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謀天下

大清早的,碧瑤閣的丫鬟們就被雲姑叫起來,除了伺候魚璿璣的人外,其餘的都去掃雪去了。這幾日的雪真是大,此時天上也好飄著,不過雪勢較小,要真的等雪堆砌起來,可能是明天才有的事。

魚璿璣從樓上下來走出正廳,第一眼就看見了渾身熱汗打掃積雪的丫鬟們。有調皮的還趁著同伴不注意的時候猛地丟她一坨雪在身上,被丟的當然要回敬,丟了掃帚捧起雪就砸了過去。歡快的笑聲從心而發,光聽著都讓人心裏跟著感染了那份喜悅。

淡淡的陽光從雲中射出來,照在輕若柳絮碎若海棠花瓣的雪上,閃閃的有著柔和的光亮。被刻意掩埋的記憶像是破土的新芽,慢慢地出現腦海裏。那是北郡有一年冬日的下雪天,她跟如眉也是這樣在雪中追逐嬉鬧,當時幼弟虞長卿還笑話她們是野姑娘。笑聲如翠玲妙音,一遍遍回響著,如今雪景仍有故人卻無。

“啊,六小姐。”玩得正歡的丫鬟中不知誰看見了站在廳外的魚璿璣,嚇得忙彎下腰行禮,什麽笑都收了起來,好像見了活閻王似的。

丫鬟們戰戰兢兢的害怕模樣落入眼中,魚璿璣把那些記憶再度封凍,冷漠道:“備車,本小姐要出門。”說完,人就轉了進去,很快就沒瞧見身影。直到她離開,丫鬟們才敢把頭抬起,俱都詫異她怎麽沒治她們的罪。

正在吃早點,劉文派人送來了幾件嶄新的狐裘,說是丞相特別交代的怕天氣太冷凍著了魚璿璣。雲姑為避免打擾到她,派人收下。飯後,魚璿璣在屋中待了陣子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帶黃香出門。拒霜則被雲姑喊出去,說是要教她怎麽購置東西,實則是找了個借口按魚璿璣先前的吩咐去看她們買的私宅。

馬車是早就備好的,車內鋪著厚厚的棉毯之類的保暖之物,還設有小幾坐榻等物,比以前用的不知豪華了多少倍。她一眼掃過就懂了安祿的意思,如今他是急需有人支持讓丞相的地位穩固,安悅還沒有嫁到到桐封王府,如今能幫他在司空淩那兒說得上話的人就她一個,是以跟她示好。

果真是隻老狐狸!這也是安陵該享受的,她用的她的身子就得讓這具身體舒服,魚璿璣從容上車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一切。

車夫平穩地駕著車,就在魚璿璣用手撐著頭假寐沒多久馬車就停了。黃香擋開車簾,恭順地回稟:“六小姐,桐封王府到了。”

這麽快?這念頭在腦中閃過,魚璿璣瞬間腦清目明要下車。踩著車凳下來朝前一看,隻見許多車馬軟轎停在桐封王府外麵,都快有把路給擋著的樣子了,而他們的馬車則是停在了離府門口約莫十丈遠的距離。前麵馬車轎子裏,時不時有人探出頭來朝王府門口張望,車夫和伺候的丫鬟小廝們在外麵凍得渾身發抖,還不得不陪著笑臉跟各家的主子回報。

冷峭的臉沒任何表情,低首朝發冷的黃香瞥了眼,道:“拜帖準備拿好了?”

“是。”黃香不如拒霜那般習慣她的冷臉,神情有些怯怯地回答著。魚璿璣不言,跨步就朝王府門前走。有人看見她們主仆從旁經過,不由地咦了聲也有的更是滿臉的不屑,被人指指點點的黃香真不習慣,把頭埋得很低。魚璿璣的臉色本來就冷,此刻更有不悅相間。談論是非的下人們見了她,被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勢冷冽所嚇,乖乖地閉上嘴。

王府門前,大門是緊逼的,應該是在告訴這些圍在外麵的人,主人不在家。主仆兩前後走上前去,黃香做著丫鬟的本分上前敲門,不多時門虛開一條縫,門房很不樂意地嚷道:“敲什麽敲,我家王爺不在府中。”

“丞相府安陵求見桐封王,要是他不在請轉告你們的準側妃清荷姑娘,就說故人求見。”黃香被門房嚇得不敢說話,拿著帖子僵立著。旁邊的魚璿璣挑眉,眸中盛滿清寒麵無表情地就把話說了出來。

門房認得她,還記得九九消寒宴都開始了,王爺還吩咐有位姑娘沒到,要他們好生等著,等的可就是眼前這位啊!門房不敢得罪她,攤開笑臉將門開得更大些抽了黃香的拜帖,笑道:“安姑娘請等等,小的這就去通報。”

黃香詫異極了,愣愣地看自己空空無一物的手,嘴巴咧開傻站著。魚璿璣淡淡地從她身上一晃而過,幾乎是無痕的目光卻讓黃香感覺到了猶如泰山壓頂般的重力襲來,壓得她直接要窒息了。發愣過後,她明忽然明白那是自己辦事不利惹她不快了,嘴唇翕動,囁囁道:“小姐,奴婢……”

“我說是誰有這麽大的本事,能讓王府的人手下拜帖進去請示,原來是十皇子的側妃啊。”穿著華豔長裙外麵罩著狐裘短襖的少女帶著挑釁與憤恨的目光,一步一搖踏上石階走上來。

聽著那跟麻雀般嘰嘰喳喳的聲音,魚璿璣這才打量她幾下,原來是禦宴前被她手上的毒弄得當著千金貴婦們的麵瘋癲的周青青。

“周妹妹。”魚璿璣尚未回話,那邊馬車裏走下一個人,竟是安晴。她都出現了,那麽是不是安悅也來了?

周青青聽見安晴的聲音,當即轉頭回去笑著回應了句:“原來晴姐姐也在。”這兩人含笑而視,言談親昵就跟好久沒見的親姐妹般。

安晴上來拉著她的手,故意朝魚璿璣一瞥,把周青青拉得遠些,聲音不大地道:“小心啊,她手段可多著呢。”她不說還好,一說周青青就不由地想起禦宴前發生的事,頓時一張臉上充滿了憤怒,眼中更是陰毒。她們在這邊談話,那些躲在車轎中的小姐們也出來,跟著上石階站在了紅柱周邊的空蕩地方。

“咱們人來了這麽久了,門房連拜帖都不敢收,十皇子未過門側妃一來拜帖就被收走了,還是丞相府的麵子大啊。”有人就是怕亂不起來,硬是在眾人憋屈了很久的火上澆了一桶油。

“六妹妹,你怎麽也來了?”被雲竹扶著的安悅娉婷而來,端麗的麵上帶著絲責備,道:“你和十皇子有婚約,在這裏出現可是不大好的。天氣這麽冷,還是回去別凍著了。”

“三姐,我看她是不要臉!”安晴口沒遮攔,當即就來了這麽一句。

其他人一聽,都拿著帕子掩嘴笑了起來,那瞥向魚璿璣的眼神紛紛都在說:哎呀,怎麽有不知廉恥的女人啊,都快跟人成親了還肖想著別的男人。是不是沒嫁出去,寂寞的很想去勾引男人……

“四小姐,你誤會了。”魚璿璣被她們目光淋身,黃香趕緊出來解釋。

“悅姐姐,這個庶女真不把你當回事呢,你跟她說話她竟然都不搭理你。”有人故作親密地拉了拉安悅的衣袖,目光輕蔑地朝她哼了聲。

另外有人附和道:“安三小姐可是我們天訣的大美人,知書達理的怎麽是那個沒教養的女人能比的。”

“嘖嘖,以為人家收了你的拜帖就能進去了,真是異想天開。”女人們的話一個不一個難聽,魚璿璣神色不變,對此充耳不聞。

吱——

沉重的大門拉開,跟在鳴翠後麵的門房快步跑上前來,朝她道:“安姑娘,清荷姑娘答應見你,鳴翠姑娘會為你帶路。”

“好。”冷漠地吐出一個字來,側眼吩咐黃香:“你在此處等著,無需跟進去。”

“是,小姐。”黃香垂著頭,乖巧地站在牆邊。魚璿璣背著一幹女人羨慕又妒忌的目光踏進大門內,門房當即又綁起來,朝小廝吩咐道:“快些關門。”

“等下!”安悅一隻白嫩的手抓在門上,阻止他們關門的動作。

門房滿心不悅,礙於她丞相嫡女的身份也不好發作,隻得有禮賠罪道:“王爺尚未回府,您請下次再來吧。”這樣的事發生多了,還真是難為他。

“六妹妹。”安悅並不看門房一眼,滿麵真誠道:“聽說清荷姑娘琴技超群,六妹妹可否為姐姐引見?”

此話一出在場諸多千金莫不心懷鄙視,還以為這個相府高貴的嫡女有多了不起,原來也是個攀附低賤的貨色。不過她這法子算是好用,她們一來就被告知桐封王早早地離府,門房又稱不敢擅自接她們的拜帖。為了等那個讓她們做夢都想的男人出現,忍著凍在外麵守了那麽久心都快涼了。現在要是能進王府,雖然見不到桐封王,但能拖著時間等他會來,最起碼不用在這裏挨凍。

反應快的當即湊上前來,笑著朝裏麵喊道:“安六姑娘,我也很仰慕清荷姑娘,你帶我進去見見她好不好?”

“我也是呢,聽說清荷姑娘的舞姿是天訣第一,早想跟她討教幾招,可是沒機會啊,好在這次遇見了你。”

“清荷姑娘的畫技精湛,本小姐前日畫了幅畫,正好請清荷姑娘品鑒品鑒。”

“……”

為了進桐封王府,女人們對準目光齊齊誇著清荷,一會兒說她這樣好一會兒又說她那樣行,把她說的就跟無所不能似的。在青樓中見慣了各種場合的鳴翠對於她們的表現甚是厭煩,一眼就看穿了的做作模樣是真心覺得清荷好?鳴翠不覺得,門房等人也不覺得。

魚璿璣側轉了下身體朝安悅深深地投來一瞥,那眼中的幽深如無底洞般怎麽也看不到底。安悅維持著自己端麗的笑容,心裏卻被她看得慌張,就在笑容快皸裂的時,魚璿璣就開口了。“你們想讓我帶你們進去?”似問話的樣子,語氣卻十分篤定。

“是。”安悅鼓足了勇氣小聲回道,而她身後的千金們也紛紛點頭。

挑起一縷散落在胸前的發絲,流轉的雙瞳中清輝似月泛著幽冷漣漪,嘴角挑起竟勾起了絲淺淺的笑。忽而眼簾上掀,墨玉瞳對準眾女,語氣肯定。“我可以帶你們進去。”

眾人聞之,心中驚喜不已。鳴翠和門房滿是為難,正要開口,忽見魚璿璣抬手指向了安悅,冰冷又惡劣玩味道:“你,跪下來,求我。”對她說完,指尖移向其他人。“你們,彎下金貴的膝蓋,繞著王府走上三圈,即可。”

那“即可”兩字說得如施恩般,揚起的下巴似在蔑視她們的無知和可笑。

若說剛才的話那是魚璿璣給了她們一顆能令人歡喜的糖,那麽後麵的話則是讓她們把糖含在嘴裏再狠狠地扇了她們一巴掌。這樣的結果,莫說是眾女,就是鳴翠和門房也沒預料到。而她這話顯然引起了眾怒,千金們滿臉怒容,一副誓要將她撕碎的模樣。反觀安悅,她臉色蒼白得沒有點血絲,眼眶中噙著斑駁淚意,一副委屈淒楚的樣子。

魚璿璣小臉冷峭著,哼道:“我不是男人更不會憐香惜玉,收起那可憐楚楚。”甩袖,朝鳴翠道:“帶路。”

鳴翠屈膝福了福,心中暗自好笑,這位六小姐倒是個有意思的人。走在前麵,領她朝清逸園的方向走。然,兩人才走了幾步,還未關上的大門那裏傳來安悅急切又屈辱的叫聲。“六妹妹,姐姐求你。”

不用雲竹扶著,她雙膝一曲跪在了冰冷的地麵上。這一幕驚得其他人當場愣住,雲竹更是滿臉震驚。她那自詡甚高的的小姐,那頂著絢麗光環長大的女子竟為了這小小的事朝被她看不起的庶女下跪了?

鳴翠滿眼複雜地扭過頭,魚璿璣難得心情好地轉回身,帶著譏誚的笑讚許,“能屈能伸,不錯。”

安悅羞得臉色潮紅,狠狠咬著下唇,垂在兩側的手更是緊緊攥著。勉強抬首對上直視她的魚璿璣,心裏已然起了滔天大火。僅存的理智告訴她,不能跟她唱反調,為了桐封王她什麽屈辱都能受著。魚璿璣冷冷笑著,安悅心裏想什麽她一眼就看穿了,也不揭開,道:“放她一個人進來。”

說罷,示意鳴翠繼續走。安悅聽聞那句話,瞬間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喜悅。雲竹忙將她扶起,像是怕她反悔了匆忙地跨過門檻,轉眼卻見她們已經走了好幾步了,不由著急了道:“六妹妹,你等等我。”

“我隻說帶你進來,沒說帶你去清荷。”魚璿璣停住腳步,眯起的眼中帶著冷淡的嘲弄。

安悅前行的步伐驀然停住,臉上如死灰般的顏色,如被定住般地失了神。門外,眾千金忍不住,不客氣地當場哄堂大笑。

鳴翠見狀,忖度了一番,勸道:“六小姐,既然安三小姐是拜訪我家小姐的,況且人已經進來了,就讓她跟我們一起走吧。”

失了色彩的眼突然亮了,安悅滿是激動地望著鳴翠,沒想到這個下人會替自己說情。鳴翠不太喜歡她的目光,要不是為了王府和相府的顏麵,她才不會把說這樣的話呢。魚璿璣淡漠無痕道:“這是你們王府的事,與我無關。”

鳴翠嘴角抽搐,暗自磨牙道:既然你做不了主幹嘛還誇下口讓人給你跪下才讓進王府的門?這人典型的翻臉無情!

兀自搖頭,客氣地向招呼了安悅聲,帶著兩人朝清逸園去。路上,安悅好生地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緒,眼角餘光恨恨地瞥向魚璿璣。

安陵,總有天你加諸在我身上的苦難,我一定會十倍百倍地償還給你!為了進來,她丟了顏麵棄了自尊,還被她當著那麽多人的麵羞辱。那刺耳的笑聲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還有那侮辱地一跪,會還給她的一定會還給她的!

入清逸園門口,安悅已經自我恢複好了,臉上帶著溫柔的淺笑,“體貼”地提醒著:“六妹妹,小心門檻。”

鳴翠皺眉,她們清逸園的門口都比較低,基本都不會絆倒,這人做戲也太會了吧?嫌惡地掃過她,跟在門口等著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魚璿璣仍舊那人淡漠的模樣,也不把她的話聽在耳中。那樣被漠視,安悅本能地不悅但還是很快地就收斂,無所謂地笑了笑。

“姑娘,安六小姐和安三小姐來了。”三人進去,清荷正依靠在榻上,臉色蒼白精神也不濟。小丫鬟從旁經過,端著喝剩下的藥湯出去。

清荷把手一伸,就有個丫鬟來扶她,端坐好身子,歉意地道:“實在不好意思,讓兩位看了我這狼狽的樣子。”

“清荷姑娘這是生病了?”安悅上前一步,模樣擔憂。

“染了風寒,沒多大的事。”乍然見這麽溫和的安悅,清荷還真有不習慣,禮貌而疏遠道:“拜帖上隻寫著安六小姐一人,沒曾想三小姐也來了,這些下人也真是害我怠慢兩位了。”

“投拜帖的的確隻有我一人。”魚璿璣不想跟她們繼續閑談下去,低眸婉轉看著清荷。“不知桐封王何時回府?”

清荷麵色微僵,呀道:“六小姐是來找王爺的?”拜帖上隻說求見,也未曾說是什麽事,她也沒猜出魚璿璣的意圖來。

“不錯。”魚璿璣語氣肯定,連一絲掩藏都沒有。“不過,若是清荷姑娘能做主,我也不用等桐封王回來。”

“不知安六小姐找王爺何事?”清荷以為她跟別的女人都有差不多的目的,不過聽她剛說的話,顯然自己想錯了。

“皇上賜了桐封王一尾化角錦鯉,我想看看它。”魚璿璣直言不諱,這是除了虞家後人外目前能勾動她心的唯一一件事。

安悅驚訝,眼中劃過一抹似怨毒的幽深。清荷顯然也沒想到她會說看魚,愣了一會兒狀似思考般地想了想,道:“六小姐大冷天的專門為這事跑一趟,清荷若不答應就太不近人情了。鳴翠,你去找要到瓊花池當值的護衛帶六小姐過去吧。”

“多謝。”魚璿璣淡淡道。

“六小姐客氣了。”清荷也跟她客套了句,鳴翠請她跟著一起離開,屋中除了清荷和伺候的丫鬟就隻剩下安悅了。突然少了她,安悅顯得有些局促。清荷含笑望著她,安悅亦笑,但有不安道:“今日本想跟清荷姑娘討教下琴技,可現下姑娘在病中,悅兒實不該叨擾,就此告辭了。”

清荷病懨懨地笑著,有氣無力道:“日後三小姐再來清荷一定好生賠罪。”

“那悅兒就先走了。”安悅跟她點了點頭,臉上還有些尷尬。清荷招了兩丫鬟去送她,自己則軟綿綿地靠在榻上。待她的真正走遠,清荷也直起身子走到窗邊,看她們出了清逸園的大門,那柔若水般的眼眸也帶上淩厲。這個安悅大早上的就來了王府門口堵著,分明跟其他女人一個目的,怎麽剛才也不問問王爺何事回來就走了?

安靜的屋中有衣袂摩擦的聲音,她關了窗戶回來,跟從後麵轉出來的司空玨來了個正麵相遇,恭恭敬敬地喊了聲:“王爺。”

“你身子受不得凍,多穿件衣服。”司空玨白衣若雪,麵色淡淡。

清荷心中一暖,鼻子酸酸的忽然想哭,咬著唇平複了下情緒,抬頭道:“王爺,你為何要同意她去瓊花池?”

司空玨今日答應為她彈琴,其後門房那邊就把魚璿璣的帖子送了來。司空玨幾乎不曾思忖就吩咐把人帶進來,當然他在後廂沒有露麵。當魚璿璣提出要去看錦鯉的時,她就想著要如何拒絕。襄惠帝將錦鯉賜給王府,要是稍有什麽差池那可是要命的事,自然不能誰想看就看。可司空玨卻用傳音入密告訴她,同意她的要求。

當時她就詫異了,到現在還沒想出司空玨是什麽用意。

司空玨垂首,如畫的麵容若積雪化掉後露出的雪玉,眸光微閃,語氣中也有著稍顯疑惑意味。“本王也想知道她要做什麽。”

瓊花池是一座方圓有六丈的一個圓形池子,因旁邊種著幾株瓊花樹而得名。她觀周圍建築,這池子應該是庭院中用以養花之便的。弄濤亭那裏的湖麵積太廣,要是把錦鯉放進那裏,就如石沉大海難尋了。養在這裏,不算太小還能把錦鯉的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清楚楚。

魚璿璣站在池邊,一眼就看到了那條長有兩尺全身有著金色魚鱗的錦鯉,魚頭上還真有兩個如中指長度的又有著分叉的角。魚兒不知為何,懨懨的也不遊走,就在池中某處停著,那兩魚眼看起來更是無神。

“老朋友,好久不見。”她迎風而立,眸光靜靜地若水般看著池子裏的魚。“分開短短數月,你見我就這麽陌生了?”

五百年的歲月啊,是它陪了她五百年!當年紫重闕的大火把她燒死,魂魄無依在世間遊蕩,後來不知為何被召回了火燒後的紫重闕,等她再度清醒時發現自己變成了一條金色的鯉魚。還以為自己上輩子殺了太多人,投胎做不了人反而成了魚,後來才知道原來她是附身在那條魚身上。她懷著滿腔的恨,可惜偏偏是條魚的身體什麽也做不了。

直到孛星出現,她感覺靈魂被剝離出魚的身體,然後隨著一束光被帶走,睜看眼就成了躺在坑中被人埋的安陵。

它在太液池被發現,應是太液池和紫重闕交匯的水閘被衝開。隻是她還真沒想到,這條讓她附身了五百年的魚竟然在短短時間內長了角,被當做吉祥物。若了凡沒出現,她知道這個消息也不會如此匆匆就來王府瞧它。了凡的話就像是懸在頭頂的一把劍,稍微不注意那劍就會掉下來直插頭頂。

際遇是種堪可媲美緣分,令人無法捉摸的東西。就好比她死了沒投胎,反而成了條魚,孛星經天她又用了別人的軀體活著。可也說不定有哪一天,莫名其妙地就會死掉。她不怕死,可還未完成心願沒完成,不能這麽輕易就離開人世!

“這小小的池子不該困住你,你是屬於更廣闊的世界的。”近似喃喃的低語,眸光亦變得迷離起來。她被困在仇恨的囚籠中,但不希望它成為皇權鬥爭的犧牲品。襄惠帝那句欲成龍而非真龍,明著是告誡司空玨王爺隻能是王爺,暗著何嚐不是在警告其他人皇權是他一手掌握不容左右。她不知襄惠帝是否知曉了什麽事情,卻很清楚地感知到炎京是黑雲壓城城欲摧。

司空玨也不是蠢笨的,知道有人在打它的主意。她更明白這小東西一旦來了這裏,注定要死在這兒,隻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她想救,可救不了。

眸子中溢出淡淡的悲切,她的命何嚐不是像這條魚一樣。但她比它幸運,起碼她不會躺在那裏任人宰割!

這一生,若是不能報仇顛覆他天訣帝業,她寧願繼續做孤魂野鬼!

她低垂著頭,兩鬢的發散散而舞。天上,又落起了雪花,細碎若河邊的粗沙簌簌落進池中,濺起一圈圈漣漪。

司空玨隱身在一棵青鬆後麵,鳳眸裏眸光綿悠而長,右手拇指緩慢地轉著左手上的扳指。他沒聽到她說什麽,卻讀懂了她的唇語。她竟然早就知道了那條鯉魚的存在,那種熟稔的神情,像是與一個老朋友敘舊。她到底在隱瞞著什麽,這條化角的鯉魚上又有什麽樣的秘密?赫連燼應該收到他的信,他會救還是不救?

心跳比尋常快了些,那跳動的心卻是在被不安包圍著。安靜地看著那站在遠處的女子淡薄無垢的神情,他垂下眼簾無聲地道:就如現在這樣單純,永遠都不要變。

丞相府蘭園,安悅心思恍惚地踏進門來,外麵守護的丫鬟紛紛屈膝行禮,她也不像平常那樣含笑讓她們起來。水眸中淌出憂愁,掀開簾子進去碧青正在服侍吵著要睡覺的大夫人休息。

“三小姐,您怎麽來了?”聽說她跟安晴姐妹兩人一大早地就去桐封王府了,天色未晚不該回來這麽早的。

安悅勉強鼓起笑容,問道:“娘親的情況如何了?”大夫人出那件事後整天神情恍惚大喊大叫的,後來吃了了凡和尚開的藥情況好多了,但跟個小孩兒般。

“下毒的人真該死!”碧青忽然惡毒地說出這句話,“她該死該死!”

“我們還不知道是誰下毒。”安悅被她突然凶惡的樣子嚇了跳,鎮定心神笑著跟她說道。

碧青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無奈,怕嚇到了大夫人故意壓低聲音道:“三小姐,這還用查嗎?肯定是安陵做的,相府中除了她沒有人更恨夫人了。奴婢總覺得,她像是知道了謝婉死的真相和上次我們拿火靈果算計她的事。不然翠濃在祠堂待得好好的怎麽會突然就死在了清姝院?翠濃死時握著的玉佩奴婢瞧過了,那是夫人用的後來不知怎麽掉了。可翠濃基本上不見夫人,那東西斷不會落在她手裏。”

“翠濃是安陵殺的?”安悅本來還有些緊張的,可想起自己親眼見到魚璿璣在弄濤亭如何殺人後就沒那麽怕了,甚至都不懷疑碧青的話有假。

“奴婢也不知是不是她親手殺的,但肯定和她脫不了關係!”自己伺候了二十多年的主子變得這樣瘋瘋癲癲,她心裏怎麽好受?不出這口氣,她就心裏憋得慌。

安悅忖度著她的話,坐在床邊看著咬著手帕玩兒的大夫人。疼愛了她前半生的母親,堂堂相府一品誥命夫人淪落成這個樣子,心裏如被萬千細針紮著。咬唇洗了下鼻子,眼淚順著臉就滾了下來。

她今天在炎京的閨秀中出盡了醜,還要卑躬屈膝地討好一個妓女,不僅沒見到想見的男人,還讓她發現那個男人在偷偷看著瓊花池旁的她!對,她今天也認為司空玨可能不在王府,得知魚璿璣要去看化角的錦鯉,就想偷偷跟過去看看她想要做什麽。沒曾想,躲在假山中的她竟然發現司空玨隱藏行跡,卻是在暗中觀察魚璿璣。

他嘴角的笑就是把明晃晃的刀,毫不留情地刺進了自己的心窩裏,她滿心空洞覺得這世界都快坍塌了。為什麽?她真想問下那些圍著魚璿璣轉的男人,她安悅不好麽?她是丞相嫡女身份本就尊貴,琴棋書畫針線女紅無一不精,她性格溫和不像司空宜那樣跋扈囂張,容貌更是世間少有。她這樣的女子難道及不上一個青樓女人所生,麵容醜陋的庶女?

司空淩娶她是因為皇後,她認了,不過是個側妃而已。可選妃那時司空淩卻是跪著求襄惠帝賜魚璿璣為他正妃,而她在一幹閨秀中表現得那麽出眾,襄惠帝沒把她賜給司空玨還故意嚇她。有如在九九消寒宴上,司空玨要真是因為清荷的緣故請了魚璿璣去,為何不讓她們去後院敘話?又比如今天,他明明在府中卻避而不見,既然不見為何又要去偷看她?

母親瘋癲,自己的光環都被她頂上了,現在所有人都談論著六小姐如何如何,可有人說過她三小姐怎麽樣?掌管相府,要不是有半癱的丞相在那裏鎮著,他們不會輕易讓純弟掌權。換做是魚璿璣,不管丞相在不在他們那些人都是畏她的。

原來在她不知不覺中,她跟魚璿璣已經拉開了這樣的差距,現在想要拉回來多半是不可能了。

“三小姐,你怎麽突然哭了?”碧青手足無措地看著掉眼淚的安悅,她的眼就跟泉眼似的眼淚直掉,臉上的神情卻很是平靜,不像是委屈或是痛苦。她也搞不懂安悅怎麽突然就這樣了,難道是眼睛有病?

躺在床上的大夫人看見忽然流淚的安悅,眼神忽然變得凶狠起來。出人意料地抬起手啪一巴掌就打在她臉上,口中吐出一口唾沫,手中被咬過的滿是口水的帕子直接丟她臉上,恨恨罵道:“你這賤人,狐狸精,敢勾引我男人,我殺你了我殺你了!”

碧青驚得趕忙抓著她亂揮的手,著急道:“夫人,她不是賤人不是狐狸精,她是小姐啊,你親生女兒啊!”

“她不是我女人,她就是專門勾引男人的狐狸精!謝婉,你這個死蹄子,我殺了你,我殺了你!”手被困住,大夫人直接用腳隔著被子踹在安悅的腰上。她重心不穩,一下子就跌坐在了地上。

“夫人別鬧了,她真的是小姐啊,真的,真的,我不騙你,你不相信碧青了麽?”碧青輕聲寬慰著她。

碧青說什麽都沒用,大夫人她就是不一,嘴裏麵還喊道:“她就是狐狸精,妖怪,賤人!”

“好好好,她是她是。”碧青無奈,隻得順著她的話說,可大夫人還是不安靜,雙腳胡亂地踢著被子,麵容凶狠地喊道:“我要打死賤人,不讓賤人偷了我的男人。”

“好好,賤人偷不走你的男人的。”碧青如哄孩子般拍拍她的背,大夫人嘴裏還喋喋不休地嚷著我們打賤人之類的話。

安悅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來,一步一挪地朝外麵走。沾著口水的帕子還掛在胸前,安悅茫然地伸手捂著臉,指尖觸及的臉龐火辣疼痛,口腔中也彌漫著血腥的氣息。可這些,都比不上心裏的痛!

她的母親打她踹她,罵她是狐狸精,她向來溫柔慈祥的母親竟然對她動了手!她很清楚這是因為大夫人如今神誌不清才會做出這種事,可到底是誰造成這些的?

安陵!是那個叫安陵的女人!漫天的憤怒在心中叫囂著,啃咬著她的心。沒有安陵,母親就不會瘋癲;沒有安陵,司空玨可能會多看她一眼;沒有安陵,她不會有現在的諸多痛苦。

所以,安陵必死,否則她就沒有活路!

“小姐,你這是怎麽了?”等候在外麵的雲竹乍一見到她臉上那鮮紅的手掌印,生生地給嚇了跳,這誰這麽大的膽子敢打相府的嫡出小姐啊?

“回去。”安悅宛若木頭般轉向自己院子的方向,雙眼無神機械地挪動著。雲竹張著嘴想說話,舔舔幹澀的唇後還是放棄了,快步跟上前麵的安悅。

安純去大夫人那裏從碧青那處知道了安悅的事,急匆匆地就趕來了。安悅端坐在銅鏡前,雲竹拿了藥膏小心地敷在她臉上,避免將她弄痛了。安純沒經通報就闖了進來,看她木然地坐在那裏,頓住腳步擔憂地喊了聲:“姐姐。”

“純弟,你來有何事?”安悅的語氣不像往常那般溫婉,聽著很冷漠。

“姐姐,娘親不是故意打你的。”安純走到她背後,神情複雜。“你也知道,娘親的瘋病還沒好。”

“不,是娘親的毒沒解而非瘋病未好。”安悅推開雲竹上藥的手,臉上浮起冷笑,眸中滿是怨毒和仇恨。“純弟,我們姐弟之所有有今天都是拜那個叫安陵的女人所賜。姐姐已經想清楚了,為了娘親為了你,為了相府為了父親我絕不能軟弱。她給我的羞辱,我會好好還給她的。”

安純詫異,雲竹抿著嘴欲言又止,她伸手摸著臉上的巴掌印,道:“這不是娘親打的,這是安陵借娘親的手扇的,我會好好記著。純弟,你看好爹娘還有府中那群唯恐天下不亂的跳蚤,姐姐去找能把她除去的辦法,讓她滾出安府一輩子不得翻身。”

“那女人害了爹娘。你不說我都想殺了她。”安純沒忘記丞相和大夫人出事那晚,床上那些被挖出來的眼睛如同活物般看著他。醒來後的安祿告訴他,那些肯定是安陵做的。可現如今,襄惠帝忌憚著丞相的勢力他又癱著,隻有等安陵嫁給十皇子後穩固地位。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暫時忍了!

安悅忽然溫柔地看著外麵,笑了起來。“純弟,你放心,姐姐會把安陵的事處理好。當然,姐姐要告訴你一個事實,你如今虛歲十七該是有自己事業的時候。父親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你要多為自己考慮。這世上姐姐就你和娘親是最親的人了,我一定幫你好好高升,脫離相府這個爛攤子。”

“姐姐?”安純有些不懂,她這麽說明顯地有棄安祿於不顧的意思。

“爹爹想要的隻是地位穩固,可姐姐想要的是你們不被欺負,將來姐姐嫁人夫家有人欺負我,我還有你可以依仗。”她這弟弟傻了多年,心機城府都淺薄,自然是看不懂丞相的心思。她也是時候提醒他了,免得將來糊裏糊塗成為第二個安勇。

安勇入獄後,她聽到大夫人和安祿的對話,他已經明白襄惠帝是什麽意思,可為了自己的地位便舍棄了安勇。親生父子之間尚且如此,女兒出嫁後便是潑出去的水。她若不為安純他們籌謀,像趙姨娘那樣的人肯定會抓著機會往上爬。冷嘲的眼帶著不屑,卻滿心的淒涼。安純懵懂地點頭,忽然覺得看不懂他這個姐姐。

“好了,姐姐要出門參佛幾日。”安悅若無其事地拿起一盒胭脂打開細細地擦在被打的臉頰上,吩咐雲竹。“去準備馬車,挑幾個牢靠的護衛隨行。”

“奴婢遵命。”雲竹在他們姐弟二人間看了幾下,躬身退下。

安純皺眉不解,狐疑道:“姐姐,你怎麽突然想去參佛了?”家中也不是沒有佛堂,她用得著天寒地凍地朝外麵跑麽?

“參佛不好麽?”安悅擦著胭脂,反問著。

搖頭,官宦家的千金冬日裏要麽繡花彈琴就是練字畫畫,無趣得很。她想參佛也不是不可以,隻是讓他覺得突兀。她今天去了桐封王府,安晴跟著一起去的好像還沒回來,是不是在桐封王府發生什麽事情讓她心情不快?

嗯,極有可能,她這麽反常肯定是發生了事!安純心裏肯定下來,隻是又見她這會兒跟沒事人的樣子,真讓他摸不著頭腦。

“純弟,我隻是想替爹娘祈福,順便讓高人指點下迷津。”臉上鋪了厚厚一層粉,紅印子是看不見了,她又是那個端麗溫婉的安悅。水眸中有著抹算計流過,她站起來跟他直麵相對,笑意盈盈。“別忘了姐姐剛才跟你說的,咱們最大的敵人還在那兒好好地呆著,你就當姐姐出去尋製敵之法了。”

安純垂首,臉上一番糾結後鄭重道:“那姐姐早去早回,我在家等著你的好消息。”

安悅笑得越發溫柔了,她會帶來好消息,絕對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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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答應的首V一周更新十萬我算是做到了。

全身累,呼呼,我終於能早一天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