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謀天下

隱世遺族,前身並不喚此名。他們乃古時遺存的奇異民族,擁有著各異的異能,如天族能預測天機,曇月族九幽攝魂曲大成天下獨尊,消失的蒙弼族有召喚神獸之能等等。

各族運用異能依附強勢的帝王或是勢力主,企圖在征伐中獲得一席之地,卻給本族帶來了無盡潛藏的危機。帝王功成,他們便成為不可不除的眼中釘。隨著越來越多部族的覆滅,他們開始意識到本族的異能在世人眼中顯現絕非件好事。為了避禍,遺留下的各大部族紛紛隱居山野,不再過問紅塵事,世人便將他們稱為隱世遺族。

赫連燼被鎖去的記憶分明是九幽攝魂曲之故,他就搞不明白了,這曇月族隱居海外多年,怎麽會涉足大陸,還跟赫連燼扯上了關係。更為重要的是,那個會九幽攝魂曲的人出現在了蠻荒,他便不得不上心。

一直以來,各大隱世遺族幾乎不往來,曇月族的人出現在此地,意欲何為?

難怪最近一段時間他老是覺得蠻荒會不安定,原來是有貴客遠到。

這邊,坐在床上的赫連燼手中握著同心鎖,整個人都呆呆的,腦中卻是一遍遍地回響著庸醫的話,那段記憶若是不解開,此生他都不會知道自己曾經缺失了什麽。

當赤焰提到那個叫做璿璣的女子時,他什麽也記不得。璿璣此人於現在的他來說就是個憑空出現的人,她沒在他腦海中留下一星半點的記憶,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對她是什麽樣的態度,恨或是惱亦或是利用。他目前的記憶是完整的,可赤焰跟了他多年,斷然不會說謊,庸醫也說了,他的記憶被鎖住了。

璿璣,她應該是很不喜歡自己,不然怎麽會把關於她的所有東西都從他腦海中抹掉了。那他呢?還有這個同心鎖,他何時對這些小女兒的玩意兒感興趣了?他擰緊著眉,試圖要想起些更多的內容。

奈何,他想不起來,腦中完全沒有點印象。

庸醫將赫連燼迷惘的神色收在眼底,朝旁邊愣怔的赤焰打了個手勢,兩個人無聲地退出小小的房間,留赫連燼一人在裏麵。到了外麵,庸醫正兒八經地朝赤焰問道:“你快跟老頭子說說,燼小子跟那個璿璣到底是怎麽回事?”

“事情是這樣的,去年爺帶著我們暗自潛入天訣……”赤焰心中正煩悶著赫連燼失憶的事情,又聽常常被爺記掛在心中的璿璣姑娘跟什麽隱世遺族有關,庸醫問起他也不敢有隱瞞,就把所知的事情都細細說了遍。“就這樣,爺把長河北岸幾乎翻了個遍還是沒找到她,迫於形勢所逼爺才下令回轉帝月,可這大半年的時間都沒放棄尋找璿璣姑娘。這次來蠻荒路過臨城,爺就感覺到璿璣姑娘在身邊。這不到了堯城後他害怕像上次般跟璿璣姑娘錯開了,就下車獨行,還真把人給遇到了。那個同心鎖,就是爺和璿璣姑娘都看中的。”

越說心越驚,璿璣姑娘那冷情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這次他家爺真是吃了大虧。

爺那樣深戀著她,可她卻殘忍地將爺的記憶封鎖,讓他完全忘記了這段感情,手段多狠!爺是什麽人?他心中其實是很孤寂渴望別人靠近卻又害怕著傷害,這次好不容易敞開心扉想要將她融在心底偏偏出了這樣的事。爺這種人不動情則無情,一動情那必然是死都不放手的,倘若日後知道真相,定會被傷得體無完膚。

這刻,他真是討厭極了那個叫做璿璣的女人。他家爺威風八麵壯誌淩雲,何曾這般落魄?都是她,這個罪魁禍首!

“原來是這樣。”庸醫在聽完後,若有所思地說出這麽一句。沒想到他瞧著長大的燼小子是個不愛美顏,獨瞧心性的人。赤焰口中的璿璣那性子涼薄得很,野心勃勃的跟他倒是有幾分相似。燼小子對那璿璣的感情,惺惺相惜的成分不少,可惜人家對他不屑一顧。

“神醫,老前輩,老人家,我家爺的記憶有沒有辦法解開啊?總不能讓他一輩子就這樣過吧?”赤焰憂心忡忡地朝著赫連燼所在的房間望去,爺現在的心肯定非常糾結而迷茫。要他說,那個女人既然那麽狠心,就讓爺永遠忘了她,反正是個白眼狼般的女人,記著隻會給爺帶來痛苦。轉念想,以爺對她的感情決不允許自己把璿璣忘了,他會強迫自己記起來。與其那樣漫長地一點點回憶,不如讓爺一下子想起好了。

庸醫捋著幾根稀稀拉拉的胡子,兩條眉毛都快皺成一條線了,道:“那人的功力還不夠,燼小子心裏特別抵觸,他這記憶不用老頭子出手都能恢複,隻不過是時間長短而已。記住,那個叫做璿璣的小姑娘很不簡單,你最好讓你家爺少去招惹。”

“赤焰記住了。”他鄭重地保證,“既然爺也沒大礙,靈狐也送到此處,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去帝月了?”

璿璣就在蠻荒,這回能封住爺的記憶,下次遇見說不定就會出手對付爺。他知道爺現在記不起璿璣,可已經知道了失憶的事,遇到璿璣難保不會手下留情。他家爺能留下璿璣,可她未必容得下爺。無論如何,在爺沒有恢複記憶之前,他決不能讓這兩人碰見。

庸醫瞧上一眼便知赤焰心思,寬慰道:“別那麽擔心,燼小子也不是個吃素的,這兩人一個失了記憶一個佯裝不識,將來遇見出手隻當是陌生人。燼小子的心思敏慧,於他沒有利的事情他才懶得出手。老頭子本來準備把狐狸送回去也出去趟,既然來了不速之客,不管為何都是要招待番。老頭子會帶燼小子去個地方,你就在這裏好好等著我們回來,一起出蠻荒。”

“您要帶爺去什麽地方?”赤焰迅速反應,腦中滿是懷疑,這脾氣怪異的神醫不會是要帶爺到他家裏做客吧?

庸醫將胡子一吹,瞪眼道:“瞧瞧,你那什麽眼神兒,好像老頭子要對燼小子欲行不軌呢?”

“不不,您誤會了。”赤焰滿頭黑線,這庸醫是吃什麽的啊,腦子跟尋常人還真不一樣,他哪隻眼睛裏表現出了庸醫會對爺不軌的懷疑啊?也不知道這位老人家是從哪兒看到的,真是冤枉死他了。

“哼,諒你也不敢。”庸醫雙手叉腰哼了聲,扭著屁股就朝赫連燼所在的房間走去,再不理會身後暴汗的赤焰。

夜幕時分,如血的殘陽順著低矮的山巒緩緩仄落,鮮豔的顏色灑落在廣袤的大地上渲染開一片絢麗。此刻的大溪澤無比寂靜,無論蟲鳴鳥叫或是野獸嘶吼都聽不到一點,從遠處一路吹拂而來的和緩輕風夾著異樣刺鼻的氣息在空氣中散開。大溪澤最致命的時刻,在日頭完全落下山腳的時候開始。

“怎麽,盤羽就隻讓你們幾個人跟來?”天光垂墜,稀疏的樹林中,滿身黑衣包裹的玲瓏軀體散發著陣陣肅殺,兩個暗衛一左一右持劍站在她身邊,朝對麵便裝打扮的七個青年男子斜睨過去。

對麵為首男子左臉上橫著條長長的傷疤,像是鞭傷又像是刀傷,猙獰可怖,配上那凶悍的表情真真是能把膽小的人嚇死。將手中的連環刀握緊,滿臉鄙夷道:“你得了我家主人的好處就該履行承諾,把我們引出來是有話帶給主人?”

對麵這女子氣勢倒有,卻是個沒料的,也不知主子怎麽就看上了這根豆芽菜。

“履行承諾?”她驀然冷笑,聲音清唳若鶴,黑紗覆蓋下的臉蛋透著冷峭,嘲諷道:“盤羽真以為本座有那麽蠢,他給本座的不過是夢仙花和靈薊草而已,憑什麽就要本座用性命去換靈瞳?本座今天把你們找出來,可不是無聊打發時間,而是送你們下黃泉!”

哼,那盤羽什麽東西,也敢去染指靈瞳!

“你,竟然不守承諾!”刀疤男大怒,連環刀揮舞著虎虎生風,玲玲作響,朝她就劈了來。

“承諾?你那主子真是蠢,本座是女人,不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君子,何需守什麽承諾。”狂傲的聲音如風聲嚦嚦傳遍樹林,魚璿璣身體騰起向後一退,兩個暗衛當即提劍上前跟刀疤男交手,刀劍兵乓作響,劍鋒刀刃所過之處無不樹斷石碎。對方餘下的人見老大已經動起手來,紛紛拔出刀劍加入戰鬥。

刀光映著劍影,火花蹴著血花,唰唰勁風道道如刀劍撕開伊始的沉寂夜幕,林中蔓延著淩厲的殺氣。無盡的屠戮在天地昏暗之際開啟,又在靡靡夜色中消隕。嗤啦一聲,尖銳的利器刺入身體,手退劍抽的瞬間,一股熱血孰地噴出,濺了長長一地。

“主上,都處理幹淨了。”

兩個暗衛身上各有傷口,並不致命。反觀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屍體,坐在樹上看了半天戲的魚璿璣飛身下來,眼中露出讚許的神情,道:“柳屹的眼光不錯,你二人日後便做本座的暗衛。”

“謝主上。”手中還拿著滴血的長劍,兩人單膝著地抱拳謝恩。

魚璿璣揮了揮手,複又問道:“本座叫你們準備的東西都弄好了?”

“是。”兩人再度點頭,雖然搞不明白主上為何要做出那東西,但身為下屬最重要的就是對主上吩咐要一絲不苟地完成。

“如此甚好。”踏入滿地屍體中,沁涼的眸子落在那死不瞑目的刀疤男身上,神態又冷漠了,道:“現在大溪澤毒氣正甚不方便過去,子時前將東西送過去。當然,那些沒出來的不幹淨的東西也要清理,免得汙了地方。”

“屬下遵命。”兩暗衛應下聲,迅速消失在眼前。

魚璿璣抬頭在四周環顧,黑黢黢的山林漆黑不見五指,危險卻無時無刻不在。

盤羽,不管你是不是天族的人,這神蠱靈瞳本座是要定了,就算你親自來,也照樣得不到!犀利的眸光掃去,遠遠地聽到了狼嚎的聲音。她嘴角一翹,這寶貝可真是讓人喜歡得緊。

雙臂一展,優雅如鶴般飛上樹梢,遁入無邊夜色中。

無邊茂林,萋萋陰森,偶有烏鴉啼叫,虎豹低吼。三個穿著黑色勁裝的男人圍著火堆而坐,火架上還烤著一隻香噴噴的野兔。冷風習習,將野兔的香味吹散了老遠,引得那些肚子空虛的野獸們紛紛綠了眼睛,覬覦著那麽塊肥肉卻又不敢靠近。

“大哥,刀疤他們每一個時辰就會傳消息回來,如今還沒有動靜,會不會發生了什麽事情?”三人中,身材相對於孱弱的一男子朝正在左側翻滾著野兔的黑衣男人問道。“那個小丫頭似乎比主人說的還要厲害些,咱們昨夜不都是被她的下屬給引走了麽,以至於後來發生了什麽事情都不知道。”

想起昨晚的失利,說話的男人一拳砸在自己的手心中,震得左手臂陣陣發麻。他右側抱著酒壺喝酒的男人打了個酒嗝,在他肩膀上一拍,笑道:“或許那個小丫頭真有過人之處,可刀疤他們也不是蠢蛋啊!再說了,最遲明天一早主人就到了,那小丫頭就算三頭六臂也飛不出主人的手掌心。你呀,就把心放在肚子裏吧。”

這話想想是挺有道理的,可他還是有些擔心,感覺似乎要出事般。那被他喚作大哥的男人回頭朝他一瞥,喝道:“瞧瞧你那出息,被個小丫頭嚇破膽,主人知道了可有你受的了。”

“大哥,為防萬一,還是給主人發個訊號吧?”男子麵帶愁緒,扭頭朝著一方無盡的黑色中說道。

“看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子!”男人不高興了,他才是大哥這個小弟竟然指使他做事,胸腔中頓時就升起一股無名的怒火,引得他看誰都不順眼。眼睛幾瞪,似還有嗬斥的話語說出,後背猛然劇痛一陣,全身的血液像是停住了流動。

其餘兩人聞他話中帶怒,各自噤聲望過去,可那人竟死撐著雙眼,咚一聲栽倒在地。兩人受驚瞬間,從黑暗中閃出兩道白光,若銀鉤撩過伴隨著輕微的破風聲而來,眨眼間直抵兩人後心。

吱——長劍入體六分,血水順流而下,兩人還沒看清楚對手是誰卻已喪命在劍下。

“去做主上交代的第二件事。”握劍的兩人被燃燒得正旺的大火照亮,彼此相對一眼,默契地抽劍轉身沒入林中。就在他們離開刹那,那些在暗處隱藏了良久的野獸們紛紛出動了,今夜真是收獲大大,終於能夠飽餐一頓了。

夜色漸深,月上中天,黃昏時候聚集的毒氣也散的差不多了。魚璿璣抱手站在寬廣無垠的大溪澤前,高高的野草在沼澤上搖晃著,涼冷的夜風卷著腐爛的氣息拂來,撲麵便是異味難聞。她抬頭向上瞧著,銀盤月被天狗咬去一口,殘缺著,再等一兩日便會圓了。這個時節無論南北都陰霾密布,能在這裏看到這樣的月夜算難得。

身後有颯颯風聲,似細紗落了空。不多一會兒,便有清晰的重物落地的聲音,雖然比較輕可在此刻的寂靜中就顯得尤為響亮。黑色的裙紗若蝴蝶張開的翅膀輕揚翩起,她徐徐轉身而來,耳際便有熟悉的聲音落下。“屬下見過主上。”

“都處理幹淨了?”她緩步向前,涼色的雙瞳瞅著眼前穩穩放著的巨大天燈,嘴角揚起優美的弧度。伸手觸碰了下關節各處和碩大能容兩下入內坐下的藤籃,眼中跳躍著異常的光彩,不錯,綁的很結實。

“回主上,都幹淨了。”兩人應聲道。

魚璿璣滿意地將頭一點,圍著天燈轉了一圈兒,確定萬無一失後取出個火折子,待火星亮了直接朝藤籃上方的大銅盆裏丟去,哄一下火光衝起天燈便被點亮,在四方黑暗之中那光火明亮得足以照亮半邊天。

“本座猜想,待本座離開後不久便還會有人前來,你們兩人隻需在暗中觀察什麽都不用做,等著本座出來回靈墟即可。”子夜時辰,東南風緩緩而來,魚璿璣一個翻身跳入藤籃中,朝兩暗衛吩咐。

“屬下謹遵主上之令。”兩人恭聲回答,抬首之際,於愈來愈急的東南風中,睜大著眼滿是驚訝地看著被吹起來漂浮在夜空中的天燈。

主上是怎麽想到的,竟然用這樣的方法把自己帶過去?難道不怕天燈半途墜落?

那盞天燈,是無邊夜色中最亮的光點,不仔細看去還以為是天上的星星。

另一方漆黑山崗上,庸醫死瞪著眼瞧著大溪澤方向上空飄遠的天燈,嘴巴都快扯開了。他身邊的赫連燼舉著火把,長發輕勾淺綰披在身後,火光下的俊顏有著淡淡的橘色,蹙眉詫異地道:“前輩,你怎麽了?”這次見著庸醫,感覺他比任何時候一次見麵都要奇怪。

“燼小子,你快看,那裏有盞燈啊。”庸醫緊緊地扯住赫連燼的袍子,指著天空中漂浮的天燈,老臉都快變成褶子臉了。

極目看去,那盞燈火在漆黑的夜虛飄向西,那光亮的確比任何一顆星星都亮堂。相隔如此遠,那盞燈依舊清晰可見,定然不是一般的天燈。難道,蠻荒這一帶有放大天燈的習俗?

“那盞燈可有奇怪之處?”他對蠻荒的風俗不清楚,也不好妄下論斷。

“當然奇怪啦,說不定是你那個璿璣姑娘幹的好事!”

庸醫吹胡子瞪眼地剜他一眼,急得直跺腳。赫連燼是外來的不清楚,而他對蠻荒的一切甚是了解。放天燈的習俗是天訣才有的,帝月星池沒有,蠻荒更沒可能了。距離如此遠還看得清楚,那盞燈肯定很大,起碼放得下人了。此時正在起東南風,風力會越來越大,將燈吹過大溪澤那就隻能落在伏龍山脈外了。

在不知道特殊通道的情況下,利用天燈將自己帶過危險無比的大溪澤,那個女娃子真是聰明!她此行朝天族而去已經十分明顯了,肯定有圖謀啊!

天族跟曇月族幾乎近幾百年沒有交集,這個突然出現的璿璣……

不好不好,他必須早些回去!庸醫考量了會兒,仰著頭朝赫連燼喊道:“燼小子,老頭子我要帶你去個地方,但是你要發誓此生決不能泄露所見!”

“是天族?”眉目微斂,暗藍的雙瞳在夜色的掩蓋下完全黑了一片,深邃得如同幽暗的深穀,怎麽都瞧不見底。頭稍稍垂下,臉上泛著冷峻氣息。對於隱世遺族,那些是傳說中的部族,他知道的也僅限於遺留下的文獻圖卷。白日裏,庸醫提起隱世遺族,他的語氣那樣肯定必然是知曉些事情。

關於庸醫的來曆,他曾告訴赫連燼,該是知道的時候自然知曉,所以赫連燼沒有刻意去調查過。初見,是他中了九寸腸和神仙散命在旦夕,庸醫一手絕妙醫術幾下就把毒素給壓住,留下續命藥給他。第二次見,便是拿了寒冰訣教他怎麽修煉如何鎮壓體內作祟的毒。之後,每到他差不多毒發時,庸醫都會突然出現,給他驅毒保命。

青鳥,每年都會飛來一次,那是為庸醫傳訊給他。赫連燼這前半生所見的人,庸醫可真的說是神秘無蹤的,有時候他自己也會想庸醫是何背景。經曆了今天這些事情,他約莫有些明白了。

他是天族人!

昏黑的夜裏,呼呼刮來的風將火把的光吹得搖搖晃晃,將庸醫那頭雪白的發照得亮亮的,像是會發光般。他眼中有刹那的愣滯,須臾便就釋然了,咧嘴笑道:“燼小子不愧是天底下少有的聰明人,那你應該知道老頭子的身份了吧。”

他勾唇溢出淺若水波的笑在濃夜被消匿,眼波橫過,似真似假地道:“或許。”

天族人,或是天機子。

“是不是後悔當初沒有答應拜老頭子為師?”說起這事,庸醫就黑了臉,他的名號放出去不知有多少人求著做他的徒弟。而他眼高於頂,好不容易看上一個人,死活都不願意。他就想不通了,難道做他徒弟很委屈他麽?

微光明滅中,赫連燼搖了搖頭,雙膝一彎高大的身軀忽然跪下,嚴肅鄭重地朝庸醫道:“前輩,若不是當年遇到你,我就不會活到今日,還成為了帝月的戰神。你交給我的東西遠遠超越了天下所有人,當年,我不願意拜你為師是因為你說修習玄學不能心存魔戾,而那時的我滿心隻想為母妃報仇,為自己雪恨。你與我無師徒之名無父子之份,但我們之間真正擁有的卻超過了這些。”

不是父子有過於父子間的感情,不是師徒卻把所有的東西都教給了他。

除了寒冰訣,庸醫還送了他一個書樓,他說隻要將裏麵的書看完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帝就綽綽有餘。赫連燼也沒有辜負他的好意,用了三年的時光將那些典籍閱讀完,還親自上戰場磨練,不然哪能有如今的戰神赫連燼!

“哎哎,起來,你這像是什麽樣子!”臉上帶著斥責,話說出來卻是歎息的語氣,伸手將他拉起來。“這麽含情脈脈的別對著我老頭子,我可是真的不喜歡,還是冷冰冰的時候好,瞧著特別順眼霸氣,我庸醫調教出來的那絕對是天下少有的雄主。”

聽那話就知道老頭子將他的意思聽明白了,赫連燼起身來,偉岸身軀投下的暗影便將庸醫給遮住了,他後退步免得庸醫又要仰著頭跟他說話。畢竟,他是自己最尊敬愛戴的人。這世上他能對任何人冷臉,卻萬萬不能給庸醫使臉色。

“咳咳,你清楚就好。老頭子本不該帶你進天族,可那裏或許會遇到你的老相識璿璣,她呢老頭子就交給你了。”私心裏,璿璣鎖了赫連燼的記憶,他並不希望讓他們兩人再碰麵。可璿璣都乘天燈飛過大溪澤,又是曇月族的人,一旦被族人發現,其後果……

他不是個大仁之輩,但舍不得赫連燼日後為璿璣之死而傷心,他也猶豫著要不要現在把赫連燼身上設下的九幽攝魂曲給解了。

哎,他可是真比赤焰那個看著聰明實則傻愣愣的家夥糾結!

赫連燼緊抿著唇,那個鎖了他記憶的女子,應該也是隱世遺族中某個部族的人。或許自己跟她真的曾發生了什麽,才導致如今失憶的結果。現在,他要在失憶的情況下去救她……

願意嗎?他一遍遍地問自己,可結果卻是石頭落了無底洞,沒有回聲。

“燼小子,你不願意去?”庸醫揶揄道,“也是,那種負心薄幸的女子不要也罷,不如你和赤焰回帝月好了。老頭子辦好事,就去三國轉轉,順便去你燼王府住幾天。”

“前輩要離開天族?”赫連燼微微詫異,劍眉斜挑露出一絲邪佞。

庸醫眼眸一瞪,沒好氣地瞅著他,哼道:“先前才誇獎你聰明,才多久就傻了!”

“……”赫連燼被罵得莫名其妙,這跟他有什麽關係。

“天族預言你小子應該聽說了吧?”庸醫晃悠著腦袋,一副老學究般摸著殘餘的胡子,解釋道:“帝凰星出,大爭風起。天分九將,紫薇為五。這帝凰星可不是一般的帝星,而是指女帝。這殞荒大陸可考的曆史也有幾千年了,你聽說過或是瞧過哪個朝代有女帝的?自五百年前天訣一統大陸後平靜了近三百年,後來便有了目前鼎立的三國。”

“所謂天下,分分合合,已成定律。你自己也把三國各自的局勢看得清楚,大爭風起可不是憑空而來。而這次跟以往不同的是,算上帝凰星在內有五顆帝星,對應著日後大陸上將有五位帝王,剩餘四人乃是會名留青史的文臣武將。馬上要來的亂世,可以說比天訣帝國十年動亂還要亂得多。老頭子這次出去,便是去尋找帝凰星和四個名臣。”

赫連燼沒忘記天族的預言,聽庸醫這麽一細說,心中忽有疑惑,問道:“既然天族預言到了亂世將至,帝王為五,那就是說在下一個甲子到來前,整個大陸就將處在一片水深火熱之中?”

這次大爭之世,會有這麽長久?那五帝王各自的命運呢?

“非也,然也。”庸醫咳了下,歎息道:“其實,這次天族的預言並不完全,其後命運如何無人能堪破。五位帝星或許會各自為政,彼此對立;亦或者天下大戰不斷,某個帝星統一天下。大陸未來戰與和,帝星之命途皆是未知數。”

“那這麽說,天族這次的預言其實是加速了大爭之世的到來。”有了這個預言,那些野心勃勃的人就有了理由發動爭權奪位。而真正的命運卻未被堪破,如庸醫那般說,就是天定帝星之命也有隕落的可能。

大陸命運的齒輪轉動,所有人都逃不過!

“燼小子,你看起來有些失望啊?”眼中流露出促狹來,庸醫饒有深意地瞧著他,道:“你自小就絕頂聰明,無論治國才學,禦下手段還是戰場廝殺都在烈帝之上。你的心就像你的名字般,注定要轟轟烈烈地燃燒一生,直到化為灰燼。說帝月有心吞並天訣和星池,倒不如說是你小子有這個野心。在亂世中,野心是個不錯的東西……”

“你這是在鼓動我篡權奪位?”他微擰眉頭,眸光閃爍不定。

“老頭子隻是提醒你,大爭之世並不是從天族預言出現才開始。當孛星出現的時候,世道便已然亂了。你要是腦子還好使,就該記得老頭子讓你去天訣除了是用陰陽泉解毒,還有尋找天賜神物,結果你卻一無所獲。天機不可泄露,很多事老頭子也隻能點到為止,你自個兒好生留心。”

庸醫老頭神叨叨地說了番,摸摸頭,無奈道:“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宿命啊,改變不了改變不了。”

“是否因為你早知道了這些,當年才救了我?”話語中透著迷亂,疑惑還有深深的思索。

在這場大爭亂世中,他又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帝星?名臣?

“要不是看你命相好,老頭子才懶得救你。”覺得自己當年的舉動被質疑了,跳腳,雙手拍著大腿,庸醫氣得哇哇叫。“你這個沒良心的,早知道就讓你毒發死了好了!”

對於他小孩兒般的行經,赫連燼隻有滿頭黑線,這老頑童的脾氣真是一點都沒有改變。他隻是問問,又沒有別的意思。

當年他也問過庸醫救他的理由,後來丟了本書給他看,他才明白。在《命術》一書中提到逢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之人乃純陽之人,又逢九九之數的人,乃十世善人所轉,四柱皆為陽之人,一甲子難見,純陽之人很少得病,而且比一般人更加聰慧,悟性也很高,非常適合修習玄學。

而他的便是那純陽之人,庸醫更是要收他為徒教他玄學,奈何滿心仇恨無法做到修習之根本。

“前輩,我錯了,請你諒解。”在庸醫生氣的時候,你隻能順著他的意承認自己錯了,否則他就會沒完沒了地鬧。赫連燼可是見識過幾次了,對付這情況也算得心應手。

庸醫賭氣般地扭開身子,不去看他,樣子像是真的生氣了。

黑夜裏,他小小的身軀幾乎融在夜色中,若非有火把的光亮還真的不好分辨。赫連燼低頭,低沉的聲音中團透著無可奈何,道:“你剛才不是說璿璣可能到了天族了麽,要是動作不快點,我們可能就跟她遇不上了。”

“遇不上算了,她心懷不軌來我天族,被抓著不過是行火刑。老頭子我又不認識她,死了也不會掉一滴眼淚。”哼,扯出璿璣來,老頭子倒是要看看誰要心急驚慌!

“我的腦子裏已經沒有了關於她的任何記憶,她就算死在我麵前也不過是死了個陌生人。既然前輩不怕她做出什麽對天族不利的事情,我也沒什麽可擔心的。天都這麽晚了,前輩不回天族的話就跟我回去休息一晚,明早我們好各走各的。”赫連燼麵色如舊,侃侃而談,好似真的不把璿璣的生死看在眼中。“雖然我不記得璿璣是誰,但聽著這個名字,感覺這個女子非同尋常,極難對付。”

庸醫猛地抽著嘴角,心裏大罵赫連燼臭小子太腹黑了,這廝在旁敲側擊地告訴他,璿璣是個難纏的主兒。她能想出天燈載人的法子,想要進入天族做壞事必有得手的可能,要是赫連燼不去說不定她輕易就逃了。

天族已經很久沒有外人進入,防守鬆懈,他也來不及回去報信。倘若再不回去,那就真的是放任了璿璣去天族作亂。

權衡利弊後,庸醫老頭黑著一張鍋底臉,手指放在唇邊吹出一個響亮的哨聲,遠遠山林中響起聲長長的虎嘯與之應和。

他身後,赫連燼唇角牽扯,那漸深的笑意被夜色掩蓋。

這局對峙,赫連燼勝!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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