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走了走了,靈境傳人
忘了嗎?捫心自問,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無論是他對自己說的,還是她親自許下的。不過在當前的情況下,她選擇了沉默,什麽都不說,目光鎖在了赤冰手裏的藥碗中的催命湯藥上。
“你到底是忘了!”肯定的語氣,聽不出的悲切,卻讓她心底一陣陣地散開難以言說的悲慟。魚璿璣執拗地當做沒聽到,神情已經冷到了無可降低的地步。
詭異的安靜中從門外吹進來的冷風卷起衣袍的角子,兩鬢的發絲飛揚起來間斷了眸光,錯亂了眼前的風景。
她的舉動是在他的預料中的,隻是相比想象,她動作要快得多,竟讓他在早有防備的情況下都得了手。他不悲不怒,黑瞋瞋的眸光裏夾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她刹那間冷寂了的臉龐上似乎想要去尋找什麽,可她的臉上太過平靜,儼然如一潭死水讓他什麽都看不到。他有些失望,想動卻無法動彈。
“王妃,你為什麽要點了我們的穴道?”赤冰不如赫連燼那樣平靜,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是在顫抖的,是為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爺一心為了王妃什麽都能失去,哪怕是性命,就是這救命的湯藥隻有唯一的一碗,他眉頭都不皺一下讓自己就端了過來。他愛王妃的心如此,王妃會棄他於不顧?有事情看多了她直覺是不會的,但也不一定。但隨之,魚璿璣的動作便打消了赤冰的心底最後的那一絲懷疑。她大力地從赤冰手中奪過那碗藥,朝著赫連燼的嘴角近乎粗魯地塞過去。
可他牙關一直緊咬著,瓷碗透過唇瓣撞擊的力度讓柔軟的內裏有血珠破皮而出,染了滿口的血腥。
“張嘴!”她點了他身上的大穴,卻不妨礙他張嘴說話。她的臉有著奇異的白,像是烏雲散去後的天空,那刺眼的光芒突然地射入,看得人眼眶酸澀。赫連燼學了方才的她,一言不發用冷漠的神情盯著她,就是不把嘴張開一下。那樣固執,宛如個生氣的倔小孩般。一股鈍痛蔓延道全身,她忽然發覺她真是受不了他那樣的眼神。
那是不信任的責備,比陌生人言語激烈的斥責都讓她難過心酸。可她能夠怎麽樣?赫連燼不能死,她怎麽可以讓他因為自己而死了?
所以——
哢嚓,骨骼輕微的碎響,一直冰冷得像是高山積雪般的手落在他臉上,僵硬中的赫連燼驀然感覺下頜一痛,牙關順勢張開。魚璿璣手裏的藥碗傾斜地灌入,苦澀的湯藥順著空隙全都進了他的嘴裏。
她竟然,竟然為了讓他把藥喝下去,卸了他的下巴。麵對這樣的結果,赫連燼像是一塊漂泊在深海夜色中的破木板,滿身的淒冷外就是心裏化不開的烈烈積鬱。哐當一聲,沒有剩下一滴湯藥的藥碗從她手中墜落在地,打在堅硬的地板上,瞬時碎成了無數片。枉顧嘴上的的疼痛,赫連燼忽而大聲笑起來。
不帶任何感情的色彩,一味地笑著,混雜著冷風飛雪,訴不清的剜心刺骨。
魚璿璣仿若未聞轉開身去,寒風打著卷兒迎麵撲來,眼眶裏蓄積了許久的熱淚終是滾了下來,步履沉沉地消失在他們兩人的視線中。
無情殿,彼岸風,三生塵緣盡飛絮,空餘恨。
多年前那個春暖花開的時節,她靠在梨花樹下,頭枕著穹蒼的腿,念的便是這首《玉堂春》中的那一句。不曾想重生後的某一日,她也能深切地感覺到這句話的真意了。
果真是“盡飛絮,空餘恨”!
天真的黑了,伸手不見五指,魚璿璣茫然地走在碧霞落曲折的回廊上,不知該去往何方。人真是奇怪的動物,明明想要對方好,可真當對方以同樣的舉動對待自己時,心裏竟然是恨的。她想,若是那些舉動是赫連燼用到自己身上,她恐怕真的會忍不住想把他大卸八塊。她有些糊塗,又好似慢慢地明白,正是因為對對方的愛護勝過了自己,才在那樣的情況下做出那般事情吧。
原來,他們是摯愛彼此太過了。所以,她是值得原諒的。魚璿璣在心裏默默地安慰著自己,站住腳步佇立在回廊簷下,癡癡地望著他們兩人居住的屋子,這個時候他身上的穴道也解開了吧。他在做什麽,是生她的氣不吃不喝,還是正在找她要好好教訓她一番?她有些不敢想,真拿不準赫連燼是想要見到她還是不希望看見她。
時間流逝寒風肆意,她孤零零地站在四麵通風的回廊上,看著廊簷下掛著的燈籠由明亮變得黯淡,心裏的失意與越來越黑的夜空一般沉重。
渾身如被冰雪,她涼涼地吸了一口冷氣,嘴畔掛起苦澀的笑。他沒來找她,不聞不問的放任她獨自在外,不擔心她本有寒毒在身而不能受寒?轉念一想,造成如今這般的不就是你自己麽,魚璿璣。這樣的結果,你怪得了誰?他,不該承受你種下的惡果。
“夜冷,何不來飲一杯?”她迷迷糊糊地也不知走到了哪裏,亂雪飛揚中一扇門扇突然打開,耳畔便傳來了司空玨清潤的聲音。
魚璿璣這才沒有漫無目的地走下去,單薄的身子停住,側頭透過門朝裏麵看,司空玨一身雪白的長袍,不怕冷般坐在風口上。桌上擺著白玉杯,一股酒香在室內縈繞,因為門開的緣故讓身處門外的她也聞到了。
她微擰著雙眉,抽搐了會兒便走了進去,順勢將門帶上,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司空玨的對麵。他抬手執起酒壺給她滿山一杯,室內壺給她滿山一杯,室內燭光溫暖而柔和,無言的炭火燃燒著,整個屋子都暖烘烘的,與外麵的寒風淒厲截然相反。
端起酒杯送到唇邊抿上一口,喉嚨間滑下的清爽甘醇齒頰留香,她淡笑悠然:“果真是好酒!”
“這是方諸山青菀姑娘派人送來的,說是款待我們這些遠來的客人。”司空玨眸色淡淡,眸光清明而悠遠。
“哦,青菀姑娘還真是個有心人。”她別有意味地挑起嘴角,朝他豔豔一笑,堪比牡丹盛放的雍容,曇花一現的美妙驚豔。同為方諸山的客人,她和赫連燼怎麽就沒有嚐過這樣的美酒?魚璿璣笑得極淺,明眸皓齒倒映在晃動的酒盞中,墨色大氅和她白皙的臉蛋對比,強烈的感官刺激讓那麵容更加有蠱惑的意味。
司空玨鳳眸一斂,不以為然道:“與我何幹。”
“真沒有情趣,一點都不懂女兒家的心思。”此時此刻魚璿璣竟沒有對司空玨產生一絲厭惡或憤恨的其他負麵情緒,他就像是她的故友般,兩個人的距離可以說是近了,卻是到了此生最近的地步了。她手指轉動著涼涼的酒盞,眸子裏盡是興味道:“你來方諸山,我好像連你的目的都不知道呢?”
自從在海上遇見他魚璿璣就開始懷疑,那天奇怪地找尋孛星的痕跡,她更是確定司空玨是為了不為人知的秘事。當然,她和赫連燼都沒有逼迫他說出來,畢竟他們要共同麵對的都是同樣一個敵人。隻要目標一致又不損害自身的利益,人家做什麽她也沒興趣知道。不過,現在閑來無趣,她沒事找事隨口一問了。
“為了一粒還魂丹藥。”救他被凍在冰棺裏的母親蘇穎。
呃?他那樣坦率讓魚璿璣有些不適應,她一怔後回神來,道:“是鬼麵告訴你的?”
“你們不是都確定了。”司空玨抿著美酒,吐納出來的氣息都帶著濃鬱的酒香。他眸光微哂,淺棕色的鳳眸裏蒙上一層薄霧,臉色也是冷淡的,不複從前溫潤如玉的君子形象。
“是,我們的確猜到了。”可鬼麵的真麵目她還沒有揪出來,那就是個潛藏的危險,他們明知就在身側卻找不到準確的方位,隻能屬於被動地防備著。“那你是得到了還魂丹藥了?”
方諸山有還魂丹藥這事她可不清楚,也沒聽醉伶仃提起過,可能鬼麵是騙他的,目的隻是想借司空玨的手牽住她和赫連燼,去完成他某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對對方一無所知而備受壓迫,她向來是討厭如此的,但暫時隻能忍著。或許回了陸地上,柳屹會給她帶來好消息。說起來離開也好長時間了,殞荒大陸的局麵不知怎樣了。
他們走的時候,帝月星池雄兵都雄踞在三國邊界上,虎視眈眈隻為了天訣的土地。而天訣內部南方有司空淩占據,炎京一帶還控製在襄惠帝手裏,但東部地東北局部都被薛洋的人占領了,桐封沒有了桐封王虎賁騎便按兵不動,這局勢可謂是亂套。兩個多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真想要發生點什麽也不是不可能的。
歸心似箭啊,她好像回去看看。
“沒有。”司空玨麵無表情地飲酒,回答得很利落幹脆。他查證過,方諸山還真有鬼麵所說的那種珍貴丹藥,可想要那東西是要付出砸他不願意給及的代價。相比方諸山的人跟他們索要九幽笛和心法,他需要交換的東西是他無法掌握卻又非常想留下的,他一時間難以取舍。
見他沉默過多,魚璿璣輕聲笑了:“莫非要你娶了青菀,才能得到那藥?”原來他們都是來求藥的啊,能讓司空玨顧及的,她想的也便是如此。
“是。”刹那的詫異後,他雙眉倏地擰緊。這個字咬得異常重,讓她都聽出了一股咬牙切齒的味道。
魚璿璣訝然,她隨便一說竟然就說中了?
“是青菀告訴你的?”想想也對,那丹藥畢竟是世間珍奇之物,青菀貴為方諸山島主的孫女,又是族中的出彩女子,把那丹藥作為陪嫁也說的過去。
這回司空玨沒有答話,而是搖頭了。告訴他這個的不是青菀,而是青菀的師兄盤羽。他夜探方諸山各處,與盤羽在暗中較量了一番。他那個人武功謀略處處不輸於人,論心計連司空玨都不得不承認那是個讓人膽寒的角色。司空玨的目的是什麽,盤羽倒沒有說出來,不過卻暗示了他一點。
島主極為寵愛青菀這個孫女兒,更是將她當做未來繼承人一樣來培養,方諸山的一切將來都是青菀的。想要得到什麽,隻有成為青菀的人,得到她的同意才行。他是為了還魂丹藥才千裏迢迢來方諸山的,要他留下是不可能的,何況還有成為青菀的人,簡直可笑!
“這裏或許有我們的熟人。”魚璿璣撚著一縷發,眸光冷冽得如冰如雪。
司空玨挑動著眉,看了眼手中的酒盞,沒有說話,不知是讚同了還是否定了她的話。
“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可能他的目的已經被方諸山的人洞悉了,四麵早就埋伏下了人,又是陷入了被動的局麵。
“靜觀其變。”拿起酒壺想要倒一杯,卻發現酒壺都空了,一滴也倒不出來了。他哂笑,幹脆放了酒杯轉頭看著窗外飛進來的落雪。
魚璿璣將最後一口酒抿盡,一手托腮也朝外麵看了去。黯淡燈光灑在窗台上,雪白的六棱也沾染上祥和的色彩。她眯了眯眼,微有醉意地勾了勾唇,腦子裏全都是赫連燼的是赫連燼的影子。他生氣,他暴戾,他無賴……可她怎麽就那麽想念他呢?剛才的事,他會不會不原諒自己,都這麽久了還沒派人來找她……
快要熄滅的燈光突然間竄起了火舌,火光拔亮讓昏暗的內室陡然亮堂了些許。
“本座想盡快回去。”她赫然起身,纖細的身影擋住了來自前方的明亮光線,讓坐著的司空玨處在一片黑暗之中。
司空玨幾不可見地緊了緊手指,淡漠得對她宛如個陌生人,道:“樓主想走想留,不是玨能幹涉的。”
“你自然是無法幹預。”一片雪花不知耗費了多少力氣飛過來,不偏不倚地落在她剛抬起的手背上。指尖一捏,瞬間化成碎屑被屋中的溫度融化成了小小的水滴。魚璿璣悵然地看了看,道:“本座會在戰場等著你,桐封王。”
袍子的衣角隨著她走動的動作而飛揚,輕快明細的身影大氣從容,拉開緊逼的門扇,迎上狂暴的寒風走了出去。
司空玨靜默地看著完全融入夜色中的黑影,眸光澄亮得宛如星子,他們再見麵就是戰場了吧。
宿命如此安排,想要逃離,卻是怎麽都辦不到的。
“主上,屬下終於找到你了。”沒有暖爐火炭的室外格外地冷,像是走進了天地間最為陰寒的地方。魚璿璣的酒醒了兩分,步履卻還是有些亂的。聽到背後有人呼喚,她顫顫定住身形,來人是挑著燈冒雪而來的白鈺。
這麽晚了,他找自己幹嘛?
白鈺還沒靠近就聞到了她身上的酒味,腳步越發地快了,臉上帶著焦急道:“主上,你喝酒了?”她來的方向像是司空玨所住的樓,難道她是去找司空玨喝酒了?難怪他找了這麽久沒找到人!
“什麽事?”魚璿璣頗為頭疼地揉著腦袋,剛才喝的酒後勁真大,突然湧上來都讓她有些招架不住了。
“先才屬下得到消息,島主已經將火焰鳥的血給了燼王。”他本來是想找她商議該怎麽辦的,畢竟那東西不是在他們的手中,想要實施魚璿璣原來的計劃,那火焰鳥的血必然不能讓赫連燼得了去。
魚璿璣聞言直搖頭道:“不用了,該做的本座都做了,他沒事了。”解藥已經讓赫連燼喝了,他身上的寒毒能除,魚璿璣也算放心了。
“……”白鈺驚詫,猜著莫不是主上已經讓燼王把解藥喝下去了?
“事情已了結,我們明日便離開這裏。”素手扶著廊簷下的紅柱,踉蹌著朝著最近的客房走去。
身後,白鈺凝視著她遠離的身影,猛然道:“主上,你這樣做真的值得?”
盡管知道他們鶼鰈情深,可主上自此後便要淪為不人不鬼的怪物,或許是知道了他白家與主上的淵源,心裏作祟不願意看到她如此。何況,隕聖樓那麽多人都在等著她,難道就不能有一個折中的辦法,比如將解藥一分為二,讓兩個人都壓製住寒毒的毒性,不至於非得弄成這樣一人活著就得要了另外一個人的性命。
“白鈺,中毒的若是玉落,你會自己喝了解藥,看著她死嗎?”魚璿璣沒有向往常般訓斥,反而輕鬆地朝他反問。
玉落和他的命,兩者之前做一選擇?像是被什麽哽在了喉嚨裏,白鈺愣住的同時也不知該怎麽說,這樣的情況他遇得上嗎?不,他這輩子都不要碰上這樣的情形。
魚璿璣沒理會他的糾結,輕快地笑了兩聲,聲音裏透著豁達和放鬆消失在漫漫夜色裏。
夜越發深沉,何時才能到天明?她不知道,更猜不到。
喝了幾杯酒,算不上宿醉,可魚璿璣在床上一躺等到醒來已經是第二日的下午了。外麵風雪已經停了,天上還掛著暖烘烘的太陽,院子裏的各色梅花都齊齊綻放,仿佛一夜春風什麽都開始改變了。
侍女送上醒酒茶給她喝了,魚璿璣把人遣走,自己披了件披風就朝外麵走。陽光正明媚,昨晚堆砌起來的薄薄積雪已經融化得差不多了,隻有在少部分地方才能看見。她腦子還不是特別清醒,昏沉沉的還帶著刺痛感。抬起發昏的腦袋對著天,突如其來地打了個噴嚏,好像也跟著吐了一口鬱氣,人都舒服了。
“璿璣姐姐,你怎麽出來了?”玉落從對麵屋子出來,看見走在梅花樹下的魚璿璣,立馬就叫起來了。
見她飛快跑過來,魚璿璣一抽眼角,旋而若無其事地拉下一支梅花放在鼻尖輕嗅,道:“剛睡醒。”
“你不適合在外麵呆久了,還是快點回去,我準備點吃的馬上給你送過去。”玉落看她神色無虞朝外麵瞅了瞅道:“那個島主早就讓人來請你了,但是我們都沒有去打擾你休息,就讓他等著。”
想起早上那個自稱為島主最信任的下屬的男人,玉落心裏一陣不舒服。他們曇月族身懷異能,難道他們天族不是嗎?可天族的人對待任何一個人都是和善的,才不會像他們那樣把人分為三六九等。那個人,實在過分!
魚璿璣臉色微變,沉吟道:“他派人來找本座了?”對啊,赫連燼拿到了火焰鳥的血,方諸山算是兌現了當初的約定,而她也該同樣地把九幽笛和心法交換給曇月族了。
“璿璣姐姐,你別理會那些不識趣兒的人,先把肚子填飽了才是正事。我馬上就去給你端,其實早就備好了的。”玉落說著還動手把她往屋裏推,一副極為不願意讓她輕易去見曇月族族長派來的人的樣來的人的樣子。
“不用了,走吧。”伸手摸了摸幾乎不離身的東西,魚璿璣眸光閃爍幾番,最終將其聲音化無,撇開玉落朝前廳去。
玉落瞠目,急得跺腳喊道:“璿璣姐姐,你等等我。”
被派來的人叫做李榮,是跟隨在島主身邊六十多年的衷心仆人,島上的人都很尊敬他,見者無不恭敬地喊一聲李老。魚璿璣從外麵進到前廳時,李老正臉色鐵青地坐在首座上,身上穿著厚實的裘服,頭頂是一頂暖和的狐皮帽子。若是仔細看會發現他兩鬢光光的沒有一點發絲,臉龐呈現出過度蒼老的褶皺,眼窩深陷,尤其是此時帶著怒氣臉色看起來更加嚇人,要是膽小的可能都要嚇哭了。
“樓主真是讓老奴好等!”一語道破魚璿璣的身份,又把自己的位份降低,可不是在抬高她,而是實打實地諷刺。
白鈺帶領著其他隕聖樓的人都候在前廳,見他來了紛紛行禮。當然,對那不尊敬他們主上的死老頭,眾人俱都沒有什麽好臉色。
魚璿璣又不是個蠢笨的,怎麽不知道這個李老話裏的意思。她從容地進了前廳,坐在了上位左首的位置。同樣是上首,左則為尊。招呼玉落端茶上來,她慢條斯理地喝著茶,清理著隔了夜的空蕩腸胃,把旁邊的李老完全透明化了。
“小小年紀,竟這麽不知禮數!”李老被她的舉動氣得臉色更差,在島上多年還沒有人這樣給他臉色呢!“這裏可是我曇月族的地方,容不得你這麽放肆!”
指責說教,魚璿璣充耳不聞,理所應當地悠閑品茶,待一杯茶都喝完了,她終於開口,說的卻是:“玉落,本座餓了,端點吃的來。”
“是。”玉落早就見識了李老討人厭的嘴臉,看魚璿璣對他的冷待,心裏別提多高興了,興高采烈地就去端東西。
李老氣結,質問道:“你到底要怎麽樣才跟我去見島主?”這臭丫頭刀槍不入是不是?他說了那麽多竟然不為所動!
“本座差點忘了,這裏不是皇宮。”茶杯種重重地矗在桌麵上,那清晰的重音敲響在每個人的耳旁,魚璿璣麵帶嚴肅地朝白鈺道:“你身為本座的下屬,竟然不提醒本座!”
“……”其他人,包括李老都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說。白鈺微微一思索,便明白了她的用意,欠身請罪道:“主上恕罪,屬下的確失職,忘記您最討厭皇宮裏那些狐假虎威的太監。”
這個李老明明就是一奴才,就算他們是普通人,主人家的狗對待客人就算是不聞不問,也不能出言諷刺。可這老家夥顯然是在這巴掌大的地方作威作福慣了,因為他們隕聖樓的人是那麽好欺負的。擺臉色,誰不會,要玩就看到底是誰玩的過誰!
起先大家還不明白,白鈺這樣一解釋,所有人的清楚了,一些人已經不客氣地笑了起來。礙於主上在場,刻意壓低了聲音,但笑聲卻是讓李老聽得甚是清楚。老臉長的通紅,又羞又窘的神情出現在臉上,李老是怒不可遏,暴跳指責道:“你們可知我是誰,竟這樣無禮,還把島主放在眼裏嗎?”
“哈哈哈哈——”隕聖樓的人聽他那樣的話,很多人都不憋著了,大聲地就笑了出來。
“你們,你們,放肆!”許是因為著急,他的聲音突然尖銳起來,聽在耳朵裏很是刺耳。怒極地盯著魚璿璣,又朝周圍瞥去,所見都是對他的嘲弄。那眼神臉色上毫不掩飾的譏諷讓他多年來累及的自我高傲如摔碎的瓷器般破碎,而他眼中的始作俑者卻一派讓他痛恨不已的坦然。
玉落還沒進來,耳朵裏就聽到陣陣笑聲,好奇地進來想一探究竟,座上的魚璿璣霍然一掌拍在桌麵上,低聲喝道:“夠了!”
笑聲戛然而止,剛剛還笑得沒形象的眾人立即止住了笑臉,變得嚴肅恭敬起來,與方才那叫一個大相徑庭。
她優雅起身,眸光冷冽,語氣清冷道:“你來有什麽事?”
“我——”李老話才出口一個字,剛才被魚璿璣拍了一下的桌子突然哄地下炸裂。站得最近的李老反應不過來,被彈起的木塊砸中鼻端,鼻子一痛殷紅的暖流就從裏麵流出來。腳步一歪,眼看著人要朝地上倒去了,白鈺一腳踢去一個座椅。李老踉蹌倒下,正好一屁股坐在了他踢過去的椅子上。
噗噗,玉落沒憋住,不客氣地笑了,連手裏還端著東西都忘記了。
魚璿璣斜斜地昵過她和一幹隱隱發笑的眾人,攝於她的威勢所有人都不小了,空氣裏頓時沉抑下來。手忙腳亂捂著鼻子想要破口大罵,突然來的安靜讓他把話咽了下去。事到如今,他要是再看不懂形勢那便是蠢得無可救藥了。島主說過不可輕易動碧霞落住的人,就算外麵有他們方諸山的人,可現在他人在這裏,也等不到外麵的人趕來救自己。
怎麽做,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這個年紀不大的女娃不是方諸山那些十幾歲的姑娘,不是他能威懾得了的。
“島主請樓主前往神台去一趟。”這回態度恭敬了許多,就算心裏怎麽憤恨臉上極力隱藏,不表現出來。
魚璿璣不坐言笑,道:“本座知道是為了什麽事,但沒有效果之前本座不會輕易將東西交出去。”若不能親眼看見赫連燼身上的寒毒除去,她哪能將九幽笛交換給曇月族。
“你,你——”李老臉上又見怒容,想大聲說道,可一聽那些人刻聽那些人刻意提醒他要對他們主上恭敬的聲音,他忙舒緩了脾氣道:“樓主這不是拿我們開涮麽,你的情郎早就走了,你要怎麽看到效果?”
淡漠的魚璿璣聽到“你的情郎早早就走了”渾身頓時僵住,猛然地扯身朝白鈺等人看過去。赫連燼走了,為什麽他們都沒有人來告訴自己一聲?被她淩厲的目光掃視到了,眾人都害怕地低下了頭。見狀,魚璿璣終於知道李老說的是真的了。
“璿璣姐姐,赫連大哥走的時候,你還在沉睡……”他在你門外站了好久,可沒有進去。
有些話,玉落真是不敢說,她怕惹怒了魚璿璣,屆時在場的人恐怕有不少人都要受到牽連。尤其是白鈺,知情不報。
他走了!他走了!腦子裏亂糟糟的,那三個字的回音久久在腦海中蕩漾。為什麽都不來看她一眼就走了?自己舍命救了他,在他眼裏真是那樣罪不可恕的事情?
“主上?”白鈺見她陡然間慘白的臉,一時間有口難言。
喉頭上衝起一股腥甜,被她生生壓住,繼而她便恢複了冷漠的神情,對李老道:“既然島主相邀,那本座就去一趟。”
“主上!”
“璿璣姐姐。”一幹人各懷心思地喊著她,魚璿璣視而不見,徑直走出前廳的大門。李老看這位難纏的祖宗終於願意跟他走了,也不管先前被羞辱了的事,跟著就追了上去。
“怎麽辦啊?”玉落急了,朝著白鈺直瞪眼。赫連大哥不告而別,璿璣姐姐心裏怎麽會舒服?當時她就想去把璿璣姐姐喊醒的,可他非要阻止自己不讓赫連大哥跟璿姐見麵。這下好了,讓她心裏那麽不痛快,傷的終究是她的身子啊。
白鈺眸光沉得如同墨跡,對玉落的責問不發一言。若是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選擇那麽做。主上,日後你便會明白了。
千丈廊,這是她第二次來了。上次有他抱著直接就過去了,可這回卻隻會是她獨自一人。李老在適當的距離就停下了不再往前,魚璿璣則木然地走在上麵,眼眸看著前方卻沒有一點焦距。周圍是大雪飛揚,寒冷刺骨,可她心裏更冷更寒。千丈距離,並不算太遠,可她卻覺得像是一生那樣漫長,讓她不想再孤單地走下去。
原來,沒有了他,自己的生命會變得這般黯淡無色!
白幔飛動,與她墨色玄衣的身影糾纏,鑄就一道刺目的黑白對比,伴隨著冗長的腳步回聲,直到千丈廊的盡頭。
神台還是跟上次來的時候一樣,除了那高高在上的圓台和四根柱子,周邊全是熔岩流火。島主老者站在神台上看著她不悲不喜地出現,宛如沒有靈魂木偶人,老眼中閃過一絲窺探,沒有詢問九幽笛的事,反而問道:“你知道為什麽千丈廊會鮮少有人通過?神台又是你所見的這般模樣?”
“跟本座有什麽關係?”曇月族的事,她沒有興趣知道。
老者露出一個頗有深意的笑容,反問:“難道與你無關?”
魚璿璣揪著眉,眼神如刀地射過去。她上輩子可就隻認識醉伶仃,也不曾踏足方諸山,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跟她又有什麽關係?
“你的心緒暴戾了。”老者不掩飾地歎惋道,“走過千丈廊的人都會感覺壓抑沉重,有死亡的氣息在逼近。那不是虛設的幻境,而是人間忘川的禁製。如同幽冥般,不過是供活人走。一千個人,或許就那麽一兩個走過了。他不懼死亡抱著你進來就如尋常走路,千丈廊的禁製對他就無用。上回你們進來就是這四處熔岩翻滾,那是因為你們都中了寒毒,心裏對熱有著渴望,故而在神台上就看見了熔岩。這回出現流火,你的心必然處在幽暗之中,有墮入魔道的趨勢。”
她神情一怔,驚疑地轉著身查看四處,與上次相比那熔岩明顯就弱了,反倒是流火越發強烈。真的是如他所說的那樣?這裏看到了,其實都是心裏的魔障?
上次盤羽在他們麵前掉入熔岩裏,後續如何他們也不清楚,但這老頭是把他們送了出去的。那手法就像神仙仙術,詭異漂亮得讓人著迷。若真按他那麽說,那一手必然也是騙人的花哨把戲。
“島主為何要與本座說這些?”想要九幽笛她也不是不知道,何必這樣繞彎?
老者哼笑,對她的冷漠不以為然,說道:“老夫隻是覺得可惜,故而想提醒你一句,就算是心也會迷糊看錯,更不要執拗於一些表麵的跡象。你能看清靈魂,何不用最大的努力看看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或是人。”
看清?她眸光僵硬地看著在身邊飛來飛去的流火,腦子裏風暴般地掀起無數的混亂。
“老夫用龜甲推算過了,將來有個人會替曇月族接管九幽笛,所以不讓你把東西交出去了。但是,心法你要留下。”老者摸著雪白的胡子,跟前次被他們氣得跳腳不同,他顯得很睿智而自信。“火焰鳥的血也給了你們,不算我們曇月族食言。”
“那個人會來找本座拿九幽笛?”這樣的結果她真沒想到過,但說起來她心裏還是有絲欣喜的,起碼陪伴了她這三年的九幽笛暫時留住了。
老者不答,卻道:“你可知九幽笛是什麽來曆?”
搖頭,她對九幽笛所了解的都是從醉伶仃那裏來的,至於更多的她又不是曇月族的人,怎麽會知曉?
“真龍之力你聽說過吧?或許,天族的天機子也該跟你提過。跟你提過。”老者忽然抬手劃出一道銀色的弧線來,藏在魚璿璣身上的九幽笛孰地飛出懸在空中,笛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銀光,耀眼奪目。“龍穴的傳說在大陸上有了千萬年的曆史了,據說那裏蘊藏了無數珍寶,一旦開啟進入龍穴深處還能得到無上神力——真龍之力。龍魂珠是開啟龍穴的鑰匙,九幽笛乃真龍龍骨所製,是召喚龍吟之聲的唯一器具。進入龍穴,唯有找到龍吟之聲的真正位置,才是真龍之力的藏匿之所。”
“這九幽笛也不是我們曇月族所有,那是先祖們偶然得來,卻無人能駕馭。後來,為了鎮壓夜夭魔靈便出了靈境台,隻有曆代靈境台的傳人才吹奏出九幽笛的低聲。隨著千年前靈境台的坍塌,無人能記得它了,可靈境台卻是一直存在的。就算不再是為了夜夭魔靈,它還是會落在靈境台傳人手中。”
“老夫算過了,靈境台傳人會再度出現,你就把它帶出去吧。不用刻意將它傳給誰,是誰的便是誰的,搶也搶不走。”
魚璿璣臉色肅然,天機子是靈境台的人,曇月族族長又說靈境台傳人會再度出現,到底怎麽回事?
“老夫知道你心裏有很多疑問,但是這不是你的事,隻需記住老夫方才的話。你是天上的帝凰星,還有著其他的重要事情去做,不要在這裏多做停留,明日便離開。”
連自己是帝凰星都知道,曇月族與天族想必果然也不遜色,隻是……
“放心,喝了火焰鳥血的解藥,那寒毒必然除了。”她嘴唇一動他就猜到了魚璿璣要問什麽,他能救的隻是一人,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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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終於萬更了,把昨天沒有更新的補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