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謀天下

一桶水根本就洗不淨滿身血汙,征得巽風同意後,雲姑又費力地提了好幾桶水上去幫著她徹底清洗了身體各處。

屋中六盞落地蓮花燈悉數亮著,明亮的燈火將屋中人的一舉一動都放大在了窗上,讓人一眼就瞧了個清楚。魚璿璣木然坐在梳妝台前的小凳子上,雲姑拿著幹棉布替她擦拭濕漉漉的頭發。

“小姐,你身上有沒有什麽痛的地方,老奴偷偷去找點藥給你擦擦。”雲姑動作輕柔地擦頭發,言語中藏著擔憂。

魚璿璣抬眸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慘白的臉宛若曬在日光下的麵粉,刺目異常。眼瞼拉下些看著放在腿上的雙手,她現在已經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了,卻還是能覺察到另一個被灼傷後的自己蜷曲在陰暗的角落中獨自舔舐著傷口。當人能感覺到自我靈魂存在並且發現異常,也就是說身體和靈魂已經不契合了,那就總會有魂魄離開身體的那天。

魂滅,她其實並不是很懂,隻是曾在古籍上看過關於些怪力亂神的東西。佛道兩家都認為人有生死輪回,如借屍還魂此類者就是逆天而行,必然會受到上天懲戒。而在人間,亦有衛道士對此深惡痛絕,秉承著非我族類殺之滅之的原則,他們用各種辦法將人的魂魄打散或者驅趕出軀體,以維護天道威嚴。

起初她不以為意,認為都是無稽之談。重生後她曾一度擔憂,魂魄是否完全融入到安陵的軀體中,會不會突然就離開了讓她再度成為孤魂野鬼。她並不知自己怎麽中了魂滅的,現如今卻是擔憂成真。而且她身負妖孽之名又被司空玨廢去了武功,死,隻是遲早的問題。縱然她再怎麽不甘心,還是改變不了現狀,亦逃走不了。

“你帶著拒霜連夜離開相府,從此隱姓埋名。”她閉上略顯出疲憊的雙眸,周身流淌著一抹疲乏倦意。

雲姑擦發的動作一滯,急道:“小姐,我們不能走,如今你可是遭逢大難,我們怎麽能棄你於不顧?”

“我不過是一死,你們若還留在我身邊,縱然不被當成共犯,也難以逃脫相府的殺手。你該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們活著或許將來某一天還能為我報仇雪恨,這不是比跟我一起死好很多嗎?”對於雲姑,聽著她向司空玨求情,說不感動是假的。以前指使她們做事卻從未體察過她們的用心。她現在命不久矣,能為她們做的也就這一小小的事情。

“小姐。”雲姑眼眶紅著淚水跟著掉下來落在她還未幹的頭發上,此刻心裏有著無比的複雜,小姐說是讓她們替自己報仇,可她更清楚她們什麽能力。這麽說不過是想她們能安心離開,免得遭了毒手。她心向著她們,可她跟拒霜一老一幼無小姐的智慧手段,更沒有勢力可以依附,想要保護小姐連能力都沒有。雲姑此刻恨極了自己的無能,恨不得替她去死。

魚璿璣不用看都明白她的心思,臉上一冷,不容置喙道:“還當我是你主子就按我吩咐去做,否則日後就是在黃泉我也不會與你們相見。”

話都說得這麽嚴重了,雲姑也不敢再反駁,隻是默默地抹著淚為她梳理長發。魚璿璣卻忽然起身,將她手中的篦梳躲過來,冷漠地下令道:“現在就走,我也不要再看見你們。”

雲姑愣住,看她那筆挺而單薄的身體矗立在自己麵前,那種清傲不屈堪讓鬆梅折腰,冷冽中有強勢迫人的壓抑,逼人臣服。她看了十五年慢慢由稚氣變得成熟的臉找不到點溫和,隻有冷酷如冰,傷人心傷人情。吞掉唇上的淚珠,雲姑緩緩地垂下頭,雙膝著地朝她跪下,彎著身子朝魚璿璣拜了三拜後躬身退出了她的房間。

屋外,雪如雨下,寒風更加肆掠吹得門扇嗚嗚作響,猶如萬千鬼厲嘶聲在耳際。

她清冷的麵容上揚起絲淺淺的笑意,長長地喟歎一聲,推開一扇窗戶躺在榻上看著明火下雪花打著旋兒飄落進來。

這一夜,無眠!

然,睡不下又豈止她一人!安悅被送回來,安純派人連夜去把大夫請進來給她診治。大夫說她隻是被內力震暈受了點傷,施針後沒多久就醒來了。對於今夜沒有成功殺了魚璿璣,安悅顯得很是憤怒。

“姐姐,你還是不要看了,她一定會死的,桐封王是保不住她的。”姐弟兩人站在相府的觀景樓上,那是相府中最高的位置,能將所有一切都看在眼中。遠遠處那碧瑤閣燈火通明儼然如白晝,他們甚至都能看清楚站在樓道房簷還有院落各處的虎賁騎軍士。他們五步一哨,還有人不停地在各處巡查,就是隻蚊子也飛不進去。

“那賤人的命真是大!”穿著狐裘的安悅冷眼看向碧瑤閣二樓的閨房,昏黃的燈光照在她美麗的臉上,現出略微猙獰的神情。

魚璿璣割了大夫人的肉給她做湯喝,安悅被自己啖母之肉的事刺激得傻了,若非那天安純帶著她想去跟蘇府人送行,而她摔倒看到了他們被殺的情景,她怕是要做一輩子傻子了。錦鯉之事已然連累了蘇家,害了兩百多口人命,安悅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回府後她繼續裝著傻子,細細思忖謀算後,她暗中找到了碧青開始施行殺魚璿璣的第一個計劃。

從蘇府拜壽回來那天,她收到的是了凡和尚的派人送來的信和菩提露。了凡和尚在信中說,魚璿璣非比尋常人,若她做出傷人性命的事安悅可以用菩提露將她製服。這菩提露不是尋常物,乃是一在菩提樹下坐化成佛的得道高僧所留,能驅趕邪穢,用在她身上必有效用,於其他人之身則無效。

安悅雖然不知魚璿璣是借屍還魂,卻對了凡信上所說抱著五分信任。她跟碧青商量,先讓人在炎京大肆散播魚璿璣是妖孽,這樣的人若死了也是大快人心的好事。然後讓人在安祿耳邊吹風,祭祀代酒由魚璿璣去完成。安祿要攀附十皇子的勢力,必然要討好魚璿璣。而她們早就在其中一杯酒裏下了半瓶菩提露,為了讓這場戲更為逼真她都沒告訴安純。哪曉得衛姨娘會出言阻止,魚璿璣更是怎麽也不願代酒。

計劃失敗,她們又想到了第二場謀劃,就是在除夕宴的茶水中動手腳。除夕宴的菜雖精致卻有肥膩,劉文早先就安排了下人給每個主子準備專門的茶具,安悅把剩餘的半瓶菩提露交給了碧青,她們很順利地在魚璿璣的茶碗中下了菩提露,而她也沒察覺異樣喝了下去。那時她心裏就滿是期待,這菩提露在魚璿璣體內發作會出現什麽樣的情況。

不過,當他們得知魚璿璣殺人趕來碧瑤閣看了那些屍體和她血紅的眼睛後,安悅突然害怕了。這菩提露沒把魚璿璣毒死怎麽的,卻讓她發了狂,那凶狠殘忍的樣子真真的會把人嚇死。她以為,他們剩下的人都會死在魚璿璣這個狂魔手中。

可是,司空玨來了!

他就像仙人般翩翩優雅地出現在絕望的人麵前,她不知司空玨吹的是什麽曲子,聽著卻能感覺心靈會隨之空靈廣博,魚璿璣顯然沉入他的簫聲中。她用滿心激動與興奮還有劫後餘生無盡地喜悅望著司空玨,可他的溫柔隻對著魚璿璣那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他的眼中隻裝得下她一人。

憤怒、仇恨、妒忌,憎惡通通冒出來,她好恨魚璿璣的存在,殺了她的親人毀了他賴以依存的蘇家,甚至還搶走了她屬意的男人的目光。這個女人就不該留在世界上!盛怒之下,她抽出備在身上的匕首朝著魚璿璣就衝了過去。她離魚璿璣的距離是最近的,隻要速度夠快她的匕首一定能插在魚璿璣的後心上。

然而,司空玨竟然阻止了!她隻感覺眼前晃過白影,連魚璿璣的身子都沒靠近就被一股強勁的力道彈開昏過去。後來的事安純都已經告訴她了,她怎麽也想不到司空玨會那樣包庇著魚璿璣。派人守著她的碧瑤閣,是怕相府派人處置了魚璿璣?

她這一顆心算是被傷得七零八落了,無論她如何做連魚璿璣一根腳趾都抵不過。縱然魚璿璣殺了人,照樣得了司空玨的庇護。她恨她不甘,卻無計可施。可笑!可憐!

“姐姐。”安純瞧著她臉上毫不掩飾的怒與恨,輕聲安慰道:“姐姐,娘親不會怪你的。都是純兒沒用,還得姐姐以身犯險。”

安悅瘋傻好了這事他在蘇家受刑那會兒就知道了,他高興之餘就想著要怎麽去對付魚璿璣,保護好自己唯一的親人。隻是他還沒動手,安悅已經跟碧青已經設計讓魚璿璣服了菩提露。他得知後滿心歡喜,也跟安悅一樣期待著魚璿璣之死。隻是人算不如天算,但現在這樣的結果也並不算太壞。

他仔細想了想,低聲道:“姐姐,既然王爺袒護安陵那妖孽,我們不妨讓炎京的百姓都知道今晚的事,到時候王爺再怎麽偏私也救不了她。”在魚璿璣還沒做出殺人之事前,炎京百姓就對她是妖孽之言議論紛紛甚至驚動了朝廷,如今鐵證如山她無可抵賴,若放縱妖孽橫行必然激起百姓不滿,襄惠帝必然要賜她一死。如此,他們不費吹灰之力照樣能殺了魚璿璣。

“對啊,我怎麽沒想到。”失落的安悅眸光亮起來,臉頰上也泛起狠毒的笑意。

安陵,看你這次還死不死!

帝國五百一十三年在如鵝毛般飄雪的寒夜中過去,當太陽爬上地平線時,新的一年終於來了!在各家各戶喜迎新春的時,炎京迅速傳開了個消息,相府的六小姐狂性大發殘忍殺害府中婢女護衛多達七十餘人。這一事件迅速傳播,震驚炎京和整個朝堂,就在所有人義憤填膺嚷著要襄惠帝處死這個妖孽時,拿到襄惠帝聖旨的桐封王讓人駕著象征他身份的雪馬大馬車,高調出現在相府。

魚璿璣把身上華麗的裙裳褪去,換上保暖的衣褲,外麵穿著係腰帶的襦衣,下麵是緊身的布褲,腳上蹬著縫製嚴實的鹿皮靴,最外麵披著謝婉留下的紫貂披風。將重要的東西貼身收好,胡亂塞了幾塊放在桌上已經幹冷的糕點把肚子撐飽,安靜地等著房間的門被推開。

她想得很清楚,自己這事定然逃不了一死。可她能重活一次且還未完成心中夙願,決不能這樣束手待斃。所以,隻要抓準時機她會不惜一切代價地逃跑。她的武功被廢,可還有暗藏的力量在身上。隻有她九幽笛一響,誰也不能阻止她的逃離!

吱——

門被推開,巽風板著張公事公辦的臉出現在她眼前,道:“六小姐,王爺帶了皇上的聖旨來,要你去接旨。”

“好。”她沉靜的臉淡淡的,那樣隨意地就說了個好字,似乎並不把自己的生死看在心上。巽風微怔,對跟前這女子的膽氣很是欣賞的,縱然是男人遇見這樣的事也遠不如她這般敏慧。轉頭出來,魚璿璣也跨出房門,門外兩個守崗的軍士立即跟在她身後以防她逃跑。

今日天上無雪,難得地冒出了點陽光,照在來不及輕掃的積雪上,滿世界白花花的刺得人眼睛忍不住流淚。相府門庭處,以安祿為首府上幾百口子人黑壓壓地跪了一片。虎賁騎軍士成列站在兩側,司空玨則拿著聖旨居高臨下俯視著地上的人。

“王爺,人帶到了。”巽風和兩個軍士押解著魚璿璣來到,將人押到一處,上前來跟他稟報著。

相府的人偷偷瞧著魚璿璣,昨見過她的人嚇得臉色都白了,其餘人雖沒親眼所見那殘忍的場麵,卻還是小心地避著,免得她突然發狂殺人。

司空玨淺淺地嗯了聲,輕柔的眸光看向她,滿頭黑色隨意地盤了下無任何發簪釵鈿點綴,用一根發帶將其係著垂在後背,身上的衣物看起來不複光鮮卻簡單利落。淺棕色的鳳眸遙遙對上她,那雙寒涼的墨玉瞳已然恢複了本色,卻比任何一次見到的都冷冽。就算把天上的太陽摘下來放在她麵前,卻也融化不了她心中的寒冰。

“安陵接旨。”

這一輕喝出聲,身後一個軍士的長槍打在她雙腿上,魚璿璣因慣力所趨雙膝重重地矗在了厚厚的積雪上,一股涼意瞬間透過棉褲傳遞到皮膚上。她皺眉,眸光不善地抬頭朝司空玨瞥去。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丞相六女安陵行為乖戾,枉顧人命嗜殺成性,本該處以極刑以儆效尤。然,上蒼有好生之德,朕顧念其年幼丞相為國效力多年,特赦其死罪改判流放蠻荒,終身不得踏入天訣半步。丞相操勞國事忽略教女之則,釀成慘禍責無旁貸。朕思之,丞相已有年事,特準其舉家回遷頤養天年,欽此!”

若珠落玉盤的琳琅清脆在偌大的門庭四處回響著,一遍遍撞擊在人心坎上。

所有人,呆愣了!

魚璿璣本以做好今天被押往刑場的準備,可聖旨上卻沒有要她死,改為流放了。而相府眾人正憤懣皇帝對魚璿璣太過包容時,竟然聽到皇帝要丞相回家養老,那側麵就是說丞相不再是以前能一手遮天的權臣,相府華麗的大宅子也不再是他們所有。上一刻還高高在上,下一刹那就摔倒泥土中,啃了滿嘴泥巴!

“接旨!”在他們愣滯中,司空玨仍舊好聽卻微冷的語音又響了起來。

安祿滿心憤怒地轉頭盯著魚璿璣,恨不得此刻有一把刀在手上,他馬上捅死這個孽女,跟她斷絕任何關係。可虎賁騎的人將這裏看守得嚴嚴實實,那裏會有給他動手的機會!就在他盛怒中,魚璿璣清冷的聲音出口。“安陵接旨。”

這一聲,猶如鋼刀般紮在他心裏,安祿氣得渾身發抖,牙齒磨得茲茲作響。

“丞相,你想抗旨?”一角雪色的袍子和白靴落入眼簾,司空玨高大的身影罩在安祿的頭頂上,冷冰的語調不含任何情感,給人以巨大的壓力。天上雖有太陽照著,可身上卻是擋不住泠泠寒意。

安祿狠狠地半垂眸子,握緊的拳頭無聲地砸在雪地上,用沉重又蒼老的聲音回道:“臣,不敢。遵旨。”

“丞相這話本王有些不明白,丞相是不敢不遵旨呢還是不想遵旨?”司空玨雅致的臉龐還帶著笑容,可音調卻比先前冷了一份。

安祿重重垂頭,狠下心道:“臣遵旨。”

“如此便好。”司空玨將手中的聖旨遞給他,看他顫巍巍地接過來放在手中,臉上的笑意才溫和起來。而相府的幾百口子人卻是心思不一,各自盤算起來。

魚璿璣身邊的軍士已經一人一隻胳膊將她拽起來,當即有人走上前將一副鐐銬銬在她手腕上,身邊那兩人才將她放開。純鋼所製,堅硬不可摧,若無鑰匙根本就打不開。魚璿璣望著司空玨,嘴角噙著抹嘲諷。她武功都被廢了還弄個這樣的鐐銬給她,真是看得起她!

“押走!”巽風很是不喜魚璿璣看司空玨的眼神,麵露不悅朝兩軍士揮手示意將魚璿璣帶走。魚璿璣將手一擺,不容許他們碰自己,踏開步子從容地走向相府大門。

府外,黃驃馬拖著輛木製囚車被一個穿著官差衣服的男人牽著,囚車後麵是二十個佩刀官差。虎賁騎的軍士在相府門前三丈外排成一線,將看熱鬧的百姓堵在外麵。魚璿璣的出現,圍觀的百姓們紛紛熱議起來,不少人張嘴就是妖孽賤人,什麽話都罵了出來。

魚璿璣停住腳步,清秀臉龐上瞧不出一點動怒的樣子,眼瞳中流露出一股悲憫的神色。轉頭,再也不看他們踏上囚車。落上鎖,即有官差兩人牽著匹黑布左右將囚車圍住。黑幔阻絕所有的視線,也將司空玨投來的目光切斷,她的世界就隻剩下了頭頂上的那片狹小天空。

她輕輕地舒了口氣,靠在囚車裏。外麵,趕車的人坐上囚車前揚鞭,馬兒提起蹄子踏上積雪未化的道路。虎賁騎的人在巽風的指揮下已經整列歸隊,老百姓們當即就朝囚車圍了去,大呼妖孽該死,喊聲響徹街道每一處。有的人則撿起地上的積雪就朝囚車砸了去,其他人紛紛效仿泄憤般什麽都朝著囚車扔去。

隨行的官差隻負責看押,隻要百姓不靠近,他們做什麽官差都不管,任由他們扔東西打罵車內的魚璿璣。無休止的謾罵持續了一路,直到一行人出了炎京的南城門才沒有人跟上來,官差也才把蒙在囚車上的黑布去掉。

眼前世界清明起來,魚璿璣盤坐在囚車中,眸光悠遠而沉凝地看著越來越遠的炎京城門,嘴角升起了不明的笑意。

金光照射大地,反射著潔白的積雪,四處一片潔淨。空曠的天空中,一隻雄鷹閃動著有力的翅膀翱翔其中,自由而肆意。

城樓上,清荷悄聲出現瞧著凝視遠方的俊美男人,幽咽道:“王爺,安陵她已經走了。”她今早起床的時候聽到了消息,趕去司空玨那裏卻是見他看著明黃的聖旨,一聲又一聲地歎息著。他不知,他的歎息有多重她心裏就有多痛,從來就沒有一個女人能入魚璿璣般牽動他的心。他明明臉上浮著疲倦卻還是裝作若無其事親自來相府宣旨,清荷很明白,司空玨心裏害怕了。

他怕襄惠帝會改送另一道聖旨,他怕那個女人會當眾被殺,所以一大早就來下旨將她送出炎京。

“走了好。”微眯的鳳眸盯著那背影消失的地方,司空玨語氣輕軟平淡,猶如輕風般過水無痕。

“王爺既然有心救她,何需將她武功廢去,徒給自己空留憂思?”她承認自己很妒忌魚璿璣,卻怎麽也忍不下心看他那樣,同時她也是真的奇怪司空玨的做法。

司空玨輕蹙著眉,神情微憫,眸色涼淡。“若不廢去她的武功,她必然會死在炎京。”

她的武功詭異而強悍,他辨不出來,猶像是某種邪功。外附妖孽名聲,人人聞之欲除

襄惠帝隨時都在找機會殺了她,這次要她的命更是名正言順讓人無從求情。昨夜他親自入宮說了魚璿璣的事,襄惠帝出言即是要她去死,司空玨廢了一番氣力才勸說襄惠帝借此事將安祿勢力拔除,將魚璿璣的死刑改為流放。他亦明白,襄惠帝是絕不會放過她的,能出了炎京卻難以到達蠻荒。故而他連夜修書派人送給了南方賑災的司空淩,又讓人打點好了看押的人,隻要她渡過長河,司空淩就會派人將她救走。

他與司空淩朋友一場,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他原還擔憂著魚璿璣可能撐不過長河,可看了她今日的打扮他就明白了,她不是那種輕易放棄自己的人,就算路途上危險來襲她亦是會自救。可是她畢竟被廢了武功,未來將如何也隻能看天意了。

天若要亡她,就算他們救得了一時卻救不了一世!

清荷垂頭苦笑道:“王爺的心思,她或許不會懂,您何必這樣自苦?”她儼然如局外人,無法插足他跟魚璿璣的世界,可她都能看懂的事,司空玨為何這般遲鈍?或者說,他是懂了卻裝作不懂?

金色的陽光照在他白皙而雅致絕倫的麵龐上,鍍上一層淺淺的金色柔光,如蒼穹天闕之神袛。他牽唇而笑,似流雲在蒼穹拂過,若清風掃過鬆崗,雖淺卻生動優雅宜人心境。

“本王救她,不是要她日後感恩圖報,亦不是讓她明白我有心思。救她,心之所想,隻為她短暫安康,隻為她有一線生機能看這世界更廣闊的天空。這人世間有太多的紛紛擾擾,若是每件事都懷著別樣的目的去做。清荷,這樣的人生會很累。春秋無歲,人卻有年,她日後恨也好怨也罷,本王在乎不起。”隻因,他從無在乎的資格。

他的聲音如遠來自亙古穹蒼九天之上,萬裏瓊風吹拂過寒宮的琳娜玉樹,霎時間華溢清貴無雙玲瓏。天底下最美的樂音華章,最動聽的天籟,與之相較也似天差雲泥,不可相較。

清荷癡癡地看著他,心裏已經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了。魚璿璣是他在乎不起的,可他又是否知道,他也是她在乎不起的。

------題外話------

第一卷終於玩鳥!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