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帳篷裏,杜邈坐在輪椅上,舉在手上看的是一張藥方。

旁邊太子和穆英、朱挺等人正在看著他,過了好一會,杜邈終於開口道:“能寫出這張藥方來,你們的軍醫也算不錯了。”但說著頓了頓,又接著道:“不過比起我來,還是差遠了。”表情認真,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

站在旁邊的軍醫不由笑了笑,心道,真是個自負自傲的年輕人。

對於杜邈,看著雖然年輕,但軍醫卻完全沒有輕看他的醫術意思。就算他不知道杜邈的能耐,但他卻知道太子的能耐,能得太子看重的人,又怎麽可能沒點能耐。他的醫術雖然不錯,但卻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經能以有所攻破,能研究出這一張方子,已經是盡他最大的能力,但這方子最多也隻是克製疫病加深,要想使人痊愈,卻還是沒有達到這種療效。

不過在醫術上,杜邈自己都認為自己有自負自傲的資本。

太子問他道:“那杜大夫可有把握研製出治療軍中疫病的藥方?”

杜邈放下手中的方子,對太子道:“你們描述的軍中瘟疫的症狀跟我在扶桑國看到過的一種疫病很像,但究竟是不是同一種,我要親眼看到病人,對比過後才能下結論。殿下找幾個染病的人來給我看看吧。”

太子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吩咐了朱挺幾句,又令軍醫跟著一起去。

朱挺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出去了。

等他們走後,太子又轉頭與杜邈道:“杜大夫剛才說是在扶桑看到過類似的疫症,那杜大夫這幾年是在扶桑國?怪不得我這兩年遍尋杜大夫而不得。隻是杜大夫當日為何會想到去扶桑國?”

杜邈聽到這裏,有些傲嬌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然後開口道:“殿下知道,天才總是容易遭人嫉妒的。想當年我剛弱冠之年,卻已經是救人無數,醫術難出其右,被人稱之為活神仙。”說著頓了頓,臉上難掩怒氣,繼續惡狠狠道:“結果也不知道那個殺千刀的嫉妒我的才能,竟然暗地裏敲了我一個悶棍將我打昏,然後塞進麻包袋裏用馬車運到山東,然後在山東的港口被扔到去扶桑的商船上去了。”

因扶桑國人常扮成倭寇上岸,在大齊的泉州福州廣州等地燒殺搶掠,大齊為此出兵攻打過幾次扶桑國,如今扶桑雖收斂了一些,但兩國的關係並不算和睦。如今大齊和扶桑更是中斷了貿易,不過因海外貿易利潤大,常有大齊的商船仍是私下往扶桑而去。而當年杜邈乘坐的,便是這些私船。

杜邈倒不是惱恨他們將他送到了扶桑去,扶桑雖然是寡民小國,但也有許多大齊不知道的醫術,杜邈這四五年在扶桑也是學了許多扶桑的醫術。對於對醫術成癡的他來說,這是極為重要的經曆。

令他發惱的是,有人算計了他。想到當年被人喂了迷?藥,每日坐在馬車上昏昏沉沉的日子,杜邈就想讓他也試一試每日喝迷?藥的滋味,他配置的迷?藥,絕對比當初他們喂給他的強,且功用多種,讓他們渾身無力的同時,還能如萬蟻鑽心。想他自詡聰明絕頂,沒想到卻在這裏摔了這麽大一個跟頭,簡直是他人生的一大汙點。

不過任是杜邈再聰明,也想不到當初算計她的是個當時和他來說,既不相識也毫無關係的十三歲姑娘,所以到現在為止,他也隻是認為是哪一個同行嫉妒他的醫術,所以才算計走了他。

同樣對太子來說,他亦是沒有上帝視角,亦是想不到是當初的趙嫿所為,所以也相信是同行所為。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朱挺已經帶人回來,進來跟太子道:“殿下,人已經帶到了外麵的醫棚裏,可要此時去看。”

太子轉頭問杜邈:“杜大夫以為呢?”

杜邈道:“辦事要趁早,既然人都已經帶過來了,那就現在去看吧。”說著轉頭對朱挺道:“來,小挺子,幫我推一推輪椅。”

小挺子?朱挺聽得臉上直抽,這名字直讓他想到宮中某種不男不女的生物。還有,他什麽時候跟他這麽熟了。

朱挺正想說什麽,結果卻看到太子警告般的看了看他,朱挺隻好悻悻然,十分不情願的過去推著杜邈的輪椅出去。

醫棚裏麵躺了四個病人,是患疫病嚴重程度不一的。最輕的那個才染上沒幾天,隻是有些上吐下瀉,身體低燒,但還能走能跳。見到帶著口罩的太子等人進來,還能跪下來行禮。而最嚴重的那個,則是已經病得人都已經糊塗了,體溫高得厲害,人也虛脫得厲害,臉色蒼白毫無血絲,他們進來也毫無反應。

杜邈一個一個查看了他們的症狀,又觀察了他們的排泄物。

這些染上疫病的人,最開始的時候是上吐下瀉,體溫升高,排泄物和口痰伴有血絲,而隨著疫病漸漸加深,人便虛脫,體溫越加升高,後麵排泄物排出來的幾乎全是黑血了。而最終,這些人會因虛脫或失血過多而亡。

當然,這些人若有苦熬過去漸漸好轉的,等好轉之後,人便像是能自動排斥這些疫症,哪怕跟患病之人接觸,也不會再患上疫病。

杜邈東觀察西觀察的觀察了老半天,然後看得直皺起眉頭,太子怕打擾他,也沒急著發問。直到觀察完畢回了太子的營帳,大家換過衣裳,又用藥水洗過身上的病氣之後,太子這才問道:“杜大夫,情況如何,你可有把握治好這種疫病?”

杜邈道:“這種疫病與我在扶桑看到過的有許多相似的地方,但也有些不同,這疫病似乎比在扶桑發生的那種要嚴重些。不過至於說治療,我倒是可以勉力一試。”

太子鬆了口氣,他既然這樣說,那便是有些把握的了。

對於軍中染上疫病的將士,他不想學前朝的一些君王下令那樣將他們屠殺,他們遠離父母親人來到邊疆保家衛國,是大齊最英勇的戰士,若因為染了疫病就遭受拋棄,這隻會令邊疆將士心寒。所以哪怕留著他們有使疫病繼續蔓延的危險,他也不想放棄他們,而是建立了疫區將他們隔離開來,又勉力讓人救治他們,隻要他們沒死,他都不想放棄。他甚至讓人將每一位死者的名字都記了下來,等他日班師回朝,他會上奏朝廷給他們建一個功德碑,將他們每一人的名字都刻上,讓人記住他們。

杜邈要來了筆墨紙硯,而後想了一想,在紙上寫下了一個方子,然後遞給朱挺,道:“照這個方子抓藥,用這個方子試試看。”

朱挺看了一眼,然後奇道:“像黃苓、敗醬草、白頭翁、大黃這些的,軍中都有,隻是這長壽草是什麽藥?還有這山茄子是劇毒的東西吧,你確定這真的能夠入藥?”別人沒治回來,卻將人給治死了吧。

杜邈最討厭人質疑他的醫術,看著朱挺諷刺道:“你沒見過長壽草,隻能說明你見識少,不能說這世上沒有這種藥材。再者,連砒霜都能入藥,你對山茄子入藥有問題?”

朱挺實在看不上他這一副自負自傲眼睛長在頭頂的態度,正要出言諷刺他幾句,結果卻被太子使眼色阻止,朱挺隻好閉上嘴。

太子轉頭問杜邈道:“那請問杜大夫,不知在哪裏可以購買到這種長壽草?”

杜邈道:“這種植物對生長環境要求高,喜陽,隻生長在溫暖濕潤的地方。我在扶桑看到過這種草生長,但在大齊卻是沒有見到過。要找這種藥,隻能去扶桑找。”

太子歎口氣,扶桑離這裏不說萬裏,卻也有千裏了。這一來一回,少說也得一兩個月。這耽擱了一兩個月,將士們就要多受一點的苦。更甚至,還不知道要死多少的邊疆戰士。隻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有治療的辦法總比對疫病束手無策強,哪怕是備藥的時間長些。

太子吩咐朱挺道:“馬上將方子上的其他藥材準備齊,至於這味長壽草,馬上快馬加鞭去扶桑購買。我會寫封信給江淮和山東的布政使,看江南和東南沿海一帶是否有常出海的商人帶回有這種藥材。”

朱挺道是,然後準備出去按吩咐辦事,卻在這時,杜邈又突然開口道:“對了,明天給我一支四五十人的兵馬,我要出去一趟。”

朱挺奇道:“你要人馬做什麽?”

杜邈道:“我要出去逛街,但不良於行怕人打劫,所以讓這四五十人來保護我。”

這一聽就不是真話,偏偏他不說,朱挺對他要人做什麽又實在好奇得很。正想說一句“不告訴幹什麽不給人”,結果太子卻道:“阿挺,明日給杜大夫準備人馬。”

太子雖然也不知杜邈要人幹什麽,但他向來用人不疑,所以相信杜邈自有自己的用意。朱挺隻好訕訕然,道了一聲是。

杜邈難得的奉承了一句:“還是殿下有將領之氣,用人則不疑。”說著抬頭看著朱挺,好似在說“不像你”。

朱挺氣得半死,卻偏偏發泄不出來,帶著滿心口的鬱悶出去辦事去了。

而在第二日,杜邈果真帶著人出去不知道幹什麽去了,直到傍晚的時候才回來。回來的時候幾輛馬車上麵裝滿了箱子,杜邈正指揮著那些士兵將箱子搬下來。

朱挺走過去,奇怪問道:“你這箱子裏裝的是什麽?”

杜邈回答得言簡意賅:“藥材。”

朱挺:“是什麽藥材這麽多?”

杜邈回答:“長壽草。”

朱挺差點氣得個倒仰,道:“你既然有長壽草,為何昨天不說,還讓人派人千裏迢迢跑到扶桑去尋,白費人力物力。”

杜邈看著他半點愧疚都無,道:“我也沒說我沒有啊,我隻是說這種藥不長在大齊而已。”說著頓了頓,又十分傲慢的道:“像我這種聰明絕頂的人,在看到大齊沒有的藥材時,怎麽可能不帶點回來。”而事實證明,他果然是聰明絕頂,如今這些藥材可不就派上用場了。他還將長壽草的種子帶了一些回來,正準備試試看在大齊能不能種出長壽草來。

杜邈看著氣得兩頰通紅的朱挺,覺得他此時的樣子還頗有幾分可愛,於是難得好意的安慰他道:“你也別覺得白費人力物力,這長壽草用在許多地方都是有用的,你們找回來的長壽草還可以用在別的地方嘛。再說了,我帶回來的這些長壽草未必夠用,到時候萬一不夠,你們找回來的那些就派上用場了。”

朱挺覺得自己跟這個人是沒有共同語言的,他已經不想跟他說話了。

杜邈將長壽草運回來之後,讓太子給他在軍營設了一個藥廬,又找了幾個會熬藥的夥夫幫他熬藥,然後便呆在藥廬裏,將藥嚐試各種比例的搭配,以期能找出能將藥性發揮最好的配方。

而在第五天的時候,杜邈終於將朱挺叫了進來,吩咐他道:“將這四碗藥,按照染病之人嚴重程度不同,分別分發給染病的士兵喝了,看看藥效如何。”

朱挺任是對杜邈有諸多不滿,但在這種事情上還是十分配合的,馬上讓人將藥端了喂到病人的口中。

而在那天的下午,朱挺終於十分高興的跑到太子的帳篷中,激動的對太子道:“成了,成了,今天喝藥的四個人的症狀都有所緩解,其中患病最輕的那人已經不吐不拉了,身上的體溫也降下來了。”

太子和穆英皆是鬆了一口氣,而後高興起來,穆英對杜邈萬分感激道:“多虧了杜大夫,杜大夫不愧被稱為神醫。”

杜邈道:“醫者父母心罷了。”他心裏也是鬆了一口氣,在送藥之前,他其實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但醫者天職便是治病救人,他當然是希望能盡快治好這些人的。

杜邈繼續道:“既然如此,那就多叫幾個人,讓他們按照我寫的方子熬藥救人吧。”

從這日起,一直籠罩在軍中的烏雲終於漸漸散開,有了有效的方子,軍中染病的人漸漸好轉起來。且在曆經了大概一個多月之後,軍中的瘟疫終於徹底被解決。

而救下幾千將士的杜邈的神醫之名漸漸在軍中傳播開來,且從軍中一直蔓延到外麵,杜邈成了名副其實的神醫。

而這場瘟疫被徹底解決後,時間已經滑進了十一月。消息傳回朝中,除了少數人之後,大部分人還是歡欣鼓舞的。

隻是此時,朝中廢儲的呼聲卻並未有停止,甚至更加甚囂塵上。這其中,以莊王的嶽家崇安侯府蹦躂得最歡,禮部侍郎洪銘次之。說的還是老話重提,太子無德不配為君,上天以軍中瘟疫的方式降下預示。而軍中瘟疫會被解決,則是陛下您的仁政感動上天。總之,哪怕這場瘟疫是在太子的手上被解決的,但與太子無關,不是太子的功勞而是陛下您的功勞。

恰巧十月的時候,壽山永安帝的陵寢無故坍塌,亦又被提起是上天降下讓皇帝易廢儲的預示。

總之,這幾月發生的所有壞事,都是太子的原因,發生的所有好事,都不是太子的功勞。

太子聽到這些從朝中傳來的消息時,卻是一點都不著急也不生氣。他甚至還有心情分別寫了封信給太子妃和自己的舅舅楚國公,叮囑他們朝中的聲音不用理,讓他們自己熱鬧去。

崇安侯府是莊王的嶽家,洪銘有個庶女進了莊王府做側妃,這看著好像是莊王一係的人在鬧騰這件事,但崇安侯府在朝中並沒有多少勢力,如今鬧騰得最歡隻怕是被人利用的成分多,而洪銘明麵上支持莊王,背地裏卻是皇後和惠王一係的。

這場朝中鬧騰騰的易儲風波,看著像是莊王一係主導的,但究竟誰幕後的主導人,多深思一下也能想出來。

孝昌公主問太子道:“你是怎麽打算的?”

太子哼了一聲道:“皇後和四弟既然已經抬出了這場大戲,我自然要陪她們唱下去。”

皇帝當年能坐上這個皇位,有一半是楚國公府的功勞。等皇帝登基後,楚國公府為了不被卸磨殺驢,很快就上交了手中的兵權,家中亦不多讓子孫出仕,哪怕出仕,任的也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職位。

但老楚國公是跟著□□打過天下,戰功赫赫,軍中威望震天,哪怕如今楚國公府退下來,但如今大齊有一半的軍官跟楚國公府不是有過命的交情,便是出自楚國公府的門生。這樣的情形下,哪怕楚國公府一直低調謹小慎微,他這個太子也一直努力做得平庸,但皇帝依舊對他這個太子和楚國公府不放心。

皇帝怕也是很複雜的心思,他一邊覺得自己是皇帝了,不應受任何人的轄製,另一邊因不是被當做繼承人培養的,又非嫡非長,底氣有些不足。心裏隱約便覺得,楚國公府當初能輔佐他上位,也可能拉了他下馬輔佐別人上位,特別是他這個太子是跟楚國公府有血緣的至親。

皇帝對他也不是沒有父子之情,隻是這父子之情淺薄得比不上皇帝對他對楚國公府的防備罷了。

所以這些年抬舉了皇後和惠王來跟他打擂台,他和皇後惠王相爭,他這個皇帝才能高枕無憂。

從前有他這個太子擋在前頭,父皇自然不覺得皇後和惠王有威脅,甚至覺得他們是一把很好用的刀,可以用來轄製他這個太子。

但倘若他這個太子“失勢”呢,而皇後和惠王卻步步緊逼,皇帝還會以為這把刀隻會向著別人,而不會對向自己給自己產生威脅嗎。

惠王甚至不想他,有太子這個天然的身份在,哪怕平庸,亦會得到讓人追隨,因為他是正統。但一個皇子,他不能普通,他隻能表現得出色,比所有的皇子都出色,才會讓一些勢力覺得他奇貨可居而追隨。所以這也是為什麽這些年,惠王和皇後汲汲營取名聲的原因。

不過他們既然如此好名聲,他倒是不介意再推一把。當惠王的名聲比他這個皇帝還要賢德的時候,當朝中的聲音一致廢掉他這個太子擁立惠王為太子的時候,不知道他那位父皇還坐不坐得住。

而他這個太子,也無妨暫退一步,示弱一會。

孝昌公主從前為了弟弟,學著通曉政事,後來嫁了穆英,穆英對她情深,許多政事上的事情並不避諱著她,有時候甚至會和她討論朝堂上的事,所以對於朝堂上的那一套她並不陌生,自然也明白太子話中的意思。

她默了默,開口道:“這樣也好,皇後和老四由父皇來處置,總比你登基後再來對付的好,無論原因是什麽,殺害手足總不是什麽好名聲。”

對惠王和皇後的厭憎,孝昌公主隻比太子更深。當初太子年紀小或許並不記得,但她卻是親眼看著自己的生母朱後拖著病體,疲於應付當年的郭貴妃,如今的郭後的詭計和威脅。

當年楚國公交出兵權從朝中退下,皇帝對郭貴妃和惠王寵愛過甚,甚至超出貴妃品級準許郭貴妃擁有半幅皇後儀仗,而皇帝遲遲不立下太子,多屢屢表達出對惠王的喜愛,甚至說出眾多兒子中,惠王是最肖其者。朝中隱隱傳出,皇帝意欲越過三皇子這個嫡長,立四皇子為太子。

朱後疲於應付,耗盡心力,最終將兒子推上儲君位置,但自己卻因殫精竭慮,耗盡心神而亡。朱後會早逝,郭後要負一半的責任,另一半則是她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

所以因此,孝昌公主對皇帝早已無多少父子感情。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兩更合成一更更新了,因為有事,提前碼好提前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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