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一百四十二、
常和堂除了前頭的門麵,後麵還有處小小的院落,是給師傅們製藥用的,等周承輝進去的時候,裏頭隻餘楊驕主仆了。
“看來你真是有麻煩事兒了,”
周承輝一進院子就被滿院的藥味給熏著了,“瞧著味兒大的,不如咱們到屋裏去說?”
“我偏喜歡這藥香,”許是外祖家世代行醫的緣故,楊驕雖然不通醫術,但對各種藥材有一種天然的親切感,並不覺得這院子裏的藥味兒熏人,“這帶著苦味甚至還有些塵土味兒的藥材,倒比那些脂粉香醒腦。”
脂粉香?這是要說什麽?周承輝看著淡定的坐在樹蔭下的楊驕,微微一笑,提袍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可是有話要跟我說?”
楊驕也不糾結,直接將那天在德陽公主府裏馬蕊娘的話跟周承輝說了,“殿下的意思呢?”
馬蕊娘居然背著自己跟楊驕說這些?周承輝眼中閃過一抹不悅,不過他對楊驕這種什麽也不瞞他的作法倒是很滿意,尤其是,楊驕話裏的意思,她是不讚成的,“你不願意許芯娘貴妃之位?可是以馬家的家世,這些年對我也有扶助的大恩,將來怎麽也得給個四妃之位啊!”
原來!楊驕迅速笑了一下,壓上心底的酸楚,“既是殿下已經有打算了,臣女明白了,不過這樣的承諾,還請殿下尋著機會親自跟歸德侯說一聲,”周承輝是未來的天子,天子的嬪禦又豈是她能做得了主的?
雖是炎炎夏日,可楊驕的笑容卻如掛上了霜花,叫周承輝心中驀然一冷,便不自覺的道,“你不喜歡就算了,我原也是逗你呢,芯娘不過是個小丫頭,我哪裏會真的看上她?”
“殿下的後宅,原不是臣女可以置喙的,”話一出口,楊驕的心卻有些木木的發疼,她強笑一下,“就像殿下所說,歸德侯府於殿下有襄助之義,而馬家幾位姑娘與殿下更是親如手足,許以高位,也是應有之義,漫說現在輪不著臣女來評論這些,便是將來,”楊驕垂眸看著自己裙角的玉墜,“若有幸能得太後垂青,為殿下打理太孫宮,臣女心裏也清楚,什麽樣的事是臣女能管的,什麽樣的事,不是!”
“你既然想的這麽清楚,為什麽不接受馬蕊娘的示好呢?這樣你的路豈不是更容易些?”周承輝上前一步,拉住已經起身的楊驕。
被周承輝攔住,楊驕也不惱,隻是靜靜抬頭與他對視片刻才道,“臣女會看不起那樣的自己!”
太孫妃之位再重要,也不值得楊驕拿尊嚴去換,而且,沒有馬家的支持,她也未必坐不到那個位置上。
“驕娘,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歡的就是你現在的樣子,”他果然沒有看錯人,周承輝一把將楊驕拽了過來,狠狠的將她箍在自己的懷裏,悶聲道,“可我又最怕你這種樣子。”
楊驕主意正穩得住,不輕易被人左右是周承輝最欣賞的,可也是因為這樣,他又覺得楊驕並不是真正的心悅於他,
楊驕被周承輝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她忙亂的看了下四周,使勁兒去推周承輝,想從他的懷裏掙紮出來,“我聽不懂你說的話,你快放開我!”光天化日之下,跟個外男摟摟抱抱,她以為還要不要做人了。
“你聽不懂,我就慢慢告訴你,不過麽,得這樣我才跟你說,”周承輝衝睜大眼睛瞪著他的青梅冷哼一聲,“你們下去吧,告訴外頭人,沒我的話,誰也不許進來!”
青蘋是周承輝的人,自然最聽自己主子的話,一拉還要張口的青梅,退了出去,左右她現在服侍的主子,將來也是殿下的人。
楊驕又急又怒,滿腔的羞意叫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你別說了,我不想聽,快放開我!”
周承輝個子很高,這麽彎腰摟著楊驕,實在不怎麽舒服,可是懷裏的軟玉般的觸感又叫他舍不得放手,他四下看了一遍,隨手將身邊一處晾曬著藥材的棚子一掀,將上麵的平鋪原藥材直接掀到了地上,又打開手中的折扇,放在曬藥的棚子上,待一切弄好,他一伸手,將楊驕舉起來輕輕放了上去,“這樣咱們才好說話。”
這樣說話?被一個男人就這麽環在手臂之中?還在這搖搖欲墜的曬藥架子上?楊驕嚇的臉都白了,“你,你快放我下來,我這樣說不成話,也聽不見別人說話,我會摔下來的!”
這種腳不沾地的感覺太沒有安全感了,楊驕顧不得男女之防,下意識的抓緊周承輝的手臂,“我喊人了啊!”
“外頭都是咱們的人,就算是他們來了,又能怎麽樣?”周承輝輕笑一聲,“別害怕,我隻不過不喜歡你總是仰頭看我,這樣多好,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咱們可以把心裏話都說出來。”
不喜歡被人仰望?楊驕疑惑的看著周承輝英氣勃勃的麵孔,“天子不就應該高高在上,接受萬民仰望的麽?”何況這世上,女人仰望著男人,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難道她做錯了?
“天子是萬民之宰,自然會被萬民仰望,但你不是,你是我未來的妻子,是要跟我攜手一生的人,是要跟我一同被萬民仰望的人,所以,我不想你像旁人那樣仰視我,比起視為我天,為夫主,我更喜歡你站在我身邊,說自己想說的話,而不是去猜測我想聽什麽,”
周承輝挑起楊驕鬢邊垂下的一絡長發,“再說了,在你的內心裏,真的覺得我是那個需要你仰望的人麽?楊驕,這個世上,有你仰望的人麽?”
“這,當然,”楊驕臉一紅,話說的沒有一點兒底氣,雖然不願意承認,她卻知道,周承輝看透了她,想是比旁人多活一回的原因,也或許是知道了別人不可能知道的事,抑或是今生她讀了更多的詩書,現在的她,根本不會從內心去仰望任何人,即使那個人是天子,是她未來的夫主。
楊驕的神色自然被周承輝看在眼裏,不過他並不生氣,“其實我想說的是,在我跟前,你不必說那些違心話,也不必要求自己如一個多麽出色的大家閨秀,而我,也很不禁自己能走到今天,並不是因為我是黃天認定的真龍,也不是因為我有過人的天姿,而是因為我忍別人所不能忍,吃了別人沒有吃過的苦,也更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麽,跟如何才能得到!”
“所以,驕娘,在你麵前,我不想忍,也不想再裝,而你,在我麵前,也隻做自己便好,這日子已經那麽難過了,難道我們還不能叫自己輕鬆快樂一些?”周承輝將頭倚在楊驕肩上,從楊驕提醒他防著梁嬪開始,他就無條件的選擇相信了她,這世上,總要有一方天地可以叫他放下心防,做回真正的自己。
老實說對於周承輝這番表白,楊驕愕然懷疑更多過於感動,她吃驚於周承輝會忽然地自己敞開心扉,說出要跟自己坦誠相處的話,
這種不可思議也叫楊驕對周承輝說這番話的目的有些懷疑,她雖然嫁過一次,可是跟周徇的感情,相互憐惜更多一些,兩個受害者雖然互相體諒,可都又無法真的信任對方,甚至都沒有想過將心交給對方,隻是一起縮在王府小小的院落裏,苟延殘喘時有個同樣的可憐人作陪罷了。
楊驕想不明白也無法體會周承輝為什麽會對她這樣的依賴,甚至還這麽的寬容,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愛戀?楊驕猶疑的抬起手,輕輕放在周承輝的肩頭,“殿下不必如此,驕娘是心甘情願這麽做的,並沒有違心的地方。”
“我才不信呢,你那麽聰明,”周承輝依戀的將臉在楊驕的領口偎了偎,深吸了一口她頸間的芬芳,“如果你我之間,以後每天都‘如見大賓’,還有什麽意思?”周承輝看多了鄭皇後見建安帝,梅氏跟周璨的相處,對這種更像君臣的相處模式實在是不喜,他想要的妻子,是可以跟自己嬉笑打鬧如真正的家人一般。
“我不喜歡你現在的樣子,而且,我也知道,這不是你原本的樣子,”楊驕的端莊大氣,留給別人看就好了,而他,要的是那個宜喜宜嗔,敢跟自己瞪眼的楊驕。
“我知道了,以後,我可就由著自己性子來了啊,首先呢,還是剛才的那件事,如果你真的要許芯娘貴妃之位,也請你現在不要告訴馬家,”就算是自己擋不了馬芯娘進宮,但至少她不能跟自己當太孫妃之間扯上關係。
“我希望你選擇我,隻是因為在你心裏,我是那個可以跟你並肩攜手的人,跟他人無關,我也會向你證明,你的選擇有多正確,”楊驕將周承輝的頭從自己肩頭搬起來,大膽的看著他的眼睛。
孺子可教,周承輝滿意的衝楊驕點點頭,“我根本就沒有納芯娘為妾的念頭,所以你也不必為將來會冒出來一個馬貴妃擔憂。”
這話且聽著罷,楊驕無意在周承輝的承諾上跟他多糾結,以後的事,誰能說的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