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關乎曆史

張程同學開始玩命地頹廢學業,曠課翹班,投入到了偉岸偉大猥瑣的黑客行業中,外掛軟件做得不亦樂乎,出乎意料的,他居然還沒有被他家老板請去喝茶;秦禮言同學的鋼琴水平雖然不能說是一日千裏,但也是以三天一裏的龜速速度慢慢提升,以至於有一天閔榛去吃飯,突然發現此人終於可以一晚上連續彈十首不同的曲子且沒有出錯,據說,他也終於榮升正式員工,工資漲了不隻一點點;馮耀國(哦,這是胖三兒那久被遺忘的合法名字)同學每日手持一壺茶,站在課堂上指點江山,吐了前排小朋友一臉唾沫星子,慷慨稱述自己對於即將來臨的國慶閱兵儀式中出現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向往和祈願;曙光蘇徽蘇大醫師也在眾人羨慕惋惜的目光中踏上了尋找北·京·天·安·門的偉大征途中,揮一揮衣袖,帶走了一大片雲彩,徒留一方癡心晚輩空對月感傷;而我們的蕭疏桐同學,依舊被他和藹可親的教授壓迫著,天天數著日子等待正式出版的那一天……

終於,這一天到來了。

蕭疏桐流淚了。這兩三個星期來,他幾乎可以算作披星戴月,日以夜繼,不眠不休,衣帶漸寬,人比黃花瘦。以至於接到閔榛電話的那一瞬間,恍如隔世,他幾乎都想哭了。

閔榛約他吃飯,見麵後盯著蕭疏桐看了半天,說,“小蘿卜頭,你才從渣滓洞出來麽?”蕭疏桐說他忙得腳不著地,閔榛忍了半個多月沒有去騷擾他,一見麵居然就是這樣一幅麵有菜色眼袋如墨的淒慘模樣。

蕭疏桐歎氣,“為狗爬出的洞敞開著,一個聲音叫囂著,爬出來吧,給你自由!但我注定是要在烈火中永生的。”

閔榛歎氣,“可憐可憐。困於中國學術圍城中,抽己蠶絲繡牙塔之錦緞,其誠也,堪比江姐織紅旗啊。”

雖然他說得很像玩笑,但蕭疏桐隱隱感覺出他的擔憂,心裏覺得很受用。人就是希望能夠被好好的關心著,無論怎樣無所謂不在乎的人,都本能會去尋找熱源。一頓飯吃得很受用。這也是這個月來蕭疏桐第一次吃得這樣無所顧忌,這樣開心。

然後,閔榛提出開車送蕭疏桐回去。隻可惜,蕭疏桐並沒有給閔榛很多久別重逢敘話長的機會。熬過了半個多月的魔鬼生活,加之剛剛見到人後心情放鬆了不少,吃飽飯後更是有幾分倦意,蕭疏桐上了車一接觸皮椅,直接睡過去了。因此,毫無懸念的,閔榛車頭一拐,直接奔西施去了。

閔榛將車停了,轉頭看著蕭疏桐睡得極為香甜的臉,笑容暖暖的,伸手輕輕蹭了蹭他的側臉,滾燙的指腹劃過微涼的臉頰,說不出來的舒服。說實話,閔榛很貪戀現在這種溫暖又有些不安的幸福。盡管沒有任何承諾,卻因為那美好的願景而滿懷希望。未知將至之時,那種混雜著揣測、忐忑、企盼以及心甘情願胡思亂想的複雜心思,比起兩情相悅坦誠相對,又有一種無名的美味。

他曾經懷疑過,那個可以生死契闊,與之成說共著的人到底存不存在。現在看來,每個人都有可能找到生命裏不可或缺的另一半。找到了,就算沒有錦衣玉食,沒有鵬程似錦,也完滿了一生迤邐風光;沒找到,縱使得意輕蹄,一朝君臨,到底少了點生有所依的歸屬。

就算從小衣食無憂,學業有成,出了社會事業小有規模,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多幸運,那些東西在他還沒有企盼的時候就出現了,因此也並沒有覺得太多的驚喜。但此時此刻,他突然發覺自己真的是幸運過了頭,在對的時間,遇上了對的人,說了對的話,做了對的事。若是十年前,自己剛剛和家裏鬧,他定沒有此刻的從容不迫和自信滿滿,他定不能保證蕭疏桐的無憂;若是十年後,自己恐怕早就放棄了尋找於其家室的那個人,就算遇見了,恐怕也是感歎一聲君生我未生,恨不相逢未嫁時。

這樣的幸運,讓人欣喜若狂,又讓人不安。好似擔心上天終有一天會收回所有的恩惠,隻留下一個空無一物的軀殼。

沒有擔憂徘徊,就沒有愛情。因為愛是自私,就難免想要的更多;因為人所能給的終歸有限,再完滿的愛情也有惘然。

閔榛想了一通有的沒的,突然自嘲地笑了笑。管他呢,此刻這個人還在自己身旁,不設防,不偽裝,安安靜靜地等待他靠近。既然明天是未知,何苦毀了今日的真實。

他輕輕拍了拍蕭疏桐,聲音溫和柔軟,“小桐,到家了。”

蕭疏桐睜了眼,迷迷糊糊呆坐了半天,終於想起來爬出了車子。一進門,閔榛大手一揮,“去洗澡,然後上床睡覺。”

蕭疏桐剛醒,腦子顯然還處於休眠狀態。等到他突然想起來為什麽自己會在閔榛家裏的時候,他已經是一腦袋泡沫了。沒辦法,洗好了澡,被閔榛抓住,強行擦幹了頭發,推進了臥室。

“我今晚會晚點睡,就在隔壁書房,有事叫我。”他確定蕭疏桐上床了之後,轉身輕輕帶上了門。

秦禮言手受傷後,一直睡在閔榛的臥室,對於他的床再熟悉不過。睡眠一直處於貧困線以下,見到這樣舒服的床,蕭疏桐激動得熱淚盈眶,連一絲不妥都沒感覺出來。但是太過激動的結果就是蕭疏桐翻來覆去,烙了無數回烙餅——他可悲地失眠了。

蕭疏桐一直覺得自己福薄,不管再怎麽缺覺,再怎麽疲憊不堪,如果睡著之後中途被叫醒,他就很難再入睡了。真是……悲劇啊……

蕭疏桐躺在大床上,從綿羊一路數到大灰狼,從大灰狼數到小白菜,怎麽也沒能繼續和周公通上話。這幾天身體嚴重透支,過度消耗,渾身酸痛不堪,洗完澡後那種從骨頭裏透出的酸勁兒更甚。饒是如此,蕭疏桐還是瞪大一雙銅陵眼,無語望天花板。

一直沒有聽見閔榛開門的聲音,他應該還在書房。在做什麽呢?他還要工作麽?明天好像不是周天,熬夜加班?唉,看來老板也是不輕鬆的,那種隨手簽下一份文件就影響了國家GDP,推動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蓬勃發展,扔下公司追著情人亂跑還能保持世界排名前五強的故事果然都是啃死人不償命的啊!

一想到這裏,蕭疏桐怎麽也躺不住了。雖然知道自己可能會影響他工作,他還是忍不住敲開了書房的門。

“怎麽了?”閔榛穿著隨意的居家服,更顯得骨架俊朗,一身清爽。

書房裏有淡淡的煙味,混雜著濃鬱的咖啡味。蕭疏桐皺皺眉,“晚上抽煙喝咖啡不好。”

閔榛微微一笑,將人讓進了屋子。“我今天恐怕要熬夜,提神。”

“明天要開會?”印象中每次有重要會議,閔榛便會忙到很晚。

閔榛點頭,“你怎麽不睡了。”

蕭疏桐說,我醒了一次之後就很難睡著。

閔榛說,這麽慘啊。

蕭疏桐說,對啊對啊,所以咖啡分我一點,安慰一下吧。

閔榛皺眉,這樣你不是更難入睡?

蕭疏桐說,反正都不睡,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這樣你起碼還有人說說話,不會太寂寞。

閔榛一怔,然後笑著給他遞了咖啡。

“好苦。”蕭疏桐抿了一口,放下了。

“抱歉,沒有糖,我下去拿吧。”

蕭疏桐叫住他,“不用了,反正我也不多喝,你的工作要緊。我就坐在這裏看會兒書,不吵你。”說罷,他抽出一本《資治通鑒》看了起來。

閔榛給他加了衣服,重新回到電腦前,對著滿屏幕的報表,忍不住微笑。蕭疏桐很安靜,間歇傳來輕微的翻頁聲,在夜裏分外清晰。

大概翻了十幾頁,蕭疏桐覺得脖子有些泛酸,抬頭發現閔榛又點了一根煙,整個人籠罩在煙霧中,有些遙不可及。他考慮的事情,肯定都是自己無法理解的,正如他的世界對於自己是那樣的陌生。

“我們教授的肺是黑色的。”蕭疏桐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閔榛從思考中被打斷,抬頭,“你說什麽?”

“教授是幾十年的老煙槍,抽得肺部嚴重壞死。蘇師兄曾經威脅說如果他不戒煙就把他的肺挖出來養蜜蜂。”蕭疏桐抽抽鼻子,“抽煙不好。”

閔榛一怔,看著手中的煙頭,啞然一笑,“抱歉,我習慣了。想東西的時候一定要抽煙,不然無法集中精神。”

蕭疏桐看著他,半天,“少抽一點吧,身體會難受的。”聲音軟軟糯糯。

閔榛掐滅了煙頭,一臉笑意,“好。”

被他這樣一打斷,閔榛決定放鬆一些自己,做一些有益身心的調戲運動。他站起來走了過去,歪在蕭疏桐的椅背上坐下了,湊近去聞了聞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香。

“在看什麽?”

蕭疏桐給他看了封麵,臉上莫名有些發燙。他低頭,很認真地繼續看,字跡逐漸變得模糊而遙遠,閔榛的話卻越來越清晰。

“唉,”他歎氣,“曆史其實是最無用不過的東西了。”

“你在侮辱我的學術!”蕭疏桐聞言,滿臉通紅,雙拳緊握。

閔榛再歎息,“小桐,我隻是發表我的觀點。”

“既然讀史無用,你又何必砌一牆史書,潛心研讀呢?”

閔榛笑,“讀史無用,可人偏偏就不一定要讀有用的東西。誰說了存在一定合理?我不是不讀無用之書,隻是不為讀而無用。”

“以史為鏡,史可以明智,可以律人,可以推往及新。”蕭疏桐抬頭辯解,一臉的警戒。

“你說的都沒錯,”閔榛的笑容很溫和,慢慢將蕭疏桐的僵硬化解。“隻是若是讀史有用的話,那麽多曆史悲劇就不應該發生。曆史總是重複的,隻要你通讀了一個時代的曆史,就可以知道世界上任何一個朝代,任何一個時期發生的事了,甚至可以預測未來會發生的事。這種話盧梭說過,奧威爾也證實過。明明有1984,還是發生了紅色政權腐朽,蘇東解體?每一個朝代的隕落都昭示了民心載物的道理,它們的後繼者卻從來沒有吸取教訓。

《資治通鑒》被譽為帝之明鏡,卻很少帝王從這麵鏡子中獲益。朱元璋起義於草莽,下令子孫每日清晨必認真研讀《資通》,最終明朝還是被蠻夷外族所侵。

禍福所致,人心所指,一紙青書,可以說明多少?要我說,其實已經足夠了,早就有史學家指出國家滅亡的始因:君不善,臣不附,民不信。王朝嬗遞,革命頻起,都逃不過一個不善不附不信。就算到了帝製滅亡數百年的今天,中國人的思想還是停留在這個階段。

中國人不需要民?主,隻需要聖君賢相。在當代,聖君賢相往往以位居高官的外表接受頂禮膜拜。若是清廉在外,必定臨來無數嘉譽,仿佛隻要有此一人,便可富國強民。殊不知,葉長於樹豈能改變本性,成為花草?

我們不要民?主,害怕自由。中國強調自由民?主的時候,總是需要加上修飾語,適度的合理的有序的。如果每個人真的注定生而平等,那世間該有多少人憤恨不平,義氣難消?沒錯,我不否認人生而平等,但是一出生後便不平等了,就有了階級。這是後天的,也能說是先天的,是人力無法改變的,起碼一開始時是這樣的。我們需要領袖,需要帶頭頂住風浪的人,需要出頭鳥,需要一個挨罵的靶子,需要一個借口發泄,需要個人崇拜來麻痹從來不曾信仰過任何東西的思想。

中國不可能出現信仰,因為每個人都太過精明,太過認清現實,中國人的利益不可能完全一致。信仰是狂熱的,是排外的,注定是狹隘的。中國崇尚中庸,因為中庸最為明智,也最為狡詐。真正的天才都是瘋子,精明如我們,自然不可能出天才,我們是人才中的人才,卻不是偉大的詩人,哲學家,心理學家,畫家,作家,作曲家,音樂家,我們沒有任何偏激的獻身藝術學術的精神。學術於我們,往往隻是另一種生存之道。一個沒有信仰的民族是不幸的,同時也是強大的。沒有束縛,不信天力,同時又迷信盲目得可怕。一個矛盾綜合體。”

蕭疏桐聽得入神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夠理解閔榛,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讚成,他隻是隱隱約約覺得這段話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也遠遠超出了對話水平。閔榛似乎並不是和他說話,到更像是自言自語。

閔榛低頭看著他迷茫的眼神,輕輕歎氣,摸了摸他柔軟的短發,“所以說,史書還是很有用的,起碼它為研究中國人這種奇怪的天性提供了太多太多的佐證材料,用之不竭。翻來覆去看,發現中國人曆經千年,所變甚少,所以執政者才執著於曆史,試圖掌控這種民性,所謂善用民者得天下。”

“我不懂,”蕭疏桐搖搖頭,“這麽說,中國學術終究是不行的?”

閔榛說,“不是不行,隻是先天不足,後天遇上庸醫,路漫漫其修遠,恐怕是很長一頓的暗夜。”

“被你講得人生暗淡,毫無希望。”蕭疏桐耷拉著腦袋。盡管他不能同意閔榛的看法,但是不可辯駁的,他還是感到難過。

閔榛笑著摟過他的肩膀,“當你人生慘淡,假如生活欺騙了你,直麵慘淡的人生,我會做你堅強的後盾的。”

當時的蕭疏桐並沒有意識到這其實是閔榛某種意義上做出的認真的承諾。放手讓你去闖蕩,去實踐那些遙遠的現實的夢想,然後在你受傷後牢牢接住你,默默吻幹你的淚光。

多年之後,蕭疏桐終於意識到這句話的分量時,滿心的悸動隻化作一句——何德何能。

我有罪,我……居然寫了這麽久還是沒有情節深入……唉,這一章完全是扯淡的,請看到的人繼續保持淡定,一切娛樂至上……盡管這一章木有娛樂。。。。。

又:今天抓蟲的時候,發現北·京·天·安·門居然被口口河蟹了。。。。。ORZ……莫不是BBC說的都是真的?黑暗啊黑暗,生活就是黑暗係大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