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夫人的夢裏,她不是沈家洛高抬大轎娶進門的妻子,她隻是父母和兄長寵愛的雲裳。

譚渠先是與她情投意合的愛人,他在西北征戰勝利後,如約回來。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們生了一對兒女,琴瑟和鳴,好不快樂。

在夢裏,譚渠先沒有被劍客殺死,她也沒有被迫嫁給沈家洛,更沒有在大婚當晚偶然聽到沈家洛就是放出懸賞令的人的這件事情。

在夢裏,她永遠快樂。

而這個夢,也因為太過快樂,她一睡,便沒有再醒來。

次日,孟泊川醒來時發現左紅昭已經將所有的胭脂存貨都拿了出來。所有的胭脂都被整整齊齊整理好,左紅昭將各類品種悉數記下名目與數量。胭脂堆滿了櫃台,大門緊閉著,並不是要開門做生意的模樣。

孟泊川步子很輕,左紅昭背對著,沒有察覺到孟泊川的到來,眼睛隨著手中的筆,嘴中碎碎念著胭脂的名字,很是專注。

“你把胭脂都拿出來是做什麽?”孟泊川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左紅昭嚇了一跳,回過頭去,看到孟泊川已經換好了捕快服,準備出門。

左紅昭回過頭去,拿起一盒胭脂,端詳幾秒又放下,落筆在紙上,記錄著名字。

孟泊川見左紅昭不答話,又問:“這麽多胭脂,難不成你要一次性低價賣了?”

左紅昭聽了孟泊川的話,隻覺得好笑:“不管多低的價格,一次性賣光它們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你怎麽好端端把它們都拿了出來?”孟泊川走近左紅昭。

“我不是好端端將它們都拿出來,是沈家洛的仆人一早來說,要一次性買了我店中的所有胭脂,價格給得頗高,這麽好的生意,我哪有不做的道理。”左紅昭伸了個懶腰:“差不多了,過不了多久就可以去差人送去沈府了。”

孟泊川奇怪地問左紅昭:“沈府?沈家洛要那麽多胭脂幹什麽?”

“不是沈家洛要,是沈家洛的夫人要。說是喜愛我店中胭脂的式樣,要一並買了送給親戚。”左紅昭將記了胭脂詳細情況的紙張對折,放進了袖子裏,從櫃台內走了出來。

“沈家洛的夫人?”孟泊川不敢置信地看著左紅昭:“天冬姑娘生前,與沈家洛的夫人有諸多不快,如今天冬姑娘在沈府中毒,事情都沒有查清楚,你怎麽會願意同她做生意?”

“孟泊川,成熟一點。”左紅昭笑:“不管你昨天在沈府查到了什麽,在找到充分的證據之前,都不要妄下判斷。看人不能隻看表麵,作案動機、直接的作案證據都極為重要。何況,我不再想開這間胭脂鋪了。”

孟泊川隻好說:“昨日,我在沈家洛的夫人的房間裏,找到了天星粉的毒。”

“天星粉?”左紅昭突然激動起來:“你說天冬中的毒是天星粉?”

孟泊川點頭:“路南琛在天冬姑娘出事後去過沈府,他說天冬姑娘中的毒是天星粉的毒。我昨日在天冬姑娘喝過的酒杯裏也確實找到了天星粉的毒。但是……”

“但是什麽?”左紅昭迫不及待聽著具體的情況

孟泊川繼續說:“但是天星粉這種毒,不僅沈家洛的夫人房間有,沈家洛的房間也有,就連天冬姑娘自己也有這種毒。”

“所以你懷疑,天冬可能是自殺的?”左紅昭問。

孟泊川無法肯定:“我也不知道,但是這確實有可能是一種情況。而且仵作發現,天冬姑娘的左手手腕上有好幾道自殘的傷疤,說明天冬姑娘曾經殘害過自己,甚至想過放棄生命。因為在天冬姑娘身上除了幾塊紅斑,找不到其他致死原因和受傷痕跡,所以有可能天冬姑娘是為了報複沈家洛,所以選擇在大庭廣眾他的生辰宴席上死在他的麵前。”

“如果這個死去的人是其他人,我可能會相信。但是死去的這個人是顧天冬,我太了解她,她根本不舍得自己的死給沈家洛帶去任何負麵影響。所以,天冬絕對不可能是自殺的。”左紅昭斬釘截鐵地說。

孟泊川點點頭:“如果排除天冬姑娘自殺的這種可能,那麽嫌疑人就隻有路南琛、沈家洛和沈家洛的夫人了。”

“但是正如路南琛所說,天冬姑娘喝的是皇上禦賜的酒,天星粉也不是為人們所熟知的毒,發作時間隻有不到三分鍾,他根本沒可能找到機會混進沈家洛的府裏去下毒。現在他被收押在大牢裏,對自己當年殺害譚渠先將軍的事情供認不諱,等天冬姑娘這個案子查完,他就要被問斬了。”孟泊川分析著:“至於沈家洛和沈家洛的夫人,他們都有同等的可能在酒中下毒,但是他們應該沒有那麽傻把天星粉放進隻有他們能夠接觸的酒中,讓旁人懷疑。所以,我現在還不能斷定到底凶手是誰。”

“當日沈家洛生辰宴席上的情況是怎麽樣的?”左紅昭問。

孟泊川正準備說,又猶豫了:“紅昭,我不希望你因為這件事情而紛擾。我答應你,我一定會找出真凶。”

左紅昭自顧自地笑:“我起先還信誓旦旦地說不再插手案件的調查過程,如今又向你多番打聽,果然是放不下。”

“也好,你快出門吧。”左紅昭笑著幫孟泊川打開了胭脂鋪的大門。

孟泊川憨厚地笑,離開了胭脂鋪。

左紅昭站在原地想了想:“不能插手,天冬就是希望我不要卷入這件事情才讓我和孟泊川離開長安。”左紅昭反複告誡自己,聳了聳肩,轉身正想關上胭脂鋪的門,之前被沈家洛的夫人差遣來的仆人又喘著粗氣出現在了左紅昭麵前:“紅姑,紅姑,我家夫人問你胭脂都清點好了沒有?”

“好是好了,怎麽要得這麽急,不是說傍晚再來拿嗎?這才上午呢。”左紅昭將準備關上的大門又打開,讓仆人進來。

仆人因為跑得太急,說話時臉漲得通紅:“夫人說,現在就要,讓您和小的們一同去趟沈府,夫人怕分不清各類胭脂,讓您當著麵給講講。”仆人的話音未落,左紅昭就看著不遠處二十幾個仆人一同跑來。

左紅昭心中無奈,這沈家洛的夫人逼人見麵,說辭倒是好聽,派了這麽多人來,自己也算是很有麵子了,又想到為了能把胭脂賣了籌到一筆錢,去見見沈家洛的夫人也沒什麽不好。大不了一場唇槍舌劍,她不接招便是。顧天冬一條命丟在沈府,去沈府看看也無妨。

左紅昭點點頭:“那勞煩你們小心著點搬這些胭脂。沈夫人可是出了大價錢,要是弄壞了一點,沈夫人不給錢,我可得找你們要。”完全一副市井老板的語氣。

仆人忙點頭,指向大廳裏櫃台上的胭脂:“紅姑你放心,沈夫人交代的事情,我們絕不會怠慢。”

左紅昭站在一旁,看著仆人們將胭脂一一裝好。其實雖然左紅昭的胭脂存貨頗多,但完全用不到二十多個仆人來拿。左紅昭暗自揣測,沈夫人這麽做不過是為了震懾左紅昭。左紅昭想到顧天冬,之前她即使同情顧天冬,也不認為她與有妻室的沈家洛藕斷絲連是對的,畢竟同為女子,顧天冬的苦楚與沈夫人無關。可是此時,顧天冬出了事,沈夫人還能若無其事大量購買胭脂,還派來這麽多仆人讓左紅昭去沈府,看來這個沈夫人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左紅昭一邊想著,仆人們手腳麻利得已經將胭脂都裝好了。仆人們對左紅昭很是客氣,讓左紅昭走在前頭。左紅昭覺得這種“挾持”方法很是另類,令人摸不著頭腦。這麽多仆人跟著,沈夫人似乎就是要讓長安的人們知道左紅昭和沈府的仆人們一同去了沈府。想到這裏,左紅昭想見見沈家洛夫人的好奇心突然也多了起來。

就這樣一路到了沈府,仆人們將胭脂按照沈夫人的吩咐放在了倉庫,正要結算銀兩,左紅昭想了想:“送到致遠書院吧。”

仆人點點頭,左紅昭便在一個小丫鬟的引領下,繞過後花園到了沈夫人的房間。

小丫鬟的性格很活潑,對著冷冰冰的左紅昭也有很多話說:“我家夫人平日裏身體不好,不常出門,這次請紅姑來,想來是真的喜歡紅姑做的胭脂呢。”

左紅昭隻客套地回說:“沈夫人能看上紅姑的胭脂,是紅姑的福分。”

小丫鬟常掛一張笑臉,句句不離沈夫人,想來其內心對沈夫人是充滿了崇敬的。左紅昭安靜聽著,心中想的卻是盡快見到沈夫人,感歎為何從大門到沈夫人房間的路這麽長。左紅昭不知道如何去判斷沈夫人的性格,她既然能強迫她來沈府,又怎麽可能是一個善待仆人丫鬟的主子呢?

據左紅昭所知,這沈夫人也是將門之後,其父親與兄長長年在外征戰,她的婚姻是皇上對沈家洛的嘉獎,也是對他父親戰功的肯定。在外人看來皆大歡喜的事情,卻讓自己的好友顧天冬不知道落了多少淚。左紅昭回想起她與沈家洛曾經見麵時說的那些話,竟然有些同情這個不被愛的沈夫人。

“夫人,紅姑到了。”小丫鬟敲了敲門。

門內有一個極溫柔的女聲傳出:“請紅姑進來吧。”

小丫鬟將門推開,左紅昭向內走一步,抬頭對上沈夫人的眼睛,左紅昭內心感歎,好一個美人胚子!

如果說久經風月場所的顧天冬是風姿綽約,那麽這位沈夫人,一雙如水的眼睛直叫人心融化。左紅昭的腦海中浮現起沈家洛所說的“我對天冬的愛,不管是麵對著多麽美麗的女子,都從未改變過”,一時間居然覺得有些感動。

沈家洛娶了這麽漂亮的女子做妻子,還能對顧天冬念念不忘,難道這不是“情比金堅”嗎?左紅昭意識到自己的膚淺,連忙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沈夫人好。”

沈家洛的妻子手中還刺著繡,見到左紅昭進來,放下了手中的針線,溫柔地說:“真是不好意思,紅姑你這麽忙,我還勞煩紅姑跑一趟,實在是雲裳身體抱恙,不然一定親自上門拜訪。”

斯斯文文,有條有理,左紅昭也隻好連忙說:“沈夫人能看上紅姑的胭脂,是紅姑的榮幸。”客套話說到這裏,左紅昭就不願意再說下去了,她一時間有些分不清眼前的沈夫人到底是溫良恭儉讓的賢惠女子,還是嬌蠻跋扈的沈家女主人。

沈夫人讓小丫鬟給左紅昭倒了一杯茶後,便讓她離開了。

“這是此次送來的胭脂的全部名目和詳細記錄,還煩請沈夫人過目。”左紅昭將之前記錄的紙遞給沈夫人,沈夫人抬頭看了一眼,卻沒有接。

左紅昭的手停在半空中,沈夫人微微一笑:“紅姑此次來,隻怕不過是形勢所逼。若是紅姑能夠選擇,隻怕此生都不想踏進沈府一步吧。”

左紅昭幹笑一聲:“沈夫人這是哪裏的話。兵馬大元帥府不是常人能進的。紅姑能被沈夫人邀請至此……”

沈夫人打斷了左紅昭的話:“雲裳素聞紅姑是個爽快人,就不用諸多禮節、客套了。”

左紅昭看向沈夫人:“你調查過我?”

沈夫人笑:“是。”

言簡意賅,左紅昭沒想到沈夫人會這麽直接,既然如此,左紅昭也沒有理由再遮遮掩掩,倒不如開誠布公地聊一聊:“那你也應該知道顧天冬和我是多年好友。”

“知道。”沈夫人很平靜:“我還知道負責查顧天冬案子的孟泊川和你的關係並不簡單。”

左紅昭拉過凳子,隨意地坐在了凳子上,與沈夫人麵對著麵,氣勢不輸:“既然沈夫人如此坦誠,那不知道沈夫人可否先回答紅姑幾個問題?”

“看來孟捕快不希望你牽扯其中。”沈雲裳從桌子上又拿起了針線,神情恬淡:“紅姑請說。”

“顧天冬當日來沈府,是你遞的請柬還是沈家洛遞的請柬?”左紅昭問。

沈夫人答得很快:“是我。”

“顧天冬當日喝的禦酒,裏麵的天星粉是你放的還是沈家洛放的?”

沈夫人頭也不抬,手中的針腳細密:“是我。”

“你為什麽要殺天冬?”和沈夫人見麵時間不長,但是她的直接和坦率完全超出了左紅昭的預期,她心一橫,索性問出了這個問題。

沈夫人嘴角輕挑:“我沒有想過殺她,她說白了不過也是一個可憐人。”

左紅昭還想追問,沈夫人繼續說:“既然我已經回答了你三個問題,現在作為回饋,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左紅昭問:“什麽事?”

“我隻需要你留在我這裏,留夠三天。”沈夫人手中的針線活不停:“這期間我會讓仆人們好吃好喝得招待紅姑,不會怠慢你。三天已一過,你便可以離開。”

左紅昭笑:“我留在沈府,對你有什麽好處?”說完隨即又反應過來:“你要拿我去要挾孟泊川?”

“那你的如意算盤就打錯了。沈夫人,殺人償命,如果是你殺了天冬,就算我被你挾持,孟泊川也不會罔顧法紀,讓你逍遙法外的。”左紅昭義正言辭。

“紅姑,我沒有在和你商量。”沈夫人手中繡著,臉上露出淡淡的笑:“這次,由不得你。”

左紅昭站起身:“此事,也不是你說了算。”左紅昭準備離開,突然小丫鬟衝了進來,驚慌失措地說:“夫人,不好了,孟捕快帶人來,說要帶老爺走。”

“帶老爺走?所為何事?”沈夫人居然沒有半分擔憂,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小丫鬟急得就要哭出來:“孟捕快說,當年是老爺殺了譚渠先將軍,所以要將老爺帶到六扇門去審問。”

沈夫人想了想,看向左紅昭:“天網恢恢,看來有人比我更著急。紅姑,你不需要在我這裏留三天了。”

“你送紅姑到門口,讓紅姑先回去吧。”沈夫人吩咐著小丫鬟,小丫鬟仍在堅持:“夫人,你真的不去看看老爺嗎?”

“看什麽?看他成為階下囚的樣子嗎?”沈夫人的語氣溫柔,話語中卻是嘲諷。

沈夫人緩緩站起身,對著左紅昭行了一個禮:“今日多有得罪之處,還望紅姑不要見怪。人生在世,身不由己之處頗多。”

左紅昭覺得奇怪,但是沈夫人擺了擺手,示意要休息。小丫鬟隻好領著左紅昭離開了沈夫人的房間。

上一秒還強硬要求左紅昭在沈府呆上三日,聽到自己的丈夫沈家洛被抓捕後,卻說讓左紅昭自由。天星粉的毒是她下的,但是又不是為了毒殺顧天冬,個中種種,實在蹊蹺。

左紅昭想問小丫鬟,奈何小丫鬟心急火燎跑得極快,左紅昭隻好加快步伐,在身後跟著。當她們到達大門時,看見了孟泊川帶著沈家洛離開的背影。

上一次見沈家洛,他眉宇間有英氣,不愧是上過戰場的將軍,舉手投足之間均有武將之風。沈家洛對著左紅昭盡訴衷腸,說自己這些年的隱忍,說自己的無可奈何,說自己將顧天冬拱手送人的心酸不舍,說自己如何迷途知返,希望左紅昭可以幫忙勸勸顧天冬。

“隻要天冬說一句‘願意’,我現在可以什麽都不要,去實現我的承諾,和她一起離開長安。”言猶在耳,沈家洛卻不再是那個眼神堅定的男子,他如喪家之犬,從背影都能看得出他的沮喪與失落。

殺害譚渠先的罪名,不是說定就定的,何況將這個罪名放在兵馬大元帥深受皇上重用的沈家洛身上,孟泊川既然帶了這麽多人來,一定是有了真憑實據。

可是……可是孟泊川不是說殺害譚渠先的是路南琛嗎?

左紅昭想追上前,跑了幾步又停下了。“此時不是去詢問這件事情的好時機。”左紅昭心想著,突然想到了什麽,立刻向沈府內跑去。小丫鬟在身後大喊:“紅姑,你要去哪裏啊?

“去救你們沈夫人!”要不是小丫鬟一直在身後跟著,左紅昭早就使用法術去到沈夫人房間了。如今,卻隻能箭步跑著。

“嘭!”左紅昭一腳將沈夫人的房門踹開,衝上前將沈夫人手中的杯子打翻在地。

沈夫人愣住,奇怪地看向左紅昭。

左紅昭蹲下身,拿出手帕,將杯子小心翼翼地拿起。

沈夫人看著左紅昭的舉動,突然笑了:“我沒有放天星粉進去。我隻是口幹了,喝口水而已。”

“你把天星粉都交給我。”左紅昭將杯子放在桌子上。

沈夫人笑:“紅姑,你應該恨我才對。”

“恨你什麽?”左紅昭問。

“你是顧天冬的好朋友,顧天冬和沈家洛之間,如果不是因為我,也不會有諸多阻隔。”沈夫人將杯子拿起,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左紅昭走上前,拿起另一個杯子,沈夫人便順手也給左紅昭倒了一杯。

“顧天冬和沈家洛的事情,發生在你出現之前。哪怕沒有你,沈家洛也不會輕易放下一切,去選擇顧天冬。何況,你才是沈家洛明媒正娶的妻子。”左紅昭喝了一口茶:“天冬從未說過你半句不是。她在沈府的冷遇,也不是你造成的,是沈家洛做給其他人看到,於你無尤。”

“我是可惜顧姑娘的。”沈夫人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雖然聽起來毫無邏輯可言,但是我從內心裏是可惜顧姑娘的。可惜她癡心錯付。”

左紅昭默默認定了心中的猜想,但仍然不死心地問:“你見過路南琛嗎?”

“路南琛?那個劍客嗎?我沒有見過他。”沈夫人想了想,轉身從枕頭下拿出了一個被布仔仔細細包著的物件,遞給了左紅昭。

左紅昭接過,將布打開,是鎧甲的一部分。在鎧甲上,赫然寫著“譚”字。

左紅昭怔怔看著,怪不得沈夫人說“顧天冬‘也’是一個可憐人”,原來這另一個可憐人是她自己。左紅昭真是恨透了這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甚至是皇上賜婚這樣的事情,不管是江白芨還是顧天冬,又或是沈夫人,好好的愛人就這樣被拆散。

左紅昭將布重新包好那一小塊鎧甲,準備遞給沈夫人,卻被沈夫人拒絕了。

“怎麽?”左紅昭好奇。

沈夫人突然跪下:“上天憐憫雲裳,讓雲裳可以認識紅姑。雲裳本想用紅姑去要挾孟捕快,以求他秉公處理沈家洛。如今看來,是雲裳小人之心了。不知雲裳可否求紅姑一件事?”

“沈夫人說便是。”左紅昭想扶起沈夫人,沈夫人卻堅持著,左紅昭隻好說:“你若是不起來,不管什麽事情,我都決定不會幫你。”

沈夫人聽到左紅昭這麽說,隻好站起來,本來身子就弱,情緒突然激動讓她忍不住咳了幾聲。左紅昭擔心地看著她,沈夫人笑了笑:“沒事的,老毛病了。紅姑,你叫我雲裳吧,‘沈夫人’這個稱呼猶如烙印,於我,不過是多年夢魘。”

“好。”左紅昭點點頭,隻覺得自己的擔心確實多餘,沈夫人即使不自殺,隻怕憑著她現在虛弱的身體,也活不長久:“雲裳,注意身體。”

“大夫說了,我是‘憂思過多’。”沈夫人笑:“這樣也好,我才有理由和沈家洛分房。”

沈夫人看向左紅昭:“你走進來的時候應該已經注意到了,我和沈家洛夫妻感情並不好。”

“嗯。”左紅昭沒有否認:“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對天冬做過分的事情,你沒有動機殺她。”

沈夫人苦笑:“天冬姑娘喝下了我給沈家洛準備的酒,她是代沈家洛去死的。”

“那杯酒,天冬知道有毒?”左紅昭雖然已經猜到,但還是難掩驚訝。

“我不知道。”沈夫人搖搖頭:“我請天冬姑娘來,並不是我的本意,是沈家洛向我要求的。我不知道為什麽天冬姑娘會和沈家洛臨時交換酒杯。是沈家洛提起的,他應該不知道我在他的酒杯裏放了天星粉的。”

左紅昭歎了口氣:“忍了這麽多年,為什麽不再忍忍?”

“我等不了了。沈家洛要通過削弱我父親的軍權去向李明英邀功。”沈夫人無奈地說:“紅姑,你能不能幫我……把抒懷帶走?”

“抒懷?”左紅昭問。

“是我的孩子,今年兩歲多了。沈家洛被抓,殺害譚渠先不是小罪,整個沈府都很難幸免,隻是抒懷還小,他不應該卷入這些事情裏。”沈夫人乞求著。

左紅昭隻好點頭:“好。我答應你。”

沈夫人笑了笑:“說到底,是我下的毒害死了天冬姑娘。我會拿命去還。”

左紅昭像是沒有聽到這句話,扶沈夫人到**,再次想將包好的小塊盔甲還給沈夫人,沈夫人想了想,又遞了回來:“幫我燒了吧。”

“真舍得?”左紅昭問。

沈夫人笑了笑:“種種癡往,都因舍不得。不舍,不得。何必留著它,讓事情更複雜呢?”

沈夫人喊來了小丫鬟,叮囑讓小丫鬟將抒懷交給左紅昭後,稱自己累了,沒有去送左紅昭,也沒有去見自己的兒子抒懷,躺在**,安靜地睡了過去。

在沈夫人的夢裏,她不是沈家洛高抬大轎娶進門的妻子,她隻是父母和兄長寵愛的雲裳。

譚渠先是與她情投意合的愛人,他在西北征戰勝利後,如約回來。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們生了一對兒女,琴瑟和鳴,好不快樂。

在夢裏,譚渠先沒有被劍客殺死,她也沒有被迫嫁給沈家洛,更沒有在大婚當晚偶然聽到沈家洛就是放出懸賞令的人的這件事情。

在夢裏,她永遠快樂。

而這個夢,也因為太過快樂,她一睡,便沒有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