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謀天下

抓耳撓腮的四個人正跟自己的腦子較勁著,沒多久的功夫就見赫連燼踏著落雪而來。他玄衣黑發染上落寞的寒氣,整張臉亦是冷峻,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莫不是跟六小姐分開,爺心情不好了?四人在心底默默地想著,極其默契地將頭一垂,恭聲喊道:“爺。”

“嗯,信鷹還未到?”赫連燼將身上外泄的淩人氣息稍稍一收,微蹙著劍眉,陽光照過的暗藍色瞳眸閃著若淬冰烈火的光澤,轉瞬間他已經恢複成那個統率千軍殺伐決斷的戰神燼王。

赤焰正想著要怎麽跟他解釋,天空中忽然傳來了一聲尖銳的鷹唳聲。眾人眸光一亮抬頭朝上麵看去,一隻雄壯的黑影正撲扇著翅膀盤旋而下。真是說誰誰到啊!心頭發喜之際,卻見一隻利箭咻地下從他們右側的天空飛過狠而準地射向黑鷹。

變故突來,經過長途跋涉一心朝著主子而來的黑鷹感覺到危險逼近,想要躲開卻已經來不及。利箭尖銳,刺穿黑鷹的身體,翅膀都扇不起來呈直線往下掉。赤焰幾人看得心頭大驚,當即有人騰空而起甩出長鞭將中箭的黑鷹卷過來。與此同時,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從林子四處突然地湧出,以八方包圍之勢朝著他們所在的地方而來。

殺氣驟起,如風卷流雲般霎時席卷了整個林子,驚得棲鳥紛紛振翅飛走。

“爺,咱們被包圍了。”取下黑鷹腳上的信筒給赫連燼,敏銳地發覺了太多不同輕重的腳步聲。看來這次來的人真不少,就不知他們怎麽泄露行蹤的。

修長的手指快速張開紙張一看,臉上平淡無波可那雙眼卻隼利地厲害。

竟然又是她!

“爺,是老妖婆?”瞧他那神情,赤焰當即發問。問話聲才落,其餘三人臉上俱都是一副恨之入骨的神情。同為帝月皇室之人,北堂太後竟然那般狠毒,一而再再而三地派殺手刺殺他們爺,甚是在天訣的國土上都不放過!

“悉數解決!”手指一手,寫著消息的紙張頓時被揉成了飛灰。眉宇間浮出淩冽殺氣,雙眸暗沉得宛若深黑的深淵地獄,一旦掉下去就再無出來的可能。信鷹來的時間延遲,他就已心生懷疑,適才將魚璿璣送走也是想若是發生意外也好讓她借機避開。果不其然,北堂太後的殺手竟這麽快就尋到這兒來了。

既然他們那麽不識好歹,他幹脆就成全他們赴死的心好了!渾身炸開無端的陰寒的冷氣,就是被積雪凝結了冰條的樹都為之抖了抖。幾人目光交觸,眨眼間各自散開一處,紛紛亮出手中的兵器。明晃晃的刀光映著日光,發著沁人的寒意,每個人臉上俱都是遍覆著濃烈煞氣。不待黑衣人衝上來,他們已經各自提著刀劍與黑衣人對上。

寂寥的樹林中本就陰森寒重,如今卻是兵戈交響,血影刀光,慘叫迭起,血氣隨著濕冷的空氣蔓延開去,引得山中的嗜血動物俱都蠢蠢欲動起來。赫連燼冷冷站在其中,看著眼前血肉橫飛的慘景,眸光漸漸由幽深轉為極致濃烈的暗黑。內力自丹田被提起灌入四肢。鋪天蓋地的沉暗中孰地竄出一霎光亮,四處忽有強猛的陰寒氣息宛如罡風撲來,無數碎雪狂風暴雨般席卷了山林,赤焰等一驚之下俱都以最快的速度竄開。

就在他們腳尖離地那一刹那,腰上軟劍在空中劃出一道銀弧孰地插入地麵,亂雪飛揚之中須臾間有極細微的咯吱嘎吱聲響傳來,寒冰從赫連燼腳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極快地凝固起來。震驚中的黑衣人俱是眼眸大睜,身子還來不及有動作全身就被凝固在了寒冰之中,五丈之內的土地草木及所有黑衣人盡數被凍在其中。

碎雪依舊揚飛肆意,冰川已成,薄薄寒氣輕若軟霧縈繞在這方空間中,讓人有種忽然從南方進入了極北之地的感覺。

太——太強悍了!爺的寒冰訣又上了一層了!

被震驚得無以複加的四人剛險險避開飛入空中,此刻一岔氣噗通噗通就從一丈高的半空中掉了下來,姿勢不雅地摔在滿是已經處於寒冰世界的地麵上。

“哎呦,我的臉啊!”赤焰最先慘叫了一聲,身板一弓瞬即彈跳躍起來,捂著被摔紅扯出絲絲血痕的半邊臉滿臉委屈道:“爺,屬下們差點就見不到您了。”他們剛才要是動作遲那麽點,現在早就成了一個個冰雕了。這寒冰訣霸道之處除了它能瞬間將人封凍外,還有點就是被凍在裏麵的人絕無生還的可能。

從前,他們爺練寒冰訣是為了壓抑住毒氣,鮮少見他動用這門功夫。此次一見,驚得他們現在還在發怵。

“我們行跡已經暴露,須得趕快回帝月。”赫連燼滿身寒氣,收起軟劍放入腰間,臉色沉抑。心裏慌得很,像是真有事情要發生般。

赤焰本想問不等六小姐回來之類的話,赫連燼又道:“你們且去山下等著,本王尋到了璿璣就回來。”說罷,殘風一卷,玄色衣袍衣角揚起人在飛雪中消失,徒留了一路淩繞的輕絮。

四個看看得一愣一愣的,爺要去找璿璣,可是璿璣是誰啊?

長河,起源於天訣、帝月和星池三國交界的駝山、雲霧山一帶的高山深穀,自西向東流向東部的斑斕之海,乃是殞荒大陸最長流量最大的河流。冬日裏寒風凜凜,夾著河岸邊浪花咆哮聲,越發顯得長河氣勢宏大聲勢奪人。

赫連燼送她一段路程後離開回去了,魚璿璣則策馬以最快的速度來到這裏。放眼看去,即使晴天陽日下,長河河麵之寬廣,雙眸所到幾乎是看不到對麵的陸地。不過能從那略微有些刺眼的白光中看得到,對岸那邊潔白雪堆的世界甚至比這裏還要耀眼。

今年的雪災真是大的吧!

她來此是為對岸人,卻不是司空淩而是白逍!這個騙子拿白家所出的白玉鳳凰佩來誆騙她是虞家後人之物,這事決不能輕易就饒恕了他,而她亦是想知道虞家是否有後。魂已殘,命過半,最少也做上那麽幾件事聊以慰藉她複仇之心。

翻身下馬,腳下一丈遠就是高高聳起的河崖,下麵是澎湃的長河水,那波濤洶湧的河水甚是湍急,高高卷起的浪花拍入半空中,即使沒濺在身上也能感覺得到那刺骨的寒意。魚璿璣翹首觀察了下周圍的地形地勢,起碼要沿著河邊走上十幾裏路才有渡頭。那來回折騰,回去豈不是就過了赫連燼規定的一個時辰的時間?

緊緊地蹙著眉頭,腦海中又想起赫連燼臨走前再三叮囑的模樣,到底要不要去?她有些猶豫了,倒不是怕赫連燼找她算賬什麽的,隻是覺得要是沒趕回去,他以後怕是都不會放自己單獨做事了。

咻——尖銳物劃破沉靜的空氣,摩擦出輕微聲響來。魚璿璣耳根微動,身子急速一扭見著兩枚流星鏢一前一後襲來,最前的貼著自己的脖子劃過,險些就割破她的喉嚨。其後一枚則從她盤好的發上打過,隨著細微得不可聞的嗤聲響過,頭上一縷發絲被齊齊割斷嫋嫋下墜。盤發用的鳳頭簪也跟著一鬆掉在地上,滿頭青絲滑溜地披散開來。驚從腦中過,魚璿璣兩個閃身才站穩身體,抬頭轉向對自己使暗器的人。

“你是何人派來的?”墨玉眼中泛著大片大片的黑沉之色,一線殺機悄然淌過,問話的語氣更夾著強烈的懾人淩厲。

那黑衣人身材高大,看體型應該是個男人。他臉上都被黑布包著,隻剩下一雙精明的眼和額頭暴露在人前。見她這般警惕和不失敏捷的身手,黑衣人眼中放出讚賞的光,張開嘴口中溢出喑啞的聲調。“你就是燼王看中的女人!”與其說是質問不若說是肯定地發話。銳利的眼同時也在打量著她,江風吹在身上把她的擋在右頰上的發吹開,露出一道不長卻深的傷痕,黑衣人明顯地有些不太相信的樣子。

這樣的女子能被燼王看中?真醜!黑衣人不假思索地在心中給了她一個評價。

魚璿璣冷哼道:“你是殺赫連燼的人!”若他是赫連燼的人,即使對自己再不滿也不會稱赫連燼為燼王。天訣跟帝月曾發生過大戰,赫連燼在邊關那一戰成名殺了無數天訣人,赫連燼於他們來說是個被仇視的人物,又哪能那般隨意地就喚出燼王二字。那麽,剩下的就一種可能。

這個黑衣人是想他死的帝月人!想通了這點,魚璿璣亦感到一絲惱怒。這人顯然是因赫連燼之故才衝著她來的,她還沒跟去帝月就有麻煩找上門,若是去了那還不是危機四伏!

身份就這樣輕易被點破,黑衣人眸光孰冷,眼中帶著深沉審視著她,心中已然被震驚包裹了。這陋顏女子看起來也就十五的年歲,怎麽從她的眼光中看到了超出這個年紀的敏銳洞察力和迫人睿智?這女子能被燼王看中,果真不是平庸之輩!黑衣人腦中想了一通,冷聲道:“你說的不錯,我是來殺燼王的人,不過我也不會放過你。”

“理由!”她這是招誰惹誰了,這群帝月的瘋子!魚璿璣壓下滿腔的怒火,手在背後握緊了插在腰際的九幽笛,眸光滲人。

“哼,你若是跟我們合作,你的小命就可以保住了。”黑衣人果然如她意般給出了一個理由,“燼王能給你的,我們照樣有。”

“……”魚璿璣心頭閃過不好的感覺,他說這話時什麽意思?她跟赫連燼有交易?沒有啊,赫連燼說的隻是把她帶回帝月去。若說真的有什麽,她隻能想起那天早晨對指盟誓,可那也算不得交易啊!

“你該記得自己的身份,就一個被國人厭棄的妖孽怎麽配得上高高在上的燼王?他許你榮華尊貴,可你的身份又怎麽享受得了這一切?反正都是做棋子,不如跟我們合作。你要的富貴我們主子也給得起,就算是喜歡漂亮的男人,隻要有財有勢養幾個麵首旁人又能拿你如何?看你也是個識時務的,應該知道良禽擇木而棲這句話……”黑衣人滔滔長論出口,口氣中掩藏不住地得意。

對麵的魚璿璣什麽都沒聽進去,唯獨將那棋子兩個字聽得牢牢的。她雖然聽不懂黑衣人具體指什麽,可也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赫連燼在利用她做某件事。難道,這些天他表現出來的全都是假的?

身子僵直,手指沒意識地彎曲著,心底那麽些淺淺的溫度正在一點點的消失,讓那顆心再度陷入極寒之中。

赫連燼是在利用她!眼瞳收緊著,墨玉似得黑瞳裏迸射出嗜殺的血光。

“怎麽樣,想通了沒有?”黑衣人不動聲色地將她的神情都收斂在眼中,口氣還是冷硬而蠻橫,大有她不順從就把她殺了的樣子。

魚璿璣吃緊地吸入一鼻子的涼氣,耳中是長河水咆哮的喧囂,眼角餘光瞥過河麵上泛著日光凜凜的河麵。腦中飛快地思忖一番,赫連燼利用她的事暫且不計較,當前要務就是擺脫這個殺手,否則自己隻能命喪於此。

“你的主子是誰?”魚璿璣沉靜地盯著黑衣人,她或許可以估算下自己生還的可能有多大。

黑衣人不屑道:“就你,還不配知道。不過,你若是答應,以後還是有機會的。”

“既然你沒有誠意,我又何必跟你們合作!”魚璿璣冷哼道,臉龐轉向長河寬闊的河麵上,飄零的發剪碎她的眸光,也將那雲譎波詭給掩了去。

“那你是選擇死了。”黑衣人一點避忌都沒有,當著她的麵就把流星鏢給亮了出來。

她挑眉,嘴邊連連冷笑,目光狂肆地撇過去,倨傲道:“你們主子算是什麽東西,竟敢來算計我?就是赫連燼我都不放在眼中,何況小小的無名之輩?回去告訴你背後的人,這個帳我跟她(他)記上了,來日畢將千倍萬倍地還給她(他)。”

黑衣人被激怒,眼中迸出怒火,手中的流星鏢亦接連射出。魚璿璣卻身子一偏,躲開他的流星鏢縱身從河崖上朝著長河就跳了下去。身下是水浪四射的洶湧長河,猛烈吹擊在河崖上的風卷起她散開的發,廣袖袍子被吹翻似那飄揚在城頭軍前飄揚的烈烈旌旗,滿身肅殺中又夾有冷月清輝的寒然。墨玉瞳對上蒼穹中灑下的明媚日光,清秀的臉上綻出淺淺的笑,宛若一朵妖嬈盛開在晚間的夜曇。

赫連燼,我或許對你所做的事情曾經動了心,可它那麽淺足以讓我將它輕易抹掉。恨這東西也不廉價,我恨司空天那是因為我前世愛慘了他。至於你,我從不把自己的心交出來,故而也不恨你。道不同不相為謀,我魚璿璣隻要活著一天,你我之間永遠隻有無盡的心計較量。

這天下我魚璿璣要定了!他日相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黑瞋瞋的眸眼中似在陳述個無比簡單的事實,她緊緊地抿著唇沒有說話,隨著心底的聲音一起淹沒在浩瀚的河水中。策馬奔來的赫連燼忽然覺得心中劇痛,那痛來得劇烈而突然,險些讓他從馬背上就跌了下去。有著寶劍出鞘般鋒利的劍眉沉沉一緊,全身內力提升道極致一腳踏開身下的坐騎,閃電般朝著長河岸邊奔去。

對她跳河,黑衣人也是始料不及,手中甚至還有幾枚流星鏢沒有打出去。正要上前去看個究竟,耳中卻聽見有人疾馳而來的聲音。著急地朝崖下匆匆一瞥,雙臂一伸猶如鷹鷂般飛快離開。

他感覺到了心慌、心痛,總之各種令人不快的感覺紛至遝來,瞬間就填滿了他的胸腔。此刻,他恨不得自己有千條腿,一下子就能趕到她的身邊。一路狂馳,當耳中響起波濤翻滾的聲音時,心底隱匿著的激動頓時就蹦了出來。可當他興衝衝地趕來時,長河河崖上卻隻看見了她的坐騎,偌大的土塬上空無一人。

疾馳的身體猛然僵住,硬生生頓住腳步。雙手不由自主地收緊成拳頭,他腳步放輕,刻意將心中的心思盡數壓下,一寸寸土地檢查著。好像他喜歡的那個叫做璿璣的女子變成了螞蟻般大小,唯有用那樣的方式才能尋找到她。

一縷斷發纏在枯敗的荒草上,那柔順光亮的樣子就如長在它主人頭上時候,被尖銳物打過的鳳頭簪就靜靜地躺在旁邊。高大的身軀緩慢蹲下,拾起那一縷斷發,手中的輕柔太過飄忽,就在他愣神的刹那,一陣風猛地掀起霍然將他手中的發吹走。黑色的發絲在空中淩亂,隨著風的方向朝著飄向寬廣的長河。

“璿璣!”赫連燼失控地喊了一聲,回應他的隻有崖下轟隆的水聲還有遠處林間的寒鴉淒叫。眼光所及的地方,再也看不見那個單薄而倔強的身影。刹那間,整個世界似乎都天旋地轉了一番。狂風吹得他衣袍亂飛,雙瞳沉沉如墨,周身也漸漸縈繞起那令人悚然的悲痛。

心,被狠狠地剜掉了一大塊。

璿璣,他的璿璣不見了!

------題外話------

先說一句:所有童鞋中秋節快樂!

今天事情比較多,所以隻能晚上寫,暫時就寫了五千字。為避免跟昨天一樣很晚才發,我就先把這段發上來。時間略微匆忙,有時間我把這章好好潤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