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凇也被攔在門外。
她急切地探頭,想要看清裏麵的情形。
然而,太後的內宮,哪裏是這麽容易便能探聽到聲音的?
太後一臉疼惜,拉著宋凝昭,進了她內殿的小榻上坐著。
慈寧宮的宮婢們適時地奉上一碗八寶茶湯。
幹果與粟米炒製而成的香味十分好聞。
宋凝昭沒有胃口,她連勺子都未碰一下。
找來太後,隻是權宜之計。
墨玄夜打定了主意,要將她鎖在他的身邊。
宋凝昭心有牽掛,根本無處可逃。
何況。
太後是個聰明人。
她是依靠著墨玄夜的抬舉,才能安安穩穩地坐穩太後之位的。
想要讓她幫忙。
宋凝昭暗下決心,她隻能下一劑猛藥。
“皇帝還年輕,做事難免衝動了些,你是救世神女,胸襟寬廣,可千萬不要與他斤斤計較。”
果然。
太後一開口,便是向著墨玄夜的。
“哀家雖不知你們二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何事,可哀家看的清楚,皇帝愛你之心,天地可鑒,日月可昭。”
愛?
再提及這個字,宋凝昭隻覺得諷刺。
“太後,我如今,被他鎖在深宮,宛若籠中雀,您還覺得,他能有多愛我?”
真正的愛一個人,隻怕對方會過得不好。
根本不會千方百計地去折斷對方的羽翼,切斷對方翱翔的路。
他說。
她太強。
因為她強大,所以他不知道該如何去愛她?
這根本就不是愛。
根本不是。
“太後,陛下,不是可托付之人。”
他心胸狹隘,慕強又畏強。
既要又要,貪心不足蛇吞象。
“他欺騙的,是我的感情,三年的時光與情愛,我真心錯付,我會自己承擔後果,可再讓我原諒他,不可能的!”
覆水難收,破鏡難圓。
墨玄夜揮刀,誅的是她的心。
是她那,早已經千瘡百孔,破敗不堪的心。
宋凝昭閉上眼睛,明明悲傷到了極致。
可是眼淚就是落不下來。
“可他畢竟是皇帝,所思所想,定然不能與還是皇子時,相提並論,你若是事事都這般計較,你們日後,又該如何相處呢?”
太後不止在為墨玄夜說話。
同為女子,又同在深宮。
太後深知女子不易。
她不願看著宋凝昭走了彎路,她怕宋凝昭,掙紮到了最後,被傷得最深的,還是她自己。
“哀家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可你將情誼看得太重,這並非好事。”
她歎息道:“深宮之中,動情乃是大忌,你即將成為一國之母,若總是這般鑽牛角尖,等日後,皇帝有了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你又當如何自處?”
“他既做不到此生唯我一人,那我,又何必非得嫁給他不可?”
宋凝昭看似很好說話。
實則,她的底線,無人能碰。
太後被她的話堵得啞口無言。
她便知道,再勸無用。
“你到底年輕,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便會知道,男人的情愛,又算什麽?”
太後笑著起身,任由嬤嬤扶著她離去。
如她這般,熬死了夫君,成為了全天下最尊貴的女子,有錢有閑,還有尊崇的地位,手握生殺大權。
男人……不過是匍匐在她裙下的一條狗而已。
又算得了什麽?
何必要糾結於一個人的愛與不愛?
年輕人啊!
就是想不開。
宋凝昭被太後身邊的嬤嬤安排去了慈寧宮的偏殿。
慈寧宮裏,燃著檀香。
青煙嫋嫋,絲絲縷縷,安香漂浮,有安神凝氣之功效。
再浮躁的人進門,也會覺得心安。
宋凝昭卸去了釵環,一身素白的中衣,坐在梳妝鏡前,手裏,仍舊緊緊地握住那一支珍珠發簪。
透過鏡子,她看著自己那張,慘白到毫無血色的臉。
鏡子裏麵浮現出父母慘死時的臉。
被汽車擠壓到變形,血流如注,將她的世界,都染成了紅色。
後來,外婆為了保護她,被舅舅活活氣死。
所有的人都指責她。
喪門星,天煞孤星,克父克母,活該成為一條沒人要的流浪狗。
她的眼淚,大約就是在那個時候流光的。
宋凝昭撫上自己的臉。
依舊幹燥。
眼眶酸澀脹痛,蔥白的手指被銀簪堅硬的主體捏到泛白。
她實在是,太想要有人愛她了!
可她好沒用。
抓不住每一個愛她的人。
父母,外婆,珠珠……還有墨玄夜。
結了痂的掌心,重新溢出血來,染紅了潤白的珍珠。
霧凇見狀,連忙伸手去奪宋凝昭手中的拿一根發簪。
“小姐,您這是做什麽?您手上的傷口,又裂開了。”
宋凝昭感覺不到疼。
她抓著霧凇的手,問道:“護國公府那邊,怎麽樣了?”
“老爺和夫人那邊無事,隻是……”
霧凇道:“二小姐突然急症,陛下將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請去了護國公府。”
她知道小姐深愛陛下,又是個眼睛裏麵容不得沙子的人。
霧凇每說出一個字,都會仔仔細細地打量宋凝昭臉上的每一個表情。
從前珠珠在時,珠珠總能精準地猜到小姐的所思所想。
她不如珠珠聰明。
但她,願意努力去學。
“墨玄夜對宋凝霜,可真是情深義重呢!”
飛雲急忙說道:“娘娘,陛下並未出宮,自您走後,他便去了禦書房批折子!”
“我同你說話了嗎?”
宋凝昭厭惡飛雲和飛花。
霧靄就是墨玄夜送到她身邊的婢女。
美其名曰,讓霧靄保護她的安全。
可她的一次心軟,竟然讓珠珠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宋凝昭看見飛雲和飛花,便想起了霧靄用軟劍,一劍刺穿珠珠心髒的模樣。
她如水的容顏變得陰沉,如同暴風雨前的海麵。
看似平靜祥和,內裏卻藏著洶湧的波濤。
“來人,將飛雲拖下去,掌嘴四十。”
“娘娘,您不能……”
飛雲似乎沒有想到,素來好脾氣的宋凝昭,會無緣無故對她發難。
她一時間亂了分寸,徑直開口頂撞。
“娘娘,奴婢是陛下的人,若要處置,也該讓陛下來。”
宋凝昭冷冷地掃了一眼飛雲身邊的飛花。
飛雲被宋凝昭蓄意為難,飛花一時間失去了主心骨。
她雙腿一軟,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娘娘,姐姐隻是一時口快,還請娘娘大人大量,不要責罰姐姐。”
“若我偏不呢?”
宋凝昭寸步不讓。
她的身邊,隻要霧凇便好。
珠珠之死,曆曆在目。
宋凝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她不能留下任何禍患。
“既然昭昭不喜,那這二人,便殺了吧!”
“不要。”
飛雲撲通跪地,為時已晚。
“陛下,奴婢知錯了,奴婢不該以下犯上,對娘娘不敬,求陛下饒了奴婢一命!”
可惜,皇城之中的禁衛軍,隻聽從墨玄夜一人號令。
他不開口,飛雲,必死。
墨玄夜連一眼都沒有多看飛雲,徑直從門外,走到了宋凝昭的身邊。
活生生的一條人命。
在他口中。
如同螻蟻。
墨玄夜低頭,看見了宋凝昭手中的傷。
“昭昭,身有殘缺者,不得為後,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這般行事,非明智之舉。”
墨玄夜從霧凇的手裏接過藥箱。
他坐在宋凝昭的身邊,攤開她的掌心。
打算親自為她上藥。
宋凝昭將掌心重新握成了拳頭。
“身體是我自己的,我有自己掌控的權利。”
“昭昭,不聽話的人,是要接受懲罰的。”
他眸色幽深,勝券在握。
宋凝昭別開臉。
“我要太醫院的院正,親自來為我包紮。”
“昭昭,別鬧。”
宋凝昭冷笑,“我就要他來。”
墨玄夜一把扣住了她的脖子,迫使她麵對著他。
他的唇,重重地落在了宋凝昭的唇上。
重到,將宋凝昭纖軟的腰肢壓的彎曲。
宋凝昭不盈一握的軟腰被墨玄夜死死的扣住。
容不得她退後半分。
他在吮吸。
捕捉著蝴蝶的輕顫。
宋凝昭卻厭惡至極,她毫不猶豫的張開了嘴。
一口下去。
唇槍舌戰。
濃鬱的血腥味衝散了儒雅沉靜的檀香。
宋凝昭與墨玄夜,就像是兩位瀕死的戰士。
他們殊死搏鬥,全都倔強得不肯後退半步,不肯忍讓半分。
唇瓣變得紅腫,舌尖麻木。
有鮮血從二人貼近的皮膚上滑落。
順著宋凝昭的下巴,滴滴答答,落在了墨玄夜明黃的龍袍。
良久,墨玄夜才鬆開了她。
他不怒反笑。
“昭昭,你露出獠牙的模樣,真可愛!”
比從前那一副高高在上,平淡無趣的樣子,可愛多了!
他伸出指腹,刮過自己的唇角。
那裏,還殘留這宋凝昭留下的鮮血。
他輕舔。
“甜的!”
宋凝昭再也沒能忍住,扶著桌子,彎腰幹嘔。
她已經沒什麽可吐的了!
但濃鬱的血腥味,和墨玄夜身上的味道,令她作嘔。
她依舊聞到了那一股淡淡的芙蕖花香。
兩個人的感情,夾雜進來第三個人。
真惡心。
真惡心!
“霧凇,去打水來。”
宋凝昭抽出帕子,瘋狂地擦拭著自己的嘴巴。
她要將髒了的自己,一點一點地擦洗幹淨。
擦不幹淨。
她需要用清水去洗。
把不屬於她的味道,全部衝走。
“宋凝昭,你嫌棄我?”
她的動作,深深地刺進了墨玄夜的眼睛,也刺痛著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