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鳳凰於飛

孟采薇正式的遷移,定在了二月初七,良辰吉日,哦不,黃道吉日。

淇雲館的東西早就整理得差不多了,一批搬到繪豐堂——那是屬於孟采薇自己的,還有一批,也就是裴少嵇生母所留下的,孟采薇一並打包,派人給裴少嵇抬去了正院。

正院負責查點東西的是夏眉,在繪豐堂指揮其事的,自然而然就是春胭了。孟采薇還特地挑了伺候宋嬤嬤的采兒去給她打下手,采兒跟宋嬤嬤也跟了有些時日,但對孟采薇,卻是忠心耿耿。

就算衝著這個,孟采薇也打算慢慢將她提拔起來。

宋嬤嬤再能幹,終究是禁不得久用的,單看前一段時間,她跑去俆府通風報信便知道,宋嬤嬤是個能幹的忠仆,可惜忠的人,卻並非孟采薇。

而淇雲館這邊,則是由孟采薇、宋嬤嬤共同坐鎮,親自盯著人裏裏外外的進出。

而立在廊下,手持冊簿,挨個勾畫的人,則是聽蓮。

孟采薇自信微笑,也多虧了這次挪動,她終於找到機會,徹底清洗、調整一遍她身邊的人手了。

與此同時,正院也是好一陣忙碌。

裴少嵇肯定沒那個閑工夫管搬家這種瑣事,朝廷的“寒假”已經結束,孟然棟果如裴少嵇所料,被皇帝留在京中,暫且充入戶部,任侍郎一職。

單從品級上看,孟然棟是不升反降,但京官的含金量畢竟比地方上高多了,孟然棟非但沒覺得灰心喪氣,反倒愈發鬥誌昂揚,甚至把孟翊先和裴少嵇都拉過去當副手,一門心思投入到了新的工作中。

於是,此時正院的領導權,光榮地落在了子衝頭上。

“不是我說,夏眉姑娘,這麽多東西,我往哪兒放啊我!”

儼然是低估了昔年徐氏的嫁妝,一箱箱楠木箱子送進了正院,子衝拉牛牛瞪了出來。

偏夏眉懶怠兜搭他,“這俱是侯爺的東西,偌大侯府都是侯爺的,區區幾抬箱子罷了,子衝小哥還找不到個存放的地方麽?”

言罷,她下頜輕揚,繡帕子在空中甩蕩幾下,夏眉張羅著小廝們不斷加緊動作,“都麻溜兒些,太夫人那邊還剩不少呢,可得在午膳前都安置妥當!”

早春二月,子衝的額頭上生生急出了汗來,“我的夏眉姐姐,好姐姐,你快給我支個招,要是一會侯爺過來,瞧見這麽一個大爛攤子,非剝了我的皮不可。”

夏眉瞧他那模樣好笑,總算忙中抽空提點了他幾句,“你在這裏央我有什麽用,我不過是個奴婢,哪敢做侯爺的主,你要是為難,得去找能替侯爺做主的人去……”

子衝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就接上了夏眉的話,“那誰能替侯爺做主啊?”

夏眉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俏臉漲得通紅,一跺腳,扭開身子不理子衝了。

子衝不明所以,隻是望著夏眉的背影發呆。

片刻後,他頭頂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站在這想什麽呢?”

老實的子衝:“想咱們府上誰能替侯爺做主啊。”

“嗯?”

“呃?!侯爺……您、您怎麽來了……”

裴少嵇麵無表情地環視了一圈烏嚷嚷的正院,半晌才遞給子衝冰冷的眼神,“回來用膳。”

他頓了下,重新道:“當然,我知道現在沒地方用了。”

裴少嵇寒霜般的麵孔叫子衝畏畏縮縮地低下了頭,本以為還會再挨幾句侯爺的罵,卻不想,一片安靜。

子衝悄悄地掀起眼皮,想窺探一下裴少嵇的表情。

哪料到,裴少嵇早已昂首闊步行得遠了。

“哎、侯爺……”望著裴少嵇行遠的方向,子衝猛然間醍醐灌頂,一拍自己的腦門,“哎呦,我怎麽沒想到呢,能替侯爺做主的可不就是太夫人了!”

裴少嵇到的時候,孟采薇飯都吃一半了。

實在是因為搬家搬得到處都亂哄哄的,孟采薇也沒心思擺出個三菜一湯,正正經經地吃飯。

因此,她隻叫了一碗牛肉麵,打算簡單地應付過去就是。

未曾想,裴少嵇竟會過來。

孟采薇一邊急匆匆地摸出了繡帕擦嘴,一邊站起身,“這個時辰,你怎麽來了?秋黛,去給侯爺上茶。”

裴少嵇行了禮,便挨著孟采薇在膳桌前坐了下來。他並沒答孟采薇的話,相反,還用一種充滿責備的目光盯著孟采薇。

孟采薇但覺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恨不得立刻跪到地上抱著裴男神的大腿求饒……

不過,作為男神的他娘,孟采薇維持住了僅剩的尊嚴,“怎麽了?”

“正院那邊亂糟糟的,母親若是得空,下午過去幫我安置一下。”

“這個啊,沒問題。”孟采薇鬆了口氣。但再抬眼,裴少嵇的目光還是沒有變過。

孟采薇低頭看了眼自己碗中的麵條,忖度了下,問道:“你用過午膳了嗎?”

裴少嵇淡淡的,“正院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我以為,母親早為我安排好了。”

阿喂……他以為普天之下皆他媽麽還都要給他安排好了!!

哎?不對……她好像就是他媽……

“那那那,那你等一下,我讓冬妝再去吩咐人下一碗。”

裴少嵇眼睜睜地看著少女的眼神從不屑一顧,變成愧疚,再到手忙腳亂。

男人的瞳仁裏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須臾,他沉聲道:“有勞母親。”

文火燉出來的牛肉,一顆顆肉粒,湯汁豐滿。麵是廚房師傅拉出來的雲絲,麵感勁道,韌而不粘。赭石釉色的瓷碗,浮油星子被濾得幹幹淨淨的湯汁。

沒讓裴少嵇等太久,冬妝便端了一碗熱騰騰的麵上來。

配著的,還有一小碟香菜、蔥末,還有備好的香醋。

裴少嵇直截了當地躍過香菜,將蔥與醋直接倒進了碗裏,孟采薇斜睇了他一眼,想笑,沒敢笑,隻是喜滋滋地夾起一根麵,塞進嘴裏,借以掩飾上揚的嘴角。

孟采薇絕對不會承認,她也不吃香菜。

就讓她把找到組織的愉悅感,悄悄埋進心裏吧。

好不容易消停地吃上兩口麵,孟采薇明顯地感覺到,裴少嵇整個人的氣場都放鬆了下來,然而,好景不長,子衝卻突然從外頭一溜兒小跑地闖了進來,“侯爺,太夫人……”

裴少嵇握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啼嗒“一聲,略顯不悅地將筷子拍在了碗沿兒上,“怎麽了?”

子衝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來了一位中貴人,說是要傳聖上的口諭,叫侯爺和太夫人即刻過去呢。”

裴少嵇這方肅容,下意識地與孟采薇對視了一眼。

孟采薇和裴少嵇緊張兮兮地趕到前院,等著他們的,卻還是上次那位笑容可掬的年輕內侍。

與孟采薇看電視劇所獲知到的不同,這個內侍並非佝僂著身子的小老頭,他麵白無須,眉目清秀,臉上總是溫文謙慎的笑容,說起話來,聲音清朗,雖然有時顯得殷勤了些,但並不叫人厭惡。

“皇上多年未見侯爺,實是想念得緊。正巧今日朝會又說起了安西都護府的事,便欲見一見侯爺。”因是來傳口諭,就不必端擺香案那麽正式了,孟采薇將人請到了廳裏,兩廂落座,慢條斯理地說明原委。“剛好皇後娘娘也念叨了太夫人不少回,都說太夫人年紀輕輕,便能挑起一府大梁,娘娘心裏欽佩得緊,正為此,才命咱家來走一趟,特地傳這個話。”

裴少嵇坐在了孟采薇下首,緩緩地轉著拇指上的玉韘,卻不說話。

孟采薇早習慣了他在該應酬的時候因為懶怠應酬而裝死,當下順理成章地接手了惠安侯府公關部經理的工作。“承蒙皇上、皇後娘娘惦記,既有宣召,我與少嵇,自當進宮叩謝天恩,但不知,皇上可說了時候?”

那內侍朝著孟采薇溫溫柔柔一笑,“因知曉貴府新舊交迭,忙不勝忙,皇後娘娘特地吩咐了,說是安排侯爺與太夫人入宮同慶上巳節。”

上巳節,三月初三。

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輕、輕、輕點……”孟采薇帶著哭腔一個勁朝春胭撒嬌,也絲毫沒有改變她辣手摧花的過程。

繪豐堂內。

明窗之下,日光溫和地投在妝鏡前。

其實,天還沒亮的時候,孟采薇就被四個丫鬟叫起床更衣梳洗,寥寥吃了兩口湯包,她便被按到了繡墩上,開始梳頭大業。

要入宮,從穿到戴那簡直就是換了一套行頭。

托惠安侯的福,啊不,是逝去的那位惠安侯的福,孟采薇是個有品級的命婦,正紅的大袖衫,足金的頭麵,孟采薇連耳朵邊上一根纖維的細發,都被春胭緊緊地盤入了髻中。

孟采薇疼得齜牙咧嘴,春胭卻半點都不手軟,“您忍忍吧,這會子不梳好,還沒等進宮,馬車就把您頭發全顛亂了。”

“好吧……”孟采薇已經克製不住閃出了淚花兒,生怕被春胭她們瞧見,隻好閉上眼來遮掩,心裏高唱著——我懷念的,是定型摩絲,我懷念的,是快幹發膠,我懷念的,是頭發亂了以後還有一個補妝的造型師!

簪上最後一支燦爛的晃眼的金簪,春胭倒退一步,總算宣布,孟采薇的發型大業正式完工。

孟采薇早連肩膀都僵了,頂著自己沉甸甸的腦袋,她緩慢地站起身——“我想……方便一下……”

丫鬟們:=口=!

“原來是母親要的湯包。”一道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聲音突兀地出現。

孟采薇艱難地側首,裴少嵇不知何時進來的,鎏金梁冠,雲鶴花錦,挺拔地立在門楹邊上。初生的朝陽將他的影子拉得頎長,室內的地磚上,落下一片灰霾。

隻是,明明端重的男人卻在眼神裏藏了戲謔的意味……不過,此時已經變成了驚豔。

他瞳仁極微妙的縮了一下,原本想開的玩笑,也隨之咽了回去。

日光從半支開的窗子裏映了進來,堪堪落在孟采薇額前的珠箍兒上,黑綾羅紗上以珍珠繡出了一朵牡丹花,襯得少女香腮,愈發嬌粉。五翟冠頂的金翟銜著的珠結直垂到孟采薇的頰側,她這樣一偏首,玉白的珍珠輕輕拂動,晃得人眼前一片絢爛。

正紅大袖衫,是他見到她以來,最豔麗的色彩。她的胸前,是深青色的霞帔,彩線勾勒的翟鳥旋旋於飛。

裴少嵇的目光隨之挪轉,卻轉不開腦子裏一個揮之不去的念頭。

這身命婦冠服,是朝廷定式。

它屬於昔日的惠安侯夫人。

也屬於,未來的惠安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