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謀天下012 茫茫人海,我在找你(情牽)
風族的萬火節,於天訣曆冬至前後,喻意燒滅舊年迎新,是蠻荒一帶的隆重節日。
冗長的白日隨太陽的西落而結束,天地間慢慢晦暗,夜空如洗沉寂黑鴉,星光點點恍若暗夜中閃光的螢石,於黑幕上明光閃爍,惹人駐觀。
七公主府,屋宇簡單別致,廊下掛著汞燈盞盞,在夜色中燈色靡靡,宛若一位美麗少女含羞帶怯顧目相盼。
水如雲拿著兩個麵具,臉上帶著滿滿的笑意風風火火地衝進客房裏。被她請進公主府的魚璿璣正盤膝在矮床上調息,水如雲毫無半點公主該有的矜持優雅,一腳把門踹開就奔了進來,得意地把手中的麵具朝她一揚,一屁股坐在矮床上靠近她幾分,笑道:“冷美人,你別坐在床上了,今晚是萬火節,你又是首次來蠻荒,就讓我這個主人帶你去見識見識我們萬火節的熱鬧。”
矮床上,魚璿璣將真氣收納於丹田之中,幽冷的墨玉瞳徐徐拉開,泄了一眼滿月清華。微微搖晃的燈光下在她白皙絕美的麵龐上投下柔和的暈黃光澤,將她身上的冷意遮退了幾許。烏發散在兩肩,她嘴唇翕動道:“你明日便要出嫁,今夜不該出去胡鬧。”
她今天才打了莫頓,有了水如雲的暫時庇護,可不想出去見到莫頓,否則她興許會一掌把討厭的莫頓給了解了。屆時,她在蠻荒怕是成了頭號的追殺對象。
“冷美人,你能不能別提這個掃興的事情?”水如雲有些不高興地將麵具放下,雙手抱胸滿不在乎道:“你說得對,我明天成婚了,就不再是姑娘了。我現在就是想放縱下好好出去玩一玩,這樣也不可以?”
魚璿璣扭頭來,眸光淡淡地落在水如雲透著興奮的臉蛋上,不冷不熱地道:“你確定隻是出去玩,而不是要逃婚?”水如雲從小長在蠻荒,就算萬火節是如何盛大的節日,她也見識了十幾年,犯得著在這個時候帶著麵具出去?
她這分明就是對婚事不滿,想借機逃脫而已。風族王知道自己女兒的個性如此,恐怕早就在外麵布置了重兵,而她看重了自己武功高強,想要讓魚璿璣帶著她離開公主府而已。
這個小丫頭倒是好打算盤,可能在客棧馬廄跟魚璿璣交手,提出保護她安全的時候就在打這個主意了。
沒料到自己的意圖被她這樣輕易看破,水如雲有些心虛眨了眨眼,強作鎮定道:“冷美人,你胡說什麽啊,雖然我不滿王兄他們的做法,但絕對不會做出逃婚這樣的事情,你可別冤枉我!”
“既然如此,你便回去睡覺。”裝,水如雲,本座倒是看你有多會裝蒜。她閉上眼,周身氣息沉澱,似乎不想理會水如雲。
“哎,冷美人,你難道就不好奇我們的萬火節麽?我告訴你啊,萬火節的時候會有很多人,其中可是有很多美男子的,你就不去……”見魚璿璣反應這般冷淡,水如雲大肆發揮著自己三寸不爛之舌的效用,想要將萬火節的種種好各樣熱鬧都說給她聽。
可惜,魚璿璣隻是冷冷地回了她兩個字。“不去。”
水如雲哭喪著臉,有些泄氣地道:“冷美人,我好心好意邀請你,你就這樣不理睬?”
“你自己去。”又是冷言拋來,她眼皮都沒動一下,完全將身邊的水如雲忽視掉。
她模樣如此冷漠,水如雲又心急又無奈,不安地絞著自己的衣裳,幾乎快哭出來了。這個冷美人果然是不好搞定啊,完全沒有點同情心。
水如雲狠了狠心,在自己大腿上死命地一掐,猛地將魚璿璣抱住,嚶嚶哭泣道:“冷美人,我就知道自己這些小伎倆騙不了你。嗚嗚,父王母親都不疼愛我了,那個白族王子聽說又瞎又瘸的,我怎麽能嫁給他?冷美人,看在我今天幫了你的份上,你就帶我逃出去吧。我發誓,以後你冷美人要是有用得著我水如雲的地方,我一定不會推辭。”
“冷美人啊,我知道你這人其實就是外麵冷,心裏其實是熱的,你就救救可憐的我吧?我對你可是一見如故,就算你把王兄打傷了我也沒告密,你怎麽能見死不救呢?冷美人,你是好人,定要救我,嗚嗚……”哭了兩下眼淚就掉光了,水如雲拚命地擠著淚水,心裏暗忖著那些王姐王妹平時裝柔弱眼淚怎麽那麽多,她都把自己大腿掐腫了也沒能掉出一盆淚。
難道自己真不適合演這樣的苦情戲?埋在她後背的臉微微扭曲著,水如雲七公主滿腹憋悶。
“夠了!”魚璿璣撐眸冷喝,身上氣息漸冷。“走。”
水如雲好歹也是一族公主,這般模樣跟街上的混混痞子簡直沒區別。她斂了斂眸子,心裏盤思著,若是公主大婚沒有了新娘,堯城這邊應該會亂成一團。兩三下將其中的曲折想透了,眸光落在水如雲放在小桌上的麵具。她本想著要在堯城尋個合適的機會再走,現在機會不正是來了?
“冷美人,你要是不答應我就不放手!”沒聽懂魚璿璣話中意思的水如雲公主固執地抱緊她,大有她不答應就壯誌赴死的模樣。
“看來,你是想被我一掌打死。”魚璿璣冷颼颼的話在耳邊響起,那毫無溫度可言的話當即把水如雲刺激了,一下就把手鬆開了。她不願意嫁給白族王子,可不代表要用自己的命去換這份自由。而她也相信,魚璿璣絕對是說得出做得到的,她可不想得罪了這尊殺神!
魚璿璣起身來,負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吩咐道:“去找兩個侍女進來。”那語氣,分明就是主子吩咐奴才做事的口吻。
水如雲撇嘴,感覺自己被當成下人用了,轉念想起自己剛才不怕死地抱了她將她惹怒,還是別在跟她對著幹。身子一彈站起來,立馬衝出門叫了兩個人進來。背對著三人的魚璿璣在聽到他們進門的腳步聲,手指蓄力,身子輕旋黑紗衣袖在眼前幻化出道道虛幻的影子,兩個侍女感覺身上被什麽東西一戳,身體就不能動了,想要說話嘴巴都張不開。
“冷美人,你這是幹嘛?”她還以自己魚璿璣是想讓侍女進來服侍,那知她竟出手點了她們的穴道。
魚璿璣不管水如雲的驚訝,冷臉道:“你不是要逃婚麽?還不快換上衣服!”
這麽一說,水如雲終於是醒悟過來,大喜之後忙把門窗關上,三下五除二將跟自己身形最像的一個侍女給剝了幹淨,又把自己的衣裳給她套上。魚璿璣則把放置在床上的遮麵黑紗拿起,將冷魅的臉龐給遮住了。
“你先出去。”不給麵子地將換好衣服的水如雲轟出去,魚璿璣從懷中掏出九幽笛放在唇邊,吹起了一陣輕柔的曲調。
被趕出來的水如雲看著被關上的大門,心裏狐疑著魚璿璣在做什麽,忽然就聽到了綿軟的笛聲。宛若輕快的夜曲,聽在耳中很是舒服。她就不明白了,她臨走前還吹笛子幹嘛?抱著手,水如雲焦急而緊張地朝院子外麵張望著,她白天悄悄溜出去是魚璿璣用輕功帶她回來的,也不知晚上的守備如何,父王會不會加派了人手。
水如雲腦子裏翻騰著,她要是逃脫了婚事,就趁機去看看蠻荒外的世界。貌似,跟她不熟悉的冷美人就是蠻荒外的人。或許,她可以問問冷美人,外麵什麽地方比較好玩。心中尋思一番,水如雲再扭頭朝屋內看,魚璿璣剛好將房門打開走出來。
“冷美人,你剛才……”
“放肆,別攔著本公主!”水如雲的話還沒問完,屋內卻響起了茶杯落地的聲響,接著便聽到了這麽幾句話語。“本公主絕對不嫁人,誓死不嫁。”
又是一片乒乒碰碰的聲音,顯然又有別的東西被砸了,間或中還聽到侍女勸慰的聲音。“公主,您別鬧了,這婚事是大王和王後指定的,您明天就嫁給白族王子了……”
“本公主說不嫁就不嫁!”即使沒見著裏麵的人,但那股子潑辣勁兒跟自己還真是相似。水如雲咂舌了,不知魚璿璣用了什麽樣的法子弄成這樣的,但她心裏就是相信了,向魚璿璣求救那絕對是明智的選擇。
就在水如雲嘖嘖稱奇的時候,這邊院落的動靜把下人們驚動了,已經有人趕來。魚璿璣一把抓住水如雲的手臂,兩個人身體騰上空中飛落在屋脊上,幾個翻飛人穩穩地落在公主府外的圍牆下。
“這,這麽快?”水如雲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眨眼間自己就出了那座禁錮著自由的牢籠。
“你要走就快走。”魚璿璣將手鬆開,背對著她黑紗下神情淡漠地朝正街的方向走去。
水如雲急匆匆地跟上去,把頭上的發打亂,弄得跟雞窩似的,小聲道:“冷美人,好人做到底,你把我送出堯城吧,不然我還是很容易就被抓到了。”
“你我之間已經互不相欠。”魚璿璣才沒有那麽好心,甚至可以說是心性冷漠。幫她出來,無非不過是製造混亂,方便她離開堯城好出入西邊的封鎖線。
“冷美人,你真的要棄我不顧?”水如雲急得直跺腳,這個人的心怎麽那麽冷呢?
魚璿璣腳步微頓,墨玉瞳中閃著幽光如星,聲音越發涼,道:“你若不抓緊時間,連出城的機會都沒有了。”
水如雲憋著嘴,臉上無限哀怨地望著她,哽咽道:“冷美人,咱們相識一場,你能不能別做的那麽絕啊?”
“既然你不想出城,那就送你回去。”她驀地抓住水如雲的肩膀,大有一把將她扔回牆內的氣勢。水如雲嚇了一大跳,那裏還敢跟她糾纏,身子靈快地一扭逃開一丈,滿臉堆著笑意地朝她揮揮手,笑道:“冷美人,我這就走了,有緣再見。”
就怕魚璿璣會追上來,水如雲腳底抹油跑得飛快,很快就消失在了她的眼中。魚璿璣輕勾唇角,眸中露出絲許微悅情緒,拐過條暗巷,繁華熱鬧的夜市就出現在了眼前。
每到萬火節,王宮前的大廣場就會舉行祈福儀式,百姓們都會拿著自家的燈盞前去,討一點聖火帶著光明夜遊街市,抬眸看去四處隨意可見拿著油燈燭台,挑著燈籠的男女老少。每個人都穿著隆重的新衣,質樸的臉上洋溢著愉悅神情。街道兩旁的攤販們更是個個樂得嘴角都快裂開了,熱情地招呼著每個光臨攤子的客人。
人流如潮,她人在穿梭歡喜而過的行人中,眼中所見繁華皆如過眼雲煙般,頃刻就消散不見。路過一個小攤,擺攤的老大娘笑著把魚璿璣給喊住了。“姑娘,來瞧瞧我這裏的同心鎖吧。”
不大的攤位上,旁邊掛著盞明亮的燈籠,將半尺高的攤位上擺著的各種樣式同心鎖給照得清清楚楚。魚璿璣隨意地晃過一眼,眸光立即被其中一對通透如晶石般,雕刻細膩的同心鎖給吸引住了。
這個小小的東西刻若心鎖形,兩兩相扣,鎖柄上刻著小小如蚊蟻般的小字,鐫刻著相攜白首不離不棄八個字,在燈光下其色潤澤白光柔淺,讓人一見就忍不住地喜歡。
她微涼的眸光落在那熠熠閃光的同心鎖上,心思微恙,腦海中回想起來的是她跟赫連燼在孤山破屋中相擁而眠,他用他們的頭發綁成的同心結的場景。他說,結發同枕席,恩愛兩不疑。這句話在腦子裏不停地響起,似乎在告訴著她,曾經她跟赫連燼有過那麽個約定。
赫連燼,赫連燼,心底無聲地念出這個名字。似乎,她在臨城的時候也感覺到了他的存在,是不是他也要來蠻荒?
心裏,有絲說不清的複雜情緒湧出來,像是一根長長的線緊緊地將她的心包圍著,徐徐而來的緊繃感讓她的心扯起了絲絲疼痛的感覺。不是對司空天綿綿恨意的痛,而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楚,澀澀的,酸酸的。
“姑娘,老身這裏的同心鎖可是全城最好的了。今天是萬火節,姑娘趕緊買一對同心鎖去,把自己和心上人的名字刻上去,鎖在月老祠前麵的鎖橋上,你們就能生生世世鎖在一起恩愛不離。要是沒心上人也沒關係,拿著鎖去月老祠係鎖,結鎖祈禱必能獲得一段好姻緣。”老大娘和顏悅色地向魚璿璣介紹自己攤上的同心鎖,臉上的祥和如同暖暖的文火,將人心給溫暖了。
魚璿璣什麽也不說,靜立在攤前,眸光轉柔地看著那對同心鎖,心裏有個斷斷續續聲音重複,買下來。
買下來?她嘴角勾起個自嘲的弧度,眼底是無盡的蒼涼。這一生注定了孤寂,這同心鎖買下來又能如何?去乞求天上掉下個對自己忠貞不二的好男人?這些事情在前世她會去做,可今生她已無心無力,那東西留之亦是無用。
“姑娘,咱們堯城的月老祠可是很靈的,你必須得去試試,免得日後後悔。”老大娘瞧見她眼中瀉出的悲傷,心中想這或許是個被情傷過的姑娘,臉上笑容越發溫和了,道:“姑娘,你不妨聽老身一言。這人活一世哪能順順當當,誰不有個三災六病情傷悲痛。姑娘家正是芳華好年紀,如花般美麗,自然是該找個人好好疼愛。或許從前有個人傷了你的心,可你要相信,老天爺其實是很公平的,總會有人願意替你撫平心底的傷痛,隻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遇見了啊,就不要遲疑,好生抓著。有的人啊,就錯過一步,卻生生世世都錯過了。佛說,百年同船渡,千年共枕眠,哪怕一個顧盼也是前生之緣,方才有今生的果。”老大娘絮絮而言,慈祥如長者。“姑娘,老身叫住你,足見咱們有緣。這裏的同心鎖你隨意挑一個,老身送你願你能在月老祠求得一生美好姻緣。”
這一席話,沒有商人的市儈態度,那殷殷囑咐的口吻像極了前世疼愛她的奶奶,字字句句錐入心湖深處,掀起翻然波瀾。她緩緩將眼眸閉上,哀傷的情緒縈繞在身側,那孤然孑立的黑色單薄身影如同懸在九天之上山崗之外的清月,孤寂得令人心底發疼。
老大娘似感歎地道:“姑娘,別把自己的心困死了,那樣傷害的不僅是你,還有那些愛護著你的人。”
傷害自己,還有愛護著自己的人?誰會在意她受傷?不期然間,腦中晃過一張男子的絕色姿容。
她心念一動,閉上的眼眸輕輕撐開,瞧著那對晶瑩的同心鎖,中了蠱惑般伸手想要將它們拿在手中。手指剛碰到同心鎖還沒拿起來,一隻長著薄繭手指修長的大手突然地覆在了她的手上。那手溫度很低,可以說是極冷,她卻不曾感覺那是刺骨寒反而覺得溫暖。
這感覺?她微楞,腦中混亂之際,耳畔是男子低聲沉啞卻又綺麗的聲調。“姑娘,在下看中了這個同心鎖,想將自己和心愛女子的名字刻上求終身相守,不知姑娘能否將它讓出?”
想刻上自己和心愛女子的名字,求終身相守?這聲音?魚璿璣忽覺周遭氣氛沉抑,飛快地扭頭來。入眼的男子身材高大,一身黑袍麵容普通,身上卻時不時地流淌出一股旁人所沒有的尊貴氣韻。
這,這是霍盡的臉!他是赫連燼!魚璿璣如遭雷擊,身子僵著,眼神有些慌亂撇開頭躲開他。
她沒想到,原來臨城那晚她從馬車旁經過的感覺是對的,赫連燼真的出現在了臨城,現在還站在了她的身邊。她的手還被他手心壓著,魚璿璣想也不想飛快地抽出自己的手,轉身竟有些狼狽地想落荒而逃。
手下的溫度消失,易容成霍盡的赫連燼心頭猛跳,身體意識比腦子更迅速,反手就將魚璿璣的手腕抓住了。
剛才,他看見的那雙墨玉眼清冷、決然還有幾許不易被發現的驚訝,那眸色中透著那麽多的熟悉,璿璣兩個字突兀地就蹦了出來。
璿璣!他眸光陡然亮起來,扣住魚璿璣手腕的力道越發大了。手上用力一扯,瞬即將她扯入懷中緊緊地抱住了。
“放開!”從震驚中回神來的魚璿璣臉色突然冷了下來,心底閃過慌張,難道赫連燼已經發現了自己的身份?她用力地掙紮,可赫連燼卻將她抱得特別緊,那種大力似要將她的腰勒斷了。
“璿璣?”
他輕聲,若試探似篤定般地喊出她的名字,左手攬著她的腰右手扣著她的頭,將她的身體禁錮在自己寬闊的懷抱中。那熟悉的溫度還有體息貼近,他驀然發現他沒有認錯人。冰卻柔軟的軀體,森寒的瞳眸,冷凝的眸光,還有她靠近時自己渾身上下都舒坦滿足的愉悅感,除了他的璿璣沒人能給他這樣的感覺!
是她!真的是她!心中,無邊無際的喜悅鋪展而來,瞬間就把他淹沒了。原來,他們在臨城錯開了,就是要等到在堯城相見!
魚璿璣被他牢牢困住,身子竟動彈不得,情急之下她張嘴隔著麵紗朝著赫連燼的肩胛上就咬了去。口腔中滿是血腥的味道,她死死地不鬆口。處在極度興奮中的赫連燼被肩上的刺痛一驚,手上卻沒有鬆開半點力道,一副要把她揉進骨血的樣子。而他們兩人毫無顧忌地在大街上這樣抱著,周邊很快就聚集了不少路人。
“大街上摟摟抱抱,這是哪家的?”
“哎,這是在輕薄姑娘麽?”
“什麽啊,說不定是小兩口在鬧矛盾,女子嘛就需要男人這樣哄著。”路人七嘴八舌地說著,時而發出陣陣哄笑。
行人們的議論聲傳入兩人耳際,赫連燼覺察情勢不對施展輕功帶著她飛上半空,踏過石橋下寬闊的河麵,朝著對岸幽靜的地方而去。就在他們離開,赤焰才從人群中擠出來,張望了下主子消失的方向,趕忙大喘氣一番。他們今天才到堯城,赫連燼本來坐在馬車中的,不知為何提出要下車走走。這一走就走太遠,赤焰半天都沒瞧見人。
要不是看見這裏有一堆人圍著,他也不會趕過來,雖沒瞧清楚卻認得是他家爺的背影。能被他家爺抱著的,也就隻有那位璿璣姑娘了。爺懷抱美人,卻忘記了場合,難怪被人圍觀了。赤焰長長吐了兩口氣,猶豫著要不要追上去看看。畢竟這裏是魚龍混雜的蠻荒,不是他們帝月,爺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他怕撞了爺的好事啊!糾結,真糾結!
這邊,赫連燼緊緊摟著魚璿璣一口氣奔了幾裏路,遠離了繁華城鎮,停在一方無垠的草地上。天上,繁星如織,星光熠熠。地上,人影兩雙合成一。肩胛處,她咬得很深,他自己都能感覺得到血水順著皮膚往下流動,侵入衣裳中。
她對自己還真是一如既往地排斥!
驚喜後的赫連燼冷靜下來,盡管她咬得很疼,他卻沒有阻止的意思。那隻扣著她頭的手鬆開些,輕柔帶著寵溺地撫著她的發絲,將頭靠在她肩窩裏,靜靜道:“璿璣,如果你喜歡,就這樣咬下去,這一生都不要停下。我不希望,自己不痛了,你卻已經不在。”
長河北岸,她被削下的發絲隨風墜落了,就是那隻鳳頭簪也斷成了兩截。看不到她的人,心裏一下子就空了,沒有東西能將之填滿。那一刻,強烈的失落伴隨著破滅的絕望而來,他真想大開殺戒屠盡世間所有人,直到再也沒有人能夠傷害到她。
現場有打鬥的痕跡,她下落不明,就是赤焰他們也說她可能不在人世間了。可他相信,她沒有那麽容易死。他不斷地告訴自己,璿璣隻是暫時走了,她還會回來。這這大半年的時間裏,他派了無數人在天訣尋找,終是無果。這次要不是有事來到蠻荒,哪能這麽快就見到她。這下子,他很慶幸自己是親自來了。
“璿璣,這半年多的時間來,你可還好?”馬車入了堯城,他怕會像上次那樣錯過了她,就自己下車走走碰運氣。遠遠地偶然一瞥,被那個同心鎖給吸引就走了過去。未料到,先前一直被他忽略的魚璿璣也出手要那個同心鎖,這才有了手心壓手背的那一幕。
她回眸一瞥,兩個人從對方的眼中認出彼此,可她卻選擇的是避而不見。
他的話不長,卻如烙印般刻在她心上。魚璿璣心頭隱隱似有什麽被挑起,咬著他肩膀的嘴鬆了力道,恍若口含般用冷軟的唇堵上那裏。
“閣下認錯人了!”滿口的血,麵紗被他血跡染得濕淋淋的,感覺到他動作輕緩,魚璿璣也就將口鬆開了。
“即使這樣被我認出來,你還是不願麵對?”赫連燼語氣憂沉又透著濃濃的惱怒。“茫茫人海大千世界,我尋了你那麽久,卻換不來你一眼。璿璣,你當真如此狠心,把我的真心這樣踐踏?”
在天訣分開那天不還好好的,為何這次好不容易相見,她卻冷漠到底這般地步?
“閣下認錯人了!”她還是那麽一句,漆黑的眼底卻泛起了陣陣霧氣。
赫連燼,我這顆棋子到底有多大的用處,竟然讓你不惜耗費人力去找,你簡直讓我“受寵若驚”!
聽聞此話,暗藍的瞳眸中褪去澄純的顏色,隻餘下如夜色涼冷的幽光。他驀然冷笑一聲,手上大力地揉捏著她的細腰,急怒質問道:“璿璣,你到底有沒有心?”
她若有心,怎麽會多次對他出手?她若有心,為何在知道是他尋來卻還是這般退避?若她有心,他的情意怎會被這樣肆意輕賤?
他思念了大半年,擔憂了大半年,尋了她大半年,換來的卻是她這麽一句,閣下認錯人了。他又不是傻子,認沒認錯人他難道不清楚?她的避諱這樣深,甚至都不用掩飾,卻是如一把尖刀刺在了他的心窩裏。他從未遇見過這麽無情的女人,就算狠辣如北堂太後卻還是保留著對烈帝的親情。而她的眼中,什麽情都沒有。
他給的,她棄如敝履。難道就不知道他也是個人,有喜怒哀樂有愁思苦怨?這樣傷他,他的心同樣會痛會流血?
此刻,他忽然恍惚了,自己到底喜歡上了她什麽,縱然被傷了一次次卻還是沒有顧忌地追上去在被她所傷,是否他前世欠了她什麽,今生注定要用這種方式來償還?
“說話啊?”沉默,這算是什麽?讓他一個人咆哮著,發泄不滿和痛苦,她在旁邊當做笑話來看?赫連燼滿心火氣,心中有著股要把她撕裂了的衝動。
魚璿璣眸色涼薄,嘴畔涼涼地笑起來。他問她是否有心,難道忘了她早就告訴過他,她的心是死的,有等同於沒有。如今,他聲聲歇斯底裏質問自己,似乎覺得自己虧欠了他很多。是否因為這樣,他才糾纏不清?亦或者,是欲擒故縱的把戲?
“赫連燼,我對你有何用處?”那個黑衣人說她是赫連燼的棋子,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能耐,會讓這帝月戰神不惜危險來天訣上演癡情戲碼。她語氣微涼,絲絲的寒意浸透衣裳。隻有她知道,這話透著多少深深的無措。她害怕自己掉進另一張網中,毀了今生。既然躲避已經不能解決問題,那最好快刀斬亂麻,把所有不該有的東西都斬除。
“怎麽?你不再說本王認錯人了?”赫連燼怒氣難消,手上的力道鬆了,頗有些負氣意味地把她推開。星光黯淡下的草地上,他眸眼含怒瞪著她,很是氣憤她會問出這樣的話。她對他有什麽用處?她難道是瞎子,自己做了那麽多都沒入她的眼?
魚璿璣冷嗤道:“若是說認錯了有用就好了。”赫連燼就是不揭鍋底不罷休的人,再者他已經認出了自己,又怎麽會輕易放開她!
“你是想氣死本王!”赫連燼以冷靜沉穩自持,可每跟她說話總是被她氣得七竅生煙的。
她就是他的克星!
“不要置氣了,請燼王回答小女子的問題,我有什麽可以被王爺利用的?”這件事可以說是她對赫連燼的芥蒂,他一邊做著溫情的事情試圖感動她,可另一邊卻把自己當做棋子。她慶幸自己沒有交心給他,否則受傷的隻會是她而已。前生,她受夠了傷害以至於心冷如斯。可她感覺到赫連燼跟別的男子不同,他能比別人輕易地調動起自己的喜怒情緒,對她來說這不是件好事情。
軟肋這東西要麽沒有,要麽得狠下心除掉,留著隻是給自己存下隱患!所以,情,她不能有,動了心那便將心封凍死,她決不能再重蹈前世的覆轍。
她模樣冷峭,口氣也很是平淡,就如一般問話般。可這句話落在赫連燼的耳朵裏,讓他覺得無比諷刺,他到底做了什麽事讓她覺得自己是在利用她?這樣的問題她不止問過一次,可他卻在她一次次地詢問中漸漸有了心冷的感覺。
魚璿璣從不相信他,就算他怎麽努力也走不進她的世界!
想到此,赫連燼淺薄地揚了揚唇角,嗤道:“既然你這麽執著於這個問題,那本王就告訴你,你於本王而言最大的作用就是暖床!”既然她不相信,那麽他何必又再費心解釋。有些人和事左右不了,可他不想讓自己太難過,還是因為一個女人,太窩囊了!
暖床兩字傳入耳中,額頭上隱隱青筋突起,魚璿璣幾乎是憤憤地朝他就瞪了過去。這個死男人,擺明了是想把自己惹怒!他本身就俊美無儔,地位高貴,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暖床沒有,斷然不會為了當初頂著安陵麵容的她犯險跑到天訣去。她側身一掃衣袖,坐在了厚厚的草地上,將昔日在長河北岸跟黑衣人說話的場景細想了一番。
他是帝月人,刺殺的人是赫連燼,不會放過她,還特意提了她是赫連燼的棋子。若黑衣人針對的是赫連燼,必然查過她當時跟赫連燼的關係,應該拿自己去要挾赫連燼。點出她是棋子,說要她與黑衣人背後的主人合作,卻屢屢三緘其口不透露出消息來,最後還是要向自己下手。這麽說——
那個黑衣人是衝著她來的,不是針對赫連燼!
眸光陡然深寒,墨玉瞳中射出尖銳的利光。她明白過來了,黑衣人那麽做是想挑撥她跟赫連燼的關係,而她最厭惡親近人利用欺騙,黑衣人的話語加上她對赫連燼態度不明,鮮少去細想其中關節,自然就中了計。
黑衣人背後的主人,心機真是深沉,這樣隨意就把赫連燼給她的好感在她心頭磨滅了。
指骨捏得脆響,在寂靜的夜中格外清晰。她神情冷冽,渾身都散發著種濃濃的戾氣。竟敢這般算計於她,那個人絕對不得好死!
魚璿璣的變化赫連燼是瞧在眼中的,那濃烈的殺機,是針對自己?負手站立的他微惘,明明告訴自己不要在乎,可心上還是泛著疼。她就那樣恨自己,還到了要殺他的地步?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地上坐著的魚璿璣忽然站起身來,反身來伸出手在他身上一點。她速度奇快,赫連燼就是有預感也沒閃開,生生被她點住了穴道。側頭,兩眸相對,她墨玉瞳清冷無度,他暗藍色瞳眸湛湛如水幽深得讓人看不到底。
“你要殺了本王?”這一刹那,心中的傷悲什麽的都消散,異常而來的沉靜讓他都說不清道不明。
魚璿璣淡淡地看著他,伸手在他耳畔一摳,微涼的指尖觸摸到他冷中透著暖意的臉頰,將他臉上的人皮麵具刷一下撕下來。手緩緩垂下,薄如蟬翼的人皮麵具若落葉般懸乎其下。
微卷的棕黑長發披散著身上,那張俊若天神般瑰麗睥睨的雍容麵容上,殷豔的雙唇微抿著,似夜的妖嬈一點點在人心底繚繞。除了天上的寂寥星光,四麵漆黑一片,可劍眉下那雙眸子卻寂寂如深海般,透著無雙敏慧。他斂著眸子,暗沉中危險的氣息,恍若在夜中出行捕獵的獵豹。她眸光若水,抬手將頭上罩著的黑紗取下來。
夜中微有寒氣,凝在草尖上,結成顆顆小小的水珠。黑紗似飛雪落地,遮擋了一簇草團。臻首,她墨玉瞳看向跟前的赫連燼,語氣柔緩地道:“看到沒有,這是以前的我。”
這張臉,屬於死去的虞訣,也是曾經的她的。逍遙子說他能換臉,她就想著是否還能用上自己往昔的臉,畢竟那張臉是父母所賜,也是她對虞家一門的惦念,對自己大仇未報的提醒。
雖然花費時間長了些,可她還是如願了。她極少看鏡子,偶然瞧見這臉,也會恍惚著自己還活在從前。不過,現實終究會把她拉回來,告訴她,今生活著隻有一件事,複仇!
很多個孤獨的日夜,她默默地想著複仇兩個字,讓它們伴隨自己入眠。現在用不著什麽警示,這兩字已經深深地刻在了腦海中。
夜風在兩個人身邊擦過,他身上淺得很難聞到的冷香味卻散了開。夜幕萋萋,她臉若銀盤膚似冰晶,雙眉若翔鷹入雲之濱,一彎黑瞳宛如墨玉流光,鼻若瓊瑤,唇不染而點朱色。黑衣包裹著玲瓏軀體,滿身清華無雙。看見如斯的她,赫連燼眼底閃過驚豔,原來她真容竟是這般美麗。
“看到了。”赫連燼微擰起眉,她突然露出真容是要讓自己在死前做個明白鬼?
魚璿璣麵龐寂寂,橫過遠方山崗而來的風夾著涼意襲來,吹亂她垂散的發。那素白的手抬起,指尖朝著他身體上一戳,被點了穴道的赫連燼完全沒有反抗力,就那麽直直地倒在了厚實的草地上,發出悶悶的聲響。
腰上被石子什麽的硌了下,赫連燼稍顯不適地將眉峰一擠。她立身於向光那方,黯淡的光線照出她黑衣撩人的朦朧身影,居高臨下的注視著不能動彈的赫連燼。夜色漸濃,即使離得近他還是不能完全地看清楚她臉上的表情。
“赫連燼,我真的欠了你的。”她抬首,嘴畔噙著一絲淺笑,動作很慢地蹲下跪坐在他身邊,那泛著涼意的手指在他臉上摩挲,描摹著他深邃的輪廓,沿著那纖長的脖頸一路旖旎而下,探開黑袍寬鬆的領口,徐徐滑入他寬闊的胸膛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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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燼(露出怯怯地神情,雙手交叉捂著胸口):璿璣,你要幹什麽?
魚璿璣(不耐煩地瞥一眼,冷聲):幹什麽你不馬上就知道了麽!
嗚嗚,她要幹什麽?
哈哈,其實,她要童鞋們都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