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素來以其莊重的外表和其內部的雍容華貴而是炫國開朝以來曆代太後的住所。

此刻,滿園桃花翩翩,放眼望去,緋紅一片。

煞是美麗。

而這養心殿取養心之名也不為過,且看那院中春來桃開,夏至荷滿,秋日落紅,冬日梅數開,便知其巧具匠心。

桃花翩翩中,一襲淡青色略盡眼旁,眼尖之人立刻尖聲喊道--

“小皇子到!”

安陵耀自打進了宮,養尊處優多日,皮膚越發細膩,也不似當年莽撞。眉目如畫兒,自桃花林中的鵝卵石小徑中款款而出,仿若花中仙子,倘若不是那喉嚨處凸起,任是誰看了,都會說這乃女扮男裝。

“棋兒不必通報了,邊塞朋友自外帶來些特產,我給皇祖母送了便走。”

“是,殿下,這邊請。”

“皇祖母這時候還未歇息?”

安陵耀眯起眼睛,露出白亮亮的四顆小牙和兩顆老虎牙,煞是無辜的摸樣讓人心甘情願的去保護,不忍欺騙。

棋子輕輕拜了一拜,“回殿下的話,太後還在……”

琴兒兒自不遠方走來,看到安陵耀的到來盈盈一笑,柳腰扭動著,款款踱著蓮花小步,“是殿下到了……殿下吉祥。太後娘娘剛要奴婢去找殿下呢!殿下不愧是太後娘娘最疼愛的孫兒,當真是心有靈犀啊!”

這琴兒乃太後身邊最得力的貼身宮女,也是太後最喜歡的宮女,雖是嫵媚了些,但知道收斂,此刻在安陵耀麵前輕輕一拜,複才起身,退到一邊,讓出道兒。

眼觀鼻鼻觀心,雙手扣在前胸:“殿下,裏麵請。”

“嗬嗬,有勞琴兒了。”

安陵耀輕輕一笑,往前走去,心中卻隱隱有不好的預感,這麽晚了,皇祖母還沒睡,是不是……她在天牢中吃苦了?

直至兩旁宮女掀起簾子,他大步跨進去,一眼看到床邊端坐之人可不是皇太後。看她床上睡著一人,想必……是蕭小花把?安陵耀暗中舒了一口氣,朗聲開口,唇紅齒白。

“皇祖母!您喚孫兒何事?”

太後默不動聲的將蕭小花的手又放回被中,輕輕拍了一拍,冰冷的臉轉過看到安陵耀那張笑臉時,化作笑顏,“耀兒,這個人對你很重要嗎?”

太後瞥了一眼床上的蕭小花,又定定看著安陵耀的雙眸,生怕錯過什麽,可那雙眸子清澈見底,毫無心機可言,笑眼眯眯的,哪裏看的出什麽?

“皇祖母……皇祖母何出此言?”安陵耀故作不知的遲疑道,心底卻暗暗地打量著皇太後。

“無礙,哀家隨口問問。”

太後說罷,慈祥的站起來,走到安陵耀的身旁,抬手摸摸安陵耀的發,“耀兒給皇祖母帶來什麽好吃的了?”

“啪!”

進門的宮女打翻了茶盞,發出的聲響打破了屋內的寧靜,太後的臉色微微一變,“來人。”

“太後娘娘饒命……太後娘娘饒命啊……”

“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娘……”

那犯錯的宮女眨眼就被拉下去。安陵耀眼睛眨都不眨,淡淡的笑意浮上臉頰,剛欲開口,身後走上琴兒兒,琴兒兒衝他輕輕一笑,走到了太後身邊,耳語一番後,太後臉色微微凝重,“耀兒,你且等候一會,哀家去去便回。”

“無妨,皇祖母快去吧!”

安陵耀眼底喜悅噴湧而出,隻可惜他低著頭,太後看不見他的神色,帶著幾名宮女匆匆離去。

待所有人都離去,安陵耀立刻快步走到床邊,誰料看到那被中兀自伸出一隻手,輕輕擺了擺,複又縮回被中,安陵耀心下登時有了計較,走到附近的桌邊坐下,修長的手指捏起一塊糕點,放入口中。

入口即化,絲滑不膩,上品。

他微閉雙眸,似是在享受,耳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耀兒。”

“恩?皇祖母,你怎麽回來了?”

太後去而複返,讓安陵耀微微有些驚訝,站起來,嘴角還沾了些糕點沫,摸樣七分可人,三分俏皮。

他是越發的像皇室中人,高貴典雅,殺氣去了不少。真沒想到,他竟然能成為臨蘭國的將軍……

隻是這家夥實心眼,居然臨行前把兵權都交上去了……

這個傻瓜。

不過也好,省的挑起兩國戰亂。

不過,蕭小花……

這個名字,頗像臨蘭國太後的名字……

太後抬起手,捏著手帕給他輕輕擦去,“無事了,耀兒……不去看看她嗎?”

順著太後的目光,他看向床上依舊“沉睡”的蕭小花,輕輕搖搖頭,看向太後,“她有什麽好看,孫兒啊,還是喜歡看皇祖母!”

“就你嘴甜,餓了吧?書畫兒準備了些酒菜,不如吃些宵夜再回去?”

“是,皇祖母。”

待眾人離開後,床上“沉睡”的蕭小花輕輕睜開了眼睛,眼底滿是後怕,這種後怕讓她渾身冰冷。

幸好,這耀兒是個聰明人。

否則,明年的今日可就是她的忌日了……

半個鍾頭前--

養心殿西廂。

明亮的燭火點的黑夜如同白晝,床上安詳睡著的人輕輕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太後那張冷臉,語氣也是冷淡異常。

“醒了?”

“參……”蕭小花心下詫異,她多麽希望最近發生的都是一場夢,可這不是夢。她沒忘自己現在是民女的身份,想下床跪拜,被太後冷冷打斷--

“躺床上就免了這些禮數吧,哀家問你,小皇子跟你是何關係?”

“小皇子?”

蕭小花的聲音有些幹澀,琴兒兒立刻端上茶水,蕭小花看了一眼太後,端起茶水一飲而盡,“多謝太後娘娘。”

蕭小花喝下之後,聲音稍稍圓潤了些。

“安陵耀。”

太後預料之中,在說出這三個字後,蕭小花的瞳孔微微一緊。

“回娘娘的話,隻是認得而已。”

“如何認得?”

蕭小花將江南才子大會之事一一稟上,省去了諸多不必要的事情,太後眯起鳳目,黑黑的眼線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如同仙鳳在世。

“沒有隱瞞了吧?”

太後輕輕瞥了她一眼,不怒而威,她早已派人查了這個來曆不明的蕭小花的身世,這女人,不簡單啊。蕭小花則立刻作勢起來,“民女怎敢!”

“恩,那就好,待會他來了,哀家還得再考研一番,若是有誤……”

那雙眯起的鳳目猛的睜開,威懾十足。

“民女絕不敢……”

蕭小花還想說什麽,太後已經命令她躺下,“繼續睡。”

“是。”

之後便是安陵耀來了,蕭小花拍拍胸口,真是嚇壞她也,這萬一身份戳穿了,她是知道自己會有什麽下場的。

漆黑的眸子幽幽看向緊閉的殿門,剛才她偷偷睜開眼看了安陵耀一眼,他居然已經變的這樣美了。

美得如此讓人窒息。

隻是……

他知道他在做什麽嗎?

養心殿正殿,滿桌美味佳肴,安陵耀飯畢便欲告退,既然她無恙應該可以帶走吧?

“皇祖母,那孫兒去吩咐轎子將小皇妃帶走了。今日之日,孫兒多謝皇祖母……”

“帶走?”太後亦故作驚訝,屏退左右。

“你們都到門外候著,沒有哀家的旨意誰都不許把殿下的話透漏半點,否則……”

聽著太後的話,安陵耀一頭霧水,不解地看向太後,“皇祖母,你這是?”

“耀兒,這蕭小花你真不知道是誰嗎?”

太後臉色迥異的望著她,一臉的狠戾。

“孫兒不懂皇祖母的意思……”

安陵耀心底大驚,他怎麽就疏忽了太後雖然疼愛他,但……也是支持他的一幹人等,對於對他有害的人,是萬萬留不得。

“她極有可能,是臨蘭國的太後!”

燈火忽明忽滅,太後壓低了聲音道,“哀家怕你不懂事,很多事情你還不能運用自如,不如,這人,哀家先幫你觀察著,如果不是,那麽今後哀家再好生補償著她,耀兒,你看如何?”

安陵耀抿了抿唇,低頭眼中目光閃爍不定,許久抬起頭,臉上一抹笑顏:“全憑皇祖母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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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微簾,月落星稀。

三兩片烏雲夾雜著春風的陪伴,絲絲落下。

側殿中,安陵耀依舊談笑風生,笑意濃濃,可那心卻冰冷萬千。

濁酒一杯接著一杯,仿佛要把自己灌醉。

“劍奴。”

“主子?”

劍奴第一次看到安陵耀如此狼狽頹廢,屏退左右,走上前,輕聲詢問道。

“以後,你別跟著我了。”

“主子,你……”

“去跟著蕭小花,替我好生保護著,她現在興許還在養心殿。”

“是。”

遣退劍奴後,安陵耀仰望著殿中高掛的夜明珠,照的這黑暗之夜恍若白日。

冷風襲來,吹皺他一身外衣,滿地荒涼,還夾雜著牛毛細雨,吹在臉龐。

劍奴年庚二十,自幼跟隨安陵耀,征戰沙場,一直隱姓埋名的藏匿於軍隊中,替安陵耀搜集情報,偵查否有內奸。

多年沙場,小兵其實並不好當。

首當其首衝在前麵的是小兵,能不死不傷,絕對是件很難的事情。所以,劍奴倒也習得一身好武力,第一次看見主子如此落魄,毫不猶豫的退出殿外,直直奔了養心殿而去……

養心殿。

黎明破曉,烏雲散盡。

溫暖的陽光普照大地,一弦一柱,繞著盛開的繁花。

養心殿門大開,殿中鼎爐紫檀升香,嫋嫋環繞與殿中。

太後與蕭小花分別坐與鳳榻兩邊,中間隔著一張梨木桌。

太後拿著一張圖紙長長的指甲指著一處別院,語氣不溫不火,亦不鹹不淡。

“蕭小花,你看這思馨院如何?”

太後所指之處,乃是皇宮最偏僻的另一處,若是說天牢在左,這思馨院便在右。

思馨院,死心院。

是讓她死了心嗎?

蕭小花莞爾一笑,腳尖點地從鳳榻上轉而跪拜在地,“承蒙皇祖母恩寵。”

“恩,那你即刻便收拾收拾,去吧!”

太後滿意的抬起手,把玩著手上的指甲套,旁邊立刻有人將那份圖紙收起,似乎怕她多看一眼就記住了地形似的。

蕭小花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身後一名宮女走上前將她扶起,起來後還沒站穩腳根,太後將手放在膝蓋上,和藹的衝蕭小花笑道:“這名宮女是哀家的陪嫁丫鬟之一--畫兒,哀家就當是見麵禮,贈與你了。”

太後說完又像是想起什麽,白皙的手摸了摸自己盤的美美的發,兀自說道:“唉,儲秀宮今年進選的秀女皆成了妃嬪,皇帝不要的就都送給了皇子。後宮人手不夠,哀家啊還是得早早給皇帝立了後,免得哀家整日操勞……行了,畫兒,你帶著蕭小花姑娘四處走走熟悉熟悉,待會去敬事房領些必要的東西,先將就著過幾日。啊,哀家等手頭寬裕了,就再派幾名宮女過去。冊封之事,等小皇子回來再說吧!”

“是,太後娘娘,蕭小花,咱們走吧?”

“皇祖母,臣妾告退。”

款款一拜,此刻她穿著隨意的裝扮,看不出是什麽階的妃,但整個人如若畫兒仙,直至她消瘦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太後臉上才顯現出一絲疲憊。

“來人。”

琴兒自門口走出來,款款一拜:“太後娘娘。”

“把天牢裏的人重新換上一批。”

“娘娘……”琴兒蹙眉,“天牢裏的人可是大皇子……”

“無妨,他現在抱病在身,”皇太後緩緩的看向琴兒,“不管蕭小花是不是太後,但那些人,敢對小皇妃實行仗臀……就必須死。”

“是,娘娘。”

看著姍姍離去的琴兒,太後再次闔上眸子,手中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