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貴妻
春色歸來,屋中的寒氣去了一些,蒙了一個冬天的窗戶終於被念青打開,她深深吸了一口這涼透卻不寒冷的空氣,雙眼微闔,聽著芙兒的碎碎念,心中有著塵埃落定的喜悅。
“三小姐,這春天濕氣重,快關上,仔細身子。”芙兒將被褥重新整理,把昨兒個趙嬤嬤讓人送來的鵝絨絲被換上。摸著這滑如絲潤如水的被子,她感慨了起來,這麽多年了,那一床被子蓋了這麽久了。她心中隱隱一動,若不是三小姐想出那個懲罰的辦法,還不知道這日子什麽時候有個頭呢。
把被子換好,見三小姐因為貪涼鼻翼上沁著點點春水,她不禁翻眼。“三小姐,春寒料峭,這也是有倒春寒的時候,您這身子才剛養好,別給折騰病了。”
念青接過她遞上來的鬥篷,笑著說道:“瞎操心。”不過,幸好有芙兒,這些年若不是她一直在下人中周旋,怕也是熬不到今天的。環視了下屋子,突然想起這兩天娘就常往前堂去,總是不怎麽在苑裏呆著。念青抿嘴一笑,對著芙兒說道:“芙兒,你說娘會不會給我添個弟弟?”
芙兒嗬嗬笑道:“三小姐說的不會有錯。”
“貧嘴。”
“三小姐,大廚房送了飯過來,要現在吃嗎?”兩個丫鬟端著食盒,臉上端著恭敬的笑。
芙兒上前,接過食盒。兩丫鬟退了一步,站在圓桌兩側。飯菜擺了上來,念青瞧著今天的菜色比昨兒個更是豐盛,盛了一碗湯,輕輕聞了聞,頓時眉間一凜,這湯裏有毒!前世,她是一名醫生,這味道明顯就是三氧化二砷,加工後就是著名的砒霜,在古代稱之為鶴頂紅。不動神色地瞟了眼兩個丫鬟,見兩個丫鬟眉宇之間並無異狀。
她眯起了眼,難道趙嬤嬤會允許別人在自己的飯菜中下毒!這到底是下麵的人聽信他人之言還是?若是趙嬤嬤,哼!
“芙兒,去請趙嬤嬤來。”念青放下碗,吃起了昨兒王爺賞賜的核桃酥,兩個丫鬟見三小姐剛剛端起碗卻沒有入口,以為這飯菜出了問題,頓時心中惴惴不安,難道又是哪個沒眼見的敢動這雨霖苑的飯菜?可是,這一路上她們看管著飯盒,誰能偷吃呢?
“你們,去外麵抱一隻貓進來。”
兩丫鬟點了點頭,再進來的時候,一個丫鬟手中出現了一隻有些脫毛的貓。
不一會兒,趙嬤嬤上前,她雙手提著衣裳下擺,眉宇見略有慌亂。剛剛聽芙兒姑娘叫自己去雨霖苑,頓時雙腿一軟,我的兒子啊!娘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啊。
沒想到一入屋子,端木念青穩當當坐著,臉上還掛著笑意。
趙嬤嬤神色一凝,眸子卻不敢往三小姐那雙亮燦燦的雙眼看去,盡是看向那婉翠的簾帳。
“趙嬤嬤辛苦了。今日廚房做的什錦瓜果湯很得我的心,趙嬤嬤也來嚐嚐。”說著,她朝芙兒使了一個眼色,隻見那瓢子伸入湯中,接著就將那金玉之湯端到趙嬤嬤麵前。趙嬤嬤臉色一滯,竟覺得空氣也稀薄了起來。
她深深看了眼三小姐,隻覺得眼前的人依然笑靨如畫,但那笑卻宛如一把利劍朝自己心口刺來。
那碗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加了毒,顯得更加清透,誘人得緊。趙嬤嬤雙手緊拽著帕子,兩手已經微微發汗。她推了開去,說道:“這是廚房專門做給三小姐的,奴婢以前沒管住那些個沒規矩的,現在自己可不能帶頭壞了規矩。”
念青嘴角上揚,那雙漆黑的眸子更是越發森冷了。“哦?那麽我就先喝了,嬤嬤,您待會兒再喝。”說完,念青端起碗,盛了一勺子動作緩慢地往嘴邊送去。
趙嬤嬤眼神發直,緊盯著那晶瑩剔透的湯,看著那即將送到那三小姐口中的勺子,頓時讓她心髒亂蹦。
快阻止我!快啊。念青心中一痛,直到那勺子送到唇邊,趙嬤嬤依然不發一語,額頭倒是浸滿了汗。
就在那湯送入念青的嘴裏時,趙嬤嬤鬆了一口氣,接著卻瞠目結舌了起來,三小姐張口一吐,那湯直接吐在地毯上,不知道哪裏來的一隻貓卻是衝了上來,舔著那可口的什錦湯。
趙嬤嬤雙目瞠得老大,上前一腳就將那貓踢開,衝著那兩個丫鬟喝道:“怎麽會有病貓出現在這裏,快給我帶下去。”
一個丫鬟迅速上前,還沒接觸到貓,就看到那脫了毛的貓立刻顫抖了起來,那核桃大的貓眼更是突了出來,突然那貓上躥下跳了起來,嘴裏發出嚇人的驚叫,午後寧靜的屋子更是詭異可怕得讓人不寒而栗。驀地,那貓不跳了,一個抽搐,它背對著所有人僵硬了身子。
霎時,一切都安靜了。隻聽得各自的心跳碰碰地幾乎要跳了出來。一個丫鬟上前,準備要將那貓帶出去。
誰知那貓一被翻過來,登時,一雙目露凶光全突了出來,眼角的血滴了出來,那貓嘴張的很大,露出了凶狠的尖銳的牙齒,而它胸前僅有的完好的白毛都染上了鮮血。那雙眼睛似乎是在瞪著某個人。
那丫鬟跳了起來,飛也似的要衝出這個屋子。
隻聽得一人喝道:“給我站住!”
那丫鬟不管不顧,隻是掩住耳朵,尖叫著說:“死了,吃人的貓啊。”芙兒迅速跟了上去,舉起瓷瓶,劈了下去,那丫鬟悶地一聲,倒地不醒。
另一個站著的丫鬟嚇得腿腳發軟,拎著那貓的尾巴走了出去。趙嬤嬤回頭一瞧,冷不丁地對上那雙眼睛,驚叫著狠狠拍子自己胸膛。
“你們都下去。”念青臉色沉了沉,黑眸卻是盯著眼前陷入驚懼的趙嬤嬤。心中卻覺得悲哀無比,是什麽原因,讓她連自己兒子的性命都不顧了?趙嬤嬤閉上雙眼,腦海裏卻一直是那雙充滿陰氣的雙眼。
等屋子隻剩下兩個人時,念青坐了下來,開口道:“趙嬤嬤果然不負重托,隻是一口湯就能要了那條貓的一條命!”
趙嬤嬤身子一震,本就心悸的心又不受控製跳了起來,她努力穩了穩,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那隻病貓,可能就要死了,剛剛奴婢隻是隨便一踢,它就死了……”
念青已經沒有耐心跟她耗了,趙嬤嬤已經不是一般的老油條,念青高高抬起食盒重重摔在地上。狠狠斷了趙嬤嬤的胡說。
“你給我喝!給我把這整盆湯喝下去,我看看你會是被踢死還是被毒死!”
趙嬤嬤身子一顫,不可思議地看著念青,見端木念青雙目裏迸射出冰冷的刀鋒,她隻覺得雙腳軟地不受自己控製,那貓的死狀就在她的腦海裏揮之不去,她不敢啊,噗通一聲,身子頓時跪了下來。
“說!這毒藥是誰給你的!”
“這,這是……奴婢自己買的。”她閉了閉眼,那發混的雙目瑟縮了下。
念青失望地吸了一口氣,“這裏的毒藥是鶴頂紅,除了江湖煉藥世家就是皇宮才有,你即使有錢,也拿不到這等藥,難道你還想讓我親自給你灌下不可!”
趙嬤嬤低下頭,有些發幹的嘴唇抿了抿,卻是一句話也不想說了。
許久,屋子陷入了沉寂。在念青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這給藥的是誰。但她卻是不明白,為何趙嬤嬤會寧願自己死,寧願兒子死,也要把自己殺了。她自信自己沒有讓她如此痛恨。想起趙嬤嬤剛剛準備喝湯那即將解脫的神色,念青頓時想起一個人兒,一個小小的人兒,那是趙嬤嬤的孫子,關媽媽的兒子阿正。驀地,念青心中一動,了然。
“趙嬤嬤,起來吧。你先回去休息休息。等明天,或許,你能給我一個答案。”念青略顯疲憊,甩了甩手,便端坐著。
趙嬤嬤一愣,不敢置信看著念青,她竟然不懲罰了自己?她就這麽放過自己?這是她第二次放過自己了,連這次自己要毒死她,她竟然都能放過,趙嬤嬤隻覺得心底涼涼的,有什麽東西灌頂而入,讓她一時間隻覺得心底沉重異常,一種名為愧疚的東西升了上來,讓她無所適從。
回了仆人們的西廂,混混沌沌的趙嬤嬤卻陷入更為深淵的思索裏。一邊是王妃的威脅,一邊是對自己寬容有恩的三小姐。她到底該如何做?
“哎呀,趙嬤嬤恭喜啊。”一個婆子眉開眼笑的,雖然自己還沒有孫子,現在王府開恩,等兒媳婦生了兒子也可以上私塾讀書了。頓時覺得整個院子的仆人都顯得親切了起來,放眼看整個大錦,哪有王府過得這般順氣。
趙嬤嬤見牛婆子這麽一說,一頭霧水。“恭喜什麽?”
“剛剛前堂的水管事來了,說王爺要在前院設私塾,您孫子阿正被選上了,明兒個就可以上私塾學習了。”牛婆子說著就好比自己孫子上了學堂似的。
趙嬤嬤眉眼一笑,“當真?”
“千真萬確!不信,你問你兒媳婦關媽媽。”
趙嬤嬤迅速轉了回去,兩手合十,謝謝上蒼,這可是天大的福分啊,沒想到身為奴,竟然還有這一天。
一進屋子,關媽媽就迎了上來,臉上掛滿了笑,“娘,阿正要上學堂了,我們家阿正也有出人頭地的一天的。”說著關媽媽不知不覺就落了眼淚,剛剛更是聽水管事說了,這是三小姐進書房後,王爺才下的恩澤。突然想起那天三小姐問起阿正的事情,頓時心中感慨,遇貴人了。
趙嬤嬤聽得也淚流滿麵,不由拍了拍關媽媽的手。自當家的去世後,他們家就趙嬤嬤和兒子趙臨,兒子成家立業,卻是一輩子隻能當奴仆,她有時候真以為一輩子就隻能這樣了,沒想到……
“娘,我們快準備點好的送去雨霖苑。你看,我沒有什麽東西送出手的,前兩天,我繡了個於魚戲荷葉間的錦帕,您說三小姐會不會嫌棄。”關媽媽收起眼淚,正翻著自己的百寶箱。
趙嬤嬤聽得一頓,“為何要送東西給三小姐,是不是你又犯了什麽事!”趙嬤嬤眉頭一皺,頓時生了一絲戾氣。
“沒,哪能呢,三小姐是我們一家的恩人,我怎麽會做這等豬狗不如的事。娘,這次是三小姐在王爺麵前美言,我們阿正才會入學堂的。而且剛剛水管事說,隻要阿正好好讀書,以後長大了便可以被王爺帶出去,這是何等風光。娘,您知道嗎?我這一輩子真的沒有別的要求了。”關媽媽說著,頓時心中一股溫暖。
趙嬤嬤一陣暈眩,自己都幹了什麽事啊!她竟然給恩人下了鶴頂紅。幸好,幸好,三小姐沒事,要不然自己這一輩子!這一輩子當真豬狗不如了。前院戒備森嚴,阿正在前院學習王妃就不容易下手了。她頓時心中一痛,自慚形穢,從沒有覺得自己如此不堪。
“娘,你還沒說選什麽東西給三小姐呢。”關媽媽見趙嬤嬤淚意連連,心中也是一陣感慨。日後要對三小姐多上上心才是。
趙嬤嬤抽出帕子,擦幹眼淚。這一回,她不是被迫去護著雨霖苑,而是,心甘情願為三小姐護航。誰敢動三小姐,我趙嬤嬤也不是好欺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