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的是連幻想都沒有了

夜色,已經很深很深了。

金通漫不經心地緩緩低下頭,便看見了他掌心裏的另一隻透明蝴蝶。此刻,它透明的身軀在這濃深的黑暗中竟恍惚透露出一種單薄的孤獨,格外脆弱。有輕微的細風吹來,它展開一雙透明的翅膀,在金通的周邊飛了一圈,便重新落了回來。這夜色,似乎令它覺得迷惘,令它找不到了方向。就仿佛,連它的生命,也變得空白了起來。黑暗中,金通輕輕歎息。這世間的生命,為了什麽活著。這個簡單而複雜的問題,讓他的麵色布滿了迷惑。從一開始,他不幸被迫加入櫻空釋和金塵之間的鬥爭後,他所有的行動,所有的思想,都已不再屬於他自己的了。因為他命中注定是金塵魔下的第一站將,金塵的命令就是他的使命,金塵的利益就是他的信仰!

陣陣細風,無聲吹過。吹拂平山頂的青草,吹亂枝椏間的樹葉,卻吹不靜金通的思考。

漠然低頭,再次凝望停住在掌心中的蝴蝶。此刻,它的同伴已經被貴婦人帶走了。它們本就是世間獨一無二的連體。它們的心是相通的。所以,無論貴婦人走到哪裏,他也一定找得到。因為,他的手心,有這隻蝴蝶。這就仿佛是一條線,隻要他還抓著線的這頭,無論線的那頭怎樣扭擺,也注定無法逃過他的追尋。

可是他感覺自己也變得有些奇怪了。原本,他並不對這個貴婦人抱有多大的希望的,可是不經意間他卻交給了她這樣一件珍貴的動物。按照理智分析,這樣的做法甚至都有些盲目了。可是潛意識裏,他總覺得,也許他這一步,走對了。

——有很多事情是在陰差陽錯中成功的。這也許隻是巧合,卻也可能是命運。

夜深,越來越深了。天空中,連一顆星星都沒有。世界漆黑一片,就仿佛無數的陰靈即將複活一般,氣息冰冷而鬼悚。

診所裏。大夫的房間裏。結束了一天的忙碌,大夫靜靜地平躺在舒服的床鋪上。天微涼,但他的屋裏卻一點也不涼。床上鋪有很舒服的褥子,淡灰色的被子蓋在身上,格外得溫暖。無論是誰躺在這樣的一張床上,都會很快就進入夢鄉的。更何況是這位終日忙碌奔波的大夫呢。但此刻他偏偏卻一直都沒睡著。沒有點燭,屋裏漆黑一片。就像是一個黑暗的地窖。四肢僵硬地平躺在舒服的床鋪上,仰麵而睡。時間稍久後,大夫都隱約覺得自己的四肢變成了四支冰冷僵硬的木棒了,就連稍微彎曲一下,也會覺得特別累。

他真得很累。

所有的病人都是他的顧客。

所有人的生命安康都是他生命的主題曲。

他活著,不隻為自己。他活著,為親人,為朋友,更為更多人的健康!

他的生命是友善的,是光輝的,甚至,是偉大的!

可是,這樣的人,也有自己小小的奢求的。中年得子,他很感謝上天。到晚年想要得孫,也是他的希望。然而直到現在,這仿佛已經成為了他的幻想。然而,兒子娶妻這麽多年,這份幻想,竟都快被徹底地破碎了。

——有誰能夠體會到,一個連幻想都沒有了的老人,要怎樣才能繼續活下去!?

仿佛半夜。

沒有栓和的木門被人輕輕地推開了。

沒有睜開眼睛,大夫似乎就已知道,貴婦人回來了。因為她是他的老婆,是他的老伴。她的身上,有他嗅了一輩子的熟悉得再不能熟悉的氣味。

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後,貴婦人並沒有躺在他的身邊。

“怎麽了?”

黑暗中,他睜開眼睛,疑惑地問。眼睛很快便適應了屋內的黑暗,貴婦人優雅的身姿隱約可辨,一如往年。

“嗬嗬。”出乎他的意料,貴婦人輕笑兩聲,笑聲裏沒有了白日的氣憤,“死老頭,告訴你個好消息哦!”

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神秘。聲調的波動也充滿了歡悅。

“什麽?”

大夫緩緩地做起了身軀。雖然已是步入老年的人,但他的身軀卻依然硬朗,雙眼銳利有神如同一隻成年的鷹。

“我今天去山上散步去了,結果你猜我碰到了什麽?”

貴婦人輕步走到床邊,坐下身軀。她的雙臂斜斜地撐在床上,頭輕輕探到大夫的額前,嘴角的笑容牽動著臉上一些輕微的皺紋。

“什麽?”

大夫不明所以地反問。他已經完全被他老婆神秘的樣子弄得一頭霧水了。

“笨蛋!”貴婦人笑罵,“當然是菩薩啊!菩薩還給了我一個瓶子呢,你知道瓶子裏裝的是什麽嗎?”

心中的喜悅使得她在不停地賣弄。喜悅越是賣弄,快樂的心情就越是快樂,快樂的時間就越長。

大夫不說話了,他隻是搖搖頭。他不想再被老婆罵做笨蛋。

“笨蛋。”結果,貴婦人又笑罵了一句。然後,她從上衣的口袋裏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個瓶子,輕聲說,“看!知道這叫什麽嗎?透明蝴蝶!”

她不再賣弄了。當她一口氣全盤說完後,她就感覺心頭巨大的快樂頓時散去了一大截。因為那份神秘被揭破了。可是這樣她的心也踏實平靜了下來。

大夫恍若大悟地哦了一聲。

透明蝴蝶!哼!說了跟沒說一樣。它是隻蝴蝶,誰也看得出來。它的翅膀是透明的,這照樣誰也看得出來。他又不是瞎子。

“菩薩說了,這隻蝴蝶一定能夠為咱們帶來福運。這說明什麽!這說明,不久後的今天,我們就會有我們自己的親孫子了,一定是又活潑又可愛的那種。哈哈!”

貴婦人輕笑著走出了屋子。隨著木門被她輕輕地帶上後,她的笑聲似乎也被隔斷了。

屋裏,黑暗中,大夫怔了半響,良久才反應過來。然後,一絲久違的笑容在他的嘴角緩緩綻開。笑容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明亮。他的笑,就仿佛是一個孩童的笑一般,真實,開朗,微微帶著一種難以言語的驚喜。帶著這份竊喜的甜蜜,他重新躺下了身子,鑽進了舒服的被窩。

然後。

去迎接他的美夢了。

另一座房子裏。

一臉歡笑的貴婦人打開房門,輕步走了進去。她的心是甜的,她的腳步是輕的,就連她的人,仿佛也是煥然一新的。這生活,仿佛終於撥開了烏雲,見了晴天。而未來的孫子,就是那嶄新的一天中最燦爛最耀眼的太陽!因為那是她一直等著、一直盼著的。

她輕步走到桌子旁。

點亮了桌角的一支蠟燭。

清淡的燭光很快便奔跑在小屋裏,將周圍的黑暗漸漸驅散。

微弱的燭光,照著小屋簡單的陳設。一張說大也大說小也小的桌子,三張絕對足夠寬大的木椅子。另一旁,便是床了。床上依然鋪有淡灰色的被褥,靠內測的位置,睡著一名女嬰。可愛女嬰的小嘴一張一合地呼吸著,顯然正在甜美中。隻是包裹著她的小被有些破舊,不過暖和卻還是足夠的。

當貴夫人的目光落在這小女嬰身上的時候,目光卻突然變得有些暗沉了。

曾經,她多希望,這個孩子是個男孩。

但是,她卻偏偏是個女嬰。

凝望了小女嬰數秒鍾,貴婦人便吹滅了桌角的蠟燭。然後,緩步走到了床邊。當她平躺下身軀後,順手便將裝有透明蝴蝶的小瓶放在了旁邊的枕頭上。然後,就這樣準備睡覺。可是,聽著一旁女嬰的呼吸聲,她卻覺得渾身都不是滋味,好像從心頭就很厭煩這名小女嬰一般。不經意間,她伸出右臂,以提的姿勢將小女嬰放在了她身體的左方。

屋外,黑夜濃得仿佛世間萬物正在悄然死去。

屋內,小女嬰睡在床的邊沿,全然不知危險的來臨,睡得很香。貴婦人睡在床的內側,而她的右邊,便是冰冷的牆壁了。黑暗中,她已經忘了,裝有透明蝴蝶的小瓶,被她粗魯的動作陰差陽錯地壓在了小女嬰的小頭下。

可愛的孫子!哈哈!隻要有了孫子,她的晚年就會變得完整!

她嘴角的笑容越來越濃了,她的睡意全無。

忽然——

腦海了一道白光閃過!

一男兩女.......

菩薩說的這一男兩女,她有沒有見過?思來想去,她確實沒有見過。她的老伴是名醫生,見過的人很多,但像菩薩口中所述的這樣特殊的一男兩女,卻絕對沒見過。一男一女倒是很多。特殊的嘛,倒也有的。比如,上午碰到的那個可愛的小女孩和那個躺在病床上的男子,就很特殊。男的絕對俊美,是世間少有的俊朗。可愛的小女孩玲瓏美豔,也如傳說中的天使般美麗無邪。但他們卻不是一男三女。

時間,無聲劃過。不知不覺中,已到三更。

診所的病房裏。

“哥,你們一直,一直就住在這裏嗎?”

玉幽怯怯地打量著這間寬敞的房間。粉刷得格外粉白的牆壁反射出道道刺目耀眼的瑞光,幾十張床一排排擺放在。而且,幾乎每張病床上,都躺著一個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