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謀天下

司空淩滿腹心事走進正廳中,江澤和李維、範徽三人便一致地迎上去,“見過殿下。”

“三位多禮了,做吧。”將自己的失落掩藏起來,他又變成了那個在戰場上統領萬軍的铩羽騎將軍。英武的麵龐上帶著淡淡的笑,一掀袍袂率先坐下,三人也先後落座。

“殿下。”李維拱手,麵帶喜色笑道:“臣要恭喜殿下,得了這麽一個妙人。”在司空淩進來前,左岩就先一步過來將他們在書房的談話一五一十地講給了三人聽,就是倚老賣老的江澤也忍不住感歎這女娃心思細密。

“大家都相信我說的話了吧。”因丞相之事,他們不同意魚璿璣嫁給司空淩做側妃,他把皇後搬出來還說了她的奇特命格,他們竟個個出言反駁就說那樣的女子並不是獨一無二的,還是請求他把跟魚璿璣的婚約作廢。

司空淩無奈之下,隻得說她其實是他暗中收下的幕僚,江澤他們自是不信,所以才設計了書房的事。他桌案上的藍色折子裏麵寫的是上書襄惠帝找人暫代丞相之職,放得那樣顯眼還把折子的顏色弄得異常,就是試探她是否會叛主,或是被別的皇子收買。左岩回報,她遠遠地看了眼就進去睡到司空淩去書房。而後麵的談話,在讓他們稱好的同時也讓江澤生起了擔憂。

這樣個聰慧又有狠辣手段的女子太過危險,要是不能完全掌控,最後會被她給控製了。

左岩隻回原封不動地回了魚璿璣的話,他們也不太清楚司空淩對她是何種感情,有些話還是不好貿然出說口,況且她還獻了兩個那樣好的計策。江澤捋著胡子,朝主座上的司空淩問道:“殿下,我們都覺得六小姐說的那個辦法很好,既然皇上現在對立誰為太子的態度還不明確,何不利用桐封王將局勢打開些?”

“是呀殿下,這局麵僵持著也不是辦法,總得有事來打破才好。”範徽也跟著附和。

“目前看著是僵局,可風雲變色就在瞬間,我們太過就自漏了馬腳引起父皇的猜忌,丞相就是我們的前車之鑒啊。”司空淩心中隻有一番忖度,倒不是說她的辦法不好,隻是現在還有些不到時候。對於司空玨,他還是信守著當初的承諾,這也算是給他們最後的機會。

李維不認同,正色著,道:“正如殿下所說如今局勢瞬息萬變,那我們更該留住每個可能為我們所用的人。”

“本殿馬上就要去賑災,不在炎京看著心中著實不放心。”牽一發而動全身,他不希望小小的一個錯而毀了全局。

“殿下和李大人顧慮的是,老夫倒有個辦法。”江澤滿腹自信,得意地望向他們。

“閣老你快別賣關子了,有什麽好辦法就說吧。”範徽出生沒落武將世家,不太喜歡他們那些文人說話說半截吊一半。

江澤侃侃道:“殿下是要顧全大局,以免被此事所累,我們的意思是希望從錦鯉的事上打破長久來的僵持局麵。如若我們把這件事交給其他皇子做,既不會牽連到我們,更有助於局勢的打破。皇子中不乏有沉得住氣的,我們要比他們更沉得住。殿下南下潞州賑災,炎京鬧成什麽樣子也都跟您無關。”

司空淩端坐著,臉上看不出喜怒,江澤等人都奇怪地朝他看去。為什麽江澤提出這樣一個好建議,可他竟有些無動於衷的樣子,是不是這個法子還不夠好?三人麵麵廝覷幾下,李維站出來問道:“殿下可是還有什麽顧慮?”

“沒,閣老的主意很好。”半晌,司空淩才從嘴邊吐出這麽一句話。

三個人舒了口氣,真嚇了他們一跳,還以為司空淩有不滿呢。

“殿下放心,我們幾人定然將這件事辦好,待殿下回轉炎京之時,局麵定會大好。”江澤看他是同意的樣子,也就站出來跟他做了承諾。他們十皇子這一派在其他派中是最低調的,而其他皇子那裏也安插了他們的人,想要把這個辦法傳遞過去很容易。一旦襄惠帝賜了錦鯉,局勢就再一次有了新的開始。

司空淩簡單地嗯了聲,心裏的複雜如同酒中加了醋。今日做了這樣的決定,他跟司空玨的朋友之宜也算是走到了另一個分叉口,還有那件事也混雜在其中。日後,要麽繼續朋友,要麽就做敵人!

他那裏心思沉重,江澤他們則開始討論著如何將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該找哪位皇子去做槍頭鳥。

回去的路上,魚璿璣一直在想司空淩說把她托付給司空玨是什麽意思,是怕她被丞相派的人再殺了還是無影樓的人再來尋仇?要是真的怕這兩方人,再派幾個有張揚柳白他們那樣武功的人在碧瑤閣外麵守著不就好了,用得著托付給司空玨?她感覺,司空淩像是在瞞著她做什麽,就如他書房桌案上的藍色折子。

她隻消看上一眼就知道那是個陷進,他的書房有專人打理,況且他那時還沒下朝,不會那樣醒目地單獨放一本獨特的折子在桌案上。他那是對她還不信任,故意試探,聰明如她怎會犯那樣低級的錯誤。

難道把自己托付給司空玨也是別樣的試探?他到底在懷疑自己什麽?魚璿璣感覺頭疼,這次還真是沒摸出他的意圖。

接下來的時間,朝廷緊鑼密鼓地籌備著賑災的米糧,司空淩也忙碌得天亮離府半夜歸來。終於在十八號那天將賑災的所有物資都準備好,司空淩就派人來相府給魚璿璣傳了個消息,讓她不必去城外相送,領著大隊車馬就走了。

就在司空淩走後的第三天迎來了冬至,據說襄惠帝下旨讓桐封王府舉行了場九九消寒宴,邀請京中權貴的閨閣小姐參加。明眼人都看得出,襄惠帝這是又要給司空玨找女人了。隻是讓人想不到的是,已經被賜婚給司空淩為側妃的魚璿璣也接到了帖子。

九九消寒,即冬至剛到,將每九天分位一個“九”,共分九個“九”,數到八十一天時便“九盡桃花開”,而這八十一天則稱為九九消寒。在她印象中,每年這個數九的日子裏閨閣小姐們差不多都是在閨房繡樓中畫九九消寒圖就是寫九九歌或是九九聯,而桐封王府的九九消寒宴就有些不倫不類的。

說到底,不過是打著九九消寒的幌子的變相相親宴,可是跟她有什麽關係,為什麽她也要去?

接到帖子的那一刹那,魚璿璣揚手就是要把帖子從窗口扔出去,拒霜驚得跳起來伸開手臂擋著窗口。魚璿璣捏著那堅硬的帖子的一角,腦中快速地閃過什麽,順勢把手伸回來隔著珠簾將帖子扔到她平常時候練字的桌案上。

拒霜大大地鬆了口氣,走過來說道:“小姐,幸好你剛才沒丟下去啊,要是被人知道了我們就要得罪王府了。”

得罪王府?她連皇宮都闖過,還殺了那麽多人,害怕得罪司空玨的桐封王府?笑話!她留著不過是想去一探究竟,把她托付給司空玨到底是何意,而這九九消寒宴就是個絕佳的好機會。

“去把雲姑找來,我有事問她。”魚璿璣握著九幽笛,腦中又有了個千回百轉。自從跟了凡在相府遇見說了那些話後,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是為什麽,心底總有那麽點不安,似乎有什麽潛在的危及可她沒看到。司空淩的突然變化,還有那化角的錦鯉,今天的九九消寒宴,她到底錯看了什麽?

“可是小姐,這九九消寒宴差不多快到時辰了,我聽說三小姐和四小姐早就乘車走了。”安祿還是丞相,安悅和安晴自然也是接到了桐封王府的請帖的。見她渾不在意的模樣,拒霜都開始替她著急了。

魚璿璣麵色忽冷,輕喝道:“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

“當,當然是小姐。”魚璿璣這麽忽然一喝,把拒霜嚇了跳,記憶中她很少這樣喝自己。垂頭,往外退著。“奴婢這就去請雲姑姑。”說完,快速就跑出去了。小姐生氣起來的樣子,真是太嚇人了,那冷冰冰的眼神幾乎快把她的心都給剜了。

雲姑來得很快,樣子有點急,看她那麽急找自己來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小姐,出什麽事兒了?”

“我問你,丞相和大夫人那邊的怎麽了?”這些天她要麽考慮別的事,要不就是專心修煉心法,還真沒問過那邊的事。

“相爺還癱著,至於大夫人……”雲姑警惕地朝四麵看,確定門外連出入的小丫鬟都沒有,才壓低聲音道:“三小姐請了了凡大師來,他們發現了大夫人中毒之事,三小姐和五公子他們把蘭園的人都換了大半,由碧青親自照料大夫人飲食起居的一切,她身子好了沒有這就不知道了。這消息還是我安插的人被換走時知道的,但我看小姐最近心神不寧就暫時沒把這事告訴你。”

魚璿璣冷冷勾唇,道:“這個了凡和尚倒有些本事。”曼陀羅加柳葉桃的毒,弄得那麽隱秘還是被發現了。

“小姐別擔心,我們以後照樣有機會懲治她。現在她被人看的緊我們就先別動手,免得被人抓到把柄。”花姨娘和李嬤嬤的事就是她們有欠考慮,不然魚璿璣哪會有牢獄之災,還在牢中生了病!

“雲姑,你找個空帶拒霜去看看我讓你秘密買的私宅。”她負手站在紫竹絹畫屏風處,眉宇中滿是沉重。“丞相要我死,外麵也有人想取我的命,若是以後我出了大事你就跟拒霜一起偷偷離開去那裏暫避風頭。”

了凡!這兩個字就是她心頭的一根刺,這個人存在一天她心裏就不安生。

“小姐,會出什麽大事?”雲姑乍一聽聞,感覺她像是在交代後事似的,心裏頓時就急了。

魚璿璣眉頭鎖得更深,周身縈繞著種讓人看不清的神秘。“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就好了,也不用在這裏忐忑了這麽久。

“那小姐何出此言?”雲姑臉上的關切和著急真真切切,完全是出自於真心。魚璿璣看得心頭微楞,對雲姑和拒霜她隻是把她們當做是自己複仇道路上一顆小小的棋子,利用她對安陵的關愛幫自己做事。以前她跟現在有著太多的不一樣,良善溫柔機智聰慧,如今的她除了智慧仍舊心中早無善念。

但雲姑屢屢表現出的疼愛讓她有點不能承受,算是幫安陵報答她,才趁著現在早早吩咐後麵的事。其實還有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要真有那麽一天,雲姑和拒霜因她的事受了牽連她斷然不會冒險去救她們,提前給指路無疑是最好的。要她們無法避過那一劫,就怪她們命不好。

自己真冷血無情!轉念想,她已不是虞訣,何必要前世那套良善,更何況她不對別人無情就該輪到別人對自己無情了。很多事情,都是相對的。

“不必多言,按照我說的辦。”魚璿璣不耐地揮手讓雲姑下去,“讓拒霜上來給我梳妝,桐封王府的九九消寒宴我怎麽能錯過。”

“是。”雲姑心裏急,奈何魚璿璣不說她也沒辦法,隻好緩緩再找機會問了。

拒霜小跑進來,魚璿璣已經坐在了梳妝台前,偷偷看她冰冷的神情,拒霜又給嚇住了,乖乖地拿著梳子替她梳妝。

銅鏡中的少女麵色比尋常女子稍顯得蒼白,一半頭發在頭上綰出一個雙垂髻,頭戴一頂小小的花冠,額心貼著金箔剪成的牡丹花型的額黃。兩鬢有垂發一環環垂下,顯得臉蛋越小。清秀的臉上本看不出半點出彩,可那雙墨玉般的眼帶著涼意和乖戾,讓人一見就不易忘記。今天她穿了身黛色的高腰襦裙,廣袖襦衣也是同色同花的,不似其他小姐喜歡的豔麗顏色,穿著她身上也顯不出老氣,反而有種威嚴的感覺。

“小姐,我給你上點胭脂吧?”小姐的臉色蒼白的,不太好看啊。拒霜也是鼓著膽子說話的,剛才惹她生氣了,現在也不敢朝她望。

魚璿璣起身來,清冷道:“不用,走了。”她一向這樣臉色蒼白,再者她又不是要去給司空淩做妃子,何必花枝招展的,傳出去那她就成了未嫁他人就四處勾搭男人的壞女人了。今生,名聲這東西她倒不是很在乎,但現在絕不是肆意妄為的時候。

“哦。”拒霜沒敢再說,乖乖地跟著。

等她慢條斯理地出門再趕車到桐封王府時,王府門前已經停了無數的馬車和轎子,除了車夫外就再沒他人。拒霜把帖子遞給門房,當即有人進去稟報,不一會兒就來了個小廝,朝她們說道:“小的見過安六小姐,宴會快開始了,請跟小的前去弄濤亭。”

“帶路。”她輕飄飄地說了句,眸光淡淡如水卻上浮寒霜。

小廝點頭在前麵引路,一路上但看亭台樓閣處處見著精致,院中四處青翠的紫竹和常綠的矮小鬆柏。若說旁人家的院子到了冬天就滿眼凋敝的蕭瑟,那麽這裏就如初春時節冰雪消融,草長鶯飛般有著生命的活力。行了一刻鍾時間,從一個圓形的洞門穿過入眼即使一片空曠錯落點綴著花木假山的花園,直直穿行十幾丈的距離就看能看一片浩大的人工湖。

湖心有小島,上麵遍植梅花,隱約間似乎看到了島山紅牆碧瓦的精美建築。

世人都說襄惠帝寵愛桐封王司空玨,以前以為是傳言甚烈蓋過事實,然今日見了這王府中的精美巧致,又看了這偌大湖上那座小島才有種傳言不虛的感覺。但她真真地想不明白,襄惠帝對司空玨是何種感情。長輩對晚輩的關愛還是帝王最倚重的臣子?

小廝把泊在岸邊的小船解開繩索,等拒霜也扶著魚璿璣上去後才劃動著船槳朝湖心去。今天無雪,天氣也難得地放了晴,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這湖麵的風寒氣重,吹得人全身發冷,好在出門時備了件披風,不然等到了湖心都快給凍著了。

船未靠岸就聞到陣陣梅花的幽香,眼中更是有紅、白、粉三色的梅花交相輝映,甚是賞心悅目。渡頭那裏,早站了個俏麗的小丫鬟,看他們上岸屈膝行禮道:“王爺和各位千金已經在弄濤亭了,請安六小姐隨奴婢來。”

魚璿璣頷首,在小丫鬟的帶領下穿過梅花林,很快就見著了花木掩映中卷起的飛簷。待看得仔細些,她才明白原來弄濤亭依水而建是座呈長方形,麵積寬大,四方設有厚重垂紗的廊亭。主座設在正北的方向,左右兩側各安置有獨立的食案,每家千金前各設一座接連排下。亭中放置著無煙的炭火,垂紗也被放下來一層。薄薄的將寒氣擋了大半同時也能將亭外的風景看個朦朧隱約,自有番美感。

所有人早早地就到了,而她的進入無疑扯來了所有人的關注,就是主座上的司空玨也朝她望了過來。千金們先是很吃驚,跟著就隔著桌竊竊私語起來。

“她不是十皇子沒過門的側妃麽,怎麽會來這裏?”

“是啊,我記得那天皇上還下了旨的。”

“這女人不會這麽不要臉,有了十皇子還想染指桐封王吧?”

“哎呀,說不定還真有可能呢,你看相府日漸勢弱,指不定是想給自己找第二座靠山呢。”

如此種種,她走一步就能聽到幾句,跟在她身邊的拒霜黑著臉,恨不得把這群胡說八道的女人給撕了。魚璿璣恍若未聞,行到中間的時停下,曲膝一福道:“安陵見過桐封王。”

“六妹妹,不可胡鬧,你怎麽來了?”安悅就在她站得位置不遠的地方,看她出現臉色都跟著變得難看起來。安晴心裏更是怨恨,她都有了十皇子怎麽還跑這兒來?先不說丟相府的臉,跑到桐封王麵前裝出副與眾不同的樣子就是犯了眾人的忌諱。

司空玨一身紅色繡錦緄邊的白色回文織錦廣袖直裾,頭戴玉冠,腰懸一枚晶透的綠幽靈腰佩。那眉眼間的精致恍若墨線勾勒出的山水畫,宜淡宜清,麵含淺笑如山嶽梨雪,輕啟著花瓣般的唇,言語溫和如玉,道:“六小姐免禮,請坐。”

抬手一指,那地方竟然是他下首左邊的第一個空位。

魚璿璣不由蹙眉朝那看去,還沒坐上去就感覺到無數炙熱而憤恨的目光朝她射來,大有將她射穿成馬蜂窩的樣子。挑眉對上他淺棕色的鳳眼,那裏淡淡若杯中水不起波瀾。她垂下眸子,在靜寂中冷聲說了個是,徑直走向那個位置端然坐下,無視一幹女人的羨慕嫉妒恨的目光。

司空玨嘴角上翹,舉手拍了兩聲,門外就有穿戴一新的丫鬟們端著各種美食進來,一一放在每個人的桌上。那些菜式並不精細,但卻很少見,看著挺新鮮的。各家閨閣中的千金雖端坐著,還是忍不住出聲詢問著這些都是什麽。有的人習慣了玉盤珍饈,對這看起來有些粗鄙的食物很是不喜,奈何在主人家的地盤上,也不能掃了人家的麵子,何況這人還是她們愛慕已久如仙人般的男人。

“各位千金。”在旁伺候的丫鬟將他的酒杯滿上,司空玨端坐朝下看,道:“今日九九消寒宴是皇上下旨要款待各位的,京中菜肴想必你們都吃膩了,這些事桐封當地有名的菜色,當給各位千金嚐個鮮。”

“原來是桐封的菜啊,難怪我們之前沒見過。”司空玨話音剛落,馬上就有位小姐應和。

“夠獨特的,想必味道也是極好的。”另一位官宦千金淑女地笑露半齒,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青綠色的東西放入口中,本想說很好吃的時候口腔中頓時充滿了辣椒的味道。原來那東西是特別栽種過的山椒,做得就跟別的綠色蔬菜的莖差不多,可那小姐沒看清楚就吃了。眼淚從眼眶中冒出來,雙頰也辣的通紅,顧不得儀態偏頭就把口中的山椒吐了出來。接來貼身丫鬟遞過來的茶,大口大口地就灌了下去。

看她那樣狼狽的模樣,其他千金們都捂嘴笑了。

司空玨視而不見,淡笑道:“本王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準備,這島上的梅林花開正好,各位小姐品嚐完桐封的美事後會有丫鬟領你們去賞梅。”言下之意,陪你們吃了飯賞梅就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要是煩悶的,直接上船走人。

先前還在笑的千金們聽聞他一言,頓時都笑不出來了。襄惠帝隻說下旨讓王府舉辦九九消寒宴宴請各家千金,但每家的千金的父親都告知了他們的女兒,今天就是皇上給她們製造機會,她們中非得有人要嫁入王府不可。而他的話趕人的意味不明顯,但什麽意思她們也是懂的。別有有皇帝特別關照,就是沒有機會她們也想製造時機親近司空玨,好嫁給他為妃。

麵麵廝覷了半晌,有位膽大的千金站起來,笑道:“王爺,有酒有菜沒有樂舞實在不能讓人盡興,這裏這麽多姐姐妹妹,不如王爺就準許我們以所長來助興?”

這家千金的話說完,其他千金小姐們立即投來讚許的眼神,紛紛點頭道:“是啊,王爺,您就允了吧?”

司空玨淺淡而笑,臉上那是那般溫潤如玉,隻是眼中的溫度就低了些。他說得委婉就是不想她們難堪,可人家竟然不領情。想做他的妃子,有那麽容易麽?

“那本王就許三人表演,你們商量商量吧。”抬手舉杯,低頭淺酌,神情若風若雲。

司空玨的話讓眾千金喜憂參半,大家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都很想有這個表現的機會,可偏偏她們這次來的人有二十多個,在其中選三,選了這個那個不滿意,壞了手帕交的感情是其次,重要的是可能錯失了這次難得的機會。坐在中間段穿著鵝黃色高腰襦裙的千金得了安悅的眼神示意,起身來道:“聽說相府的六小姐曾經憑一曲《逝水》得了相爺的關愛,後來還有幸入宮參加了王爺回宮的禦宴。相府三小姐是我們天訣三美之一又有炎京才女之稱,六小姐應該也不會遜色,不如就由六小姐演奏一曲。”

其他千金以為她要跟司空玨爭取第一個表演,對她都心有不滿了,誰知道她是要魚璿璣彈琴。她們可聽說了,這位六小姐從小就是個不受寵的庶女,還因為有殺人嫌疑蹲了牢房聲名狼藉,要不是有十皇子照看著指不定都死在牢裏麵了。那位千金的話明顯是在譏諷她,要是她彈不出好曲子,可想而知其後果是什麽。

明白了她的用意,千金們個個作壁上觀,不懷好意地朝她看了去。司空玨蹙動下眉,神色未變。

砸眾人注視的目光中,魚璿璣慢條斯理地吃完一塊五方肉,將筷子放下,緩緩抬頭橫眉冷笑朝那推薦自己的女子望去,冷漠道:“第一,我是十皇子未過門的側妃,這找出頭鳥討好桐封王的事是想成為他妃子的你們該做的,而不是我。第二,我已經立誓不再碰琴,若這位姑娘能應下我當初發的誓言,我給你們彈一曲也是可以的。”

這話很是直白,就是白癡也該明白是什麽意思。眾女被她不客氣的數落弄得騷紅了臉,極其尷尬。那還站著的千金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她說的最後句話除卻有嘲笑之意,更讓她覺得自己是騎虎難下。立誓,狠毒的就是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輕一點的就是什麽家財散盡窮困潦倒,反正沒什麽好話。她再傻也不能為了讓一個不相幹的人出醜,而讓自己承受別人誓言中的苦難。

劃不來!劃不來!她怯怯地一笑,訕訕道:“六小姐說笑了,婉兒隻是開了玩笑而已。”

魚璿璣冷哼,並不搭理她,那叫婉兒的女子臉色更難看,可偏偏不能發泄出來隻得深深憋著。

“哼,你既然那麽不屑,還有十皇子未過門側妃的身份在身,為何還要來王府的九九消寒宴?”沉不住氣安陵不快地瞪著她,大聲道。

庶出兩姐妹互掐?眾人算是有些明白了,閉著嘴不說。安悅恨鐵不成鋼地朝安晴瞪了兩眼,心裏直罵這個小蹄子真是會壞事,也不想想她們是什麽關係,怎麽可以讓別人看到相府的笑話!

魚璿璣心頭冷笑,轉而看向司空玨,冷道:“你這個問題應該問桐封王,為何我已然跟別人有了婚盟,還會收到王府的請帖?”

這群女人都是為他而來,憑什麽把不安逸都撒在她身上!點染著墨色的雙瞳中滿滿的都是涼冷寒氣,嘴畔還留著不屑,很是不齒。

矛頭轉向司空玨,眾女一致驚詫中不可置信地望向主座,緊張兮兮地盯著他。很怕他說出我是趁著十皇子不在想要奪了他未過門側妃或是他喜歡魚璿璣之類的話。那幾十道濃烈的目光直視讓他微有不滿,麵色稍冷,淡漠著道:“本王的即將入門的側妃很喜歡安六小姐,是她讓本王請六小姐來的。”

呼呼!他不喜歡那冷若冰霜的六小姐!千金們心頭一陣激動,可想到他那個“即將入門的側妃”心裏又慌了,他什麽時候跟人訂了親,為什麽炎京一點風聲都沒有,就是他們的父親也未曾告知過這件事。這六小姐剛讓她們送了口氣,又來個陌生的女人,一眾千金們是又急又怒,就是安悅都忍不住心裏著急起來。

魚璿璣對此事也頗感意外,聽他的口氣他那位側妃是認識她的。認識她,會是誰?

思忖間,亭中忽有環佩鈴鐺的清脆聲響起。尋著聲音來源看去,竟是被幾個丫鬟簇擁著,盛裝而來的起清荷!魚璿璣看見她,瞬間就明白了。那次她病愈後被司空淩送回相府,半途中路過桐封王府,看見清荷和她的丫鬟跪在府門前。她如今以這樣的身份出現在王府,看來是得了司空玨的認同的。

這清荷本就生得如出水芙蓉般美麗,如今細致打扮了番,沒有風塵女子的煙花氣息,舉手投足都有著大家閨秀才有的端莊溫婉。認識清荷的人並不多,很多人隻以為她是桐封王在哪個地方秘密搜尋到的美人,可安悅卻是認識她的。花間燈會上,她可是跟她見過的。一個妓女竟然成了桐封王的側妃,而她堂堂相府嫡女名氣才貌家世無一樣輸給她,卻換不來他半分青睞。交叉握在一起的手死死地揪緊,心裏如打倒了五味瓶般各種情緒齊齊湧上來。

“清荷見過王爺。”軟語呢噥,眼角眉梢帶著盈盈笑意,低首伏小,將南國女子的嬌俏可人和名門閨秀的端莊優雅融於一身,即使是個女人也被易被她吸引著。

司空玨含笑點頭,指了指魚璿璣對麵的空位示意她坐下。就這麽一個舉動,千金們再次不滿地滿心沸騰起來。

憑什麽?憑什麽一個庶女和一個妓女能坐在離他最近的位置?她們本來還以為那兩個位置是給被選中的人留下的,代表著身份的。誰又知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一個個的滿心怒氣,看向清荷和魚璿璣的眼恨不得將她們兩給瞪穿了。

場麵有些僵,千金們近乎憤怒的神情鎖在她們身上,反而把正主給忘了。司空玨眸光變冷,正要說話的時候,弄濤亭外的水麵忽然詐起,水衝開薄薄的紗幕濺進來沾了站在後麵的丫鬟滿身冰水。她們還沒回過神來,就見十幾個黑衣人從突然拿著劍從湖麵竄進亭中,朝著主座的方向而去。

清荷驚得麵色慘白後退到邊緣位置,司空玨騰空而起腳上一踢,堆滿了飯菜的食案被踢翻朝著前來的黑衣人就是一擋,手上抓過清荷的手,孰地抽出腰間的軟劍,鏗鏗鏘鏘跟黑衣人對上。

刀光劍影,生死搏殺,轉眼即至。被驚嚇到的女人們紛紛放聲尖叫起來,拔腿就朝出口那裏跑。在魚璿璣身後的拒霜被這突如其來的場麵嚇得僵立在原地,魚璿璣飛快起身朝她就是一腳,喝道:“還不快跑。”

兩個黑衣人持劍朝她而來,魚璿璣身子一彎順手拔下頭上的一根稍長的銀簪,腳步朝黑衣人的方向滑去,手腕翻轉劃出一個半圓的圓弧,銀光閃閃動作極快幾乎肉眼難辨,兩黑衣人衝過去的瞬間,脖頸上淌出鮮紅的血液倒地而死。身子竄開到拒霜那裏,見出口被擋住,當即抓起拒霜的領口,腳上踏著水波施展輕功朝陸地飛去。

有黑衣人看她逃脫,用輕功跟著追上來。再離岸邊一步時,魚璿璣猛地將拒霜往岸上一丟,身子突然回旋,手中帶血的銀簪已經射出,直直朝那追來的黑衣人的眉心而去。感覺到淩厲的殺意襲來,黑衣人本能地想躲卻已經來不及了。那銀簪跟長了眼似的,閃電般就飛了過來。

刺——

銀簪入眉心三寸,黑衣人來不及做出任何動作,直直地從半空中落下,咚一聲掉進水裏。

魚璿璣則再度與水麵兩點,縱身飛入一片花開正好的梅花林中。梅林似乎很大,進入之後就聽不見弄濤亭刀劍相向的聲音。魚璿璣調整了下呼吸,眼觀四處盡是盛開的梅花,在其中頓感梅香撲鼻而來。隻是,這裏麵是不是太安靜了?腳上踩著枯敗的枝椏和滿地的落葉,心頭疑惑更重。若他把這裏當做玩賞的地方,應是會派人定期清理,可不是像如今所見。

她這是落入了機關中還是怎麽的?

就在她思量的時候,四麵忽然湧來了十個黑衣人,呈圓形將她包圍在其中。那被冬日照的明晃晃的刀光可不是假的,分明就是取人性命的利刃。魚璿璣雙手成拳,冷酷道:“你們是誰的人?”

無影樓?丞相?誰會這麽大膽,在桐封王府動手?

黑衣人中有一人冷笑,“我們是送你見閻王的人!”說話間,十個人很有默契地提著劍就衝了上來。魚璿璣眸光陡然犀利陰冷,身子旋飛而上攀著一根比較高的梅樹,旋而接著梅花錯落一路向前奔逃。她的內力比之前大有精進,可並不十分高強,對方人多且武功個個在她之上,而她又不能再此暴露身子內那股強大的力量,她若不逃就隻能被擒殺。

在諸多念頭閃過的瞬間,她忽然清楚過來。哼,或許,從一開始這場刺殺就是針對她而言的!

“想跑?沒那麽容易?”黑衣人看出她的舉動,三三五五側開追上來,長劍揮舞的中還不忘記送她陣陣淩厲的掌風。魚璿璣鐵青著臉,眸中滿是殺戮的暗色,她身子一頓渾身戾氣四散開去,震得梅樹上落花紛紛,雙手積聚內力那下落的梅花隨她的動作如遊龍經天氣勢雷霆,孰地一下齊齊朝黑衣人擊去。

黑衣人聚掌相擊,那團在一起的花瓣忽如被炸開般,漫天都是紛飛的梅花,紛擾迷眼之際,幾道銀色入光般夾在其中朝他們射去。啊啊幾聲慘叫後,當即有黑衣人受傷倒下。亂花迷眼中,一道背影攜著銀光閃入其中,長劍橫斜,身翻手轉的挑刺,血若水濺,待落花塵埃隻餘下滿地的屍體。

幹冷的空氣中,血腥味很是濃重,就連這梅花香也掩蓋不住。經他劍下的屍體幾乎是一招斃命,血水順著銀色的劍身朝下淌落在地上,一線線地流著如泉水溢出般。日光冷,他的白衣上也沾染了點點血漬,若這林中開放的紅梅。

“多謝王爺相救。”魚璿璣冷淡地看他一眼,跟著把目光轉向地上的屍體。

“你的武功精進了不少。”司空玨站在原地抬首望著她冷漠的臉龐,淺棕色鳳眸裏混淆著令人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語氣淡淡。“沒聽說過你還會用毒。”

魚璿璣微眯了下眼瞳,眼睫將眸色掩住,同樣淡然。“防身而已,並不精通。”

“哦,是麽?”司空玨淺淺地回了聲,轉看向地上中了銀針的黑衣人,道:“他還沒死,把解藥喂給他,能從他嘴裏知道是誰要殺你。”

“沒解藥!”冷冰的話語不含溫度,清秀的臉上滿是冷峭。“銀針上的毒是我把很多毒全弄在一起,可能毒性會更強亦或者是弱了。”她腳步輕輕地走過去,蹲下一把扯開黑衣人的麵巾,看他麵色烏青發紫還能睜著半隻眼的樣子,哂笑:“但這毒應該很厲害,他死定了。”說著,手落在黑衣人的脖頸上,使勁兒一扭,哢嚓一聲黑衣人的脖子就被拗斷了。

“毒死太慢,還是這樣解決來得快些。”她似乎心情愉悅地翹起嘴角,從容起身。

司空玨皺著的眉頭散開,狐疑道:“你不想自己是誰要殺你麽?”

“知道。”魚璿璣想也不想就回答了,側了臉正好對著他。“殿下走之前說將我托付給王爺,應該就是怕我被人殺了吧。不過我不明白,殿下那麽多兄弟,為何會請到桐封王?我第一次來王府就遭到刺殺,王爺的看護可差勁的很。”

“你是個聰慧的女子,應該清楚本王比起其他皇子更安全,起碼十皇子回炎京還能看見完整無缺的你。”司空玨避開她的探尋,輕聲道:“本王送你離開這裏。”

“有勞。”魚璿璣懶得再看滿地的屍體,跟著司空玨的步伐朝外梅林外麵走。

待他們出來,外麵已經來了不少護衛,那些千金們站在一起臉色還白著,心有餘悸地看著眼前被抬走的一具具屍體,顯然被今天的事嚇得夠嗆。司空玨一出現,她們馬上換上衣服可憐楚楚的模樣,滿是委屈地望著他。清荷第一個跑過來,看他身上沒有帶傷,欣喜道:“王爺沒事就好,嚇死我了。”

站在人堆裏的拒霜踮著腳尖終於看見了魚璿璣,忙從人群中擠過去跑到她麵前,忽然哇一聲就哭起來。“小姐,奴婢終於看見你了。”她被小姐拽著飛在湖麵上的時候簡直嚇死她了,可還回味過來就已經被扔在了岸上。弄濤亭裏一片混亂,她似乎看見小姐進了梅花林,想追上去結果卻暈了。醒來,大家都被救了,就是沒瞧見她的主子。

她這心緊緊地懸著,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好在魚璿璣終於出來了,她也不用再擔心了。

“等我死了你再哭。”魚璿璣臉上沒有她那種劫後重逢的喜悅,臉上可謂是陰著的。拒霜嚇得連哭都忘了,怔怔地張著嘴。

“六小姐不必怪她,這小丫頭也是太擔心你了。”清荷站在旁邊溫和勸道。

魚璿璣還是冷著臉,拒霜揪著自己的衣角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王爺,現在也安全了,您去忙刺客的事,清荷會把各位小姐平安送出王府的。”魚璿璣主仆僵持著,清荷見她也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故而轉了方向替司空玨分憂。

司空玨想了想,眸光恍若無意地略過魚璿璣。“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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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九九消寒是民間的傳統節日,參考資料可查百度百科。

晚上還有一更,哎,累死了!

看在我每天萬更的份上,不想對我說點啥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