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謀天下

春情遲來緩歸,明日當空,一碧萬頃。宏偉廟宇隱匿於滿目青翠之中,突有幾點白牆青瓦在綠意掩映中顯露出來,偶然瞥去卻又不見了蹤跡。天訣佛道兩教各有興盛,最有名的佛寺除卻炎京的靈空寺,南方即有碭州普陀寺,而青州的慈航齋則是很有名的女觀。

飛簷鬥拱,寶象莊嚴,檀香青煙在翠意盎然的草木點綴中寥寥而起,行來行往的不少參拜之人虔誠地拜祭著每座店堂內的神像。

“坤道有禮。”一襲白絡紗袍子,頭戴著鬥笠的男子將從身旁過的一個老道姑叫住,禮貌地抱右行禮。他身邊站著一男一女兩人,也跟著行禮。

“無上天尊,施主有何事?”老道姑抱右回禮,和藹問道。

“凡塵俗人想找觀中名喚玉陽的師傅,請坤道代為引見?”男子的臉被鬥笠的垂紗遮住,看不真切,可那語氣卻是溫和讓人一聽就心裏舒服。

老道姑眼睛中閃過懷疑的光芒,狐疑道:“你們找玉陽有何事?”

“有一重要事情需要請教,定不叨擾寶觀清靜。”男子言語輕軟,猶如白雲片片付颯天際般。

“那好,三位請隨貧道來。”老道姑點點頭,用手指了指向後殿走的方向,三人皆是禮貌地頷首,跟在老道姑後麵。

繞過幾座主殿,穿過一座青牆上的洞門進入後殿,曲折的小路將園子分成了很多塊,四人行了盞茶後在一座偏殿處停了下來。老道姑先一步進去,領出一個約有三十左右年紀的女道姑來,朝著他們一禮,道:“施主,這便是玉陽。”

這位叫做玉陽的人身材纖細,青色的道衣著身,如水中蓮葉。一頭烏發奇黑光亮,麵若拂曉月色,容貌美麗而端莊,就算臉上有著幾條傷疤也沒給她添上半分猙獰,反倒因為她眉宇間的寧靜讓她人有著一股祥和之感。

“多謝坤道。”三人致謝後,老道姑就離開了,剩下四個留在當場。

玉陽麵帶懷疑之色,問道:“不知三位找玉陽有何事?”

“娘。”

“蓉姨。”白衣男子和女子異口同聲,剩下那人則悄悄退下,隱在周邊看有沒有可疑的人靠近。

“你們?”玉陽驀然一驚,臉色有些蒼白,卻鬧不明白這兩個從沒見過的人怎麽會這般喊她。

“娘,你看看我們。”女子眼中蓄淚,輕巧地將臉上的人皮麵具一掀,露出張白淨無瑕的秀美麵容,如出水芙蓉般清新亮麗,跟玉陽竟有幾分相似。男子則將頭上的鬥笠取下,映入眼簾的臉精致若畫,淺棕色的鳳眸中噙著點點淬亮的光澤,似星辰閃耀。

“啊,你們——”玉陽身子發軟地後退兩步,失魂落魄地靠著門邊,眼中不自覺地流出眼淚來了。

“蓉姨,你沒見過我,難道還不記得自己的女兒?”這白衣人風姿綽約,若九天仙降,不正是來南方剿滅隕聖樓卻半天沒動靜的司空玨麽?

玉陽顫巍巍地抬起手來,摸著女子的臉,斷斷續續地問道:“你,你是,清荷?”

“娘,我是清荷,我是清荷。”聽到母親認出自己,清荷嬌美的麵容上滿是淚水,如同雨後的芙蕖般惹人憐愛,伸出手緊緊地將玉陽就抱住了。

“清荷,你真是娘的清荷?”或許是母女連心的緣故,清荷一靠近玉陽就覺得特別親切,心中越發確定她是自己的女兒。母女倆十幾年沒見,這下都抱著哭成一團。司空玨站在旁邊看著這副母女相見的感人場麵,心裏微澀。因他母親蘇穎早死,從小他就沒感受過什麽事母愛,一個人孤零零地長大活到如今。他忽然很是羨慕清荷,縱然曆經無數磨難,卻還是找到了親生母親。

“娘,您快別哭了。”清荷止住眼淚將玉陽扶住,擦幹淚水笑著跟他說道:“娘,你看他長得像誰?”

“他?”玉陽淚眼婆娑,借著清荷的力道站穩朝司空玨看去。初見之下就覺得很像,莫非真的是……

“你是姐姐的兒子?”玉陽,本名叫做蘇蓉,家中母親早去,就隻有父親和姐姐相依為命。姐姐蘇穎長她兩歲,比她漂亮。後來姐姐無意中遇到了司空明,兩人一見傾心定了終身,被父親責罰趕出家門,她就再也沒有姐姐的消息。後來她下嫁姐姐蘇穎也沒有出現,之後因為遭遇夫家大房的陷害,她留下三歲大的女兒黯然離開。

輾轉流落無數地方,受了數不清的屈辱,毀容後她便來了這慈航齋修行。本以為她此生都不會見到親人了,沒想到清荷和司空玨竟然找了來。平靜了多年的心大喜過度,她心悸得臉色更白,臉上卻是無比滿足的笑意。

“他就是表哥,娘。”清荷靜靜依偎在玉陽的懷抱中,這些年的顛沛流離忽然在心頭浮現,逼回去的眼淚再度流出來。她終於找到母親了,那個疼愛她的娘親終於是被找到了!

“子玉見過蓉姨。”司空玨溫柔地笑著,彎腰作揖。

“好孩子,讓蓉姨看看你。”見他給自己行禮,玉陽心中說不出地歡喜,這個侄子秉承了姐姐的容貌,連性格對這麽好,一見就讓她喜歡上了,哪舍得他彎腰。伸手將他扶住,雙眸含淚一遍又一遍地看著,感歎道:“除了這雙眼睛,你跟姐姐真像,先才一見我還以為是姐姐呢。對了,是不是姐姐讓你們來找我的?你們又是怎麽碰到一起的?”

這些年她錯過了太多,如今女子侄子都在眼前,空寂的心忽然被撐得滿滿的,讓她歡欣讓她激動,突然覺得很是幸福。

“蓉姨身子虛,我們找個地方坐下再說。”司空玨將眼中的傷逝掩藏而過,笑著扶在玉陽的另一側,將她扶到偏殿後麵的小院子石桌旁坐著。

清荷瞧著母親蒼白的臉色,滿是心疼地問道:“娘,你身子沒事兒吧?臉色好白?”

“沒事,娘這是見著你們太激動了。”玉陽忙打斷清荷的話,這個時候她該陪在他們身邊問問這些年的事,而不是被弄去灌湯灌藥的。

“那我就放心了。”清荷將手輕輕放在玉陽的後背,將內力輸給她,暫時緩解她的不適。玉陽隻覺得她手貼著的地方冒出暖流,遊走全身,而她緊繃蓄冷的身體就暖和多了,身子也不再像之前那般難受。她並不知這是清荷輸內力的結果,隻當是女兒的孝心讓自己的身子舒坦了。遂拉著司空玨的手,問道:

“子玉,姐姐跟姐夫這些年好不好?”如今清荷跟他一起來,他們都知道了彼此的身份,很可能是姐姐跟姐夫去派人探聽自己的消息,發現了受苦受難的清荷,把她給救出來了。玉陽心中猜測著,也很想知道真實情況是不是自己想的那般。

司空玨嘴角牽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臉上仍舊溫柔如初,似煦煦春風拂繞心田般,輕聲道:“爹為了救駕而死,後來娘親將我生下後不久也過世了。侄兒承蒙聖恩,平安長大。”

“姐姐和姐夫都不在了?”玉陽全身再度僵硬,繼而低聲抽泣起來,似癡似怨地搖著頭。“果然,一切都如父親所料,他們若成夫妻都是早亡的命啊。”

“蓉姨,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莫要再提,傷了身子不好。”他柔聲安慰道,腦中響起玉陽最後那句話,是不是說他外公給父母算了一卦,而他們偏偏應了卦象?

“是啊,娘,你這樣子穎姨看了也會傷心的。”清荷掏出手絹給玉陽擦著淚,也加入了勸慰的行列。她的娘一向嬌弱,如今瞧著她身子真真不好,恐怕是生了病沒調養好落了病根。

玉陽任她給自己擦著,眼眸卻落向坐在對麵的司空玨身上,心裏直歎她們姐妹兩的孩子怎麽都那樣命苦,早早地就沒有爹娘疼愛。

“那你跟清荷是怎麽認識的?”既然不是姐姐她們派去找自己的消息,那清荷必然受了很多苦,她又怎麽跟司空玨認識的?

“是這樣的娘。”清荷眼中飄過絲尷尬來,道:“清荷六歲的時候被三娘帶出來遺棄,後來遇見表哥,他看我可憐就把我當成丫鬟買了。等我長大後,府裏的管家說我跟穎姨長得有些像,後來瞧了穎姨的畫像發現跟娘以前帶著的那幅畫一模一樣,表哥這才知道了我的身份。”

她的過去太過於不堪,好不容易找到娘親,不希望用那些不開心的事讓她鬱結。

司空玨也知她所想,便朝著玉陽點頭,表示事情經過就是這樣子。

玉陽滿心唏噓,眼中充滿痛苦,對清荷更是有著說不清的愧疚。她的女兒本該好好地被人保護著成為千金小姐,卻被那些心如蛇蠍的女人丟棄。都怪她,要不是她那麽軟弱,清荷也不至於淪落到此。

“娘,你無須自責,女兒從不怪你。”雖然自己受了很多苦,但她沒什麽後悔的。倒是母親若是留下來,隻怕早就成了枯骨一對,在那吃人不眨眼的大宅院裏,她這樣柔軟善良的人根本活不下去。

司空玨也跟著安慰了幾句,瞥見巽風在側方請他出去,他輕身挪開走入那方,巽風當即上前低聲道:“王爺,山下有事。”

“好。”這時段是別樣時候,容不得出半點錯,示意巽風先離開他馬上到。

司空玨回轉去,玉陽就拉了他的手,關切道:“子玉,有事麽?”

“蓉姨,我有事要先去處理下。清荷,你就在這裏好好陪著蓉姨。”鳳眸中射出一抹幽深,清荷心知可能有事,點頭笑了。

“表哥,那你先下山吧,清荷就在這裏陪著娘。”她話說完,玉陽怕他真有大事要做被她被耽誤了,也附和道:“子玉放心,有清荷陪著我,沒事的。”

“那你們保重。”司空玨說完,將自己的鬥笠戴上飄飄出了殿門。清荷也把進來時戴的人皮麵具戴著,恢複成一麵黃肌瘦的一般姑娘模樣。玉陽詫異地瞧著她,不解問著:“你好好地這是幹嘛?”

“娘,找個沒人的地方,我待會兒跟你好好解釋。”有些事她不能說,隻能挑簡單的跟玉陽說些。

玉陽瞅著她,直覺女兒和侄子都不是泛泛之輩,這裏也確實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牽著清荷的手,將她帶入自己的臥房。

噠噠噠噠,兩匹馬兒一前一後在管道上飛馳,掀起煙塵滾滾。白衣如雲般飄逸,迎麵吹來的風掀動著鬥笠的垂紗,露出被這樣的精致下頜,似白玉般閃著柔和光彩,眨眼功夫卻又不見了蹤跡。

沿著管道一路向東,半個時辰後才入了城中,兩人將馬速減慢,趁著不被人注意的空蕩從府衙後門直飛而入,進去那為自己準備的客房。

“工大人,屬下說了多次,王爺正在午休,不得打擾。”客房院子外麵,虎賁騎的將士作護院打扮,將還穿著官府的青州府尹工公給攔住。

原來的青州府尹被隕聖樓的人所殺,司空玨上書,朝廷很快就派了人來上任,這府衙中的不少人都是新招募的,人也不是極多。因司空玨負責隕聖樓的事,他沒藏在暗處住客棧,低調地住進了府衙。當然,青州百姓還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桐封王已經到了,而他每次出門都是做了偽裝的,認識他真容的人還沒幾個。

玉陽,也就是蘇蓉,他找了很多年終於有了眉目,便帶著清荷一道來了江南。早早地就在慈航齋打聽過了,非常幸運的是玉陽是真的蘇蓉。他記憶中關於母親的模樣隻是靠著一幅畫維持,跟清荷也的確是表兄妹的關係。從所獲資料看,母親蘇穎一向疼愛妹妹,而玉陽亦活在人間,無論如何都是要找到她的。

這麽多年,茫茫人海,找人不易啊。

司空玨將自己整理了一番,讓巽風去把工公帶進來,自己則側臥榻上,雙眸朦朦似乎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屋內,薄紗輕揚,連珠點翠,四處擺置精致而華貴卻不顯半分俗氣。黑漆的雕花羅漢榻上,男子墨發輕綰以發帶束之,黑得發亮的發如同綢緞般光潔散在身後,白袍鬆鬆垮垮,閑適中更偷幾分慵懶氣息。鳳眼半眯,美若花瓣的雙唇抿著,一隻手撐著頭眸光似有似無地瞧著擺在身旁被翻開的書頁,比尋常之所見溫潤如玉多了些散漫恬淡。

“下官見過王爺。”工公一進門就瞧見美男臥榻,眼睛都快看直了,直到腿上不知被何種力道一擊雙膝被迫彎曲跪下,才猛地清醒過來,也知道自己犯錯了嚇得渾身發抖不敢抬頭看他。

“工大人,你吵著要見本王,到底有何緊急之事?”垂下的眸子忽地撐開,鳳眸中不暇射來一縷冷淡清光,淩厲鋒銳。

工公身子一顫,忙掏出一張請帖舉過頭頂道:“王爺,這是藏靈山莊送來的請帖,請您六月十八去參加他們的奪寶大會……”話說著,聲音越低了,他想死的心都快有了。這該死的藏靈山莊分明就是要把他好不容易得來的官位給毀了,他一個朝廷命官遇上比自己官階大很多的王爺,卻不得不說出這麽叛逆的話,司空玨要是暴戾些下一刹那自己怕是要身首異處了。

他寧願一根繩子吊死,也不願意被五馬分屍啊!

巽風怪異地瞅著那張漆金的請帖,從工公手中拿過去直接遞向了榻上的司空玨。而司空玨也坐直身子,將請帖打開細看了遍,眼中隱約地跳動著火焰。

藏靈山莊直接下帖子邀請他,著實夠大膽!拿著帖子,司空玨一臉沉思,這其中怕是有些別的意思,藏靈山莊請他的最終目的是什麽?

“王爺,外麵有人送來了一個箱子,說是送給您的。”外麵一個兵士抱著個外麵雕刻精致巧妙,個頭不大的木箱子進來稟報道。

司空玨蹙動雙眉,點頭,那兵士就把箱子打開了。巽風原本有些緊張,怕裏麵射出什麽飛鏢毒箭的,但什麽都沒有,空氣中卻有著淡淡的花香味。

花香?他腦中沒轉過來,什麽人會把花裝在裏麵送給他?

巽風上前仔細一瞧,不禁失聲道:“王爺,這裏麵全是各種顏色的辛夷花!”

工公直接性地倒在地上,雙腿不停地哆嗦著。娘的,好可怕,全是辛夷花,竟敢公然送這東西給司空玨,完全是不把桐封王的名號放在眼中啊!這個隕聖樓實在太可怕了!

司空玨將眼中異色斂去,起身來走近朝箱子內瞧著,不大的空間內有序整齊地放在瑰紅、淺粉、雪白等顏色的辛夷花。花瓣上還有些水珠,似乎是早晨才摘下來的,就是花莖那兒也極為新鮮。

誰不知道隕聖樓殺人後會留下辛夷花,這次倒好,直接裝了一箱子給他送來了。送晦氣還是挑釁他?無論哪一種,這隕聖樓他非得好生教訓不可!

“這是從哪兒來的?”右手伸進箱子中,挑出一朵雪白的辛夷花放在眼前觀賞著,不輕不重地詢問道。

那兵士也知道有人對王爺不敬,還把自己當了槍頭鳥,心中慍怒又刻意壓製道:“是府衙的一個衙役,說是外麵有個姑娘送來的。”

“衙役?姑娘?”他麵上無怒,嘴畔噙著笑,鳳眼中華彩熠熠如珠似露,轉頭望著地上的工公,道:“工大人,去把你府衙的人都給本王聚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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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似乎很給力啊,萬更那!為了早點讓大家看到,所以我早早點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