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天人主上,白家決心

豔陽碧空,白雲幾朵,偶有鳥雀飛過,無聲無痕。金晃晃的日光落下,晃得人眼暈。刑場上白家人在烈日和多日來的心境疲憊煎熬下,個個都麻木著。死亡,對她們來說已經沒有那麽恐怖了,一具行屍走肉有什麽可懼怕的!

魁梧的劊子手拿著森寒的大刀站在每個囚犯後麵,刑場四角的火盆中燃著熊熊大火,冒著陣陣青煙。據說是連接砍了人之後快刀也會變得遲鈍,砍完後必須要在火上將刀過一遍,用烈火燒去鈍氣和沾染在刑刀上的血腥,免得日後被冤魂纏上。日頭又往上升了些,圍在外圍的百姓們滿心不忍地看著白家兩百口子人,其中最醒目的就是當頭三個。

滿身血水的白毅、大著肚子的當家主母和年幼的女童,這便是白家嫡係一脈。看那三人淒慘的模樣,一些來觀邢的婦人都暗暗地垂淚起來,其他人感念著白家昔日的恩情也為他們的遭遇感傷著。

忽然,有深紅顏色,細碎輕軟若鴻羽之物鋪天蓋地朝著整個刑場飄來,那碎小輕靈如冬日南國纏綿的小雪,簌簌煦煦將明豔的天空對填滿了,鋪就了一空沉重的朱紅,將頭頂的烈日稀稀疏疏遮了去。金色的日光穿插在大紅的雪花中,兩種顏色混合在一起形成異樣奇詭而瑰麗的場景。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它們就那麽洋洋灑灑地從天而落散在四方。

刑場每一寸,甚是是附近的房屋街道俱都飄滿了眾人眼中所見的紅雪,抬頭望去給人一種妖異的美感。

“哎呀,下紅雪了。”

“下紅雪,白家的冤屈不是一點點啊。”

“天氣晴好,還未到冬月就下雪,白家果然是冤枉的。”

“老天都長眼了,官府為什麽一定要置好人於死地啊?”

百姓們見此奇景紛紛將胸中不滿都說了出來,當即有人就把矛頭指向了朝廷。而白家的人見了義憤填膺的百姓,先前還沉寂著的眾人都嚶嚶開口喊冤起來,刑場上各種叫聲此起彼伏,一片混亂。

下紅雪?聽說過六月飛雪的,卻沒聽過十月落紅雪,別說下麵的民眾和刑場的衙役侍衛,就是監斬官也被弄得一愣愣的。

“大人,這?”監斬官旁邊師爺模樣打扮的中年男子看著下麵的混亂場麵,想要跟監斬官尋了主意,要是讓他們這樣鬧下去今天可就沒法斬殺白家人了。監斬官比他更急,直接瞪了他一眼嚇得他不敢再說什麽了。那師爺無奈,伸手接了一片在手中,這輕飄飄的顏色也的確是赤紅的,可沒有雪的冰涼感,而且看起來似乎有些像……

像什麽東西呢?那人冥思苦想著,忽然想到了,這不就是柳絮麽!柳絮?柳絮成雪?糟了,暗叫一聲不好,正想跟監斬官解釋,突然地就頭昏腦漲的,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似乎是有了某種感應,身邊的人和刑場上無論是劊子手還是衙役及圍觀的百姓們接二連三地倒下,有的人甚至還來不及反應,直接雙腿一軟就噗通倒地。

眨眼間的功夫,刑場內外已經黑壓壓地倒了一大片人。

刑場上的白家人個個狐疑,為什麽其他人都暈倒了他們卻沒事兒?懷疑中,隻見幾十個拿到刀劍的黑衣人從四麵八方竄出來衝上刑台。白家人嚇壞了,以為是專門來殺他們的,不少人已經失聲尖叫起來。然而,黑衣人卻一刀斬斷了束縛他們自由的繩索。

“大爺,夫人,小姐,你們怎麽樣?”一個身量不大的黑衣人衝到白毅一家麵前,小丫頭已經嚇得瑟瑟發抖,躲在母親的懷中中哭泣起來。而白毅的夫人林氏死死地抱緊著女兒,眼中蓄滿淚水。聽到時熟悉的聲音,三人都是一愣。

白毅在牢中被上了大刑,流血過多,此刻卻是滿腦清明,他一把抓住黑衣人的手,震驚道:“你是明雲?”

“是,大爺,小的是來救你們的。”說罷,腿上抽出匕首刷刷兩下將綁著三人的繩索隔斷,將白毅扶著朝那些脫了困的白家人喝道:“還快上馬車。”

驚魂甫定的白家人終於明白了,這些人都是救他們的。也顧不得什麽,脫了繩索後馬上爬上馬車,看車裝滿了人黑衣人揚起馬鞭駕車紛紛離去。而那些昏迷得比較遲的侍衛眼看著黑衣人將白家人盡數救走,拚著最後的力氣想要上前阻擋,被黑衣人毫不留情地砍傷一刀,流著血暈過去。

幾十輛馬車朝著雒邑城四個城門奔去,刑場之變的消息迅速地傳遞到了府衙。

“什麽?”聽了從刑場趕回來的侍衛的稟報,正愜意喝著茶在知府陪同下聽著小曲兒的工部侍郎常譽當即大怒,喝道:“你們是怎麽回事?明明做好了防衛,為何還會讓白逍把人都劫走了?”

那留著山羊胡子的知府也嚇得渾身一抖,頭上的官帽險些戴不住掉了下來,神情緊張地看著這位京官的貼身侍衛。

穿著藍色勁裝的中年侍衛一臉沉重道:“大人恕罪,屬下等自知罪責難逃,可眼下抓捕逃犯要緊。”

“是啊,常大人,咱們可不能讓白家人逃了。”這麽多犯人逃脫,要是抓不回來他這知府的位置就算沒得坐了。知府大人心裏慌慌的,幾乎快要哭出來了。

“來人,快把剩下的人給本大人叫進來。”常譽臉色鐵青,一副要吃了人的模樣。唱曲兒的姑娘們都被嚇到了,紛紛往後院避開。

銅鑼聲在府衙中響起,聽到鑼聲的衙役們迅速聚集,看見兩位大人氣色不好的樣子,心裏都在猜測著出了什麽事。常譽正要訓話,後院一個小廝模樣的人當即衝了上來,著急地喊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府衙走水了,好多地方都燃起來了。”

他這麽一說,眾人震驚地朝後看,卻看著滿天的升起的黑煙和一下子竄得極高的火舌,一會兒的功夫就把一座三層高的小樓給包圍了,那火焰紅彤彤的顏色幾乎快把天上的日頭都被比了下去。

知府大人啊一聲叫了起來,滿臉驚慌,雜亂無章拿著手揮舞,跳腳道:“還愣著幹什麽?怎麽不救火?”

“大人,火太大,我們人手不夠啊。”小廝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想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

“大人,大人不好了。”這邊還沒解決掉,外麵突然跌跌撞撞衝進來一個衙役,氣喘八叉地喊道:“大人,城南倉庫著火了,火勢太大那邊人根本救不過來。”

“什麽?又走水了?”腦門上一股熱血衝上來,知府大人兩眼發花,氣得當場噴出一口血來。今天是天要亡他是不是?逃犯跑了,糧倉失火,府衙被燒,天啊怎麽不直接打一道雷劈死他算了!

“常大人,這可怎麽辦啊?”知府大人硬是撐著一口氣,哭喪著臉朝常譽詢問著。

別說知府了,就是常譽也頭痛起來,今天的事兒可是一件接著一件。

抓人?救火?

府衙內有重要公文及曆年來的檔案卷宗等一係列重要物件,雒邑南城的糧倉可是能存下十萬擔糧食,這一把火燒下去要是今年再來個什麽雪災的可是要餓死整個雒邑的百姓啊!可上麵下了密令,白家人必須都死。若全心全意救火便顧不上白家人,若是抓捕逃犯糧倉那些可就毀了。可糧倉一毀,他的烏紗帽也就別想保住了。

“大人,四方城門早已經就關閉了,白家人是逃不出去的。咱們可以派一撥人救火,其餘的抓逃犯。”兩個大人急得六神無主,常譽的侍衛卻頭腦清明。

常譽一聽也沒有別的辦法,隻好這麽做,當即把人手分配了,親自帶著一隊人去街上抓捕白家逃犯。大街上,十幾輛馬車橫衝直撞,路邊的街攤什麽的都給撞了一地,行人們被馬車那氣勢洶洶的樣子嚇得神魂未定,後麵又是騎著馬的官差緊跟而來。街上喧鬧連勝混亂迭起,嚇得還不知情的百姓們紛紛躲回家裏麵。

“這邊,跟我追。”

“馬車在這邊,你們跟我來。”

“這兒,別讓他們跑了。”衙役們分成很多小隊,看見馬車駛過就追截,可追了半天當他們把馬車追丟了,身旁就會出現另外一輛馬車,他們又得放棄前麵的轉而追最近的。

“大人,白家的人太猖獗了,即使出不了雒邑城還駕著馬車在城內兜轉,把我們的人耍得團團轉!”藍衣侍衛騎馬在常譽身邊憤恨說道。為了防止白逍劫法場,大部分的人都被安排在了刑場那邊,現在卻個個昏迷潑冷水都救不醒。本就人手不足,還分派了去救火的,如今還把這些個宵小玩弄於手掌中,他堂堂禦前護衛何時受過這般的奚弄?

“荀侍衛,你也別抱怨了,我們怕是中了白逍的計。”刑場紅雪,衙役昏迷,火燒府衙和糧倉,讓他們在少人的情況下疲於奔命,可能他們的人早就通過某個地方轉移開去了。鎮定下來的常譽把發生的事情聯係起來,一串通後發現果然是被設計了。

那被常譽叫做荀侍衛的藍衣侍衛正要問他話,城內不知某處突然轉來驚天聲響,猶如天雷經過般連大地都跟著顫抖了幾分。

“出什麽事了?”**的馬兒受驚地揚起前蹄,沒有防備的常譽險些就摔了下去。緊緊拉著韁繩,朝著身邊的衙役喝了聲。

“大人,好像是臨水河那邊。”衙役無辜被罵,心裏有苦難訴。

“大人,我們快去看看。”荀侍衛的臉色好不哪兒去,直覺真的出事了。常譽雙腿夾緊馬腹,調集城內所有衙役迅速朝著臨水河方向而去。

臨水河,長河的分支,流進雒邑將城非為兩塊。早先他們預防白逍劫法場逃跑,把這條南北走向的河流渡口也給堵住了,在出城那裏更是砌了圍牆放置他們乘船離開。然而,當常譽等人飛馬趕到那裏時,隻見十丈寬的圍牆全都被炸開了,現場竟清理出了一條寬闊的道路,而路邊竟停了幾十輛馬車。

極目跳去,兩艘極大的客船已經駛開了陸地。很顯然,白家的人最終還是乘船逃離了雒邑。

常譽怒火攻心,喉頭一熱鮮血就噴了出來,染紅了馬兒脖子上的長毛。

“大人?”一行人紛紛驚到了,最近的荀侍衛當即運功度了些真氣給他,胸口的淤積消失常譽才感覺舒服點。

“沒有事兒,速速派人調集周邊的大船小船,就算追不上白家的船,起碼也要知道他們到了何方。”常譽攥緊了拳頭,狠狠地捶打在自己的腿上。

“是。”百餘人異口同聲,聲勢震天。

常譽決心抓到白家人報吐血之仇時,荀侍衛忽然碰了下他,指著那方道:“大人,你看渡頭那裏。”

烈日光輝照耀下的河麵上一片金光熠熠,猶如鋪了滿河薄薄的金片。粼粼水波,在蕩漾之際偶有風浪掀起,在水麵上濺起優美的弧度,緩緩墜下融入那動蕩之中。石頭堆砌建造的渡頭上那邊,巨大的水車安靜地轉動著,嘩嘩的水聲悅耳得像是珠落玉盤。水花濺落飄起陣陣霧氣那處,一個穿著黑色鬥篷的人正側麵著他們。

金色的陽光散落在身上,給那黑色鍍上尊貴而雍容的光澤。那人宛若一株鬆一根標杆般站在那兒,高挑的身影顯得有些瘦弱,黑色鬥篷的帽子戴在頭上,讓人瞧不見那人具體是男是女。清涼的河風伴著水車戴起來的蒙蒙水汽吹來,晶亮的水珠落在鬥篷上好似雨水滾落荷葉中般凝結不化,隨著鬥篷的褶皺而緩慢滾落在地。

風氣袍袂飛,露出裏麵玄色的黑紗衣角跟著輕風翩躚而起,似恣意飛揚在天上的鷹,萬裏長空都是翱翔之所。

神秘,狂肆,倨傲,狷狂等諸多詞在眾人腦中閃過後,神智也跟著清醒,這人站在那裏幹什麽?

“你什麽人?”常譽騎馬向前走了好幾步,中氣十足地朝著十丈開外的渡頭那裏吼道。那聲音,根本不像是個剛剛吐血的人。

荀侍衛上前攔著他,謹慎地說道:“大人,小心為上。”

被提醒後,常譽才發覺自己剛才太過大意,當即勒緊了馬繩警惕地注視著渡頭上那一言不發的人。可惜,就算他們的目光如何凶狠,卻是換不到那人一點哪怕是嗔怒的眸光。眼看著大船越來越遠,常譽心頭一急,喝道:“不用管了,給本官上前抓住那個怪人,趕緊去追。”

“遵命。”衙役們早就手拿刀劍蠢蠢欲動,聽得常譽下令當即提著武器就衝了上前。也就在這一時刻,渡頭上那人忽地抬起手拿出一隻月華顏色的橫笛放在唇邊,緩緩地吹奏起來。

笛聲清越,宛若飛鳥展翅飛躍了崇山峻嶺,見識到了春夏秋冬的四季更替。忽而聲音陡高,尖銳得似兵刃相交砍出無數火花,刺得人耳朵幾乎要聾掉。又似乎有鐵馬金戈,萬千奔騰於萬裏蒼穹之下。烈烈旌旗在血紅日照下明豔而妖異,鮮血染紅的大地就如鋪開了的紅綢,每一處都充滿著窒息和令人壓抑的恐懼,可偏又被血水沐浴後的興奮所取代。

殺戮!必勝!兩個詞在腦海中不斷地回響著,他們忘記了自己是誰,隻知道麵前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敵人,要是不殺了他們就會被他們所殺。殺伐,在一開始就無所避免。選擇了戰場,無論身處何地,戰死就是唯一的解脫。

鮮血流啊流,滿目的刺眼血紅讓他們更加興奮,揮舞著刀劍朝著身邊人一刀又一刀無情地刺下去。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眼中所謂的敵人卻是昔日相伴多年在同一個官署做事的兄弟。

渡頭那裏,黑色鬥篷裹聲的魚璿璣將唇邊的九幽笛放下,徐徐轉身朝著十丈外看了兩眼。所有的衙役還有為首之人都陷入瘋狂的廝殺中,他們分不清對方是何人,手起刀落便是性命的終結。她冷冷地看那一切的發生,眼中是一片冷冰的世界。

突然,原本好好的身體冒出了冷汗,她感覺到中了魂滅後那種靈魂灼燒撕裂的痛苦襲來。手指緊扣,牙關死咬著,她微有些詫異,眸子微閉著好似看見了靈魂幻化出來的另一個自己正痛苦地蜷曲在黑暗的角落裏。

嗞——

吸了口氣帶著熱度的空氣,腦中忽然冒出個想法來,難道她再也不能像從前那般調用那股暗藏的力量?

砰!天空中爆出一束青藍的眼花,透著蝕骨涼意的墨玉瞳掃了眼那邊幾乎滿地屍體還沒止住的廝殺,以強大的意念壓抑住那股劇痛,施展輕功踏著水麵朝著飛入臨水河岸一處山林中狹窄的山路上。那裏,一輛青綢馬車停在那處,身著青黑色衣裳作小廝打扮的白逍正守在馬車旁。

聽見動靜,白逍當即咧嘴笑起來,正要跟她打聲招呼,一道黑影快若閃電般從眼前閃過,馬車簾子動了兩下,車裏立即傳來她冷冽的聲音。

“走。”

笑容還在臉上,卻沒人觀賞了。白逍鬱悶地瞥了眼馬車車簾,撇嘴坐上馬車飛快地駕起馬車就走。

山路上,仍舊晴空日朗生機盎然,兩邊青山翠色不減,馬蹄噠噠,車輪滾滾,掀起塵埃陣陣。

遠離雒邑後百裏外的翠然亭,幾輛馬車停在破敗的亭外,明雲和明凃兩人帶著十幾個身手厲害的護衛在周邊巡視著。換掉了囚服上了藥後的白毅被人攙扶著下了馬車,端坐在翠然亭中。

明雲乍見他出來,把手中的長鞭往腰上一纏忙跑過來問道:“大爺,您怎麽出來了?”

“三弟怎麽還沒來?”白毅嚴肅的臉上帶著擔憂地朝著雒邑的方麵望去,放在桌上的手微微用力握緊,手臂上頓時就傳來了劇痛,讓他也禁不住地皺起了眉頭。

“三爺去接貴人了。”巡視完周邊後的明凃用白絹擦拭著自己手中鋥亮的彎刀,替明雲回答了白毅的問話。明雲摸了摸腦袋,感情三爺還有事情,隻是他怎麽都不知道呢?

“貴人?”白毅高顴下的深目透著疑惑,因臉上的鞭傷他不宜有太大的情緒表現。幸好他平時就是副嚴肅的樣子,不然他如今板臉的樣子被看到了還真是有些嚇人。

明凃把彎刀插回刀鞘中,拱手道:“三爺說,此次能順利地救了白家都是貴人的功勞。他親自去為貴人趕車,他們應該快到翠然亭了。”

“三弟他遇上了什麽貴人?”他還以為這次的順利都是白逍布置精妙的後果,卻不想還有個什麽貴人。

“據三爺說,四天前的夜裏貴人潛入雒邑大牢,把假的大爺弄了出來,逼迫那個假貨把三爺找去。然後,貴人就給三爺出了個絕妙的主意,這才有了今天如此順利的脫困。”關於其中細節,白逍沒有清楚地對其他人說,隻是按照魚璿璣的吩咐讓人去做事。自然,明雲明凃他們也不知曉。

白毅炯亮的眼中多了份好奇的意味,白家大難卻遇貴人,莫非是天意?

“哎,這不,說三爺三爺就來了。”明雲哈哈地笑著指著雒邑那方,給明凃使了個眼色,他們仔細一聽還真是有馬車飛馳而來的聲音。三人大喜,明雲明凃兩個人更是走上前去在路邊眺望著,準備恭候他們主子。

白毅也伸長脖子朝道上看,這個貴人真是勾起了他的心思。就在眾人翹首以盼之際,白逍已經駕著馬車前來了。滿身灰塵的他一下就看見了坐在翠然亭中的白毅,將馬車停下跳下車朝著白毅奔去,雙手攀著他的手臂,左看右看確定他無事後,滿臉的緊張才退下去道:“大哥,看到你安然無恙小弟心裏這塊石頭終於能放下了。”

今天他要親自去接魚璿璣幫忙準備客船的事情,也就沒法親眼看著白毅他們脫困,路上他還在想再見白毅他們會是什麽模樣。但看親人無損,他心裏真是開心死了。那種劫後餘生的重逢讓他有股要哭的衝動,可這麽多人他還真有些不好意思哭出來。

“傻小子,你大哥命硬著呢。”看自家小弟風塵仆仆的髒樣子,白毅心中何嚐不是萬千感歎。

“對了,大嫂和茵茵怎麽樣了?她肚子裏的孩子呢?”大哥沒事兒,可他大嫂可是個體弱的,況且白茵茵才五歲,牢裏刑場的事應該把孩子都嚇到了。

白毅看他焦急著,笑著解釋道:“都還好,在馬車裏讓丫環陪著呢。”說了自己妻兒的事情,他把目光投向了白逍駕來的馬車,問道:“貴人就在裏麵?”到底什麽身份,停車也不下來神秘兮兮的樣子?

“我們不能在這裏久留,大哥還是快上車我們還得快些趕路。”白毅問起貴人他這才想起來魚璿璣先前的交代,必須在今夜子時之前出了雒邑的範圍,不然還是有被發現的可能。“至於貴人的事,等到了下一個宿頭我再告訴你,這件事不小。”

難得看他露出正經的模樣,白毅也就不再追問,點頭朝馬車上走去。白逍跟明雲他們吩咐了幾句,也重新回到馬車上,眾人也騎上馬開始新一輪趕路。這回的速度雖沒有白逍駕車那麽快,卻也不慢。白逍駕著車朝雒邑望了幾眼,心頭升起陣淺淺的失落來。不管怎麽說,白家在雒邑也住了百餘年,這次走了也不是何時才有機會回來。

他輕聲歎息一番,裏麵扛著靈魂之痛的魚璿璣冷聲道:“舍不得?”

“是啊,可有什麽辦法。”他自嘲般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臉上的汗水,這十月天的太陽也是曬人的,尤其是越朝南方走。

“當天訣不在,白家回雒邑便輕而易舉。”寒刀子般的話隔著搖晃的青綢車簾傳出來,冷冽中裹著決然,毋庸置疑。

白逍心頭挑起一絲異樣,低聲喚道:“主上,你能否為屬下解惑一二?”

他們之間有約定,隻要成功救出白家的人,他甘心奉她為主供她驅使。先前他抱有深深的懷疑,這個女人從哪裏來的自信要收複他白家。今日這件事給他上了深深一課,無論是布局謀算還是狠辣手段,他都及不上她。

她在渡頭那裏吹起九幽笛的時候他就算離得遠,卻還是看見了衙役們廝殺成團的場景。隔著浩淼煙波,他似乎看到了她凜譎詭爍的眼瞳中那份涼入骨髓的寒意,是被鮮血浸泡了被寒冰封凍過的森森滲人。她的眼中似乎從來不看活人,隻觀死屍。他從沒見過一個女子能無情冷冰成這個模樣,即使他記憶中的小阿陵。

“你,進來。”寥寥數字,似冰雪炸開拋了無數冰花,自有寒氣噴薄而出凝結萬千世界。

趕車的白逍一頓,隻覺得背後涼颼颼的讓他不由地挺直了背脊,搭在馬車上的腳差點就被卡在車轅和馬腿之間。

“主,主上,你說什麽?”天上下紅雨了?還是六月下冰雹?他真是以為自己幻聽了。

馬車內的魚璿璣淡聲,若冰雪凝結寒氣漸濃,“耳朵若是背了,何必留著!”

天啊,不是吧,她不會是要把自己的耳朵切下來吧?白逍禁不住地打了個寒顫,再也不問什麽,忙把明凃喚過來駕車,小心肝提著鑽進馬車裏。外麵明明是豔陽天,可一進來就如到了深冬,這寒氣更是一個勁兒地朝著自己身上鑽。強大的冷壓撲來,白逍認命地垂下頭,貌似他剛才不確定地問了句話,把主上給惹怒了。

這主子的性情真是難辨啊!

“怎麽,你很害怕?”魚璿璣背靠著車壁端坐著,從左側照進來的日光隨著搖晃的小半截簾子落出星星的光點在她黑色的鬥篷上,半斂著的墨玉瞳若被薄霧籠罩著的寒潭,離人時而遠時而近,似朦朧又清晰,漫漫地落在白逍身上。

感覺到她打量的目光,白逍迎著頭皮,努力讓自己有些笑容,道:“你是主上,我是下屬,直視這樣的舉動是不敬的表現。”

“哦?”她字音拖得老長,卻滿是涼意,道:“世人眼中行為乖戾的白家三少何時變得這麽尊禮起來了?”

“咳咳,主上,屬下其實是很守禮的。”行為乖戾?他有那麽差麽?白逍撇嘴苦笑道,心裏暗忖主上你別玩我了,我心肝兒受不了啊!

“抬頭看著。”眼簾上挑,那一汪似冰潭霧罩而下的墨玉瞳對上他抬首忐忑的眼神。

正狐疑著她意圖的白逍愣愣地看著她接下來的動作,雙唇因吃驚而撐大繼而僵住。

淡若金箔的陽光忽閃忽現落入馬車中,斜照在對麵魚鱗紋銅片車壁上反射出柔和的淡光,似星光棋布落了她滿身。素白的手從鬥篷中抽出,染著光色的指尖捏著帽子邊沿往後一退,寬大的廣袖隨著她手上的動作而朝下滑落,露出兩截纖細皓腕。

墨黑的發光澤柔亮,鬢發斜開分梳綰在頸後。黑紗漸退,那麵龐白皙中似有冰晶的透色,宛若高山上經年不化的冰雪,又似天幕暗沉時一輪懸空揮灑著灼灼清輝的明月,那皎皎顏色被淡薄的日光渲染著淺淺的暖色,隻一瞥,恍若見了亙古寂姣幽光,驚落了遠山之巔的漫天煙霞。

她於暮光中緩慢抬首,似清水衝洗後的白玉額頭柔光淺綻。雙眉若雲鷹之起眉尾微揚,自添凜然英氣。閃爍的光點飄落在細長的眼睫上,卷長輕顫著似蝶翼閃動,在眼瞼下透出淡淡的暗影。那一雙若籠著薄霧的寒潭墨玉瞳裏帶出一線長長綿綿的涼意,卻又將清越流光的粲然卷入其中。玉鼻瓊瑤,朱唇點絳,那抹豔色襯著她的臉龐沒有浮豔違和反倒生出了鮮活之氣。

眼眸半垂,溢出落雪清涼;勾唇而起,似雪蓮合苞,冷寂中透著抹生氣,凝著寸許詭藏優雅。即使不笑,就那樣輕抿櫻唇,亦給人種冷魅清豔之感。

他的主上竟然有這般天人之姿!

自詡見過天下美色,卻不知還有人美成這般模樣!什麽天訣三大美人,撞見眼前這位統統都成了庸脂俗粉!

“心中疑惑可解?”在白逍愣怔之際,魚璿璣已經將耳邊掛著的黑色攏在了臉上,遮住那足以傾國傾城的容顏,垂在後背的鬥篷帽子也被戴上,恢複成人前那個神秘詭譎的魚璿璣。

白逍腦子短路了好一會兒,直到再次感覺到車廂裏的冷溫,霍然驚覺自己被她容貌所惑,半天都沒回神來而觸怒了她。馬上把頭垂下來,急忙解釋道:“主上勿怪,屬下失態了。”

看了她現在的容貌,腦海中再回想起安陵的容貌,完全是兩個不同人的樣子,他現在奉為主上的這個女子應該不是他惦記過的小阿陵。可是,她跟小阿陵之間那種相同的氣息卻是騙不了人,隻是他該怎麽解釋呢?腦子裏一團亂麻,他真的越弄越糊塗了。

“有時候,眼睛看到的是騙人的。”魚璿璣丟下這麽句話,盤膝坐好冷淡道:“出去。”

白逍愣了愣,有些跟不上她的思維轉變,訕訕地抱拳一禮很直覺地鑽出馬車跟明凃坐在一起。右腿懸著,背靠著馬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趕車的明凃把好奇的目光投在他身上,腦中想著他剛才聽到的話。

他們家三爺叫車內的貴人為主上,而他們說的話就跟打啞謎般,聽得他滿心糊塗。再看白逍這模樣,他更費解了。

白逍因猜不透小阿陵和主上的關係這件事上苦悶著,自然是沒注意到明凃的眸光。腦海裏翻滾著她在車廂裏的那幾句話,眼睛看到的是騙人的,莫非?他身子一震,臉上露出歡喜的神情朝雙手成拳,兩個拳頭對著一擊,來了個甜蜜而疼痛的親密接觸。

他調查過的小阿陵在從亂葬崗回來後就跟從前的不一樣了,或許有這種可能,小阿陵其實早就死了,主上假扮安陵蟄伏在丞相府,伺機辦某種事情。也就是說,他所見的小阿陵和主上其實是同一人。這樣的話就能解釋某些事情,小阿陵知道主上也清楚。

事情的真相一定是這樣!白逍頓時無比肯定起來!

幾近一天的快馬跋涉,一眾人在人困馬乏的時候終於到了計劃中的天漏鎮。不愧是天漏鎮,一到這裏就遇上天漏——下雨了。

此時已經快到亥時,大雨嘩啦嘩啦地下著,即使坐在馬車裏避免不了地被淋了半身濕。他們這行人太多,不宜太招搖,魚璿璣先就叮囑過白逍讓他暗中置了房屋供大家休息所用。所以他們都沒去客棧,低調地進了鎮子就直接奔向鎮子西邊一座偏僻的宅院裏。

忙活好一切已經是子夜時候的事情了,大多數人在吃完飯後就都抓緊時間休息。白逍看白毅的房間燈還亮著,便敲門進去。

白毅披著衣裳坐在桌旁,沒有燈罩的蠟燭火勢極高,又冒著縷縷煙氣,把屋中的秋蚊子都熏得暈乎乎的。他跨進來,順手將門帶上,叫了聲大哥。

“過來坐下。”白毅朝他招招手,肅然的臉上也帶出溫和的笑意。“把貴人安置好了?”

白逍點頭,給自己倒了杯熱茶喝著,可能覺得茶味不好,嫌惡地皺眉放下,道:“大哥放心,主上的事我比任何人都上心。”

“主上?”臉上多了沉重和狐疑,眸子也朝他看了去。

“是,主上跟我們家祖先或許還有淵源。”說起這事,白逍的臉也跟白毅一樣沉凝,起身來在周圍看了看,將窗子關上確定沒人後才坐下來,壓低聲音將魚璿璣的事情跟他說了遍,包括他們在炎京去靈空寺的路上怎麽遇見還有後來發生的事情,當然關於假白毅死的那晚的談話更是一字不漏地說了出來。

末了,他又道:“大哥,我們白家被帝王忌諱,在天訣已經沒立足之地了。好在主上曾提醒過我將家族的產業暗中轉移,咱們這次損失的其實並不多,等安定下來,商量下今後白家如何發展。我當初答應過主上,若是她能安然把白家人救出來我就追隨她,這隻是我個人的決定,跟白家無關。所以,日後白家的產業就勞煩大哥多費心了。”

“你說她手上真有族譜上記載過的夭桃指環?”白毅可謂是又驚又疑,驚的是魚璿璣最虞氏一族的細節的了解,疑的是她有別的圖謀。

白逍鄭重點頭,臉上找不到以前愛嬉笑的樣子,對白毅的擔憂他有些不解。“流沙白家又調動不了,主上既然有信物大哥你幫忙從中聯係下就是了,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據說讓流沙認主除了夭桃指環還有樣別的東西,我也不怕什麽。隻是她說要白家為她所用,她可用得起?”不是他看不起女子,隻是覺得她真的太狂妄了。顛覆天訣,她以為是堆了座木頭房子然後一掌打爛麽?

“主上說不會為難我們。”白逍皺眉,他就知道大哥肯定有這方麵的顧慮。“大哥,你是不是覺得我這麽做很衝動?”

一旦跟她站在一起,那便是於天訣為敵,傾覆天訣的日子或許遙遙無期而他也可能沒有了以前的逍遙日子。之於白家,他已經做好了一個子孫該做的事,把白家帶入了鼎盛的繁華。這次是他人生的第一場豪賭,應該或許能夠賭贏的吧,他悶悶地想著。

眸光瞧見他似乎頹然的模樣,白毅眉頭夾緊,垂頭安靜地思忖了起來。白逍也不去打擾他,腦海中想起魚璿璣露出真容的刹那,不知為何方才還有些動搖的心此刻就變得信心滿滿了,她那張絕美清冷的麵龐總會在無形間給人種安穩的感覺。

燭火燃燒得極快,劈劈啪啪的聲音在漸漸小的雨聲中逐漸清晰。沉默了多時的白毅忽然抬頭來,做了個重大決定,拉著白逍的手臂道:“三弟,若流沙承認她是主子,那她就該是祖訓中出現的有緣人。顛覆天訣是先祖畢生的心願,可惜白家世代都沒人能挑起這根大梁,既然有緣人出現了而她亦是帶著使命而來,我們自然是該聽候她的調遣。”

白逍在震驚之後又歡喜起來,道:“大哥,你的意思是白家會尊她為主?”

“你別高興得太早,想要得到流沙的承認並不容易,即使她有夭桃指環。”白毅給她提了個醒兒,免得他太激動以後失望了心裏難受。

果然,在聽了白毅的話後白逍果然是安靜了許多,但那眉宇中並沒有太多擔憂的神色,笑道:“大哥,你不知道,我最先遇見小阿陵的時候就覺得她是個冷心冷肺的人,不過她看事情永遠都比別人要深一層。去年她提醒將白家一些產業暗中收斂,今年就遇上滅門之事。從她的行事來看,我總覺得,她不是池中之物。”

就拿救白家的計劃來說,讓人準備了很多柳絮用塗丹浸染然後陰著,又在刑場的四角的大火盆中投入了無色無味的百香。她說,塗丹色澤豔麗本身就是無味劇毒之物,百香則是溫和無害,燃燒後的氣體能緩解塗丹的毒性。差不多要行刑時,派人在高出用內力將還有濕氣的塗丹柳絮打散,這樣它們就會順著風飄向刑場。濕潤的柳絮遇到烈日的烘烤,水分會很快蒸發,而毒性也就跟著擴展在空氣中。

起初,她本沒有說百香的事,隻是白逍不想因劫法場而害死了無辜百姓,她才讓人加了百香的妙用。至於白家無事則是因為他們先派人在滿頭和水中兌了解藥,而解毒方法也甚是簡單,那些中毒的百姓也不會枉送了性命。

非冬日而雪則是有冤獄,而那紅雪,按照魚璿璣本來的話是說要給官府一個小小的警告。

之後,火燒府衙和糧倉讓他們人手短缺,十幾輛馬車在雒邑城中東轉西轉消磨他們的精力。其實最絕的還是她弄了幾樣東西放在一起,點燃後轟一聲將高高的圍牆給炸掉了,那種殺傷力實在太強了,要是丟在人堆裏白家兩百多人瞬間就能血肉橫飛。原本讓他在臨水河上準備客船停在高牆那邊他還不知道魚璿璣具體要怎麽做,看了炸牆那段他不得不佩服了。

船山的人一路向東,駛向白澤水寨,沿途時候就把救走的旁係還有丫鬟仆役都放了,而白毅他們真正要去的則是三國交界的邊城蓉城。她這場布局計中有計,就算常譽再怎麽精明也抓不到他們了。

雛鳳學飛,萬裏風雲從此起,說得應該就是如此吧。

“她成為流沙之主時,便是白家臣服之日。”白毅鮮少見他對一個女子如此讚譽,聽了自己被救的前後經過,他其實也覺得她是個非凡女子。對於魚璿璣,他心中也開始抱有了絲期待。“大哥這就聯絡流沙首領。”

------題外話------

話說,你們咋都不冒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