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以身殉城,天下三分 卷 終

漆黑的夜可謂伸手不見五指,夾著雪花的寒風宛若刀刃般能在人身上割出血痕。舒愨鵡琻城樓上星火點點匯聚成片,照得城上樓下宛若白晝。

火箭密密射下,從上往下,亦有從下而起。雲梯搭上,鐵爪鉤牆,大淵士兵趁著夜色掩映,避開城樓上射下來的火箭大石等物,以最快的速度朝上攀爬著,不多時候便6續有人爬上去,與城樓上的守城士兵廝殺起來。

此次大淵采取了四方撒網分而合之的策略,整座雒邑城外以城牆為界,都被大淵重重包圍住,並根據四麵城樓的防守力量做出對應的部署,力求在最短的時間內攻下雒邑城。仿佛是有內應,此次攻城顯得比較容易,很快就有部分大淵士兵登上了城樓。

司空淩趕到城樓上,手中長槍一揮便輕易結束了一條鮮活的生命。密密麻麻廝殺在一起的人刺激了他眼中的墨色,冷寂的瞳眸裏散發著強烈的殺意,提槍一路浴血斬殺城樓上的敵軍。

“殺!”左岩抽出腰側的長刀,手段利落朝著身邊敵人砍去,力注千鈞的大刀劃過時拉出一線流暢的銀色光芒,隨血色噴湧與飛濺的鮮血混合錯亂了人的視線。主帥親自上陣殺敵,激勵了浴血奮戰的守城士兵,個個如打了雞血般看到不是自己的人便一刀砍過去,城樓上橫屍無數血流成溪。

廝殺正酣,一道如星辰垂墜的火紅光束從城樓下飛射而來,刺破沉鈍的空氣發出嗤嗤的聲音,直逼司空淩麵門而去。

耳根微動,半張染了鮮血的臉霎然回轉,手中長槍隨手腕翻轉一動,橫掃長空與迎麵而來的利箭狹路相逢。淬光的箭頭閃耀著奪目的光彩,照亮他充血的瞳仁,一簇火星般的執念在這瞬間被點燃,燎原了眼底的世界。千鈞一刻,槍尖對上箭尖,火星四濺爆出燦爛的火樹銀花,讓那張猙獰可怕的臉龐更加清晰地呈現。

帶著內力的衝擊,萬軍難當之勢破空而來,司空淩被此股罡氣大力所震,身體不受控製地往後退去,撞上城樓上的牆壁。火箭擦著他腋下刺過,帶來的星火將戰袍點燃,灼痛的感覺瞬間由手臂傳到了大腦。

本能地,他揚手朝著火燃起來的地方就是一掌,掌力未曾落下不過掌風犀利,將那火光活活地震滅了。

“今年冬雪甚大,铩羽騎先有糧草被焚,後有軍需缺乏,將士們在前線拚死搏殺卻連最基本的溫飽都解決不了。淩王,如此困守在雒邑城,當真不怕因為你的皇帝夢而毀了千萬將士和百姓的性命?”夜空中,清冷的聲音帶著絲絲憐憫,從四麵八方傳遞過來。隨風而至,無孔不入。

這聲音就算他化作鬼厲也不會忘記——魚璿璣!

“魚璿璣,你休要胡言亂語!”司空淩猛然衝上前,扒著城牆朝下麵嘶吼了一聲。暴露中的歇斯底裏,宛如憤怒的獅子準備時刻攻擊敵人般危險。

“栟州、蒲州已經在大淵的掌控之下。不日,本座的大軍就會攻破潞州,皆是你守著雒邑一座孤城,莫非還想在此小小的城郭中做什麽土霸王?”城樓下一眾騎兵之中,火光通明之處,魚璿璣黑色戰袍著身,外麵是玄墨般的鎧甲,騎在烏騅馬背上。烏黑的發綰起攬進頭盔中,夜色迅疾吹得頭上的紅纓曼舞,颯颯英姿耀眼逼人。

眸光,衝破黑暗的禁錮,於上下不對稱的位置遙遙對上。一赤紅暴戾,一冷傲鐵血,似牽扯出夜的詭異,引得烏雲閉月,夜風狂嘯。

司空淩恨得幾乎要吐出心頭熱血,咬牙切齒道:“少在這裏信口雌黃,蒲州有武陵侯坐鎮,爾等休想取得半寸焦土。”

“那淩王可要好好看著,這個是誰?”隨她聲音落下,前麵的騎兵散開,露出中央被兩個士兵看押著,手腳都被捆上了鐵鏈的老年男子。他形容枯槁,蓬頭垢麵,身上的鎧甲被砍破戰袍染滿了鮮血,有的已經凝結幹涸,在上麵留下了深深的血紅印子。百丈的距離,夜色又深讓人不太能將他看得真切,但司空淩還是從那身形中看出了幾分瞿偓的影子。

那人孤傲,以如此屈辱的姿態被抓送到主子麵前,他眼底有著無窮無盡的憤恨,哪怕不能在做出什麽反抗可身體還是挺得筆直。

“啞了?”魚璿璣抬首看著城樓上司空淩變化不太清楚的臉上,嘴角冷酷地迸出兩個字。士兵會意,要腰側拿出一副鐵爪,左右兩人一人一個朝著他琵琶骨上就抓去。冰冷的鐵爪,森森冷意從皮肉傳遞,刺骨的疼痛幾乎要把腦中的清明貫穿。好像是受不了,被看守住的人在無力放抗之下,哀慟慘叫起來。那淒厲沙啞的聲音裏,充滿了絕望,有著迫不及待想要赴死的決然。

抓在青磚上的手指猛地用力,上百年都不曾被風噬腐化的青磚竟被他手指的力量給捏碎了半塊。司空淩雙瞳已變得猩紅,這一刻腦海中閃過諸多影像,最多的便是對自己的深深的失望。從小生下來就是地位尊崇的皇子,母親是高高在上的皇後,可最後卻落得什麽下場?親生父親把他當做別人兒子上位的踏腳石,摯愛自己的嬌妻和來不及落地的孩子雙雙死去,親手培養起來的铩羽騎在萬俟楚和魚璿璣的陰謀中漸漸被毀之殆盡。如今,就是他最後依仗的人落入魚璿璣手中,被她貫穿琵琶骨,他親眼看著卻不能救他。

就連這棲身的雒邑城一般,過不了多久也必將失守。

他這一生似乎都在做別人的棋子,多次想掌控自己的命運,最後卻是把自己帶進了死胡同裏。

為什麽?這究竟是為什麽?

“報,王爺,西門被攻破了!”渾身是血的士兵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跑上前稟報一聲,拖到極致再也沒法挽救,倒地死去。

“王爺,南門也被攻破了!”

“北門出了叛徒,打開城門把門外大淵士兵引了進來……”

一個個消息狂轟濫炸般奏響在耳畔,火光晃動人影糾纏,空氣中滿是刺鼻的血腥味道。他僵硬的身體徐徐轉過來,眼眸掠過那些正在跟不斷上爬的大淵士兵廝殺的將士,衷心的下屬們帶著急切的神情勸道:“王爺,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咱們先離開這裏再圖他謀。”

“王爺,屬下掩護你趁著混亂趕緊離開雒邑,不然等大淵大軍進城,想走都沒辦法了。”左岩身上也掛了幾處傷,傷口汩汩地流著鮮血,可他已經無暇顧及,努力地勸說司空淩。

一張張滿帶著焦急的神情在眼前晃動,他忽地抬手示意他們噤聲,左岩等皆不知他想做甚麽,個個睜大眼睛盯著他冷得完全沒有了申請的臉。“本王是天訣的淩王,天訣的國

土,誓死都要守衛!”

這一句表明身份的話語落下,他們大約猜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麽了,可……

“本王知道你們的意思,可天訣都不在了,身為天訣司空皇族的皇子,本王豈有顏麵苟活!”他這話立場十分堅決,容不得人有半分置喙。“今日,雒邑在,本王在。雒邑滅,本王死!”

“王爺?”

“王爺?”雖猜到了他的打算,可聽他親口說出來,眾人還是覺得心驚膽顫的。淩王這是抱了必死的決心,要與雒邑共存亡了。

司空淩搖頭,示意他們不必再說了。或許在他們眼裏這不是個明知的決定,可他知道什麽叫做大勢已去。他不甘心就那樣失敗可再起無力,就算死也該是皇族該有的死法。尤其,他還是曾統領幾十萬人馬的大將軍!

“屬下誓死追隨!”見他態度堅決,在沉靜下來後左岩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跟他一起。

其他人見狀,聯想到先前的稟報,如今他們已經是甕中之鱉,被擒拿隻是早晚的事情。或許,頑固的抵抗有什麽意外的出路。出奇一致的想法,跟著也紛紛表態:“屬下願追隨!”

“好,聽本王號令,點其兵將隨本王出城迎敵!”一聲令下,威風赫赫,恍似當年戰場上指點江山揮斥方遒。

城下大淵中軍內,白鈺騎馬到魚璿璣身邊,臉上帶著幾分恭維笑意道:“主上果真是料事如神。”

“你該慶幸一切如我們所料那般,否則大淵將耗費更多的兵力和財力拿下雒邑。”魚璿璣絕麗的麵龐被頭盔的暗影遮擋著,聲音沉靜清冽,隱約能聽出她語氣中的一抹輕鬆和感歎。

白鈺應是,靜靜站在一側。前方戰場上,雒邑城門緩緩打開,以司空淩為首士兵們蜂擁而出,好似帶了破釜沉舟的決心,與大淵的士兵刀兵對上。鼓聲擂起,中軍所在傾巢出動全線壓上。夜太黑,有時候已經分不清哪些是敵人哪些是自己人,閃光的白刃染著豔紅的顏色,兵戟喑啞,妖嬈夜色中綻放出朵朵血花。

魚璿璣靜坐在烏騅背上,冷眼看著眼前廝殺的場景。冰冷的夜裏,忽然覺得心也如夜風般涼。墨玉瞳仁越過重重疊疊的人影,一眼就看到了被大淵眾人圍困的司空淩。在伽羅關受的傷並未痊愈又多次動怒牽扯傷情,如今被逼到絕境猶如困獸般做著最後的掙紮。

身上中了幾箭,每個動作都顯得很吃力,火光中隱匿著情緒的臉龐上,她恍惚看到了曾經的虞訣。隻是,虞訣的付出換來了天訣的建立,而他又能得到什麽,

或是換取什麽?從某些方麵看,他跟虞訣真有些模糊的相似。

眸光偏轉,她調轉馬頭,漸漸遠離了背後喧囂的修羅場。

雒邑一戰持續到了第二天天明時分,離城不遠的山崗上魚璿璣一站就是一夜,駱驚虹來時就看到她筆直地站立著,身上堆了層薄薄的落雪,宛如雕塑般一動不動。

“主上?”他輕聲喚了句,有些怕她站著睡著了,不敢驚動她。

背對著他的人稍微一動,繼而慢慢轉過來,嗓音微啞:“結束了?”這漫長的一夜,她忽然覺得有些折磨人。好久沒有這樣的情緒了,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昨夜司空淩親自下令打開了東門,我們的人趁機混進去,將西門、南門、北門打開,經過一夜後铩羽騎駐守在雒邑的士兵戰死的戰死,被擒的被擒。百姓們驚聞昨夜大戰,都還不敢出門,方便了我們清理那些漏網之魚。”眉宇間滿是得意和歡快的神情,雒邑一戰可謂是解決了他們的一個大患。

司空淩一死,遠在蒲州的瞿偓便沒有了依仗,對他們來說對付起他來就要容易得多。

“嗯,回城看看。”這樣的結局是在她意料中的,魚璿璣並沒什麽開心愉悅表現出來,神情還是很淡漠。駱驚虹不知她為何這般,不過也看得出來主上心情並不是特別好,也就忍著沒有問。

兩人翻身騎馬上去,用尋常趕路的速度前往雒邑,三刻鍾後順利到了東城門。這裏是昨晚廝殺最慘烈的地方,橫七豎八滿地屍體,殘肢斷臂處處皆是,一夜薄雪覆蓋不住滿地的猩紅。百餘個士兵牽著馬車收拾戰場上的屍體,她眸光微微掃過,便在高地錯落的橫屍中發現了司空淩。

他人還保持著站立的姿態,長槍直插入地下,右手緊緊握住,身上中了約莫有二十箭左右。血凝固在周身,身上唯一一處幹淨的可能就是他右半側的臉。凝結的積雪讓屍體僵硬冷凍,眉睫下那雙曾經亮若黑曜石的瞳眸已經沒有了光彩,瞳孔已然渙散開去。早晨的風,帶著淩冽的寒意吹動,殘破的戰袍一角被掀開,露出血肉翻飛的傷口。

他高大的身形久戰不倒,好似在告訴那些活著的人,即使是死他也不屈服地倒下。

“以王侯之禮,葬!”

旭日金光灑遍這座久經風雨的城郭,她緩緩地抬頭望著北方,唇畔有淺淺的弧度勾起。

自今後,天下格局——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