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砂礫磨破了宋凝昭白嫩的掌心。

劇烈的刺痛讓宋凝昭不由得驚呼出聲。

“啊!”

利箭的箭尾還在車廂上方嗡鳴,發顫。

宋凝昭第一時間看向墨玄夜。

眼底有不解,有失望,有震驚,有痛心。

人在最危險的時候,第一時間做出的決定,往往都是他的本能反應。

所以,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墨玄夜的本能反應,是推開她。

她明明就在他的懷裏。

將她往他所在的方向前進兩步避開這一支箭。

可他偏偏推開了她。

自己則後退了兩步,到達了安全區域。

軀體反應,是不會騙人的。

“姐姐,你怎麽樣了?”

墨玄悠從車上跳了下來,第一時間扶起宋凝昭。

她的掌心,血肉模糊,夾雜著灰色的塵土,看起來猙獰可怖。

可是,宋凝昭沒有落淚,堅韌得如同盛開在枯黃沙漠中的玫瑰。

她的手腕被墨玄悠托著。

她的眼睛,卻一動不動的盯著墨玄夜。

宋凝昭不知道的是,在墨玄夜看見她重重摔在地上的時候,墨玄夜就已經後悔了。

他知道宋凝昭生性敏感,最注重二人相處之間的細節。

他不該推開她的。

一次的裂縫,他需要再做十件事情去彌補。

就在這時,援軍已到。

這一批刺客被墨玄夜的人前後夾擊,再無勝算。

墨玄夜反應迅速。

他兩步上前,從墨玄悠的手中,奪過了宋凝霜皓白纖細的手腕。

滿眼心疼。

“昭昭,你還好嗎?”

他急切地解釋。

“剛才一時間情,那支箭射來的角度刁鑽,不將你推遠,隻怕沒那麽輕鬆避開,你不會生我的氣了吧?”

墨玄悠似是被他一下撞開。

背後在車廂上撞得砰的一聲響。

價值千金的羽扇落地,染上塵土,被他踩在腳下。

“哎喲,皇兄,你這力道也忒大了點兒,皇弟都被你一下子撞飛了!”

墨玄夜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墨玄悠。

“你閉嘴!”

這樣的時候,這個廢物添什麽亂?

“哦!”

墨玄悠委委屈屈地閉上了嘴,低著頭,一臉受傷。

宋凝昭冷笑著從墨玄夜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

“抱歉,臣女不該給陛下添亂。”

她姿態謙卑,疏離明顯。

宋凝昭確實不會武功。

但她並不是不會思考。

此話一出,聽得墨玄夜頭皮一緊。

“昭昭,我不是這個意思!”

宋凝昭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墨玄夜再次伸向她的手。

她的眼睛,盯上了墨玄悠腰間的佩劍。

劍鞘華麗,裝點著五彩的寶石,掛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一個毫無殺傷力的裝飾品。

“王爺,借用!”

她用那隻沒有受傷的手,抽出寶劍,將勒住車廂的繩索從馬匹的身側斬斷。

隨即,寶劍被她拋回到墨玄悠的手中。

宋凝昭拉住韁繩,腳踩馬鐙,翻身坐上了馬背。

她今日本就穿了一身利落的男裝,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幹脆利落,褪去了女氣,竟然當真顯現出了幾分英氣。

倔強,高貴。

玫瑰即便身在沙漠,也絢麗得讓人移不開眼。

而此時,她的另一隻手,自然地垂下,絲絲鮮血,滴滴湧出。

落在還未隻竄出了點點青芽的野草之上。

“此處便交由陛下善後,臣女先行一步!”

宋凝昭說著,便要策馬離開。

墨玄夜知道,他不能就這樣放任她離開。

“不,朕與你一起。”

他對著墨玄悠道:“皇弟,此處便交給你了。”

說著,他亦翻身上馬,跨坐在了宋凝昭的身後,身形高大,寬肩窄腰,牢牢地將宋凝昭護在懷中。

墨玄夜從宋凝昭的手中奪過韁繩,“昭昭,你的手受傷了,我得馬上帶你去軍機營包紮。”

“我會騎馬。”

“昭昭,就算你生我的氣,也請你先讓我幫你把傷口處理好,行嗎?”

墨玄夜態度卑微。

另一隻手,卻死死地箍著她的腰肢,將掌心貼在了她的腹部,不留一丁點兒縫隙。

宋凝昭沉默著沒再說話。

墨玄夜執拗起來,她根本無法反抗。

就比如現在,她根本沒有力氣,從他的懷裏掙脫。

從前最令她安心的龍涎香氣在這一刻,讓她窒息。

墨玄夜勒動韁繩,雙腿將馬腹一夾,“駕!”

廝殺的眾人自發地讓出一條道來,墨玄夜暢通無阻,一口氣將宋凝昭帶進了軍機大營的主帳之中。

墨玄悠的腳,依舊踩著那柄羽扇。

潔白的羽毛灰白不堪。瓷白的暖玉扇骨斷成數截,完全沒有了用處。

他的心底,壓著一座大山。

宋凝昭成了峰頂高不可攀的月亮。

而他,想要抓住,卻不得其法。

姐姐,我該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機會,可是皇兄親手遞到我麵前來的!

你……可千萬別怪我啊!

墨玄悠嘴角的笑意加深,少了幾分狐狸似的假麵,多了幾分真誠。

有細碎的星光從眼底迸發,他大手一揮。

“殺,一個不留!”

傷了宋凝昭的人,都該死!

軍機大營。

軍醫戰戰兢兢地替宋凝昭清理著掌心的傷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宋凝昭那一雙漂亮的遠山眉緊緊地蹙著,明明疼得發抖,卻愣是咬著牙,一聲不吭。

她的眼尾綴著紅。

看得墨玄夜內心一陣煩躁。

搬運物資在即,他怎麽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惹得宋凝昭不開心?

待到軍醫走後,偌大的營帳,被他清空,隻剩下他和宋凝昭二人。

宋凝昭坐在太師椅上。

墨玄夜半膝跪地,蹲在了宋凝昭的身前,扶著她的膝蓋,一雙手,握住她並攏的雙肩,仰頭望向她。

“昭昭,我真的不是故意推開你的,在那樣的危急關頭,推開你才是最優的避難方式,我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在我的眼前中箭,那支箭上麵,明顯淬了劇毒。”

“墨玄夜。”

宋凝昭終於開口。

“這是第三次!”

“什麽?”

墨玄夜不太懂宋凝昭的意思。

宋凝昭低頭淺笑。

“沒什麽,我信你!”

第三次。

今天回去,她將第三次,從量杯中,舀出水來。

覆水難收。

覆水難收!

她的左手綁著厚厚的紗布,淡淡的血腥味與藥香交雜,厚實綿軟的紗布,輕貼上墨玄夜硬朗帥氣的臉。

這張臉,她曾經無比貪戀。

恨不能時時刻刻都能看到。

現在看來,好像也不過如此。

“你總是為了我好的。”

她柔聲說道。

字字句句熨進了墨玄夜的心坎。

他一把抱住宋凝昭。

“昭昭,你懂我便好!”

“是,我是最懂你的!”

宋凝昭意有所指。

隻可惜,墨玄夜沒聽出來。

他沉溺在了自己親手編織出來的以愛為名的巨網,企圖死死地網住宋凝昭,而自己也被迫深陷其中。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墨玄夜將宋凝昭摟得更緊。

半個時辰之後,所有人馬全部集齊。

墨玄悠騎著一匹通體雪白的汗血寶馬,不緊不慢地踏入了軍機營的範疇。

宋凝昭正式打開了通往祖宅的大門。

所有物資,毫無保留地展露人前。

滿滿當當的兩側庫房。

沒人敢多看一眼,沒人敢多說一句話。

不多時,物資入庫,由重兵把守。

明日一早,墨玄悠將作為主將,率一萬精兵前往西北。

確認無誤後,宋凝昭重新關上了通往祖宅的大門。

後續還有不少事宜要忙,墨玄夜不放心,親自將宋凝昭送回了護國公府的門外,才策馬離開。

宋凝昭全程,都沒有表露出別樣的情緒。

回到朝露院,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起酒杯,從量杯中,舀了一杯出來,倒在地上。

之後,宋凝昭就靜靜地坐在邊上的鼓凳上,親眼看著水漬一點一點地幹涸。

直到……完全消失。

水幹無痕。

量杯裏麵,清水的刻度,已然變成了八十。

從一百,到八十。

短短幾天,好像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堆積到了一起。

宋凝昭悶得不行。

朝露院外,紅色的燈籠亮起。

宋凝昭坐在合歡樹下的秋千上,一直從白天,發呆到了黑夜。

“珠珠,去替我取一壺玫瑰酒來。”

守著宋凝昭大半天,終於等到宋凝昭開口的珠珠喜極而泣。

她連忙應了一聲。

霧凇機靈地去了廚房,取來幾樣宋凝昭素來愛吃的小菜,擺在了朝露院中涼亭的石桌上。

霧靄寸步不離地守著宋凝昭。

夜涼如水。

宋凝昭坐在石凳上,麵前擺著一壺她親手釀製的玫瑰酒。

漆黑的夜空中,掛著一彎新月。

像是在笑,倒轉過來,又像是哭。

宋凝昭心情不好。

珠珠看了心急。

但也隻敢站在廊簷下遠遠地看著。

每次這樣的時候,小姐都不喜歡有人來打擾她。

她拉著霧凇的手,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兩個小丫頭縮在角落,想著要做些什麽,才能逗宋凝昭開心。

霧凇則抱著劍,像一棵挺拔的鬆,敏銳地觀察著四周的動向。

她必須時刻保證宋凝昭的安全。

在墨玄夜將她指派過來,成為宋凝昭的貼身護衛開始,她的生死,就和宋凝昭的,綁在了一起。

一杯冷酒下肚。

宋凝昭的腦子更加清醒了幾分。

“什麽襄王織成的神女夢,鏡花水月一場空?”

自從上次單獨見過墨玄悠之後,這兩句話就像是兩道魔咒,不停地在她的耳邊盤旋。

攪得她心煩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