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陪著玄淩一起坐下看書,看了一會兒,隻是望著窗外的芭蕉出神。
玄淩見我良久不出聲,輕聲道:“想什麽呢,這樣出神?”
我愣了一愣,方轉神過來,神色也有點淒惶,道:“今日安妹妹大喜,倒叫臣妾想起當年入宮,臣妾與鸝妃還有德妃姐姐是同日入宮的,又一直情同姐妹。可惜德妃姐姐早逝,連好好敘一敘姐妹之情的緣份也沒有了。”我言下傷心,眼中也不由垂下淚來。
玄淩亦有些不忍,“德妃在世時朕沒有好好待她,想起來心裏也總是有幾分不安。”
我拉著他的衣袖,含淚道:“如今臣妾已經位列四妃,安妹妹也封了鸝妃。”我順勢跪下,“姐姐雖被追封為德妃,但諡字追尊還未定。臣妾求一求皇上的恩典,再賜姐姐一份哀榮吧。還有早逝的淳妹妹,她走的時候還這樣年輕。”念及淳兒,我不禁潸然淚下。
玄淩撫著我肩安慰道:“逝者已逝,生者也沒有什麽多為他們做的,就依你所方以表追思吧。皇後病著,這件事就交由你去做。”
“嗯。”我這才破涕為笑,又道,“既然說了,臣妾就鬥膽再求一份恩典,愨妃是畏罪自殺,依例不能追封。隻是皇長子漸漸大了,也得顧及他的顏麵。至少也是皇後的顏麵,畢竟如今是皇後在撫養皇長子。”我欷歔道:“生母不能被追封,想必皇長子是要傷心的。”
玄淩負手而立,沉吟良久,道:“湯氏雖有大罪,但念在她是皇長子之母,從前侍奉朕也還盡心,就破例予以追封吧。”他頓了一頓,“既然要追封,那些已故的妃嬪就一齊追封了吧。隻一樣,從前的賢、德二妃斷斷不能追封。”
我心下一凜,已經明白,忙道了“是”。
玄淩拉我起來,攬住我的腰,道:“息給了你協理六宮之權,你也辛苦了不少。”
我低頭莞爾,“為了皇上,總是甘之如飴。”我微一沉吟,“有句話,臣妾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
我想一想,道:“皇上文教與臣妾說起追封一事,臣妾想起今日皇後在昭陽殿所說的一句話。”
“哦?”
“皇後娘娘說‘六宮妃位多懸‘,臣妾想也是,四妃之中隻有臣妾一位,宮中有的是比臣妾資曆深厚德行貴重的妃嬪,所以臣妾忝居高們也常常自覺不安。端妃姐姐進宮最早,卻因著身子不好一直未得再晉封,有時朝禮之時還要在臣妾之下,臣妾實在愧對。”
玄淩道:“說起來,六宮之中是許久沒有大封一次了。皇後不提,朕倒也疏忽了。”
我依依道:“臣妾也是這樣想。已故者可以放一放,倒是朝夕相處的姐妹該好好晉一晉位份才是。後宮安定,對皇上的前朝也有所助益啊。”
玄淩道:“好是好,隻是這樣的大封,也要有個由頭才好啊。總不成容兒進了鸝妃,後宮全跟著晉封,也沒有這樣的道理。”
我抿嘴兒笑道:“皇上貴人多忘事。予沛、予涵與靈犀百日之時,皇上曾經大赦天下,又賞了百官俸祿,獨獨在後宮沒有加封。皇上,您這可是厚此薄彼了呀。”
玄淩頷首:“難為你還記著,隻是這話提起來也有一年多了。”
“不是臣妾存心要記著,而是臣妾想後宮本就是讓皇上舒心安樂的地方,若後宮姐妹和睦相處,皇上也能安心。”我收起笑意,鄭重道,“臣妾隻求皇上一樣,無論怎樣晉封各位姐妹,隻請皇上一定要讓端妃姐姐為尊,居於臣妾之上,否則臣妾終究難安。”
玄淩道:“端妃進宮最久,貴妃這個位子本也當得。隻是朕的心裏,總是更屬意於你。”
我柔聲道:“皇上重視臣妾,臣妾心裏十分明白,不願在名位上計較。”
玄淩有些感慨,撫著我的臉頰道:“這樣就好,朕就冊端妃為端貴妃,位列四妃之首。”他想想道:“這朕早些年很委屈了敬妃,她又素性溫和,就冊為德妃吧。”
我盈盈屈膝,“臣妾先代幾位姐姐謝過皇上,隻是皇上可還記得當日為了敏妃衣衫上的神鳥圖紋與鳳凰相似,還鬧出過好大風波。既然發明屬東方貴妃位,如今端妃姐姐成了貴妃,不知敏妃心裏會不會不痛快?”
玄淩蹙一蹙眉,微有不悅,“她還年輕,來日方長。”
我心中一寬,道:“淑和帝姬是皇上的長女,徐淑容是皇二子的生母,這兩位的地位自該與旁人不同,臣妾想總該給妃位。”
玄淩扶了我道:“這話不錯,隻是這般三妃便有欣妃、貞妃、鸝妃和敏妃四個。”他苦笑道,“敏妃年輕氣性大,素來不喜容兒,今日已經發作了不小的脾氣,若來日與陵容並列,不曉得又要生出多少事端來。”
我撫腮而笑,“蘊蓉到底年輕嬌縱些,於大禮無妨也便算了。”
“蘊蓉到底是朕的表妹,不可薄待了她,給她從一品夫人之位,再定一個‘莊‘字,也叫她記得自己是妃嬪,言行必得莊重。”玄淩凝神片刻,“隻是欣妃與貞妃誰來做三妃之首,倒費些籌謀。”
我微笑道:“欣妃與貞妃都是生育了子女的,欣妃入宮久,資曆老,貞妃忠心耿耿,又生育皇子,實在是難以決斷呢。”
玄淩微微沉吟,“貞妃到底資曆淺,就叫欣妃做三妃之首吧,還有一個,從前福祺祥瑞四位貴人如今隻剩了一個福嬪,她是最敦厚老實的,你給她貴嬪之位,一是體恤,二是也叫人知道,朕看重安分守己之人。”
我的微笑盈然而生兩頰,“到底是皇上思慮周全,臣妾可想不到那樣多了。”
玄淩抬起我的下頷,輕笑道:“你哪裏是想不周全,不過是等著朕來說出口罷了,你也再去想想,有要一同晉封的就列個名單給朕看過,再交給禮部去辦就是了。”我又替欣妃謝過,玄淩笑吟吟向我道,“你替別人求了這樣多,又替別人謝恩,怎麽也不為自己求份恩典。”
我投入他的懷中,笑道:“臣妾有皇上的寵愛,就是最大的恩典了,再不求什麽別的。”
他伸手將我抱在懷中,家常的寧綢長衫上有著墨跡的馨香,暖風吹動殿後的竹葉簌簌地響,襯著午後四平八穩的陽光,直欲催人睡去。
一夜好睡,醒來打起精神喚來內務府與禮部之人一同安排大封六宮的典禮,又由禮部按著位份,等著送來過目。
直忙到了黃昏才有三分眉目。我累得身上酸管,向槿汐道:“明日請端妃與敬妃過來,請她們一同看看諸妃新定的位份有什麽不妥。”槿汐抱了一大束新折的木槿花,粉白嫣紅,枝葉筆直,甚是可愛,她將花插入臨窗長幾上的大瓷瓶中,垂手笑道:“皇上要大封六宮的消息可都傳遍了,皇後提一句鸝妃順帶著六宮妃嬪大封,這可都是要感激娘娘呢。”
我一笑,“我是不想便宜了她一個人做好人,她想抬舉安陵容……”我“嗤”地一笑,“如今是安鸝容了,我何不順水推舟,有好兒大家分罷了。”我取了把小銀剪子,慢慢修剪木槿多餘的枝葉,頭也不抬道:“景春殿有什麽消息沒有?”
槿汐道:“聽說安昭墾得了這個‘鸝’字,沒敢生氣,也不敢委屈,隻問了一句說內務府選‘儷’字甚好,為什麽不用。”
我隻顧著修剪花枝,“為什麽不用?這話問得可吸入顆粒物,合該送個私塾先生給她講講學去。問為什麽不用‘儷’字……叫花宜想法子把她這話傳到皇後宮裏去。”
隻怕皇後知道了,頭風要發作得更厲害呢。
我道:“還聽說什麽了麽?”
“內務府幾個為鸝妃擬封號的司禮內監不知道為什麽得了罪咎,被李長帶了小內監狠狠杖現了一頓,打發去了‘暴室’了。”她小心翼翼道:“聽說是皇上的旨意。”
我淡淡“哦”了一聲,“大概是趕著巴結咱們這位新封的鸝妃娘娘,沒巴結到點子上吧。”
槿汐嘴角含了一縷微笑,“在旁人眼裏,這件事仿佛是這樣的。內務府的內監們想著巴結鸝妃,結果卻挨了皇上的打。”
我選了一朵開得最好的粉色木槿花簪到槿汐髻邊,淡淡道:“原本不是這樣一回事,隻不過兩件事疊了起來看起來是那麽一回事罷了。”
槿汐下意識地摸一摸鬢角的花朵,道:“多謝娘娘。”
“那麽,還有人再敢隨便巴結討好鸝妃麽?”我微微笑著,一枝一枝細細整理著手中的花枝,直到使它的姿態達到我理想中的樣子。插好後隻含笑端詳著,“要本宮想要的,剪去本宮認為多餘的,修剪花枝其實和整理皇宮一樣,這道理,本宮明白,皇後更明白。”
槿汐淡淡笑道:“這花已經剪得很好看了。”
我隻是含笑不語。
花宜掀了湘妃竹簾進來,道:“呂昭容來了,娘娘可要見一見麽?”
我笑道:“她來得倒快。”說著命小宮女捧了金盆和毛巾來淨手,向花宜首,“請呂昭容進來吧。”
話音剛落,呂昭容一陣風似地卷了進來,眉梢眼角皆是笑,道:“安鸝容!安鸝容!娘娘這樣好的智謀,真真是大快人心。”
我含笑請她坐了,對花宜道:“去拿昭容最喜愛的蜂蜜燕窩來。”
呂昭容首了一聲謝,“娘娘這樣客氣。”
我笑著說:“本來就是用點心的時辰了,昭容有什麽喜事,慢慢說就是。”
呂昭容笑得眉毛飛得老高,“撲哧”一聲終於禁不住了,道:“娘娘想必知道了,鸝妃?皇上竟然賜了個‘鸝’字給她,當真是要笑死我了。”
我慢慢剝了一顆葡萄吃了,方道:“這有什麽好笑的,鸝妃麽,皇上本就愛她聲如黃鸝啊,又讚她溫柔如黃鸝。”
我說完話,隻幽幽笑著,呂昭容嗬嗬笑道:“憑她說得怎麽好,怎樣是讚她的話兒,咱們姐妹雖然書讀得不多,字麵上的意思到底是懂得的,鸝妃,連她的名字也改叫了安鸝容,不就是黃鸝鳥兒麽?再說她已不能唱了,說她聲如黃鸝真是刻薄。”她笑得不止,好容易才拿絹子掩了掩唇,“大周立國以來,從沒有給妃嬪賜過這樣的封號,新奇是新奇了,卻也要笑煞人了,且一改名字,這‘鸝’字也算不得什麽封號了。”她心情甚好,語速又快,一雙明眸左顧右盼,耳上的赤金纏珍珠墜子也隨著她的動作晃得人眼花繚亂。
我微微一笑,回味著唇齒間葡萄的酸甜,“姐姐此言差矣,既然更名為鸝容,鸝字就算不得封號了。”
呂昭容連連含笑稱是,又問:“皇上要封她鸝妃,娘娘可想好了拿什麽去做賀禮?”
我指了指紅木桌上一幅“送子觀音”圖,道:“她那裏什麽好的沒有,我也沒什麽好東西,這幅畫權當給她安胎用罷了。”
呂昭容道:“我想著也是,眼下皇上正寵著她,場麵功夫還是要做的。”說著喚來貼身的侍女嬋娟,指著她手裏捧著的一把白玉如意,“我選了這個,就算給她安枕好了。”說著掌不住笑道:“娘娘瞧瞧,如意也就罷了,裝如意的盒子可費了我不少心思。”
我一時好奇,接了過來瞧了瞧,不覺臉上含了笑,道:“你也忒有心了。”
原來呂昭容裝如意的盒子是個鬆檎雙鸝圖的剔彩捧盒,那盒子十分精巧,用十三層顏色織就,色色相映。中間圓環林檎枝上是兩隻黃鸝,並頭展翅,神態溫柔,外圈的果實花卉也是描畫的光潔喜人。
呂昭容笑得彎腰,“這樣的盒子才配咱們鸝妃娘娘啊,娘娘瞧這兩隻黃鸝多栩栩如生啊,我可是領著宮女在庫房翻了好久才找出來的。”
我掩唇笑道:“從前隻聽人家說買櫝還珠,必定是碰上了你這樣的好盒子才會連明珠也不要了。”
她頗有得色,“鸝妃見了這個盒子,肯定忘了還有把玉如意呢。”
“你可小心,別叫她動了胎氣。”
“娘娘放心,她絕不會生氣,鸝妃的名號是皇上給的,她若生氣,可不就是生皇上的氣麽?她才不會。”呂昭容篤定微笑,那篤定之中也很有幾分不屑。
我唇角微微上揚,道:“那也是,我更有一句好聽的話告訴你,皇上可稱讚咱們這位鸝妃性情和順,乃禮儀人也。”說罷,彈著指甲冷冷而笑。
“禮儀人?她也配麽!且不說眼下,娘娘不在那幾年,她明刀暗槍地算計多少嬪妃吃虧在她手裏。”呂昭容道,“難怪娘娘要生氣,皇上竟這樣誇她。”
呂昭容讀書不多,自然一時間想不到,槿汐卻是知道關竅,不覺舉袖掩唇,吃吃笑得滿麵通紅。
呂昭容似有不解,我笑啐了道:“槿汐老於世故了,卻也有這沒正經的時候,還不告訴昭容。”
槿汐見左右也沒有旁人,笑垂著眉毛道:“這話是從前漢成帝稱讚趙飛燕的,原話是‘趙婕妤豐若有餘,柔若無骨,迂處謙畏,若遠若近,禮義人也。’”
呂昭容仔細聽了,想了想道:“這話好耳熟。”說著麵上微紅,“不過聽著仿佛不是什麽好話。”
我俯身過去,貼近她耳邊,極小聲道:“姐姐從前宮裏有本《昭陽趣史》,隻往這上頭想去,怎麽姐姐自己也忘了麽?”
呂昭容驚了一驚,不覺臉上紅暈四溢,忙忙去看周遭,見沒有人,文教不好意思笑道:“淑妃娘娘怎麽說起這個來了,這還是從前皇上剛臨幸時,咱們什麽也不懂,幾個老宮人尋了來了,的一類皇上久久不來,不過放著偶爾悶才看兩眼,自從上次皇後拿崔尚儀與李公公的事做文章,我可嚇得要死,略有些嫌隙的都叫貼身的宮女一把火全給燒了,從此可再沒有了。”
我笑一聲道:“有有什麽,讀史本就可明得失,不過淫都見淫,智者見智罷了。”
正說著,槿汐領了小宮女端上燕窩來,趁熱把濃稠與汗的蜂蜜滾燙的澆了下去。那燕窩本是血燕,鮮紅透亮,一盞盞光潔如璧,一絲雜質也元,金黃的蜂蜜澆上去,顏色愈發光潤,令人食指大動。
呂昭容笑吟吟接過道:“娘娘好福氣,這血燕十分難得,不是我宮裏常用的官燕能比的。”
我笑道:“那有什麽,如今淑和帝姬正在長身子的時候,是該多多吃些好的。”我轉臉吩咐槿汐,“去告訴內務府,以後靈犀帝姬用什麽吃穿用工,昭容宮裏的淑和帝姬也是一樣,不要因為本宮位份高就偏袒靈犀一些,淑和帝姬才是皇上最尊貴的長女呢。”想了想又道,“咱們宮裏的血燕也快用完了,趕緊去叫內務府送些來,等下給昭容宮裏也送些去。”
槿汐應了轉向出去。呂昭容忙起身笑道:“這樣怎麽敢當呢,畢竟靈犀帝姬是娘娘所出,身份尊貴。”
我忙笑道:“姐姐客氣了,不要說姐姐的淑和,敬妃姐姐那裏的朧月雖是我生的,卻一直勞煩敬妃姐姐撫養著,還有端妃姐姐那裏的溫儀,在我心裏都是一樣的,胡昭儀的和睦帝姬我也一樣疼愛,隻不過人家金貴,我不敢露出來罷了。隻是憑她再怎麽金貴,長幼有序,自然是姐姐的淑和帝姬最尊,隻可恨內務府那幫奴才一徑地狗眼看人低,倒叫姐姐傷心了,也是我的不是,沒有早早知道。”
呂昭容道:“哪裏的話呢,我心裏也是把娘娘的朧月和靈犀看得如親生一般,隻是礙著娘娘位份尊貴,又日日操心宮中大小事宜,怕著那起子小人說我一味巴結,反而妨了娘娘的直屬單位。”
我微微蹙眉,歎息道:“片頭的閑話本來就多,還盼昭容姐姐像從前那樣待我才好。我出宮那幾年,朧月雖養育在敬妃姐姐膝下有她疼愛,可是明裏暗裏受的委屈也不少,敬妃姐姐也不能一一護過來,聽說昭容姐姐也看顧了不少,要不然哪裏有朧月的今天,我還沒謝過姐姐呢。”這番話說的推心置腹,呂昭容本來就是直心腸的人,更是大為所動。
呂昭容道:“那幾年朧月帝姬苦,娘娘也苦,總算如今好些了,還要操心這個操心那個,也是難過。”
我點頭道:“還是姐姐明白我的心,尤其是咱們這些做母親的,費的心思更多更難,姐姐從前如何看顧我的朧月,今日我對姐姐的淑和也是一樣,隻怕不能回報萬一罷了。”
呂昭容心腸觸動,仰頭傷心道:“皇上雖然給了她一個‘鸝’字,但終究在妃位,從此高我一頭,也隻能任她壓製了,我一個人老珠黃的人還怕什麽呢,隻是可憐了我的淑和,算算年紀淑和也十五了,等上了兩年便要下嫁,若被我這個不中用的母妃連累,她麵上也無光。”
我有心安慰她,笑盈盈起身,拉了她的手,道:“本該早恭喜姐姐的,文教姐姐興衝衝進來,倒把我也哄得忘了,皇上今日吩咐了,大封六宮時要進姐姐為欣妃,為三妃之首,姐姐可高不高興?”
呂昭容大喜過望,一時之間倒有些愣住了,口中訥訥道:“是聽說了要大款六宮,隻是位份未定,真如娘娘所說麽?”
“從前立九嬪的時候讓姐姐屈居在安昭媛之後,我心裏不舒坦了好幾年,今日皇上要給鸝妃封號,我就順嘴提了一句,姐姐的淑和是皇上的長女,皇上便有了這道恩旨。”我微笑看著她,“鸝妃再得寵也蓋不過您是三妃之首,姐姐可安心了。”
呂昭容喜極而泣,仿佛不可置信一般,嚶嚶泣道:“在宮裏熬了這麽些年,沒想到還有封妃出頭的一日。”她盯著我,“娘娘不是與我玩笑吧。”
我道:“皇上的意思是要大封六宮,過幾日就有旨意下來,如今叫我先擬了名冊來看。恭喜姐姐了。”
呂昭容感激涕零,“若非有娘娘眷顧,我何來今日呢。”
我忙扶了她起來,笑道:“咱們姐妹,還要這樣客氣麽?最要恭喜端妃姐姐,馬上可要改口稱呼端貴妃了。”
呂昭容一怔,連連頷首笑道:“正是呢,這個宮裏端妃姐姐資曆最深,也是最苦,封貴妃是應該的,咱們都心服口服。”
正說笑間,卻是槿汐進來,雙手空空如也,道:“方才內務府小楊來回,除了皇上日常要用的血燕外,其餘都沒有了。”
我聽她說話間有些氣息不順,便問道:“前兩日還說送了幾十斤血燕來,我和皇後,太後宮中統共都沒拿多少,怎麽就一下子連送人的份兒都沒了。”
槿汐答了聲“是”,道:“原本還是有的,方才太後宮裏拿了些去,皇後娘娘宮裏又吩咐了,說是回過了皇上的,鸝妃娘娘有孕在身,血燕這樣滋補的東西要盡著她吃,所以剩下的全部送去了景春殿。”
呂昭容驚訝道:“血燕?那是正一品的四妃與帝後之尊才能用的,她的封刀之禮還沒辦呢,怎麽就先用上了?這樣是還沒生呢,若生下來了,可不知道要怎麽寶貝才好了。”
我擺擺手道:“姐姐,由著她去吧。”轉念想,“隻是我難得想對淑和盡盡心,竟也不能了。”不由得幽幽歎了一聲。
這一聲歎息倒引了呂昭容無盡感慨,槿汐道:“方才小姐和昭容說起趙飛燕,倒叫奴婢想起《漢書》裏頭一句話。”
我正一正髻上鳳釵,幽幽點頭道:“我知道你要說哪一句,趙飛燕姊妹從自微賤興,逾越禮製,浸盛於前。班大家說的是從前,反而叫我們如今的人也心有戚戚焉。”
呂昭容仰頭細細一想,苦笑道:“趙飛燕一旦得勢,縱橫皇宮殘害妃嬪,漢成帝一味寵幸她,竟連親生骨肉被殺也不理會,皇上雖不至於這樣糊塗,可她這個樣子,哪怕我成了三妃之首仍要讓她三分。”
我亦愁雲凝在眼角,“血燕是沒有了,槿汐,去取些茯苓膏來送與呂昭容吧。”
呂昭容恨恨不減,柳眉橫起,道:“我偏不服她,娘娘可要拿個主要呀。”
我隻是愁眉不展,槿汐上前道:“昭容娘娘是知道的,一則是皇後的主意,二則娘娘要忙大封六宮的事分不開身,娘娘可要為我們娘娘在後宮的娘娘小主麵前分辨啊。”
呂昭容點頭道:“我自然明白。”說著也不等槿汐合了茯苓膏來,又一陣風似的往燕禧殿方向去了。
我見她走遠,方靜靜笑道:“隻怕呂昭容現在已經恨煞鸝妃了,若敏妃那裏知道,怕也要生好大的氣。”
槿汐垂手道:“呂昭容是個熱心腸,又是直腸子經不得激,但分寸是知道的,她一向心直口快,有什麽話對旁人說反而直接明白,娘娘處在這個位置上,有些話不方便說也不能說,借她的口倒很不錯。”
我用指甲撥著碗裏的茶葉,慢聲道:“我請旨讓端妃為貴妃也是這個道理,難得她心思細,出手又利落。”我心念一動,霍然想起一事,“皇後已經不耐煩鸝妃了,真是可喜可賀。”我笑著踱到妝台前,打開了胭脂盒子補妝,道:“皇後賜了那麽多血燕給鸝妃,也不知鸝妃能不能消化得了呢?”
槿汐微微垂下眼簾,道:“娘娘也覺得皇後不是真心疼惜鸝妃麽?”
胭脂嫣紅如血,凝在指尖仿佛一朵顏色最純正的紅梅,紅得盈盈欲滴,我薄薄化開了拍在臉頰上,淺淺的紅色如飛在天際的一片紅霞,輕薄甜香,我笑道:“就如這胭脂一樣,拍得薄可以暈臉,濃可用來點唇。皇後真心要賞鸝妃,大可不必那麽顯眼,一日一日命內務府送去就是了,這樣一下子全給了她,反而叫六宮非議。”
槿汐拿著篦子為我細細篦著頭發,徐徐道:“這才是皇後厲害之處,一則讓她不要趁著有身孕得寵忘本,二來與鸝妃為敵的人不少,鸝妃恩怨愈多,後宮中人愈對其側目,為了自己和用足的孩子一定會緊緊依附皇後這棵大樹,不過,看來她們之間的嫌隙恐怕也不淺呢。”
我對鏡自照,緩緩向槿汐道:“去把六宮的妃嬪名冊拿來,我要好好看一看怎樣大封六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