生和申的氣!因為和申是他的寵臣哪。心說,昨天我給你紙條兒的時候,讓你回家琢磨琢磨。你就琢磨了些這個——黃瓜茄子一齊數?嘿!和申哪,和申,我是真要往上捧你呀,你不給我作臉哪。我想把你捧得忽悠忽悠的,你偏把我摔得叭碴叭碴的!
又一琢磨,看來和申跟劉墉,倆人這勁兒擰得夠大的啦,麵和心不合呀。這不行啊。這一文一武,一滿一漢,是朕的左膀右臂呀。別窩兒裏反,自己掐自己呀!長此下去要耽誤我的國事啊。嗯,我得找個機會給他們倆調解調解……趕早不趕晚兒,幹脆,就今兒吧。
於是傳旨,下朝別走,在“保和殿”賜宴。
哎,一塊兒吃頓飯,
皇上吃飯叫“禦宴”,又叫“聖宴”。那排場大啦。講究吃一、看二、眼觀三。什麽叫“吃一、看二、眼觀三”呢?就是有吃的菜,有看的菜,有觀的菜。
那位說了,“看”和“觀”還不一樣嗎?
哎,不一樣。看的菜,是端上來看一眼就搞撤下去;觀的菜,是擺那兒不動。
劉墉一聽在保和殿賜宴,當時就煩了。為什麽呢?跟皇上一塊兒吃飯,不是享清福,純粹受洋罪!怎麽?頭一樣兒,不能入座,得站著吃,跟皇上平起平坐?那哪兒行啊!二一樣兒,禮節繁瑣,得行六肅禮。什麽叫六肅禮呀?
就是請一個安,磕仨頭。連著請三回安,磕九個頭。哎,就是常說得那個“三拜九叩”,三拜九叩折騰完了,吃……吃塊綠豆糕!
哎,您瞧這麻煩勁兒!
劉墉不管怎麽煩,也得去呀。劉墉、和申一起來到了保和殿,見駕完畢。乾隆就說了:
“和申、劉墉,你們兩個人,一滿一漢,倆中堂,是朕的左膀右臂,今日賜同桌進膳,免去一切君臣之禮,不必拘束。”
劉墉心說,嗯,這還不錯,要是吃口菜,謝回恩,磕仨頭,這頓飯吃不完……就磕暈啦!
仨人往那兒一坐,太監忙上啦。第一道菜是看菜。端上來,是用江米麵做的一個“山”,上邊兒用雞蛋黃兒擺了四個字,“萬裏江山”。就看乾隆把筷子拿起來,把這四個字兒一抹,又端下去啦。這叫“萬裏江山一掃平”。
接著是觀菜,不擱眼前頭的桌子上,擺在旁邊兒一個條案上,一拉溜十三個雙耳海碗,每個碗上都墜一個銀牌兒,牌兒上有省名兒。當時全國南七北六十三省,十三個菜代表十三省。十三個海碗上齊了,表示“四海安寧”。如果哪個省出事了,丟了一個省,就上十二個碗。皇上一看,明白了,趕緊發兵征討。要丟三個省,上十碗;丟五個省,上八碗;丟十個省,上三碗;全丟了,那……皇上就甭吃啦!
吃的菜,一共是三百六十樣兒,代表一年三百六十天。這三百六十樣兒菜要占十個字,是:鹹、甜、酥、軟、脆、麻、辣、嫩、鮮、香。
哎,您看多講究!不象我們家吃飯,要解饞——辣和鹹!
哎,就倆字兒!
所有的菜都上齊了,乾隆就說了:
“二位愛卿,不必拘禮,吃吧。”
和申一瞅,菜這麽多,圓桌麵兒挺大,哎?遠處的菜夠不著啊!平日皇上是怎麽吃得呀?
您說什麽?噢,讓小太監夾菜往嘴裏送。哎,那哪兒成啊!
皇上一指“我吃那個”。小太監忙說“遵旨”,夾起一筷子來,“請萬歲張嘴”。這不是皇上吃飯,這是托兒所阿姨喂孩子!
乾隆光說吃,可不動筷子。哎,就見有個太監手裏拿個小碟兒,把每個菜都往碟兒裏撥點兒,當著皇上的麵兒吃了。這位叫“嚐膳太監”,專門兒“嚐膳”的。那年月,皇上總疑心別人害他,怕菜裏有毒,弄個嚐膳太監一樣兒吃一點兒。吃完沒事兒,哎,皇上再吃。要不怎麽叫“聖(剩)宴”呢。聖宴、聖宴,就是嚐膳太監吃剩下的宴!
嚐膳太監嚐完了,乾隆這才動筷子。開始吃了,和申明白啦。怎麽?趕情這桌子心兒會轉。哪個菜轉到皇上眼頭裏,愛吃,夾一筷子;不愛吃,讓過去。嘿!這玩藝兒不錯。而且轉的速度也合適,不快不慢。為什麽呢?不能慢了,皇上想吃對過兒的那個菜,倆鍾頭沒轉過來,那哪兒行啊?!可轉得快了也不行,轉快了,噌!菜蕩甩皇上一腮幫子!
嗐!那受得了嗎?!
雖然乾隆說了不拘禮節,可也不能跟在家吃飯一樣,那麽隨便。比如夾菜,隻能“騎馬夾”,不能“抬轎夾”。什麽叫騎馬夾呢?就是用筷子在菜浮頭略微夾一點兒,意思一下就行了。抬轎夾呢?是拿筷子抄底兒,這相兒(學狀)——
哎,那也太下作啦!
吃著吃著,乾隆忽然靈機一動:
“哎,二位愛卿,你們倆在此陪朕用膳,可你們府內也必然將午飯備妥。這樣吧,你們倆打發人回去,把家裏預備的菜,各拿一樣兒來,朕當也嚐嚐你們吃什麽?”
和申、劉墉忙站起來,口稱:
“遵旨。”
哎,各自打發人回家拿菜去了。
功夫不大,和申府的圓籠抬到了。小太監把圓籠打開一看,裏邊有個彩色的砝琅銅盒兒,盒兒是雙層的,掛著鍚拉裏兒,下層有開水,為得保溫。再把上層打開,裏邊兒是個砂鍋。掀開蓋兒一瞧:嗬!這份兒好看。紅的是胡羅卜,黃的是筍片兒,綠的是菜葉兒,當間兒是一塊豆腐。白綠相映,紅黃互襯,粉白翠綠特別的漂亮。拿筷子一夾,嘿!豆腐裏還有好些個小泥鰍魚兒,是上下微曲,姿態各異。
乾隆沒見過呀!就問了:
“和申,這菜叫什麽呀?”
和申一琢磨,行了,這回該我顯顯能耐啦,別看剛才早朝回奏那八句話,我沒答對。要論起“吃”來,嘿嘿,劉羅鍋兒!你可就差遠啦!忙說:
“主子,此菜名為‘白蛇進洞’。是用活魚養在蛋清以內,待魚腹內中,髒物吐淨,方能入鍋。先用冷水兌好調料,配齊菜肴,放置豆腐一塊。鍋底加溫,活魚難受其熱,便鑽入豆腐之內,故名叫‘白蛇進洞’。”
乾隆聽他這麽一說,高興了:
“嗯,獨出心裁,別具一格,顏色淡雅,菜葉兒清鮮,堪稱上品,好!”
和申一瞧皇上直誇他,更得意了。衝劉墉一撇嘴:
“劉中堂,‘白蛇進洞’,您有何見教啊?”
劉墉一聽,噢,整天不幹正事兒,淨琢磨“吃”啦,還美哪。
“啊,和中堂,您乃信佛之人,當以慈善為本,活魚入鍋,湯沸而亡,於心可忍嗎?”
和申說:“它……這個……那什麽……它……啊,熟了就好了。”
哎,劉墉心說,可不熟了就好了嘛。熟了你好了!
正說著哪,劉墉府的菜也送到了。
劉墉說:“萬歲,和中堂有‘白蛇進洞’,臣今奉獻一菜,名曰:‘青龍探海’!”
和申愣啦,沒聽說有“青龍探海”呀!等把菜端上來,和申一瞅:喲!敢情就是小蔥兒蘸甜麵醬啊?!
就聽劉墉說:
“萬歲,此菜名曰‘青龍探海’。俗稱羊角蔥蘸甜麵醬。您別看這是民間鄉裏的吃兒,要吃長了,能清腦提神,活血通氣,開胃健脾,增加食欲……“
和申一聽,哎,你這兒賣大力丸哪!
乾隆還真撅了根兒蔥,一蘸醬,擱嘴裏一嚼,嘿!辣味兒衝鼻子。連說:
“好!通七竅,開脾胃,太好了!來呀,添飯!”
皇上一說添飯,小太監口稱:
“遵旨。”
把碗撤下去啦。功夫不大,捧上一個描金漆盒兒,裏邊兒擺個空碗兒,往皇上麵前一跪:
“萬歲,聖體要緊!”
哎,不給吃。宮裏有規矩,一天三頓,一頓一碗,多一點兒也不給吃。怎麽?怕皇上撐著!
乾隆讓蔥辣的,還想吃(飯)呀,又說了:
“添飯。”
“嗻!”
一會兒回來了,還是個空碗兒:
“萬歲,聖體要緊。”
乾隆急啦,
(大聲)“添飯!”
這回不敢不添了。等端過來您再瞧——添了六個米粒兒!
好嘛,他這兒喂蛐蛐哪!
今天是皇上想多吃一點兒,太監不給。那麽要想少吃呢?也不行。真要剩半碗飯,麻煩啦。怎麽?萬歲“中焦堵塞、食欲不振”,得趕緊傳太醫,診脈開方。結果少吃半碗米飯,得多喝三付湯藥!
哎。您瞧這倒黴勁兒!
小蔥兒蘸醬,又利口、又開胃。乾隆是越吃越愛吃。就說了:
“看來民間鄉裏之菜,別有風味兒啊。哎,明天咱們體察一下民情,微服私訪一番,如何?”
和申、劉墉同時說:
“謹遵聖命。”
“好!明兒咱們仨來趟玉泉山。今兒哪,我也不白吃你們的,朕這兒也有一個特殊名菜。什麽呢?‘清蒸鰣魚’。不過不多,今晨貢來三尾。一尾奉獻太後了。一尾朕自用之。剩一尾現賜於二位愛卿分食。怎麽樣?”
有人問了,怎麽才進貢來三條魚呀?
哎,這您不知道。可您看鰣魚的“鰣”字兒,念“鰣”。就說明這種魚有時間性。平時沒有,隻在端陽節之前才見。出水就死,還不能擱,一天色變,二天香變,三天味變。不能吃了。況且,隻產於江蘇鎮江,別地兒沒有。鰣魚——味美絕倫。曆來是貢上的貢品。
可鎮江離北京兩千五百多裏哪,那年月,又沒火車,又沒飛機,怎麽送啊?哎,有主意。二十裏為一站,夜懸燈、日掛旗,逐站接應,飛馬傳遞。有一天一夜就到北京了。送不能就送三條啊,幾十匹馬,馱幾百條哪。可等到北京一看哪,雖說加了冰啦,冰鎮著,可除了變色兒的、變味兒的,挑來挑去,就剩三條了。
物以稀為貴蚜,越少越值錢嘛。三條魚,太後一條,皇上一條,和申、劉墉分一條。這是多大榮耀啊!怎麽分哪?照理說是從脊梁背兒上劃開,一人一半兒。
劉墉琢磨上了“清蒸時魚”,讓和申吃了,這不糟踐好東西嗎?我得想個主意。嗯……哎,他想出一條兒嘎咕主意來!
“啟奏萬歲,為臣隻吃魚頭,魚身讓與和中堂享用。”
乾隆納悶兒了,吃魚都吃中段兒啊,哪兒有愛啃魚頭的呀?
“劉墉,你為何爭食魚頭?”
“萬歲,鰣魚之頭,非同一般。吃了,能增智力,長學問,為臣思路遲鈍,故而願吃魚頭。”
乾隆心說,什麽?你羅鍋兒一動就一個主意,還思路遲頓哪!虧心不虧心哪!
和申一聽,怎麽著?吃魚頭能增智力、長學問。嗯,這魚頭可不能讓羅鍋兒吃了。本來他就腦筋快、學問高,再吃了魚頭,那……往後我就更不行啦!忙說:
“劉中堂,您才智過人,滿朝皆知,這魚頭,還是讓我吃吧!”
“唉,和中堂,不必過謙,魚頭還是我吃吧。”
和申一琢磨:“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得了,我先下手吧!
“不,不不,還是我吃吧,我吃吧……”
一邊兒說著,和申就把魚頭夾過來了。別提心裏多高興了。夾起來就啃。是越啃……越覺著不對勁兒……。怎麽?又紮嘴,又劃嗓子。可巧,魚頭後邊還聯著一小塊兒肉。拿筷子摳出來一吃,嗬!這個鮮哪!和申後悔的當時眼淚差點兒下來。怎麽?就這麽一點兒魚肉,是滿口清香啊。再一看劉墉,這麽會兒功夫,吃得就剩下個魚尾巴了。和申明白了,上當啦!一轉身兒給乾隆跪下了:
“啟稟主子,劉墉詭言吃魚頭能長學問,奴才信以為真。誰知,魚頭骨硬刺多,紮嘴劃腮。魚身才是美味佳品。劉墉竟然戲耍國家大臣,望萬歲給奴才作主。”
乾隆一聽,心說,劉墉你怎麽這麽不開眼哪!幹嘛蒙他那份兒魚吃啊?這得問問:
“劉墉!”
“臣在。”
“為何謊言吃魚頭——可長學問?”
“萬歲,為臣沒說瞎話,吃魚頭確實能夠長學問。”
“什麽?吃魚頭確實能長學問?”
“不錯。”
“怎麽見得?”
“您瞧,和中堂啃了半拉魚頭就知道不如魚身子好吃,這不是學問見長嗎?”
和申一聽,噢,就長這學問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