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虛與委蛇】
裴少嵇走了之後孟采薇就病倒了,太醫說是風寒,倒不是什麽大病。
孟采薇想了想,派人跟皇後打了個匯報,想要提前離開行宮。
皇後沒表態,而是把裴珍送了回來,孟采薇怕自己感冒傳染人,沒敢讓裴珍進到裏屋,兩人隔著屏風說了幾句話,孟采薇就讓裴珍歇著去了,隻把蘭汀叫進殿內,仔細問話。
“我聽說帛裕王子也走了,怎麽,她們這些女孩兒還要求都住在一起嗎?”
這是指那幾個世家女。
蘭汀稱是,“龜茲公主還沒有走,奴婢聽皇後娘娘說,這位公主會一直留在大寧了,皇後娘娘的意思好像要讓她住在宮裏,還要從世家女裏挑選兩個年齡仿佛的,長久在宮裏與她做伴。”
孟采薇一下就明白過來,這是要以這位公主做質子了,“可憐小姑娘,離家去國,心裏不如意,皇後娘娘想著給她找伴兒,也是情理之中。珍娘和她們在一起,可有什麽矛盾?玩得好不好?”
裴珍名義上雖是侯府嫡女,但畢竟身份殊異,指不準要吃什麽排擠。
誰知,蘭汀卻是一笑,“太夫人盡管放心,龜茲公主最是與珍娘交好,奴婢揣測,公主多半便會開口,讓珍娘留在宮裏與她做伴呢。”
孟采薇聞言,眼神不由得一亮。
珍娘若是留在宮裏,蘭汀隻怕也要留下……這個府裏的定時炸彈,自然而然就被剔除了!
孟采薇強壓住心底的欣愉,慢慢低下眼睫,故作思忖,片刻才開口,“總是要看珍娘自己的心意,她要是願意在宮裏,那便由得她去,若是不願意,也不好叫她進了牢籠。”
蘭汀垂首附和,見孟采薇似露疲色,忙道:“太夫人身體抱恙,還是要多休息為上,奴婢先退下了。”
孟采薇點頭,“你先下去吧。”
這樣又拖了兩三天,皇後仍是沒說孟采薇到底是不是可以走,反倒是太醫勤勉,每日都來號一次脈,改改藥方,以對症下|藥。奈何這樣綿延幾日,孟采薇的病情並未好轉,精神怏怏,孟采薇再次請人去通稟皇後,道是身體不適,想要回府休養。
皇後終於同意,隻是依舊把裴珍留下。
孟采薇見裴珍自己也是歡天喜地,便沒多說什麽,叮囑蘭汀用心服侍以後,便離開了行宮。
離開那日,南山落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
孟采薇眯眯噔噔的,想得卻是裴少嵇,去年他走的時候就是雪天,那是她第一次送他出征,第一次見他穿他盔甲的樣子,更是第一次表白心跡。
那時她剛下定決心和他在一起,想到會麵臨永遠沒法名正言順的困擾,卻沒想過,他會有越來越大的野心與抱負,沒想到他還會再一次離開自己的身邊。孟采薇隻覺得腦袋懵懵的,任由冬妝和秋黛兩人,一個扶一個拉,總算鑽進了馬車裏。
車裏倒是暖洋洋的,羊毛氈子鋪在原本的坐墩上,孟采薇歪靠過去,半躺著坐了下來。懷裏熱乎乎的暖爐薰得人困意上湧,孟采薇美|目半闔,低聲道:“你們收拾得差不多,咱們就準備走吧。”
哪料想,她話音方落,冬妝卻忽然挑了簾子,探進身道:“太夫人,秦王妃來送您了。”
顧以菡?
要擱在過去,孟采薇身份居長,又在病中,即便顧以菡來送,她也大可以悠然躺在馬車裏,嗯嗯啊啊幾聲就敷衍過去。奈何昔日的晚輩,一朝有了君臣之別,孟采薇忽然還蠻珍惜自己的輩分,這是多麽珍貴的優越感啊……不得已,孟采薇睜開眼,慢吞吞爬下馬車。
山口上,北風烈烈,孟采薇隻覺腦仁裏一陣隱痛,忍不住“嘶”了一聲。
秋黛忙擔心地扶住她,饒是如此,顧以菡都依然立在不遠的位置上,前呼後擁,卻不肯迎上孟采薇一步。
孟采薇咬了咬牙,伸手揪緊鬥篷的襟口,步上前去,作勢行禮。顧以菡這才虛扶住孟采薇,盈盈一笑,“忠貞夫人太多禮了,我替母後來送一送您,也祝您早日康複。”
一別半年有餘,當初喜形於色的小丫頭,也學會了虛與委蛇,笑臉迎人。
孟采薇低眉,聲音裏透著點沙啞,“多謝皇後娘娘好意,多謝王妃好意。”
兩個人本就沒有什麽話說,孟采薇也知道,顧以菡親在冒雪過來,多半也不過是為了折騰自己。
敷衍過了,孟采薇就轉過身,準備上車。
奈何今日的“驚喜”一茬兒接一茬兒,孟采薇剛走近車轅,又是一個不速之客。
“忠貞夫人?你要走了?”
孟采薇抬頭,迎麵而來的是趙煊,他騎在馬上,玄青鬥篷襯得人也算是精神奕奕,後麵的顧以菡意外地喊了聲“舅舅”,趙煊沒置理,自己躍下馬背,單朝著孟采薇走去,“這麽大的雪,你要回京?”
“嗯。”作為被追求者,孟采薇保持了自己的高冷形象。
趙煊皺了皺眉,“這麽大的雪,等一日不行嗎?我上來的時候發現山路難走得很,你這樣下去,又沒個護院相送,實在不安全。”
孟采薇齉著鼻子,心裏直罵對方囉嗦多事,偏偏人多口雜,她隻能認真應酬,“多謝公子好意,我自會小心……啊,王妃是不是正叫您呢?您快過去吧,我這就告辭了。”
說著,孟采薇恨不得手腳並用地往自己馬車上爬。秦王妃她不能不理,區區一個趙煊,還值得她應酬嗎?
鑽進了溫暖的馬車,孟采薇全然不顧形象地癱倒下,隻等秋黛冬妝二人也上來,便著急道:“行了,快走吧,眼不見心不煩,還是回家得好。”
哪知,簾外卻又響起趙煊的聲音,“既然夫人執意要走,我送你。”
孟采薇愣了下,有些生氣地坐起身,讓秋黛幫著掀起窗簾,她自己仰過臉去,反問道:“我與公子非親非故,摔下懸崖也是自作孽,公子何須送我?之前不是還懷疑我與旁人有染?怎麽自己倒還來沾這腥兒?”
趙煊臉色略顯僵白,沒再說話。
孟采薇氣惱地摔下簾子,折身窩回馬車裏躺下,吩咐人啟程以後,再次合上眼,準備睡覺。
然而,沒過太久,秋黛就忍不住,小聲道:“太夫人,那位趙公子,還跟著咱們呢。”
孟采薇徹底懶得多管,“隨他去,樂意跟就跟,反正我要睡了。”
趙煊倒是好骨氣,一路就這麽跟到了惠安侯府。
天色已暗,孟采薇睡得雷打不動,中間起來隨口墊了點點心,連午飯都沒有吃,馬車自然也不曾停下。而趙煊,就這樣咬牙硬|挺著,隨到了侯府門外。
一場酣睡讓孟采薇總算顯得恢複了些氣血,她從馬車上下來,沒有急著往裏走,而是有條不紊地吩咐下人,“東西搬回去,侯爺的一例留在正院,都不要拆,叫子衝挨個上封條,然後放入庫裏去,具體的等侯爺回來,讓他自己來拆箱。”
裴少嵇帶去的不少東西,恐怕都是機要,孟采薇不敢讓外人經手,隻好如此吩咐。見底下人都應承了,她才折身往裏走。
這時,原本靠著牆根休息的趙煊,才直起身子,趕忙追上,“忠貞夫人!”
孟采薇沒給他好臉,“趙公子,我乏了,多謝您今日相送,您還是請回吧。”
吹了一整天的寒風,趙煊的臉色也不大好看,他嘴唇幹裂中透著點青紫,恐怕凍得不輕,鬥篷的肩側落了不少雪星,整個人都顯得狼狽至極。畢竟是個文人,騎馬無非是為了代步,何曾能像昔日裴少嵇那樣的武臣相比。他走近幾步,壓低聲,好言好語道:“忠貞夫人,我隻想問你幾句話而已。”
“您有什麽想問的,都等侯爺回來再說吧……寡婦門前是非多,這個道理,您不會不懂吧?”
“忠貞夫人!”趙煊有些急,聲音不由得拔高。
孟采薇理都沒理她,掉頭便往府內走,趙煊是正經文人,最看重繁文縟節,絕不敢生闖旁人宅邸,她拂袖而去,他又能如何?
果真,趙煊隻追了兩步,到了門檻前,便硬生生刹住,忍了下,才再次開口,“忠貞夫人,我要問你的事與惠安侯有關,你真的不聽一聽?”
孟采薇這才僵了下,回身,“你想問什麽?”
趙煊低頭看了眼腳下門檻,換來孟采薇一聲“進來說”,方跨步邁過,近到孟采薇身前。
可是,離她近了,他想問的話忽然又開不了口。
她披著靛色的鬥篷,襯得麵色如玉,仿佛能融在這漫天飄灑的雪中。她眉目裏寫著對他的抗拒和反感,卻因為那個人,願意停下腳步,聽他一言。
趙煊喟然,半晌才問:“你與惠安侯……你們是不是……”
“你!”果然,孟采薇臉色猝變。
趙煊往後退開一步,心中無限惋惜。
菡娘到底是孩子,隻看得到孟采薇的仰慕,卻不曾注意到裴少嵇的留情。
那天,聽到他們的爭執,他才明白裴少嵇昔日朝堂手腕,究竟是為誰而施,明白他不顧寒風,出去尋一份熱騰騰的夜宵,是男人心底怎樣一種愛顧。
她是他的歸巢。
忠貞二字,更非為了他的父親,而是為他自己。
趙煊深吸一口氣,鄴京的這個冬天,真冷啊。
簡直作死節奏!
讀者“九尾空狐”,灌溉營養液2014-08-0207:59:48
謝謝阿狐的營養液哇,今天營養液突破40大關>w
祝阿狐家寶貝健健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