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看到裴少嵇沉著一張臉出現在帳子裏,仇康的第一反應就是他來“秋後算賬”,二話不說,藥膏一撂,仇康直接跪到了裴少嵇麵前,“將軍,其實許留他……”
“你起來吧。”裴少嵇沒容他把話說完,一伸手,將人扶起,“我和他有幾句話要說,你先下去。”
是命令。
仇康擔心地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許留,腳步稍頓,還是退了下去。
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
“你叫許留,原本是湖州人,一直未娶妻,家中有老母和兩個弟弟,去年弟弟把他的幼子過繼到了你的名下,取名許誦,你入伍八年,現在是千夫長,卻兩年未得擢升了。”裴少嵇一邊說,一邊挨著床邊坐了下來。
許留眼裏有驚訝,但隻是片刻就散開了,裴少嵇雖然掌管龍武右軍時日不長,可終歸是將領,想查他的底細,簡直易如反掌。
裴少嵇望了他一刻,伸手拿起了剛才被仇康放在一旁的藥膏,擠出一點,抹在掌心,親自蓋上了許留的腰部,“你的傷在腰上,但當時我手上用力不足,是以沒有大礙,這傷,不出十日便可痊愈,十日後,我有一樁秘事要你去辦,你是否願意為我效力?”
許留愣了下,沒想到裴少嵇會這樣直接,他遲疑須臾,問道:“如果我不答應你,會怎樣?”
裴少嵇笑,“你難道不關心,答應我會怎樣?”
許留搖頭,“我答應將軍,那就說明不管刀山火海都敢去,但我想知道的是,將軍現在究竟是在威脅我,還是在詢問我。”
裴少嵇明白了他的意思,這許留,好麵子,講風骨,說白了,還有點虛榮,他也不在意這個,如實答:“你不答應就不答應,我會另找他人,至多有些失望,不過你的家人依舊會好好的,我不會做什麽。相反,你若是答應我,我會立刻派人接你家人進顥京居住,賜以宅邸金銀,你的兒子,也會被名師教導。”
許留皺皺眉,“這差事很危險?”
裴少嵇坦誠地頷首,“很危險,可能會丟失性命,不過……這是為大寧做事,並非為我個人,事成,我會向皇上請旨為你進官,但事敗,我不會承認你是我大寧子民,更非龍武右軍下的兵士,但我會照顧你的家人。”
許留陷入思考。
裴少嵇也不急,“許留,此行我將與你同去,但關鍵幾步,恐怕都要你親自出手,因此我需要你絕對的忠誠和勇敢,你要考慮清楚。”
絕對的忠誠和勇敢。
許留抬起頭,“將軍,我去,但……可不可以讓仇康和我一起?”
“仇康?”
“他是我拜把子兄弟,我們絕對的默契,保證完成將軍交代的事情。”
裴少嵇忖度片刻,並未立時答應,“容我再觀察幾日。”-
一場接一場的大雪,讓整個顥京都籠罩在極白當中。
裴珍屋裏的水仙開了,香氣清芳,連帶著小姑娘身上都是淡淡的水仙味道。
臨近過年,孟采薇忙著核查這一年下來的賬冊,正與春胭一本本勾算著,秋黛進來通稟,孟采薇的大嫂子,孟喬氏來了。這是自己人,不用客氣,孟采薇把賬冊往旁邊炕桌上一挪,起身,便叫秋黛直接把喬氏領進來了。
“見過嫂嫂。”孟采薇一禮,喬氏忙扶住她,“妹妹恁地客氣……是母親差我過來的。”
兩人軟榻上貼著坐了,喬氏臉色有些不大好,“妹妹可聽說了?最近這茶館子裏,老有人編排你大故事……說你……”
孟采薇早有準備,臉色隻是作勢一凝,“說我什麽?”
“哎!話太難聽,我不好意思開口,總之,還是翻當初你和少嵇那點傳言出來,說書人成天講你的故事,編得那叫一個……下|流!”
下|流兩個字被喬氏咬牙切齒說出來,孟采薇也料到會是什麽了,她隻作氣憤,“這些無知蠻民!”
喬氏忙寬慰她,“你先別生氣,母親叫我來知會你一聲,主要是覺得這流言來得蹊蹺,他們雖然編得有板有眼,卻無一字是說少嵇壞話的,母親懷疑,這是少嵇派人動的手腳……”
孟采薇搖頭,“不會是少嵇,他人在安西,不知多忙,哪分得出精力對付我?何況我就在侯府裏住著,他要對付我,法子多了去了,何必拐這樣一個彎兒?這事,嫂嫂叫母親別急,我立時進宮去見皇後,向她稟明。”-
臘月已經沒剩幾天了,孟采薇前腳得了信,後腳就讓人送了帖子進宮,求見皇後。
皇後豈能沒聽說外麵的消息?沒讓孟采薇久候,翌日便傳她進來了。
“皇後娘娘,您聽說了嗎……”孟采薇一副惶惶然的樣子,看起來那叫一個無辜。
皇後點首,臉上也有點煩躁之色,“禦賜的封號還敢拿來調侃!這事,本宮交給瑞兒去辦了,那幾家茶樓,該查封的查封,該入獄的入獄,且教訓他們幾日再說!”
孟采薇一愣,為自己的事鬧出文字獄就不好了,“娘娘息怒,依妾身看,倒不必如此嚴肅,民間玩笑,雖然不雅,但畢竟也是百姓的一種樂趣,若真煞有介事地去管他們,倒顯得妾身多心虛了,這事,放一放,也就過去了,年下繁忙,累得大殿下為這些瑣事煩心就不好了。”
皇後瞥了她一眼,見孟采薇說的條條是道,也略平緩了幾分心情,“罷了,你是個識大體的,是本宮太過意氣用事……”
孟采薇莞爾,“您真是過譽,妾身進宮,還有一樁事想與您商量,這夏眉,雖與妾身感情親厚,但她犯下如此大錯,影響侯爺前程,也是不容饒恕的,但是……這個節骨眼上,妾身若以這個名義教訓她,無端讓外人意味妾身真的愛慕侯爺,跟一個婢子拈酸吃醋呢,倒不如,暫且放一放,等年後,侯爺回來了,妾身與他親自分說,再由得他來處理,才更好絕了旁人的心思,也顯得侯爺大義凜然,並非那等好色之輩。”
皇後猶豫著,“惠安侯若喜歡這丫頭,下不了手怎麽辦?”
“怎麽會呢?”孟采薇語調平和,“比起仕途名聲,這些兒女情長的事情,少嵇怎麽會那麽在意?他性情寡淡,本就並非耽溺女色之人,等新鮮勁兒過去了,也就罷了。”
孟采薇說得言之鑿鑿,又是一派“您聽我的準沒錯兒”的態度,皇後隻得點頭,“那就先照你說的辦吧!”
“夏眉危機”,總算平穩渡過了-
但,侯府裏,孟采薇靠著軟榻,趁無人,翹|起了二郎腿,穿著繡鞋的腳尖兒一晃一晃,頗有節奏感的樣子。
她手裏捧著的,正是秋黛從民間給她搜羅來的話本子,專講她與少嵇的事情。
孟采薇看得津津有味,除了人名身份,這裏麵的情節,其實全是虛構的,作為女主角的孟采薇,被塑造成了一個年輕美|豔,身材火辣的少|婦,而裴少嵇則是一個隱忍正直、不受誘|惑的大男孩,這是一個有點像tom&jerry模式的故事,少|婦把大男孩當作追逐的對象,使出了十八般武藝,各種勾引對方,結果大男孩就是不受她的誘|惑,反而一次次教訓了少|婦,令她當眾難堪。平心而論,這個話本情節緊湊,跌宕起伏,作者文風幽默,筆觸輕快,更重要的是,他把女主描寫的非常香|豔,連孟采薇看了都覺得口幹舌燥,而禁欲係男主也顯得份外誘人,讓孟采薇特別想把他撲倒!
舔舔舌頭,哎,顧以菡找來的文人也算靠譜了。
孟采薇照照鏡子,心道自己要是真跟那文人描述的一樣美就好了,腰不夠細,胸不夠豐,革命尚未成功,少|婦還需努力啊。
歎口氣,孟采薇悠悠地喊進了秋黛,“今天晚上讓廚房加餐,煲一鍋豬手,把湯熬得厚厚的。”
秋黛不明其故,稱是退了出去。
孟采薇一仰頭,靠在了軟榻上,把話本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裴少嵇,我好想你-
火樹銀花不夜天。
整個正月,從初一到十五,顥京城的蒼穹上就是一片絢麗的色彩,當然,跟2008年北京奧運會沒法兒比了,但這樣的絢爛顏色,卻也是叫讓心動。
但,每到這個時候,就襯得侯府格外寂靜,裴少嵇不在,吃過年夜飯孟采薇就找個借口把姨娘們孩子們都都打發走了,自己一個人在窗前獨坐。每逢佳節倍思親,孟采薇猶記得去年此時,她還在和裴少嵇吃火鍋,父親把她的手交給他,於是他們的命運,真的就這樣糾葛在了一起。
多麽神奇。
她把那個話本給裴少嵇送去了,裴少嵇看完隻回了兩字荒唐。孟采薇唯恐他是動怒,便回信問:吾孰與此女美?
裴少嵇答:此女何能及君也。
孟采薇抱著信哈哈笑,提筆批複:臣之妻畏臣。
好端端的鄒忌諷齊王納諫,成了兩人打情罵俏的小段子,但,這封信卻沒有及時送到裴少嵇手上-
那日是上元節,小胖鴿子在營地裏飛來飛去,也沒有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哎,它飛得真是累了,外麵又這麽冷,主人去哪裏了呢?
胖嘟嘟的身影蹦蹦噠噠在地上跳了跳,急得眼淚都要落下來,可,找不到人心裏不踏實,撲棱撲棱翅膀,小胖鴿子索性飛到了那頂大帳子裏去等著了。
大帳子裏也沒有人,並且,冷得很,炭火盆好像很久沒有被人燒過了,帳子裏也毫無煙火氣……裴少嵇已經兩天沒有回來過了。
而在龜茲大帳中,正是歌舞升平的時候。
嫵媚的龜茲少女扭動起纖細的腰肢,豐臀晃在男人們的麵前,一挺一收,端的是嫵媚極了。男人們觥籌交錯,笑聲不斷,沉醉在冬夜裏的醇酒中,全沒料想,帳子外,慢慢潛過了三個人。
裴少嵇匍匐在一片陰影底下,黑色的麵罩遮掩下,隻露出一雙眼。
片刻,他打了個無聲的手勢,一支箭羽破空射來,穿過大帳的垂簾,直刺進去。
立麵的樂聲戛然而止,隻聽得男人們大吼:“有刺客有刺客!!”
射箭之人飛速地縱躍而逃,但裴少嵇,仍然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裏,除了餘光掃了眼那個黑夜中矯捷的身影,並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他還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