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謀天下 005 綠樹紅花,改頭換麵 天天書吧

“綠樹,這個姐姐一動不動的,是不是死了?”簡陋的房屋中,兩個約莫八九歲,長得有六七分相似頭梳垂髫發髻的孩子蹲在一張木床前,女孩兒嫩嫩的手指戳了戳躺在床上似乎處於沉睡狀態的女子,兩眼睛眨巴著,很是可愛。

被叫做綠樹的男孩子白了眼小女娃,用手在女孩兒腦門上一戳,擺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道:“師傅說,她這是昏迷,不是死了。”

“可她已經快睡了三個月了。”嘟著嘴巴,女娃很是不解地朝綠樹問道:“你看,打漁的伯伯把她送來的時候梅花還開著,現在桃花都快謝了她還不醒來。”忽然,女娃的眼睛變得亮澄澄,驚喜道:“我知道了,她一定是嘴饞,想要等著桃子都熟了才睜開眼睛。”

“紅花!”綠樹似乎有些受不住她的幼稚,氣呼呼地站起來,訓斥道:“不懂就別胡說,師傅早說了,她能不能醒要看她自己的意誌,不是什麽花開了桃子熟了她就醒來了。”

名字喚作紅花的女娃乍得被綠樹訓斥,嘴巴頓時撅得老高,亮晶晶的眼睛立即湧出淚意來,癟嘴哇一聲大哭起來。“綠樹你是壞人,你欺負紅花,你是壞人,嗚嗚,嗚嗚,紅花不喜歡你了。”邊說著,眼淚就跟珍珠似得一顆顆就掉了下來,小手左擦右橫的就是拭不幹淨淚水。

綠樹無力扶額,板著臉教訓起來。“紅花,你今年十歲了,不是小孩子了,不許再哭了!”

“可是你欺負紅花。”小丫頭顯然對他這套說辭不滿,什麽叫做不是小孩子了,就算不做小孩兒她連哭都不行麽?

“我是你哥哥,是你師兄,那是在教你道理不是欺負你。”綠樹氣得小臉鼓著,本就一副包子的可愛模樣,這一下更像包子了。

紅花騰地站起來,臉上還掛著小水珠,拿手指著綠樹的鼻子道:“我才不相信你呢,明明我長得要比你高,你憑什麽就要做我哥哥?”小丫頭一直記得師傅說的話,說當初把他們撿回來的時候,看著綠樹的塊頭稍微大些,覺得這娃兒肯定是先出生,自不待然就把同為雙胞胎的綠樹當做紅花的哥哥。

以前小不知事,現在長大了略微懂了些,其實師傅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誰先出生。要是按各個子來比,紅花卻是要比綠樹高些。加上綠樹總是板著臉教訓她,紅花自然不希望自己老是被他壓著。所以,她要爭取做姐姐而不是繼續當被綠樹欺負的妹妹。

綠樹虎著臉,滿麵控訴道:“你現在長得比我高那是因為你老是搶了我的東西吃!”師傅說,小孩子在長身體就該多吃些東西。明明每次大家吃的都是同樣多的分量,紅花卻總是喊肚子餓,然後借著妹妹之名搶他的饅頭或是包子,害的有好幾次他都餓著肚子。

如今提到自己個子矮的事,綠樹總覺得紅花這個罪魁禍首可惡,做了壞事還在他傷口上撒鹽。他這哥哥當得好苦命,想想都為自己叫屈。

“師傅說,謙讓是美德,而且誰讓你老喊著你是我哥哥的。”紅花不以為然地撇嘴,雙手叉腰一副“你敢拿我怎麽辦”的表情。

“你那是直接搶的,不是我讓給你的!”綠樹急了,也站起來挺直小身板對上她,這丫頭擺明了跟他找茬兒啊。

“我就搶你了怎麽樣?你要是敢打我,我就跟師傅告狀,讓師傅打你的屁股!”小丫頭一點都不知道遮掩什麽的,直接豪爽地就來了這麽霸道的一句。

綠樹那個氣啊,小心肝兒蹦蹦蹦的,大聲幾乎是喊話地道:“你敢跟師傅告狀,我就真的打你了。反正都是挨到,不如先打了你再說。”

“哼,你敢打我,我也要打你!”紅花丫頭不服輸地吼起來。

“我就不信當哥哥的製服不了你這個小丫頭片子!”

“你才小丫頭片子!”

“我是男子漢,不是丫頭。”綠樹氣得大聲強調。

紅花也不是吃素的,當即就來了句。“你欺負我,所以你就是丫頭片子。”

“……”兩小孩兒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地在床前打起嘴仗來,越吵越凶,最後竟鬧騰起來似乎要動手了。就在這時,屋中忽然傳來一聲低沉而清冷的警告聲。“都閉嘴!”

那聲音不大,卻寒意十足,猶如冬月中在塞北刮起的朔風,朝臉上那麽一撲當即就會把皮膚割開小口子。正處於熱火朝天的爭吵中的兩小東西聽了為之一怔,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似乎都在想剛才是不是對方在說話。

沒等他們瞧出什麽來,外麵忽然哄地一聲巨響,大地似乎都跟著顫抖了幾下。兩小家夥當即失聲哇哇大叫,一前一後衝出去大喊道:“師傅,師傅,師傅……”

屋外以庭院為中心點還建有著六千間模樣相似的房間,其中一間房中正冒著濃濃黑煙,一平頭短發滿臉花白胡子穿著破爛呈條狀的道袍,約有五六十歲模樣的老者從冒濃煙的屋子裏鑽出來,扶著門框不斷地咳嗽,又捶胸頓足地道:“哎呀,哎呀,又失敗了又失敗了,我的煉丹爐啊,我的長生不老丹啊。”

他滿身狼藉,臉上還沾著黑灰,卻絲毫不影響他此刻的哀痛。綠樹紅花從撒開兩條腿跑過庭院,氣喘籲籲地到老道跟前,紅花一臉可憐地看著他,說道:“師傅好可憐啊,胡子都被燒掉了些啊。”

“師傅,您沒事兒吧?”相較於紅花隻注意老道的外在形象,綠樹可是真真地擔心他的性命。師傅每天都在忙著煉丹,隔三差五的總是會把煉丹爐給弄爆了,那爆炸聲比打雷閃電還厲害。起初他跟紅花都被嚇得不行,後來漸漸都習慣了。要是他師傅煉丹不爆煉丹爐,他還真有些不適應。

“綠樹啊,師傅我又失敗了,我的爐子又被爆了,我都六十三了,什麽時候才能練成長生不老丹啊?”老道沒形象地拉著自己的小徒弟,眼淚鼻涕一把流地把頭放在綠樹小小的肩膀上,哭得那叫驚天地泣鬼神啊。

綠樹小臉慘綠慘綠的,他很想說,師傅我肩膀疼。但是看師傅哭得這麽傷心,他又不好意思跟師傅提了,隻好咬牙忍著,或許這回師傅隻哭一會兒,不會像上次那樣哭上三個時辰,害得他都站暈了過去。

“師傅,您放心,你天賦異稟雄才偉略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紅花小丫頭仰起臉在胡亂拍了很多馬屁後才奔入正題,“您一定會在一百歲之前煉丹飛升的。”

老道黑臉更黑了,拿手就在紅花的頭上一敲,凶橫道:“你這意思就是說你師傅就那麽三十七年可以活了?”

“不不!”小丫頭自知說錯話,忙擺手一臉正經地道:“師傅要壽與天齊,福如東海,老過南山,滄海桑田,容顏依舊……”

“得了,別說了,拍馬屁拍馬腿上去了。”對於這個迷糊的小徒弟,老道很是無語,不會用詞兒每次偏就要說出一大堆來,搞得人啼笑皆非的。

“師傅。”紅花滿臉羞懣,垂著小腦袋無精打采的,顯然是被老道的一番話給打擊到了。兩眼睛又水汪汪的,委屈道:“紅花拍的是師傅的屁股,不是馬屁股,就算拍錯了也是拍在師傅的大腿上啊……”

後麵的話她還在繼續,綠樹和老道兩人卻是滿頭黑線,齊齊對望之後起身各自走開。這個腦子有問題的丫頭,他們是不認識的。

“哎,師傅,綠樹?”佯裝抹淚的小丫頭醞釀了半天的淚水流了下來,正抬頭來發現師傅又鑽進煉丹房裏,綠樹也朝旁邊的小藥房走去。紅花憋著嘴難受道:“你們都是壞人,專門欺負紅花。”

小丫頭抽抽搭搭地轉過身去,卻突然看見她跟綠樹剛才呆過的房間門口,一個穿著粗布麻衣長發披散的女子正站在那裏,她眸光涼涼的宛若冰刀般朝她看過來。紅花當即張開嘴巴,哇一聲大哭起來。“師傅,師傅,綠樹,綠樹,嗚嗚……”

“紅花你哭什麽?”黑煙還沒散盡的煉丹房裏,老道正在開窗下想要盡快清點下這次的損失,外麵卻是紅花受到驚嚇的哭聲。心裏奇怪著,一邊拿著掃帚趕煙塵一邊衝了出來。小藥房裏準備藥材的綠樹也趕來了,師徒倆異口同聲道:“你哭什麽?”

“她,她活了。”紅花淚光閃閃,抬起短短的手臂朝著那一指,綠樹和老道兩人頓時就看見了站在門口渾身散發著冷冽氣息的她。

老道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卻把臉弄得更黑了,不悅地開口道:“喂,那邊的丫頭,你把我的小徒弟給嚇到了。”他們這是送來的什麽人啊,麵無表情冷冰冷冰的,活像是一座煞神啊。你看吧,他那人見人愛花見花笑的紅花徒弟竟被她給嚇到了,可見那人多麽可怕。

那邊的女子始終僵著臉,卻邁開步子朝他們師徒三人就走了過來。她步履微沉,黑長的發水藻般柔亮而光潔,臉也算是長得清秀的,當然要除去臉上可怕的傷疤。那雙眼睛像是從寒冰地獄裏掏出來的墨玉,瞋瞋黑亮卻冰冷至極,不帶任何溫度。

“喂,丫頭,知恩要圖報,你給老道站住別走過來了,我徒弟可禁不下嚇。”老道忙把紅花綠樹拉在後麵,挺直著身板對上迎麵走來的她。也不知這丫頭以前是幹什麽的,身上怎麽這麽重的煞氣。殺手?死士?老道的腦子裏,想起來的就隻有這兩種可能。

可是,對麵走來的人卻對他的話恍若未聞,依舊走了上前來,最終在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來。墨玉瞳閃過一絲清光,她冷淡開口。“多謝救命之恩。”在綠樹紅花於屋中爭吵的時候她的意識就醒了,隻是身體太沉重一下難以睜開眼睛。後來聽了那麽一聲驚天巨響,出於本能對危險的防禦,強迫自己把眸子睜開,下了床從窗戶那邊看到了他們師徒三人相處的樣子。

腦中清醒,先前的事也就紛紛映入腦海。她從河崖上跳下去之後,本想著借用河水的流向沿著河崖邊緣到下一個渡口。可是她高估了自己身體的承受力和水浪的衝擊力,一個浪子打來她整個人就掉入水中,最後就暈了過去。本以為自己死定了,卻在朦朦朧朧中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她告訴自己一定要醒來,在努力了很久之後終於在這天能睜眼下床了。

沒錯,眼前這個被老道視為冷神的女子就是從長河北岸河崖跳下去的魚璿璣!

“噗,丫頭,你要道謝也用不著擺出這麽嚴肅的樣子啊!”老道唏噓著,把兩個小東西拉出來,喝道:“沒出息的,人家又不是要對你們怎麽樣,你瞧瞧你們那慫樣。紅花,還不把眼尿給我擦幹淨。”

“師傅。”紅花眼眶紅紅的,嘟著嘴巴解釋道:“紅花的是眼淚不是眼尿。”

“好了好了,該幹嘛幹嘛去,師傅還有事兒忙著呢,沒空給你三個瞎胡鬧。”老道不留情地將兩徒弟推開,無視魚璿璣轉身就要進去。

“這位道長如何稱呼?”對於自己把小孩兒嚇哭這事,魚璿璣沒有絲毫覺悟,當然她的關心重點也不在此。這個陌生的環境,她必須盡快地熟悉,還有貼身的東西,她似乎沒發現自己的九幽笛在什麽地方。

老道邁進了一條腿,偏過身子回了句。“人世紛擾,我愛逍遙,別人都叫老道逍遙子。”說罷,人就鑽了進去。

黑煙粉塵中夾著藥草的味道,剛才逍遙子跟綠樹提到過煉丹爐和長生不老藥。她知道一些修道之人就是喜歡煉製各種丹藥,長生不老的藥方據說在世間是有流傳的,很多道士都以能獲長生得以羽化飛仙為目的。隻是曆經的時間久了,傳言多過事實所述,那些所謂的長生不老藥也就變了味了。

魚璿璣掠過綠樹紅花,跟著踏進去,隨著煙霧的散開,屋中的情況大致能看得清楚。大大的青銅煉丹爐已經被炸開成兩半,爐灰藥渣還有木材以及其他的被裝在一起的藥材也滿地都是。空氣中混合著多種味道,算不上刺鼻卻真的不好聞。

她冷寂的麵容沒啥表情,站在旁邊看著彎腰清理的逍遙子,聲音冷冷,道:“不知道長是怎麽救我的?”

“救你的是長河上一個打漁的漁夫,他某天去打漁撒網下去就把你和一條大魚都撈了上來。起先還以為你死了,誰知道還懸著半口氣,可那條魚連蹦躂都沒有就直接死了。他不懂醫術,所以就把你送到老道這兒來了。”逍遙子將大堆的藥材掃進戳箕裏,背對著她很是感歎的樣子。“照理說,掉進長河的人是絕對活不了的,可偏偏你卻活了。或許要是遲些把你撈上來,你早就成了一對白骨了。聽說,當時還有魚在啃咬你的臉,那些魚可真是餓慌了,活人都敢吃。”

長河裏的魚並不是什麽凶狠的魚類,也就吃河沙水草還有些蝦貝之類的東西,吃肉的她以前也不曾聽說過。奇怪的是,她竟然是跟一條大魚一起被撈上來,可大魚卻死了。照理說,魚的命該比她硬些的。

“那我隨身的東西都沒有了?”夭桃指環,白逍的玉算盤,九幽笛還有那顆奇怪的珠子,這些東西可都是些重要物件。

逍遙子直起腰來將滿戳箕的灰倒進一個背簍裏,回道:“漁夫把你送來時有什麽就留什麽,至於對你重要與否老道就不知道了。不過,你手裏拿著隻笛子,怎麽扳都扳不開,後來老道隻好震了你的手骨才把東西拿下來。可能,那是你覺得重要的東西。就在你休息的屋子裏,紅花知道放在哪兒。”

“如此,便多謝了。”九幽笛還在就好,起碼她還有吹起九幽攝魂。

轉身去,逍遙子忽地像是記起了什麽事情,朝她喊道:“丫頭,過來我給你把把脈,看看你還能活多久。”

她腳步一頓,本欲說自己也懂醫術,但逍遙子那麽喊她心中也沒抵觸什麽。轉去走到他跟前,把手腕遞了過去。

逍遙子摸了摸被燒了半邊的胡子,搭手在她腕上一探,過了會兒才鬆開,得意道:“老道給你吃了三個月的藥總算沒白費,你的經脈現在已經全部通常,就是阻逆了和被迫打斷的都已經接好。身體嘛雖然瘦了點,但還是結實的。不過丫頭你看起來真不討喜,這麽凶難怪有人會廢掉你的武功了。”

魚璿璣微有詫異給自己探了下脈,還真如逍遙子所說。嗬嗬,絕地逢生啊她這是!眼瞳微微縮了下,道謝後就離開了逍遙子的煉丹房。紅花綠樹兩人一左一右靠在門邊偷看著屋裏的事情,看魚璿璣出來兩人忙遠遠地站在一邊,乖寶寶般地站在一個石刻的大魚缸前給裏麵的小魚喂草。

她走過去,高挑的身材跟矗在魚缸裏的一塊假山石差不多高。垂眸望下去,清澈的水麵上倒映出她披散頭發隻露出額頭到下頜長長窄窄的模樣。伸手將左右兩邊的發挑開,左頰上並未見什麽傷痕,倒是右臉上那處本來就有傷疤,此刻更見著深深淺淺不一的細碎疤痕印了半張臉。有淡粉色的還有顏色稍深些的,淩**錯地看起來很是可怖。

她清涼的眸光閃爍幾下,手指放下再次用頭發將右頰給遮住了。容貌這些的她本不在意,如今成了這般模樣她也無計可施,日後出去小心遮掩便是。

“姐姐,你別傷心,你的臉以後會好的。”拿著幾根青草的紅花偷偷仰起臉看著魚璿璣,眼中並沒有先前那種害怕的神情,笑著道:“師傅很厲害的,隻要姐姐去求師傅,他一定能幫你治好臉的,就像治紅花一樣。”

綠樹拉了拉這個如好了傷疤忘了疼般的妹妹,眼神警惕,道:“你別亂說話。”

“我哪有!”紅花氣鼓鼓地瞪著綠樹,嚷道:“紅花的臉小時候被開水燙到了,都是師傅拿刀子在紅花臉上修修補補的,紅花現在不是好好的麽?”怕魚璿璣不相信,紅花還特意仰起臉,指著某處給她細看。“姐姐你看,就是這裏哦,一點疤痕都沒有。師傅說,女孩子的臉上是不能留傷疤的,不然以後會嫁不出去。”

紅花順口地說著,對嫁人的概念倒不是很清楚,隻是覺得他師傅說得對,女孩子就是不能有疤。

“姐姐要是臉上沒疤的話肯定很漂亮,所以姐姐一定要把臉治好。”小丫頭說得斬釘截鐵。

魚璿璣心念一動,沉冷的臉龐閃爍思索的痕跡。看著有些天真可愛的紅花,眸子幽光明暗不定。她抿了抿唇,什麽話也沒說就走開了。粗麻布衣穿在她身上,她人看起來單薄卻堅實,猶如風吹雨打仍吹不到的青牆。

“那個姐姐好像不開心啊?”雙手抓著兩側臉頰,紅花睜大著骨碌碌的眼珠,小眉頭皺著很是不解的模樣。

綠樹什麽也不說,直接在她腦門上賞了一記爆栗,揚長而去。

嗚嗚,怎麽又打她啊!紅花委屈地看著這邊,一會兒又望著那邊,憋著嘴巴趴在魚缸上,用手中的青草戳了戳水中的魚,問道:“魚兒,是不是紅花又說錯話了?”

小魚兒擺著尾巴遊走,不理會這個腦子有問題的小丫頭。

逍遙子他們所居之處位於長河南岸尖錐突起的中下遊的白澤,這裏水道暢通,但因為地勢地平的緣故若是長河決口,那麽很容易就受到了水災。因四通八達的水路,周邊盤踞著不少的水寨匪寇,老百姓多居住在稍微遠一些的地方,靠打魚為生。

人間四月芳菲盡,當院中的桃花落盡的時候,魚璿璣醒來也已經有好幾天了。這裏的天空不像北方那樣暗沉厚重給人無比的壓抑,就算是深黑也多有空靈之感。昨個兒下了天大雨,早上時候才停下,此刻高高的天幕如柔軟的黑絨布,漫天星辰鑲嵌在上麵閃亮得奪目,宛若世間最珍奇尊貴的珠寶。

手握著九幽笛,指尖摩挲著上麵古老而繁華的花紋裝飾,坐在木頭階梯上抬頭望著夜空,她心中無端了起了股異樣的感覺。輕輕綿綿的,似棉花在心尖撩過,引得心頭柔軟地跟著戰栗。這是什麽奇怪的感覺?這突如其來的怪異讓她心中升起了警惕來,這似乎是被想念的感覺。

她也不知自己怎麽救想起了想念這兩個字,可心底就是這麽反應的。有人在想她,是誰?

拒霜?雲姑?還是——赫連燼?這三個人對她來說已經有了陌生感,尤其是赫連燼,在知道自己被他利用的刹那,她承認自己心寒了。不過她能很快地從中走出來,並且以最快的速度做出決定。她很慶幸自己不曾真的相信赫連燼,否則他就會是第二個司空天,將她支離破碎的心摔成粉末。

男人這種動物就跟感情一樣,可怕而凶猛,一旦脫離掌控,受傷的必然就是自己。她雙手抱著膝蓋,隔著懸掛桃花殘瓣的枝椏看那於萬星中奪目異常的北鬥七星,眼中的光芒越發亮了起來。

自憑玉幾握天境,履璿璣而端拱。這帝王權柄,她要了,終有一天她定會將它牢牢掌握在手中。

“師傅,師傅你快過來!”紅花拉著逍遙子急匆匆地朝魚璿璣這邊跑,小臉上滿是急切的樣子。

逍遙子大感頭疼,很想一把甩開這個調皮搗蛋的小徒弟,他今天剛采了不少藥還得去分類裝好呢,她到底發哪門子瘋要扯著他上哪兒去啊?

“師傅!”小丫頭對他的漫不經心表示出了強烈不滿,停下來義正詞嚴地道:“師傅,你常說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所以不能半途而廢!”

做好人?半途而廢?這小丫頭到底在說什麽啊?逍遙子雲裏霧裏的搞不懂她的意思,紅花卻已經趁著自己手勁兒大把他拉到了魚璿璣的麵前。先是笑著跟她打了聲招呼,叫了句姐姐,然後鬆開逍遙子的手,笑眯眯地道:“師傅,你看姐姐的臉都壞了,你要幫她把臉補好,不然她會嫁不出的。”

魚璿璣已經不是剛醒來時那披頭散發的樣子了,而是把頭發盤起來露出整張臉來,當然很容易就讓人瞧清楚了那可怕的右頰。她自己並不認為怎麽樣,可紅花看著就覺得別扭,非得要她變好不可,這不就把逍遙子給扯來了。

紅花的話音落下,魚璿璣終於舍得轉頭看了她一眼,墨玉瞳瞳色幽幽,讓人看不懂其中意思。逍遙子也是沒想到徒弟會提出這個要求,當即伸手摸起自己的胡子來。

他怎麽以前沒發現這徒弟有那麽善良,對一個冷酷的外人的都這樣好心?

“師傅,姐姐自從醒來後都沒有笑過,她也不哭也不鬧的,肯定是傷心慘了。以前紅花被燙了之後,你不是還說女孩子最該注意自己的容貌麽?姐姐真的好可憐,先是被欲咬傷了臉,最後又昏死了三個月,說不定她把自己是誰都忘了。師傅,我們幫幫她吧,最少讓她變得好看點,這樣她就會開心了。”

紅花丫頭說的可憐又委屈的,好像被毀容的是自己般,那小模樣別提有多可人了。

“姐姐,你就跟師傅說一句話,師傅是大好人,肯定會幫你的。”看她沉默著,紅花跑過去一屁股坐在她旁邊,拉著她的手乖巧地叫道。通過這幾天的相處,她發現這個表麵上看起來冷冰冰的姐姐其實並不是壞人,她隻是不愛說話,喜歡一個人坐著發呆而已。

魚璿璣微微挑眉,似在考慮著什麽。那邊,逍遙子抱著雙手,抖了抖袖袍上的塵土,一臉沉凝道:“丫頭,你這臉打算怎麽辦?”

“道長有何高見?”她的臉成了這個樣子,逍遙子真的有通天之能把臉修複到原來的模樣?

夜裏,蟲鳥期期,周邊草哇裏充滿著它們歡快的叫聲。昏黃的燈光打在一聲黑色衣袍的她身上,為她添上幾許的落寞孤單,而那人偏偏一副淡然出世的不在人世間的樣子。都讓他恍惚了,她是否不是這人間人?

“老道看你不是個注重容貌的人,這麽些天來從未因毀容之事而表現出不快,想要怎麽做你心裏比任何人都有數。倘若真想恢複容貌,老道倒是可以幫你的忙。我這人一生醉心煉丹之術,也通達醫理,把你這張臉變回原來的樣子並不是什麽難事。”對自己的醫術,逍遙子還是極為有信心的。當年紅花不小心被開水燙到,臉上和脖子上的傷比魚璿璣的可嚴重多了,可她現在還不是好好的,就跟沒有過燙傷般。

魚璿璣聽得心頭大動,一個膽大的想法在腦中炸開,她忽而勾唇卻非帶笑,望著逍遙子道:“倘若換一張臉呢?”

“換臉?”逍遙子一愣,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不錯!”魚璿璣站起來,身上冷凝的氣息一收,淡漠道:“道長若真有此能耐,就請不吝為我換臉。”

逍遙子臉上凝重起來,為難道:“換臉這事兒可不是隨隨便便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張臉,我若是隨便把別人的臉換給你,那你們以後見著了豈不是就撞臉了。還有,每個人臉型不同,長臉故意要換上方臉的樣子,著實很難而且換出來也不好看啊。”

這冷冰的丫頭從哪兒想出來的換臉?最然他早年也有過這想法,可那時候最多也就換了半張臉。換臉要不是弄不好,可是得一輩子沒臉啊!

“道長放心,她是我最親近的人,而此人早已經死去了多年,沒有人會記得她長得如何模樣。我們兩人雖樣貌不同,但臉型卻是相同的,就是臉上骨骼高地也差不多。”魚璿璣略微思忖後,就把話說了出來。

逍遙子眼睛亮起來,不可置信道:“你說的是真的?”要真那樣,他豈不是有機會一展年輕時候的想法了?

魚璿璣點頭,表示此言當真。逍遙子抓著胡子一陣興奮,須臾又滿麵愁容地道:“丫頭啊,我從來都沒有給人換過整張臉,要是給你弄出啥問題出來,就比如沒換好那可怎麽辦?”這丫頭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對象,要是把她弄得動怒了,說不定他們師徒三人都要遭殃了。

而她瞧著也是武力值不錯的,雖然給人斷了經脈,可隻要其後苦修一番絕對比先前大有所成。雖然很想實現心願,可不代表他會用三條命去換。

“盡管放心,我不會找你們任何麻煩。”安陵的容貌反正都毀了,能換出她希望的那張臉再好不過。若不行,不過是再毀一些,沒什麽大不了的。

“丫頭,你真是太體貼老道了!”逍遙子心裏那個激動啊,要不是礙於怕在小輩麵前失禮儀態,他都想著抱著手邊的一棵丁香樹跳起來了。這次他是打心眼兒裏感謝把魚璿璣送來的漁夫,要不是他的話逍遙子又哪來這個自願給他做實驗的人呢!

紅花聽著他們的對話,笑著拉著魚璿璣腿側的的外襦一角,跳起來道:“太好了太好了,姐姐你快變漂亮了,你以後就可以多多地笑了。”小丫頭為自己的促成這件事而驕傲不已,臉上笑得那叫甜蜜啊。

“哦,對了,丫頭,你快跟我所說,你想變成什麽樣子,老道我好做出個對策來。”剛才還想著藥草分類的逍遙子把這事兒都拋到腦後去了,滿心都在想著給她換臉要準備什麽東西。

魚璿璣卻沒他們那麽激動,淡淡地道:“我會把她的容貌畫下來,到時候你看著給我換就行了。”

“好好好,丫頭你等著啊,我這就去把我珍藏多年的秋陽紙和冠山硯和狼毫筆給你拿來,你好好地畫仔細地畫。”逍遙子一張老臉都快笑成花了,腳上踩了風般急急忙忙地朝著自己的書房就奔了去。

紅花有些不放心地叮囑道:“姐姐,你可要畫的好一點哦,不然的話變醜了就真嫁不出去了。”

魚璿璣望著蒼黑的夜色,瞳仁中有著那麽一簇如星如電的光亮閃過,抿嘴不答。她此生就沒想過要嫁人的事,醜亦無妨。

同樣的夜,在炎京那邊卻是暗沉黑鴉。熱鬧的地方仍舊熱鬧,清冷的地方也同樣冷情。一輛青綢馬車從宮門口出發,經過長街緩緩行駛在回程的路上。長夜中,街上人煙稀少,時不時能聽見打更人的敲更聲。馬車行駛了一段路程,在經過丞相府門前時車中人忽然喊了聲停車。車夫將馬而拉住將車子停穩,左岩趕上前來問道:“殿下有何吩咐?”

他們不是該回皇子府了麽,怎麽他要喊在這裏停下?

車簾被掀開,馬車中穿著深藍色華錦長袍,頭上戴著金冠的司空淩從上麵下來。抬首,淬亮的眸子望著明光下匾額上鎏金的丞相府三個大字,心中百般滋味。

他去南方賑災是在二月中旬回來的,等待他的有百官和皇帝的褒獎,有百姓的稱讚,卻沒有那個臉色冷情的少女的隻字片語。在潞州賑災時就聽到了關於她在炎京的妖孽傳言,更知道她被下旨流放到蠻荒。司空玨早先一步飛鴿傳書給他,要他派人在長河南岸將她劫走,給她一個新的身份繼續活著。

可惜,她還沒渡過長河就傳出被截殺的消息,他的人更是在長河南北兩岸搜尋了無數遍,怎麽也找不到她的蹤跡。左岩他們都在勸他,安陵已經死了讓他節哀順變。就是他給司空玨傳書,司空玨也猜測她死在了襄惠帝手中。

襄惠帝知道魚璿璣為他謀算這件事,司空玨並沒有瞞著他。丞相一家被貶,襄惠帝除了心頭之患,扶持了新人上位。朝堂上也多多少少進了些新人,隻是這些人都是帝王的人。也就是說,襄惠帝為防止皇子們奪嫡,已經在秘密做出部署了。而他因為此次功勞甚大,被襄惠帝大加封賞一番,成為炎京新年後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他更清楚,這不過是把他推在風口浪尖上。至於襄惠帝想做什麽,他似乎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殿下,六小姐的事已經過去了,府中還有幾位大人在等著,我們趕緊回去吧。”左岩跟了他多年,豈會不懂他的心思。但是就算安陵現在還在,背負著妖孽之名又哪能進得了皇子府。他們現在已經是八麵被圍,稍有不慎就會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

司空淩那雙若黑曜石般黑亮的眸子中閃過一絲沉痛,那明亮的燈火讓他心中堵得厲害。他從未想過去年那一別竟然會成為永別,甚至連她最後的模樣都沒見著。聽說她死在了黃泉落,在崖底下隻尋到了大片血跡,連骨頭都沒剩下。這般淒慘下場,說起來跟他也有關係,若非是她為自己謀算又哪能落在襄惠帝的眼中。

他好不容易對一個女子上了心,卻保護不了她,害得她屍骨無存。說不恨自己,那是不可能的!

“殿下?”左岩看他不為所動的樣子,眼中浮出擔憂來。

“走吧。”司空淩跟下了什麽重大決心般,扭頭直接上了馬車,吩咐車夫以最快的速度回去皇子府。

夜,沉重,風,無聲。皇子府內除了主院那邊,到處燈火稀零看起來很是冷寂的樣子。司空淩他們回來時直接去了書房,早先時就派人暗中通知了範徽李維等人入府,他們可能都等急了。

門被推開,四月天氣晚間還是冷的,司空淩就那樣帶著身寒氣走進來。房中等了約莫有一個多時辰的幾人紛紛站起來,給他行禮道:“參見殿下。”

“各位大人別多禮了,坐下談事。”司空淩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左岩親自在門邊守著不讓人靠近。

“皇上入夜召見殿下可是為了和武陵侯之女的婚事?”李維久混官場,早也耳通目明,宮中的事他也是約莫知道些的。

司空淩賑災有功,襄惠帝下旨賜宴,他們的人暗中設計瞿妍色誘司空淩。這事被人“無意”發現,為了顧全武陵侯和司空淩的顏麵,大臣們就建議讓司空淩娶了瞿妍。武陵侯瞿偓是百般不願意,奈何瞿妍清白已失,隻得咽下這個苦果。

而司空淩知是被自己人設計後,麵色很不好,大家都準備好了被大大懲罰一番的,結果他卻什麽都沒做,就當這事沒發生般。他們自然不明白是為何,不過卻也暗自欣喜把武陵侯拉入了自己這方陣營。

今天他們本來是例行來皇子府商議事務的,襄惠帝卻讓木青來傳口諭,要司空淩去覲見。武陵侯此人愚忠,對皇室忠心耿耿,現在襄惠帝對儲位的態度還是模糊不清的,但從他安插新人在朝堂這事看,他肯定不想武陵侯被任何皇子所用。那麽,召司空淩進宮,很有可能就是為了他跟瞿妍的婚事。

司空淩也不隱瞞,神情沉重地給人種壓抑感。“父皇說,他命不久矣,將來皇位就是本殿的了。”

“真?真的?”還以為襄惠帝會強迫司空淩放棄跟瞿妍的婚事,哪知道司空淩會來這麽一句。在場的人紛紛震驚了,其後就是滿臉的喜悅,他們這是跟對人了啊。天訣未來的天子,他們現在效忠的主子,想想都讓人振奮啊!

“恭喜殿下,皇上英明啊!”

“是啊,皇上這回真做了次對的事情。”司空淩乃皇後嫡出,雖不是長子,卻屢立戰功且又因賑災得了民心,讓他做皇帝無疑是正確的選擇。

相較於他們的歡喜,司空淩臉上並沒有什麽喜色,口氣微沉道:“天上永遠不會掉餡餅下來。”

如被澆了盆冷水,眾人心頭大驚,問道:“殿下可是有什麽懷疑?”難道襄惠帝這麽說是用的緩兵之計?

“本殿是有懷疑,卻說不上那裏不對。”兩道粗黑的眉皺緊,眉心擠成一個川字。“父皇的心向來難懂,況且又是在這般多事之秋,我們不得不比尋常時候更要小心。”

“殿下說的是。”將歡喜的心收起來,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沉思。襄惠帝的多疑,即使他們為官多年,也是猜不透的。

這一刻能把你捧到天堂,下一秒就直接讓人墜入地獄。帝王之心,詭譎啊!

“那我們……”範徽略顯無計地望向高坐上的他,請求下一步的指使。

司空淩臉上帶著黑雲捶城的狠厲,冷道:“以不變應萬變!”目前的他們看似風光,實則是最有可能摔得粉身碎骨的。襄惠帝明白,其他皇子大臣也都明白,所以他們更加不能有其他的動作。

幾人聞言,會意地點點頭,還是主子的辦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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