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皇帝走進玉福宮的時候,徐鶯正在和三公主說雪球的後事:“……你父皇已經答應過了,會給雪球立一個往生碑,還會將它的骨灰供奉在靈覺寺裏,請一百個和尚給它念上七七四十九天的經來超度它,這樣雪球就可以早日投胎了。”

時人信佛,信投胎轉世信往生,就是徐鶯自己,經曆了一場解釋不清的穿越,多多少少也是信的。

三公主坐在她的前麵,情緒仍然沒有緩和過來,看著她問道:“那雪球它還會變成貓嗎,它要是投胎了,還會不會來找我。”

徐鶯將她抱了過來,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會的,一定會的。”

正說著,她抬眼時便看到了從外麵走進來的皇帝。她想像往常一樣對他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來,隻是這一次的笑容卻讓人覺得勉強。

三公主也看見了她,坐在小榻上情緒不高的喊了一句:“父皇。”

皇帝歎了一口氣,然後走了進來,抱起三公主坐到她原來坐的位置上,讓三公主坐在他的膝蓋上。然後才問道:“父皇的小公主身體好了沒有?”

三公主對著他點了點頭。

皇帝道:“讓父皇檢查看看。”說著用手輕輕覆在她的額頭上,又摸了摸她的臉和手,確認沒有什麽問題了之後,心裏才放心下來。

徐鶯問他道:“皇上吃晚膳了沒有,小廚房裏還煮著玉米羹,要不要來一點?”

皇帝搖搖頭,道:“我已經在含章宮用過了。”說著又想到什麽,又問徐鶯道:“你們晚上吃了什麽?”

徐鶯道:“八寶鴨和素八珍,還燉了一鍋魚湯。昭兒和晗兒都用得好,昭兒就著八寶鴨吃了兩小碗的飯,還喝了兩碗湯,晗兒也吃了一碗飯一碗湯,就是昕兒,隻吃了幾筷子的蘑菇就不肯用了。”

皇帝聽了點點頭,然後低頭問三公主道:“昕兒要不要吃玉米羹,父皇陪昕兒吃一點好不好?”

三公主搖了搖頭,道:“父皇,我不餓。”

皇帝抬頭看了徐鶯一眼,徐鶯有些無奈對他搖了搖頭。皇帝歎息一聲,也怕此時硬逼著她吃,反而會起到反的效果,便也不再多問。隻是讓人將小廚房的火一直生著,無論何時三公主想吃東西了,立馬就能做。

皇帝和三公主說了一會兒話,漸漸的將三公主哄睡了,親自抱了她到暖閣床上歇下,又去看了四皇子五皇子的房間看了看兒子,這才牽了徐鶯的手回了房間。

平時皇帝在徐鶯這裏,兩人總是要先說一會兒話或者先幹一些別的事,然後才歇下。徐鶯話多,一點小事她都能找到一些樂趣來。比如說花園哪裏開了一朵什麽花很漂亮,或者是三公主四皇子五皇子今天又幹了什麽好好笑,再或者就是單純的皇帝練字她坐在旁邊繡花或帶孩子,偶爾興致來了,皇帝還會把著徐鶯的手寫字畫畫什麽的。而皇帝也喜歡這樣的氣氛,這令他輕鬆舒服。

而今日,無論是徐鶯或者是皇帝,好像都沒有說話或者一起做點事情的興致,兩人沉默的對坐了一會,無言以對,幹脆早早歇下了。

兩個人都有些睡不著,像是各自都有著心事。

但經曆了白天打人殺人的一場,徐鶯到底是有些倦累了。再加上靠在皇帝的身上,皇帝的手輕輕在她的背上拍著,令她實在感到舒服和安心,漸漸的也就睡去了。但皇帝卻沒有她的好運氣了。

他躺在床上,眼睛望著帳頂,心裏卻有些刺痛。

承認自己並不是萬能的,自己也會保護不了想保護的人,也會令自己的孩子女人陷入危險之境中,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先帝時候,因為郭氏這個皇後先就立身不正,下毒陷害層出不窮,後宮的規矩從根子上就壞了。先帝的後宮中,莫名其妙死掉的宮妃、公主和皇子不知有多少,還有更多是連出生都還沒來得及出生的皇子公主。

他那時候看著亂象叢生的後宮,曾經暗暗的發誓,假如他做了皇帝,一定不會讓他的後宮變成那樣子。哪怕後宮的女子做不到情如姐妹,也要做到相安無事,更不允許會有宮妃毒害他的皇子公主的事情發生。

但是哪怕他盡力想要做到最好,哪怕他防了又防,這種事情還是差一點發生了。差一點,差一點他就要一連失去三個孩子。

皇帝有些無力的深深歎了一口氣。

偏偏這時,躺在她旁邊的徐鶯像是被夢靨著了,睡夢中露出一絲痛苦之色,臉上冷汗直流。嚴重時,甚至像是掙紮一般的腦袋在手臂上動來動去,整個身子都緊緊繃著,眉頭緊緊的蹙起。

皇帝被這樣的情形嚇了一跳,連忙側起身輕輕的搖了搖她的肩膀,道:“鶯鶯,醒醒。”

徐鶯痛苦的呻吟了一聲,然後才慢慢轉醒,睜眼看到皇帝,緊繃的身體這才一鬆,安心下來。

皇帝問她道:“怎麽了,做惡夢了?”

徐鶯點了點頭。

皇帝也沒有問她做了什麽夢,免得她再去回憶一遍夢中恐怖的情景。隻是看著她汗濕的衣裳,攬著她坐起身來道:“讓人給你打了熱水來洗個澡,一身的汗,黏在身上免得生病了。”

說著叫了外麵的宮女進來,讓人送了熱水,陪著她一起洗了個澡,然後才抱著她回了床上。

等重新在床上躺下後,徐鶯卻是怎麽都睡不著了,或者說是不敢睡著。

皇帝攬著她,輕輕的撫著她的身體,問她道:“鶯鶯,你是不是被今天的事情嚇著了?”

徐鶯的心被觸動了一下,抬起頭來望著他。他則低著頭,眼中帶著安撫一般的看著她的眼睛。

徐鶯突然有些不敢看他了,垂下頭來靠在他是身上,過了好一會之後,才開口道:“皇上,我殺人了。我今天逼瑤公主喝毒酒的時候,我發現我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還有我讓人杖殺了一些宮女,我知道這些人中或許有些死有餘辜,但更多的人卻罪不至死。我心裏雖然愧疚,但隻要我想到若不打殺了他們以一儆百,以後或許還會有更多的人來害我的孩子,這樣一想,我發現我居然也狠得下心了。我好像骨子裏其實就是個壞人。”

皇帝道:“胡說,這些人是罪有應得,何況你是主子,他們的生死本就是由你。若是你這樣便覺得自己是個壞人,那我不就是個大大的壞人了。”

徐鶯知道他是想要安慰她,但也不想要他這樣自貶,想要阻止他一般的喊了一聲:“皇上……”

皇帝卻接著開口道:“你知道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是幾歲?六歲,殺的還是從小照顧我長大的宮女。”

徐鶯有些震驚起來,皇帝則繼續道:“那個宮女原本是我母後的十分信任的宮女,她臨死之前讓她來照顧我。隻是人心易變,我母後死了不過兩年,她卻受著別人的指使,利用我的信任將我騙到偏僻的地方,想要將我推到井裏去。後麵被我所覺,反而被我推到井裏淹死了。”誰都不是天生會殺人的,不過是環境所逼。當初他將那個宮女推到井裏時,心裏一點感覺都沒有,他甚至還敢站在旁邊聽著她在湖裏掙紮呼喊。

可是回去之後,他卻整整做了一個月的噩夢,噩夢纏身最嚴重的時候,他甚至醒不過來,他的姐姐差點就要悄悄去請人進來幫他叫魂了。所以像鶯鶯這般看著李瑤死的時候沒感覺,並不是因為她天生心狠心硬,而隻是在當時被嚇住了,來不及反應過來。

皇帝對徐鶯道:“所以你看,我們人活在世上,有時候為了自己活命,少不了就要取別人的性命。弱肉強食,本就是這個世界的規則。若是你對他們有一絲的心軟,等到他們翻身的時候,或許就是你被他們蠶食的時候。”就如他,倘若當初對郭庶人有一點點的心軟,或許他就活不到現在。

徐鶯雖然知道皇帝說的不一定對,這個世界並不是一定要你死我活的,她更希望的是和平相處,至少是井水不犯河水。但被他這樣安慰著,她心裏卻是好受了不少,還有一種安心。

她其實跟這後宮的其他女人沒有兩樣,她稀罕他的寵愛,在意他的看法,也怕他會冷落她不喜歡她。她知道他喜歡什麽樣的女人,所以她也盡力做他喜歡的那種人,單純、善良、如一張白紙那樣可以一眼望得到底。

她也害怕因為今天的事讓他覺得她狠毒,覺得她以前的善良都是裝的,從而厭惡她不喜歡她。

所有的忐忑不安,在這一刻才安心下來。

皇帝輕輕拍著她,道:“睡吧,我在你身邊,不要怕。”

後宮兩位皇子一位公主差點被謀害之事,隨著瑤公主、許太妃和楊婕妤的伏法,以及後宮的一番血洗,似乎已經落下了帷幕。

唯一還在持續發酵的,是因為當日在後宮一連杖殺了十幾名宮女,並杖打了一百多名宮女太監和麽麽,從而讓徐鶯背上了“毒妃”“妖妃”之名。

這樣的名聲不僅是在後宮快速的流傳著,在宮外也是廣泛的流傳著。這在朝堂上倒是沒有引起軒然大波,能在朝堂上混的畢竟都是老狐狸,這件事嚴格說來牽涉皇嗣,又涉及皇家辛秘,誰湊上去誰倒黴。皇帝還年輕著呢,得罪皇帝可不是什麽好事。

當然也有一二個想出名想瘋了的禦史在朝上將莊妃給彈劾了,稱宮妃當仁善賢德,才能為天下女子表率,莊妃這般狠毒手腕,視人命如草芥,實在不堪為妃,這樣的人就是不打進冷宮,也該降一降份位才能以示警告。

皇帝聽後冷哼兩聲,問道:“照你這麽說,朕的皇子公主的命還比不上幾個宮女了?”

那兩禦史自然不敢直接說是,但自也是想好了辯駁的理由。

隻是皇帝根本懶得和他們說,直接道:“這些宮女太監吃朕的喝朕的穿朕的,拿著朕的俸祿,連命都是朕的。結果他們不好好伺候主子,還幫著人來謀害朕的皇子公主,我看莊妃罰的都是輕的,這種不識相的奴才,五馬分屍都不為過。”

再之後,那兩個禦史的帽子被摘了,讓回家好好反省去了。

梨香杏香聽到這樣的話的時候,很是為徐鶯抱不平,道:“也不知道那個殺千刀的人傳出這樣惡毒的話來,其心真是惡毒。”先帝時,宮妃因為宮女打碎東西就將其打殺的事都常見得很,也沒禦史跳出來。這一次涉及謀害皇嗣,莊妃打殺幾個人算什麽。若是沒有人故意傳出這樣這樣的話來害娘娘的名聲,怎麽可能這麽迅速的宮裏宮外都到處流傳開來。

徐鶯一開始聽到的時候心裏也難受,可是後麵想,她又不是皇後,要賢德賢惠的名聲才能母儀天下。“毒妃”“妖妃”名聲雖然不好聽,卻說不定能嚇住一些對玉福宮懷有心思的小鬼,這樣也未必是壞事,所以也由著這名聲流傳了。

至於皇後,她雖然不在意莊妃的名聲,但宮中傳出這樣的話來卻是她的責任。但流言就是這樣,你越調查越重視,流言就會傳得越凶。何況若是有人故意要傳出這樣的話來,隻怕早就將證據抹光了。她查了幾番查不出源頭,又怕再查沒查出結果卻將其他宮妃又牽扯進去,幹脆隻是禁止後宮再傳這樣的話,其他的也不再繼續查下去。

除了這一件事,卻還發生另外一件事。這件事與前麵兩件事看起來仿佛都沒有關係。

皇嗣差點被害之事過去之後,皇帝突然踏進了趙嫿的華陽宮。這算起來,還是皇帝自登基之後,第一次走進趙嫿的宮殿。平日他哪怕想看兒子女兒了,寧願讓人將三皇子和五公主帶到含章宮去,也不願意踏進華陽宮。

結果這一次皇帝卻去了華陽宮,後宮眾人都以為要轉方向了,以為皇帝吃膩了莊妃這種清粥小菜,終於想起了寧妃這樣的美味大餐,畢竟寧妃長得真的很漂亮啊。就連趙嫿都以為,在處罰宮女的事情上,皇帝終於看清徐鶯的真麵目,然後回歸到她的懷抱裏來了。

結果皇帝在華陽宮裏呆了不足一刻鍾,連茶都沒喝,隻問了一句:“寧妃信佛嗎?”

趙嫿被皇帝這眉頭沒腦的一句話弄得莫名其妙,她其實是不大信佛的,但後宮妃嬪為了標榜自己善良,一般都會說自己信佛,也常在自己的宮殿裏供佛像。比如華陽宮裏,不見得趙嫿有多少誠心,但華陽宮卻也有一間小佛堂。所以此時趙嫿自然說信,還準備在皇帝麵前賣弄一下佛理。

結果皇帝隻是麵無喜怒的點了點頭,然後便走了。

第二天就下了一道聖旨,說最近後宮發生諸多不好之事,寧妃主動請纓,欲前往慧明寺清修兩年,替皇家祈福。皇帝念其心誠,準其奏請。

結果這道聖旨一出來,眾人差點驚呆了眼。這好不容易皇帝終於進你的屋子了,你這個時候卻提出要清修,要替皇家祈福,這簡直是傻子才能做出來的事。

而趙嫿接到聖旨時,哪怕心裏再痛,卻也不得不吃下這個啞巴虧。她聽著後宮眾人來道喜,麵上要裝出喜色,袖子下卻是握緊拳頭連指甲都掐斷了。

這種時候她能說什麽,說她沒有主動請纓是皇上說錯了?外人不會相信皇帝會撒謊,隻會以為她想要討好皇帝說出清修的話,過後後悔了又出爾反爾。

趙嫿在想,或許皇帝又將三公主四皇子五皇子差點被害的事怪在她頭上了,他或許發現了她見死不救。她跟徐鶯不和,她見死不救不算大錯,何況就是為了二皇子和三皇子、五公主,他也不能輕易罰她。二皇子是她養大的,說她品行不良會讓人質疑二皇子的品行,懲罰她,更會令宮裏迎高踩低的人背地裏作踐三皇子和五公主。

而如今給她戴了一頂她主動請纓為皇家祈福的高帽多好,既懲罰了她,又給二皇子做了麵子,還將三皇子和五公主與她隔開了。

趙嫿有些焦慮起來,兩年的時間會發生很多事,足以讓她一手培植起來的勢力慢慢瓦解,也可以讓人離間二皇子對她的感情,更有可能會有人故意將她的三皇子養歪,或者跟她離心離德。

隻是她再焦慮,一時也想不到辦法來拒絕,最後也隻能按旨意去了慧明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