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緊緊抱住,行屍走肉

“璿璣姐姐離開的方向是西北。”烈日炙烤著大地,曬得萬物低壓著頭,似昏昏欲睡。荒涼官道上,一輛馬車停在路邊的樹蔭下,車夫正拿著水壺給渴了的馬兒喂水,那翠玉朗朗的少女聲音就從車內傳出來。

“咳咳。”胸腔內如雲波翻滾,易容後的赫連燼強製將毒氣壓住,靠著車壁看小桌上平鋪的白紙,一支沾了墨跡不知用什麽材料做成的毛筆被玉落用靈力操控著,歪歪扭扭地在紙上勾勒出道道墨跡,錯亂中卻是能找到大致的方位。他垂眸盯著那直立在白紙上的筆,低聲道:“你沒有推算錯?”

“赫連大哥,這可是靈瞳神蠱的莖所做,我以靈力催動,就能感知到它的正確位置。璿璣姐姐真的是往西北走了,離我們的距離也有些遠。”玉落看他中毒又受傷,更耐心地給他解釋。“在我們天族,隻有花奴才有能力,即使身為天機子的爺爺他也隻能大致知道身帶靈瞳神蠱的人的模糊方向,而不是像這般連距離都計算得出來。”

赫連燼眼眸裏帶著深深的思索,那平凡的臉上沉溺著股冷然,外麵烈日當頭她都覺得不熱了,身邊就有個大冰塊。跟他相處的時日不多,玉落也不知他是什麽秉性,爺爺說讓自己跟著他把璿璣找到,她就乖乖地聽從了,也希望早點拿到靈瞳神蠱好回天族去。外麵再繁華熱鬧,看久了也沒什麽稀奇的。

“赫連大哥,我們一定能找到璿璣姐姐的。”聽爺爺說,這個男人對那盜走他們靈瞳神蠱的璿璣情根深種,明知道隕聖樓下了對他的必殺令,還執意答應他們的要求,簡單地去了三清莊。這人表麵上不動聲色,心裏恐怕不知急成什麽模樣了。從離開秣陵城開始,她也偷偷地觀察過他,他的眉頭一直都是皺緊的,完全沒有舒張過。

爺爺說的對,有種人看似無情,卻是真正能做到情比金堅矢誌不渝。即使找到璿璣,她已經跟從前不一樣,他還是會不離不棄。在三清莊,庸醫把璿璣和赫連燼的故事大致講了遍,她也算是了解了,世上還有這樣的情感。雖然波折重重,他們幾乎沒有怎麽好好相守過,可自己很羨慕。被人放在心裏惦記著,無論是天之涯海之角,都是幸福的吧。

“駕車,去炎京。”在玉落為兩人感情歎惋的時候,赫連燼在腦海中做出了判斷,他猜璿璣應該是要去炎京的。

“是,爺。”外麵的車夫低聲應了,馬上上車揚鞭趕車朝炎京方向急急奔去。

玉落把筆收起來,放在特製的盒子裏,手指撩開車壁上的小窗戶簾子,轉頭問道:“赫連大哥,隕聖樓的人不會為難爺爺和赤焰大哥他們吧?”

那天他們去三清莊,本是想著把璿璣治好取黃泉酒的解藥,可進了密室後發現,寒玉棺裏沒人。隕聖樓的人就說是他們設計引開注意力,把璿璣帶走要以此要挾談條件。天知道他們真的就五個人來的,哪有機會去盜人啊。結果,隕聖樓把她和爺爺軟禁了,將赫連燼與赤焰赤冰都關在了地牢裏。

她還悲哀著出了天族後竟要當囚徒,爺爺卻把各種情況給她分析了一遍,還說赫連燼會離開這裏去找璿璣,讓她跟著幫忙。本以為是開玩笑的,可事情就真的發生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麽離開的,醒來就已經在馬車上了,就像做夢般。

“他們會好好的。”體內毒氣又開始逼近心脈,赫連燼將庸醫交給玉落給他的小瓷瓶中打開,倒出一粒褐色藥丸服下,身體很快恢複原狀感受不到一點痛楚。懷中還有個朱紅色的玉瓶,摸了摸,瞳眸中閃出點點碎光,閉眼不語。

璿璣,我很快就會找到你的!

車輪滾滾,掀起煙塵陣陣,飛快行駛在官道上。

連續多日奔波,馬兒都跑死了幾匹,玉落覺得她這輩子最大的苦就是吃在這裏,人被顛得七葷八素,幾乎想讓自己死了算了。

夜色漸來,周邊還是野林荒原,車夫將車速稍微放慢些,低聲詢問道:“爺,這附近都沒有人家,我們是否要停下露宿?”就算人不累,馬兒也快受不了了。

“距離炎京還有多遠?”赫連燼難得地挑開車簾,外麵涼涼的夜色吹來,渾身都舒爽了。

“約莫還有三日,若是能找到下一個鎮子,換快馬兩日半就可入城。”車夫乃赫連燼暗衛之一,他們一路坐馬車除了避免人懷疑,二則是因玉落不會騎馬赫連燼有傷又中毒。他知道爺一心想趕去炎京,可爺的身體也要顧及啊,最後半句他幾乎是很小聲地說的。

赫連燼武功高強耳聰目明,自是不會把他的話遺漏,瞧著天色道:“找個地方休息,明早再上路。”

“是。”車夫心中暗喜,駕車到了一處地勢開闊的地方,撿了柴火從馬車後麵拿出些東西來,準備晚上的吃食。終於能下車了,玉落高興地跳下來,主動跑去幫忙。車夫見食物有限,請示了赫連燼後去周邊打些野味來,就剩玉落一個照看著火堆。

馬兒打著響鼻,舒服地低頭吃草,火堆裏燃燒劈劈啪啪的,照亮了那張純真可愛的少女麵龐。

“赫連大哥,你要不要喝點水?”圍在火堆旁的玉落扭開水壺痛快地喝了好大一口水,想起車內還悶著一個人,遂扭頭喊道。

車簾未動,赫連燼低沉若暮鼓之聲的音調從內傳出。“不用。”

玉落咂咂嘴,也就沒再多問,專心地把食物加熱。忽然,空曠的原野上有馬蹄聲傳來,等她確定方向後竟看著一翠竹青色長袍的男子從馬背上飛起,姿勢瀟灑動作流利地朝他們這邊來。腳尖踏過茂密野草,如風來雲去從容不迫地落下。

“你,怎麽會是你?”玉落猛地跳起來,手裏還拿著根幹樹枝。她小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後退兩步喊道:“你怎麽會來?”

“關係到我隕聖樓的主上,白鈺怎會不來?”男人在那一站端若青鬆,臉上盡是讀書人的謙虛儒雅。他張唇吐字,氣韻優雅。

“你要找璿璣姐姐,跑來這裏幹什麽,她又不在?”玉落警惕地盯著眼前人,在三清莊初見,她覺得這個人很君子。但爺爺說,看人不能看表麵,再說了赫連燼現在可是病人,她又不會武功車夫也不在,想要保護他也無能為力。而這個人,武功不俗,剛才那一路輕功過來就說明了。

白鈺看她渾身都是戒備,也站穩著不近前,朝馬車內喊道:“燼王,天機子說了,玉落姑娘能幫忙找到主上。你對主上有殺心,我們是不可能讓你先找到她的,所以——玉落姑娘就借我們隕聖樓用了!”

啊,什麽?玉落震驚不已,把她借給別人用?不待她反應,白鈺快速出手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將她帶到了身邊,一點她身上的穴道扯著人就朝後方奔馳而來的駿馬而去。

“爺——”打獵回來的車夫見玉落被人劫持著,正欲上前救人,車廂內赫連燼用內力將聲音擴散開。

“隕聖樓若敢動玉落一根汗毛,本王決不饒恕!”

“多謝燼王!”白鈺得意的聲音也隨之回來,讓那車夫的臉色難看得緊。馬蹄聲很快消失,夜裏又恢複了寧靜。

“爺,玉落姑娘可以給我們指路,她現在被隕聖樓抓了,我們豈不就……”爺中了隕聖樓的毒這事他知道,璿璣於他來說那就是爺的解藥,怎麽能讓隕聖樓先找到她?

“弄些吃的早點休息,明日換馬匹,快馬去炎京。”赫連燼並不給他解釋,直接下達了命令。“通知炎京所有人,密切注意跟吸血狂魔有關的消息!”

“遵命!”車夫不敢有違,俄而轉身將聯絡的信鴿取出來帶著消息放飛。

這邊,擄劫了玉落的白鈺沒有停下來,一路疾馳朝最近的村落而去。玉落被點了穴不能動,可嘴巴卻沒有鬆,破口大罵道:“白鈺,你這個卑鄙小人,長得一副好皮囊,專門做壞事。我和赫連大哥隻是想早點找回璿璣姐姐,你憑什麽把我帶走?你們隕聖樓的人都是蠻不講理的,我們就五個人怎麽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人盜走,你們這群沒腦子的……”

嫌她聒噪了,白鈺再度點上她,這次連說話都不行了,隻能鼓著一雙大眼睛瞪著前麵。

“玉落姑娘,這段時間可能會委屈你了。”白鈺將她攬緊雙腿夾緊馬腹,催促著**的馬兒快行。

背後是寬闊炙熱的胸膛,他雙手圍過她兩腰側,隔著單薄的衣衫她似乎能感覺到他心髒的跳躍。聽著聽著,小臉蛋上漸漸染上緋紅,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麽了。

白鈺一心趕路,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穿過兩道林子,看到點著燈火的小村莊,臉上露出欣喜的神情。輕鴻閣的消息果真沒錯,這路近路上真有村子。他讓馬兒速度減慢,下去牽著馬敲響了一家人的大門。

“來了來了,誰啊?”男人不耐煩的聲音從門內傳來,跟著大門一開,白鈺笑道:“這位大哥,我和妹子從南方來,迷了路找不到鎮子,想在你家借宿一宿,我們會留下食宿錢的。”說著,還真掏出了幾塊碎銀子。

開門的男人就三十歲左右,看到他手裏的銀子,早沒了先前的不快,忙大開門笑道:“出門在外誰沒有個難處啊,公子請進。”

白鈺“客套”地將銀子塞給男人,先把馬拴好再伸手將馬背上的玉落抱了下來,在她身上輕輕一點,能柔弱地走動卻還不能開口。男人客氣地將兩人領進屋子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婦人走了出來,一瞧那進來的公子小姐,臉上笑開了,熱情道:“公子,這位是夫人吧,你們行路辛苦,先來喝杯茶。”

女人並不知自家男人收了人家銀兩,純粹好客地招呼起兩人來。白鈺和玉落聞聽她的話,一個閉嘴小臉紅紅地低頭,一個略微尷尬地解釋道:“她是我妹子,不是……”

“大姐也是過來人,明白的,明白的。”女人朝當家的擠眉弄眼的,男人恍然大悟般笑了,喊了女人去做些吃的跟白鈺攀談起來。

解釋反倒成了掩飾,白鈺哭笑不得地看這一家把他和玉落當成私奔的小情侶,隻得隨口敷衍。玉落先由尷尬轉為憤怒,恨恨地瞪了他好幾眼,落在旁人眼中不過是打情罵俏,還被男人調侃了好一會兒。臉皮薄的玉落隻好把委屈咽在肚子裏,默默地扒著女人做的簡單飯菜。

這農家清貧簡樸,看他們衣裳光豔,想著是城裏的大戶人家出來的公子小姐。男人就把自己的臥室讓了出去,帶著女人去把隔壁的雜物間收拾出來,簡單地將就一夜。

夜色深了,外麵時不時地傳來狗吠聲。瞅著房間裏唯一的床,玉落猶豫不安地站在原地,她今晚要睡在哪裏?

白鈺從外麵洗漱進來,見她還站在桌子邊上,遂道:“怎麽還不上床休息?”

玉落猛然抬頭,瞪大著眼,雙手比劃來比劃去的,滿臉憤懣。白鈺想起自己還沒有解開她的啞穴,想到這個小丫頭鬧人的本事,還是決定讓她啞著,朝她走過去。

高大的身影幾乎將她罩住,玉落如臨大敵地往後退著,冷不防地後麵被絆,眼瞧著就要倒下去了。白鈺手快地一把將她撈起來,打橫抱起。他的氣息迎麵撲來,玉落又驚又急地在他懷中扭動掙紮,想要逃離。

“我隻是想讓你乖乖睡覺!”白鈺沒好氣地按住懷裏不安分的丫頭,她烏發黑長,肌膚白嫩,雙眉如黛,瞳若點漆,那唇兒有著月季般靚麗的朱粉顏色,微微翕動好似在邀人品嚐般。他看得閃神,被製住的玉落在他打量的眸光裏,清楚地看清了麵前放大的俊顏,不知怎地,心就砰砰直跳起來。

靜謐裏,好像有股跟曖昧沾邊的東西在流淌著。忽然,隔壁雜物間響起女人低低的不滿聲音:“混蛋,等會兒,還有些疼。”

兩個人身體一顫,都回過神來。玉落不知隔壁要發生什麽。可白鈺在外多年,什麽場麵沒見過,也就知道那話裏蘊含著什麽意思。他快速地將玉落放在床上,把被子蓋在她身上,避開臉說道:“你好好睡,我先去外麵看看馬。”欣長的身軀帶著是股落荒而逃的意味轉開,將油燈吹滅出去。

隔壁,窸窸窣窣的聲音後,就是刻意壓低的呻吟和女人的聲音。“小聲點兒,別讓人家聽到了,多不好。”

“那小夫妻逃跑在外,兩人又睡一張床上,**的肯定比咱們更激烈,咱們就別管了。”男人誘哄的聲音傳來,少頃就是床榻嘎吱咯吱作響和更為**的聲音。躺在床上的玉落在懵懂之後,好像有些明白了。一張臉紅得跟蝦子般,羞得她直接鑽進被窩裏用被子堵著耳朵,偏偏又聽得無比清晰。

玉落幾乎要悲憤得流淚了,她還是黃花大閨女啊!

借著看馬出門,站在院子裏的白鈺也是臉頰泛紅,頭一次討厭自己習了武耳力過人,沒在現場卻感覺親眼看過般。想出去避避又不放心玉落,隻好咬牙等著那兩口子完事兒。

月黑風高,連續幾天疲憊不堪的趕路讓他都困意綿綿,那洋溢著人間無限樂趣的聲音如魔咒般一遍遍響徹,消磨了他的睡意。忍著,雜物間的兩人發出完事兒後舒暢的呼聲,白鈺緊繃的弦才鬆了。輕悄悄躡手躡腳地進屋,嗚,終於能好好休息了。

趴在桌上,不遠處床上的玉落在痛苦掙紮中探出腦袋,深深地呼吸了幾口,她差點就被憋死在被子裏了。翻身,眼皮一耷,終於能睡覺了。還沒睡著的白鈺聽到動靜,心裏暗暗地忖著自己方才做了明智的事情,看那歪著的腦袋,嘴角彎彎。

正欲睡,雜物間又有熟悉的床榻搖動和**的聲音傳來。同處一個房間的男女俱都磨牙,表情猙獰。

翌日天一亮,被折磨了一整夜的兩個人頂著黑眼圈默契地起身,什麽也不說地離開了這戶農家。至於去哪兒,白鈺不說她也不問了,反正自己又沒武功逃也是白逃,看他怎麽安排吧。

不過,要不是他把自己擄來,她會這樣徹夜難眠麽?玉落小臉陰沉著,決定了,非要給這個男人吃點苦頭不可!

“爺,咱們到了!”馬不停蹄趕了兩日,看到城樓上那大大的炎京兩字,赫連燼終於鬆了口氣。

“直接去翠雲樓!”疲憊的雙眼中帶著異常的光亮,赫連燼咬了咬幹涸的唇邊,吩咐。打扮成侍衛的暗衛點頭,跟他一起入城。

適值正午,天氣炎熱,街上行人並不是特別多,兩人起碼轉悠著到了章台巷,看到旗幡上飄蕩著翠雲樓三個繡字,默契地從後門進去。等待多時的小廝見人來了,把人放進來後又機警地將門關上。

進入內堂,老鴇花衣便迎了上來,跪地行禮道:“見過爺。”

“起來吧,準備房間讓本王休息下,有事等本王醒過來再說。”他在三清莊地牢受的傷還沒完全好,硬拚著趕到這裏,很是疲憊了。

花衣忙道:“爺請跟屬下來。”接到他們要來的消息,一切早就準備妥當了。

赫連燼頷首,隨花衣前往單獨為他準備的地方。花衣在把主子的事安排好後出來,有兩個暗衛已經等在了他們時常議事的房間。

“有什麽事情?”花衣年有四十,看起來卻並不顯老,風情猶在。她半倚在榻上出聲詢問著這兩個不該白日出現的人,手中端著涼涼的酸梅湯送到嘴邊解暑。

“花管事,爺要我們盯住的嗜血狂魔有消息了。”暗衛恭敬回答,“昨夜炎京城內死了個少女,死狀與秣陵城被吸血的少女一樣。這消息已經被我們的人攔截下,京兆尹還不知。據現場留下的線索,屬下發現凶手身上有碧海幽蘭香的味道。”

“碧海幽蘭香?”花衣愣住,當即覺得是暗衛弄錯了。“這碧海幽蘭香可是貴胄之家為了保護好屍體,掩蓋屍氣所用的香,凶手身上怎會有?”

“屬下判斷凶手是裹屍人,或是專門做碧海幽蘭香的人。”旁邊的暗衛替開口那人回答著。

“碧海幽蘭香比黃金還珍貴,你們順著這條線索去查,看炎京最近有什麽貴人死去,或是有什麽人買過這個東西,務必在天黑之前辦妥。”爺已經到了炎京,現在是累了在休息,這件事就等他醒來後再說。將兩人打發下去,花衣又有些擔心,聽說爺還中了隕聖樓的黃泉酒。三國追殺令暫時沒有動,卻已經是宣判了爺的死刑。

那個嗜血狂魔,或是是爺唯一的解救辦法了。

多日來的疲憊一旦沾上柔軟的床,就昏昏的令人不想起來。赫連燼這一睡就是五個時辰,但他不是自然醒來,而是被黃黃泉酒的毒給弄醒的。外麵已經是花燈盞盞,絲竹悠然,伴隨著男男女女的調笑聲。

天這麽快就黑了!睡了一覺後的戰神精神好了不少,服了克製毒性的藥,調息了會兒。門外站著人,躊躇著該不該進去。

“進來。”應該是送消息來了,赫連燼的人皮麵具已經摘掉,露出那張俊美無暇宛若神造的容顏,黑袍裹身渾身高貴逼人。

花衣聽聲音就知人醒了,進去後將門掩上,點亮屋中的燈火,笑道:“爺,已經有消息了,很快就能找到那個人。”說罷,將蒙著黑布的小籠子放在桌上,扯了布裏麵赫然是一隻紅眼蝙蝠在籠子裏撲打著。

“憑它?”赫連燼端坐的身體,手指輕敲著桌麵,幾乎要眯成線的眼眸盯在撲打著翅膀,逞凶鬥惡模樣的蝙蝠身上,冷冷出聲。

“爺,是這樣的。您要我們找的人身上有掩蓋屍氣的碧海幽蘭香,這畜生對那種香味特別敏感。屬下已經命人在蝙蝠的腳上帶了無聲鈴,隻要放飛它,在讓能聽到鈴鐺聲的人跟著,就能找到那人的所在。”那人關係著爺的命,他們誰也不敢大意。

“掩蓋屍氣?你是說她身上有屍氣還是沾染了屍氣?”赫連燼驀然收緊了手,暗藍的眸子深處蕩出傷痛和驚慌。他知道璿璣隻是一抹幽魂,如她所說將來某天會離開暫時用的身體。他好不容易找到她,難道這麽快就有要陰陽相隔?

“屬下不清楚。”他陡然變得淩厲的語氣讓花衣受驚,感受著那強大的壓迫,花衣硬著頭皮假裝沒看見他的神色。

“派人,本王要盡快找到她!”璿璣,你千萬不能有事,等我,等著我!

花衣木木地點頭,雙腿沉沉地邁出去,那心驚肉跳的感覺還沒有消散。爺,爺這是動怒了還是咋的?一抹額頭,不知何時已經虛汗涔涔。

今夜,一輪圓月如玉盤般鑲嵌在深藍的夜幕中,沒有星辰點綴,如銀月光灑向夜下的炎京城,留下薄紗輕籠的朦朧美感。長街繁華,人流如織,高高的城闕,巍峨的屋宇,望不到盡頭的屋簷高低錯落,這就是五百餘年還未敗落的帝國的一角。

就在月色大好的夜裏,一隻紅眼蝙蝠扇動著翅膀在夜空中飛來飛去,後麵有三個如鬼魅般出沒的人,時而飛上屋簷時而跳入院牆,雖沒顯出狼狽來,卻讓人無端地覺得好笑。

“暗一,這隻蝙蝠不會是在耍我們吧?”穿著夜行衣的花衣憤憤地瞪著天上那雙紅亮亮的眼睛,低聲朝最前方帶路的黑衣人詢問。

“花管事別生氣,它會帶我們找到那人的。”暗一感覺身邊冷森森的,不用看都知道那是他們爺在釋放著冷氣。他滿心悲催地想著,花管事這麽問是代替爺說的,是嫌他做事不夠牢靠!

赫連燼盯著那不知方向到處亂飛的蝙蝠,道:“炎京最近不太平,要特別小心!”司空玨也回了炎京,襄惠帝的幾個皇子也都在這裏,那龍鳳胎的滿月宴將近,城裏的防守明顯比一般時候嚴了許多,他不希望在沒找到璿璣之前,發生其他的變故。

這句話是帶有小小的告誡意味了,花衣和暗一領悟性地選擇了統統閉嘴,任憑那蝙蝠怎麽飛,都擺脫不了三人的追蹤。可那蝙蝠似乎故意在耍他們,一會兒飛出城一下又回城,折騰了大半夜。到了後半夜完全安靜的時候,蝙蝠卻停在一顆樹上怎麽也不飛了。

第一次感覺畜生成精了,暗一和花衣的輕功都不錯,可還是累得不想動。赫連燼拖著傷重的身軀,硬是大氣也不喘,眸光陰森地盯著樹上的紅眼蝙蝠,像是要把它一塊塊地切割掉,扔去喂烏鴉。

蝙蝠感覺到他濃烈的不滿和殺意,抖動著沒有肉的翅膀,兩紅眼睛更是擠得快出來了。赫連燼負手站著,即使身在低處也有著睥睨之姿,使人望之怯步。

噗噗,蝙蝠忽然閃著翅膀掉頭就飛走,赫連燼閃電般追上去,暗一和花衣稍顯遲鈍,爺都走了他們也要跟上去啊。

在前麵的紅眼蝙蝠忽然奇怪地叫了兩聲,飛過寬闊的街道,到了稍顯荒涼的城南那方,朝著一座破舊無人居住的院落就俯衝了下去。赫連燼心頭發緊,有股奇怪的感覺衝向頭頂。蝙蝠飛的太快,他又聽不出那特別的鈴聲,糾結時唰唰地從暗處射出幾根不知什麽的“暗器”朝蝙蝠襲去,那鬼東西卻精靈得很,一下就避開了。

高手!一股強大而不能自持的氣息縈繞在周邊,赫連燼飛快地朝後麵的暗一和花衣打了個手勢,讓他們先不要上來,自己飛入院中。在他落地的瞬間,前方白影如風夾著剛果戾氣朝他淩厲攻擊。強烈的罡氣震得堆砌的院子裏的假山砰砰碎開,有股直麵死亡的感覺席卷,白影來勢凶猛地對準他就欲一張。

兩掌即將對上,赫連燼手下毫不遲疑提轉內力,周身爆出冷厲之氣,手抬掌落之處寸寸寒冰蔓延生起,那凶狠的白影瞬間化作一尊冰雕。房頂上的花衣和暗一都看傻了眼,爺竟然一掌就把人給冰封了,太——

突然,碎裂之聲起,那本該無聲息的冰人猛地破冰而出。迎著天邊皎潔的月光,那張臉冷魅無雙,國色傾城,卻有雙眼血紅宛若那帶路來的紅眼蝙蝠。吐退後的赫連燼看到她被月光照見的臉,喜悅如見風就大的火勢,瞬間把他燃遍了。

“璿璣!”騰空而起,雙手抓住她手腕一扣,雙腿夾住她的腿硬是從半空中將她壓下來。嘭地聲,震起滿地狼藉灰塵遍布,姿勢曖昧死死地將她壓在身下。

嗄,花衣和暗一腳下一滑,差點就從上麵滾了下來。天啊,他們看見了什麽,那武功天下無雙的爺竟用這樣的辦法把人家給弄下來,那跟采花賊的招數有啥區別啊?穩住身形的兩人風中淩亂了,身子又開始搖搖欲墜。

他們有什麽反應,赫連燼根本無心去顧及,他現在滿眼都是身下人的模樣。被他困住手腳,那赤紅著雙目的人兒激烈地想用最原始的方法擺脫身上人的禁錮。嘴畔還掛著點點血跡,新鮮的還不及幹涸,雙眸如被血色浸染紅紅的,眼眶內有血液順著眼角流出,在她白皙的肌膚上勾勒出兩道血色印子,滿臉幾乎扭曲,神情猙獰恨不得將他吃進肚子裏去。

“滾!滾開!”她張著嘴,用著種全然陌生的姿態惡狠狠地喊道。

“璿璣,你怎麽會成這個樣子?”赫連燼震驚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這樣如鬼如魅的她他從未見過,即使初見時她的眼也如此鮮紅,卻不曾有血淚,頭腦也是清晰的。而現在的她,竟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即使沒有明亮的光線,他也能從她血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這時的她就像是地獄中爬起來的惡鬼,來到人間索命。如是的她,讓他在震詫之餘,更多的是剜心剔骨般痛恨和悔意。若不是他打傷了她,如果不是自己沒早點把庸醫找去給她治,她不會這樣,不會成為吸血的怪物。眸角落下晶瑩的淚滴,淌落在她的麵頰上。滾燙的灼意對她來說不過是熱水飛濺,臉上完全沒有對他垂淚的半點的表現。

喉嚨幹啞著,他緊緊地將她按住,她雙手力道奇大,有兩次險些就把他掙脫了。他不管,把自己的身軀力量全部都壓在她身上,滿心的疼痛。

“混蛋,放開!”身上被壓死,魚璿璣根本掙脫不了,神智越發狂躁暴戾。

“對不起,就算我有多恨你,我都不該出手傷你,不該,不該。”

“我後悔了,真的錯了。隻要你好好的,就算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會皺眉。求你,求求你,你好好的,求你了,好好的行不行?”

“璿璣,不管以後會遇見什麽,我再也不鬆開你的手。哪怕,你想要的,是我的命。我承受不起,受不了你變成這個模樣的痛苦,真的,真的。”

從來沒有這麽清楚過,有人會在自己心裏占有著如斯重要的位置,超越了他的雄心抱負,重過了他的生命未來。如果,遇上你真的是一個劫,一個跨不去的坎,我認了我都認了,我什麽都不求了,求你好好的活著好不好?

他頭一次用著無比的溫柔,一遍遍地在她耳畔低聲絮語著他的悔悟和決心,飽含淚水的眼中再度翻騰。水光模糊了視線,沒有她,世界像是缺少了什麽,讓他感覺無力支撐。他知道,老天是在用這種手段懲罰他,知道了,都清楚了。蒼天有情,就請聽到他的禱告,把所有的痛苦都放在他身上,他的璿璣不該承受這樣的磨難。

“放開我!”埋沒理智的狂怒充斥著全身,她好渴望那冰涼的鮮美的血液,那是她生存下去的必須。她想要,好像要。耳畔,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用著一往情深的語調輕聲呢喃:璿璣,醒過來,不要沉溺於那陰暗的世界裏。我在等你,我一直都在等你……

璿璣?她不認識!等誰,也跟她沒關係。她想要的隻是血,是血而已。血,目光所及到處都是紅色的,為了體內那股嗜血的衝動,她猛地掙紮抬起頭側開朝身上人的頸動脈就咬了去。

突然被咬,還是那麽重要的地方,好似有股吸力湧進體內,要把他全身的血液都吸得幹幹淨淨。冰涼的感覺從心底發出,赫連燼痛得幾乎快暈過去。異常的疼痛刺激著全身,讓他渾身一陣**。屋頂上的花衣和暗一嚇得魂都快掉了,縱身飛下朝著這邊圍過來。

“不許——”在他們出手前,赫連燼臉部蒼白抽搐,用那滿含痛苦的聲音阻止道。

“爺!”生生頓住腳步,花衣忍不住淚灑當場,嗚咽地哭起來。他們的爺雄才偉略,是高居天闕的男子,在他們心中就如神袛般。現在卻為了個怪物般的女人,那自己的命去揮霍。不該是這樣的,不應該啊!

“啊!”狠狠一口,薄薄的皮破開,滿口都是血腥的味道。本該鮮美的味道卻變了,喝到嘴裏的全是苦水般的滋味。魚璿璣忙地鬆開嘴,使勁兒地幹嘔起來。她那麽一鬆,赫連燼感覺自己如被人丟上岸的魚再度回了水中,腦海中猛然想起庸醫讓玉落給自己藥。動手趁著她沒防備的刹那,伸手點住她的穴道,忍著痛從懷中掏出個朱紅的瓶子,將裏麵的藥碗倒出一顆來。

被點穴道,體內的三股力量亂竄,試圖衝破阻礙。赫連燼動作奇快,直接捏住她下頜就把藥丸給送了下去,順手再把穴道解開。

“啊!”尖銳的聲音衝破黑暗,身上的赫連燼被她體內散發出來的力量給彈飛,暗一和花衣接連上前把受了重傷的主子接住。服下藥丸的魚璿璣抱著頭,痛苦地尖叫著,像是在經受地獄煉火的炙烤。

赫連燼看得心裏揪著疼,上前向把她抱住。暗一驀然出手點住他的穴道,赫連燼青白的臉浮出震怒,盯著他。

“爺恕罪,屬下隻是不想看到您受傷。”不顧爺的神情,暗一出手點了止血的穴道,將隨身帶著的藥粉倒在他脖子上的傷口。花衣遞過幹淨的帕子給他包紮,道:“爺,屬下會看著這位姑娘,不會讓她跑掉。”

先不說此女是什麽身份,但看她傷了爺這點就不容饒恕,是以在暗一出手的時候她沒有阻止。就算事後要被爺懲罰,她也認了。

那邊,魚璿璣痛苦不跌的叫聲由先前的尖利變得喑啞,暗一已經把傷口包好。赫連燼雙目欲裂,喝道:“給本王解開穴道!”

“爺,那位姑娘沒法跑的。”見識了魚璿璣咬人的功夫,他們哪敢把赫連燼放過去,兩個人出奇一致地搖頭。

赫連燼冷笑著,眉頭緊皺內力被提升起來朝著被封的穴道衝擊。花衣看得暗自心驚,爺要強製性衝開穴道,暗一正想快一步給他解開。噗一口血從赫連燼口中噴出,身體踉蹌地晃了步,朝地上打滾的魚璿璣就奔了過去。

“璿璣,我在這裏,我永遠都不會丟下你。你痛,我就陪著你痛。”他嗚咽出聲,跪坐著緊緊地抱起地上掙紮的人兒,她痛他何嚐不是,恨不得替她受過。

有種痛,不是在自己身上,卻遠勝於自身之痛。

“璿璣,我什麽都不跟你搶了,你要天下我就去幫你奪,你要皇位我就帶領千軍萬馬送你一個盛世王朝。璿璣,你清醒點看看我,我是赫連燼!”他嘶聲如獸吼,夾裹著無盡的悲痛。在淒淒薄風的夜色裏,若失伴的孤雁,似喪偶的狼,那一聲聲中全是令人心碎的悲慟。

“爺,爺……”暗一和花衣何曾見過主子這麽傷心的模樣,不禁地被那悲傷的氣氛感染,眼眶再度濕了。

許是藥丸的效果發作,魚璿璣漸漸地停止了掙紮啊,眼眸也開始便會正常的顏色。赫連燼大喜,唇瓣貼著她的額頭,喜極而泣:“璿璣,我就知道你會好的,你會好的……”

“赫連……”滿腦子恍惚,她低低模糊地喚了聲,一手抓著他的衣襟。

聽到她的呼喚,赫連燼忙把她稍微鬆開些。月光照拂下,兩道血痕猶在,嘴畔還有著他身體內的血。感覺很近,仿佛又很遙遠。她嘴唇翕動,口齒不清地喊著:“赫連……”最後一個字沒叫出來,頭就重重地往後仰了過去。

“璿璣!”近乎撕心裂肺的喊叫,他慌忙地抓起她的手腕,指尖一探。根本沒有脈搏,死了,她死了。兀自地搖著頭,神情呆滯而僵硬。

不,她不會是死!緊緊地抱住她,赫連燼精神幾欲失措地喊道:“叫隕聖樓把天機子送回來,就說他們主上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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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三千,良心過不去,今天終於萬更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