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泊川低頭看著地麵:“這就是‘旁觀者清’嗎?”
左紅昭嗬了一口氣:“不,是‘該清者清,該明者明’。
孟泊川搖搖頭:“隻怕不過是旁觀者‘輕,輕鬆的‘輕’罷了。”
唐蘇木沒有否認,但是也不敢對上葉闌珊的目光,隻是默默點了點頭。
“什麽時候開始的?”葉闌珊走到唐蘇木的麵前。樸鬆蘿看了看左紅昭,左紅昭沒有要阻攔情緒激動的葉闌珊的意思,便樂得清閑,任由葉闌珊逼近唐蘇木。
唐蘇木靠著椅背:“從你和我坦白你是有意來到唐家堡開始,我拜托孟兄幫我查的。”
“你們查到了什麽?”葉闌珊握緊了拳頭,聲音顫抖。
“該查的都查到了。”唐蘇木的內心很亂,父親剛剛以殺人罪被捕快帶去了衙門,江白芷在父親的授權下已經掌控了唐家堡,而自己麵對著葉闌珊,始終不忍心將她經曆過的不堪在人前說出來,隻能轉而以企盼的眼神看著葉闌珊:“停止吧,陳貴甫已經死了。”
葉闌珊幹笑幾聲,向後退了幾步,轉而對左紅昭說:“你也有份吧,調查我你也有份吧。”
左紅昭沒有答話的意思,懶洋洋地對樸鬆蘿說:“孟泊川還沒有回來?”
樸鬆蘿自己還在為杜若蘅即將成親的事情心煩,本就是努力找開心,麵前的這兩個人還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也覺得乏味,語氣中有些抱怨:“沒呢,自己沒回來,還扔了兩個大麻煩給我們。”
葉闌珊對左紅昭已經再無期待,正如葉闌珊所說,她為了逃離陳貴甫的掌控,在被官差欺騙飽受折磨時,因為想到左紅昭,才覺得仍有人可以幫她和她的同伴們,苦苦支撐,卻等來了左紅昭的袖手旁觀。對於左紅昭此時的表現,葉闌珊也不覺奇怪。但是此時,除了等待孟泊川從衙門回來,將事情說清楚,沒有其他的辦法,因此葉闌珊隻好乖乖地回到座位上,沒再說話。察言觀色這件事,葉闌珊不是不懂。
而唐蘇木,一心記掛著父親的安危,無暇顧及左紅昭話語中的嘲諷。見葉闌珊沒再逼問,便也沒再說話。
恰逢此時,孟泊川推開門走了進來。
孟泊川仍穿著捕快服,看來是一忙完連衣服都沒有來得及換,就從衙門趕了回來。
“你的朋友等你許久,你們好好聊,我和鬆蘿去外麵逛逛。”左紅昭不願意參與進這件麻煩事裏,即使心中多少對這件事有些好奇,還是盡力避嫌,以免在未來帶來麻煩。左紅昭說著就要帶著樸鬆蘿離開,卻被孟泊川一句話攔下了。
孟泊川攔住左紅昭和樸鬆蘿:“聽聽吧,和你有關。”
左紅昭微微笑:“隻要我不願意,所有事情都與我無關。”
“你不是這樣的人,不要逼自己裝作冷漠,你明明很關心葉姑娘。”孟泊川沒有理會左紅昭的話語,看向葉闌珊:“如果不是紅姑,陳貴甫不會同意離開唐家堡。”
葉闌珊有些驚訝,眼神裏的希望複燃:“你……”
左紅昭打斷了葉闌珊的話,回答孟泊川:“廢話少說,我留下就是。”最怕被他人寄托希望在自己身上的左紅昭,在幫葉闌珊時沒有想過要回報,她隻希望,去彌補自己當年的無心之失,不想與葉闌珊有更多牽連。如今左紅昭內心深處清楚地知道,她插手過的人間事,即使出發點是想幫人,到最後也會傷害到無辜的人。這樣一想,她突然能理解唐蘇木的感受。
“孟兄,我爹那邊……”唐蘇木見到孟泊川,趕忙詢問唐堡主的情況。
孟泊川盡量用不沉重的語氣對唐蘇木說:“唐堡主對失手殺害陳貴甫的事情供認不諱,唐堡主說和陳貴甫起了口舌之爭,情緒激動之下不小心殺害了陳貴甫。”
“理由呢?”唐蘇木不願相信父親居然絲毫沒有為自己辯解的意願:“父親為人寬宏,怎麽會和陳貴甫爭執?何況還是在江白芷的房間裏。”
孟泊川拍了拍唐蘇木的肩:“唐堡主是為了保護江姑娘。”
唐蘇木立即懂了,拳頭錘向牆壁:“父親怎麽如此糊塗?”
江白芷,這個自己提議相救的江太傅的溫柔似水的二女兒,這個比唐蘇木自己還年幼五歲的小女孩,在唐家堡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就讓唐堡主甘心為她死,為她生。
唐蘇木早就注意到唐堡主看江白芷的眼神不同,但是向來對唐堡主言聽計從的唐蘇木也知道自己的態度無法改變父親的心意。因此唐蘇木隻能在心裏暗自期盼著父親能夠迷途知返,可惜,事情的結果隻比自己想象的更糟。
江白芷、唐堡主、陳貴甫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目前來看,如果唐堡主不願意說,陳貴甫已死,而江白芷更不可能提供任何有價值的消息,是根本不可能知道的。
唐蘇木扼腕而歎:“是我,是我引狼入室。”
左紅昭看不下去唐蘇木的頹廢模樣:“就算你沒有提議讓江白芷進入唐家堡,她也會被你父親帶入唐家堡的。或早或晚而已,你不需要自責。”
唐蘇木震驚地看向左紅昭:“你說,父親早就對江白芷……”
“對,是江白芷一早就計劃好了要進入唐家堡。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江太傅去世卻是讓江府中落,但是江白芷不至於淪落到無人可依的地步,何況家中還有不少家產。她算準了我的心軟和父親的仰慕,故意在我們麵前露出軟弱的一麵,等我們上鉤罷了。”唐蘇木口不擇言描述著。
左紅昭聽著唐蘇木的話,沒有對唐蘇木表達出一絲一毫的溫和:“唐蘇木,所有的事情你都有所發覺,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坦誠一點,勇敢一點,事情還有回旋的餘地。”
碰到事情,人第一反應都是保護自己,這本無可厚非。但是如果為了保護自己而閉目塞聽,不顧未來的危機,那即使之後遭遇了災難,那也是自食其果,旁人絕不會同情一二。唐蘇木不是笨人,他既然能察覺葉闌珊情緒的異常,怎麽會注意不到朝夕相處的父親和江白芷不尋常的關係。他不說,一是為了父親的顏麵,二是為了自己的顏麵。左紅昭看不起為了麵子而裝作無辜的唐蘇木,看他此刻還想隱瞞自己的私心,更是不悅。
孟泊川看著左紅昭和唐蘇木之間的氣氛越來越僵,知道堅決支持左紅昭的樸鬆蘿絕對不會出來緩和二人的關係,正準備站出來將討論的話題引回解決方案上,葉闌珊主動和孟泊川搭起了話。
“孟捕快,你想不想做捕頭?”葉闌珊問,口氣與左紅昭詢問時完全不一樣。左紅昭是商討的語氣,而葉闌珊的語氣裏帶著功利性的誘導,她的眼睛亮著,像是一頭對著獵物摩拳擦掌的惡虎。
沒有等孟泊川回答,這個本來就不需要答案的問題被葉闌珊掌握了話語權:“你把我抓去送官,你馬上就可以做捕頭,唐堡主也可以無罪釋放。至於唐蘇木,你曾有過幫我的心,我心領了,你的生活我也幫不上,隻能給你一個恢複原狀的機會了。答應我,不要再心軟。”
事情越來越複雜,每個人都知道事情的一部分,但是都不知道事情的全部。葉闌珊的話在唐蘇木和孟泊川看來無頭無腦,樸鬆蘿看著悶了居然打起了嗬欠來,而在左紅昭的眼裏,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葉闌珊不是惡虎,她是尋求解脫被惡虎咬在口裏的羚羊,不求活路隻求痛快。
孟泊川無法理解這句話,自然而然選擇了拒絕:“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理由,我不會這麽做的。”
葉闌珊沒有理會孟泊川,走到左紅昭麵前,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頭。左紅昭還是沒有起身扶她,等葉闌珊磕完頭,左紅昭才說:“決定了嗎?”
“不自救,人難救。你救過我一次,我不能要求你救我無數次。今生,闌珊走投無路,來生,再報恩情。”葉闌珊是不舍得死的,如果她不貪戀人間,如果她不將生命看得這麽寶貴,她早就死了無數次。那些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日子曆曆在目,遍體鱗傷仍然踽踽獨行的葉闌珊,在唐蘇木給了短暫的希望之後,終於絕望地願意將匕首握在自己手裏,在眾目睽睽之下,刺向自己。
左紅昭沒有阻攔葉闌珊,她從沒有阻攔過葉闌珊。葉闌珊有自己的命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有的人生來就是不幸運,無人可埋怨,非得死了再來一遍,才有可能重頭來過。
“孟泊川,帶葉闌珊去衙門。”左紅昭對孟泊川說。
唐蘇木立刻跳了出來:“不可!”說著攔住葉闌珊:“葉姑娘,陳貴甫已死,我唐家堡的事情與你無關。就算你去衙門幫我爹頂罪,知府大人也不會相信的。你當時分明與我在一起,根本沒有時間向陳貴甫動手,你……你犯不著自揭傷疤。”
葉闌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唐蘇木:“唐蘇木,你真的知道我是誰嗎?你又真的知道陳貴甫是誰嗎?”
唐蘇木無言以對,這幾日他和孟泊川查到的事情讓唐蘇木對葉闌珊充滿了同情,可是他確實無法回答葉闌珊這個問題,他也無法想象葉闌珊與紅姑到底是什麽關係,為什麽葉闌珊做出這個決定前要向紅姑磕頭,唐蘇木的大腦就快要炸裂。
“孟泊川,我們走吧。”葉闌珊走到孟泊川身旁。
孟泊川猶豫著,左紅昭開了口:“你是捕快,有犯人投案,你沒有理由拒絕。”
孟泊川如唐蘇木一樣,不理解葉闌珊為什麽說帶她去官府就可以解決當前的難題,但是他內心相信左紅昭的判斷,帶著葉闌珊走出了胭脂鋪。
葉闌珊在前麵走,孟泊川跟在身後,不像羈押,倒像護送。
“唐家堡你回不去了,暫且在我這裏住下吧。葉闌珊這個案子是大案,牽連的人眾多,一時半會兒沒辦法公開審理。”左紅昭拍拍在一旁昏昏欲睡的樸鬆蘿:“今天這錢也是賺不了了,去走走吧。”
樸鬆蘿立刻興奮起來,左紅昭被樸鬆蘿開心的樣子逗笑。巫族人就應該像樸鬆蘿一樣,對人間的事情徹底不關心,任他人高樓起,任他人樓塌了。杜若蘅說得對,不管左紅昭再努力,她注定無法放任他人接受悲慘的命運。四百年也好,四千年也好,左紅昭就是左紅昭,她控製住了表情,控製不住內心真實的感受。
唐蘇木愣在原地,等左紅昭走了很遠以後,才慢慢跪坐在地上,在黑暗裏配合寂靜。
樸鬆蘿和左紅昭在拂柳湖旁邊坐下,據周圍的居民說,前幾天昭華園裏的頭牌姑娘於煙婉就在這裏投湖自盡。顧天冬這些日子沒有來胭脂鋪,想來也是因為昭華園亂成一團。
“你說這唐蘇木也真倒黴。自己的妹妹和自己的老爹在一起,未來還可能給自己生個弟弟或是妹妹。沒有了親爹,以後就要看後媽的臉色過日子。喜歡的葉闌珊嘛,又去投案自首,估計也是回不來了。重點是如果葉闌珊被處決了,功勞還是歸自己的兄弟孟泊川。真是太慘了。”樸鬆蘿繪聲繪色地分析著事情:“怪不得你待在人間不舍得回昆侖山,這麽多好玩的事情,實在是太精彩了。不過聽他們在那裏有話又不直說,臉一個比一個臭,我真是提不起興致。”
“好玩?”左紅昭笑:“也就隻有你覺得好玩了,唐蘇木現在一定內心非常痛苦。孟泊川也承受著內心道德的譴責,葉闌珊呢估計在牢裏吹著寒風。牢裏你去過的,環境不太好。葉闌珊是下了決心了,她認為隻要告訴知府大人,陳貴甫受人指使肩上有數條人命,就可以救失手殺人的唐堡主,可是她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沒有這麽簡單。”
樸鬆蘿歎了口氣:“和他們相比,我這種苦戀戲碼算得了什麽呀。我想通了,若蘅哥哥要結婚就讓他結婚吧。我不喜歡陸雙芊,但是以後我還是要看她的眼色做事。既然都是遲早的事情,我還不如早點學乖,接受這個事實。”
“你想通了?”左紅昭笑:“我以為你會去大鬧他們的婚禮。”
“我可不敢,我就是個占星使。不過如果姐姐你要是有這個念頭,我一定為你上刀山下火海,非得把若蘅哥哥搶回來不可。”樸鬆蘿的語氣又天真又認真,左紅昭打心眼裏羨慕和喜歡樸鬆蘿。
夜晚的拂柳湖旁,人聲鼎沸,有情人相依而坐,於煙婉的死對不相幹的人而言隻是茶餘飯後的聊資,不足以構成任何痛苦。左紅昭問樸鬆蘿:“準備走了?”
樸鬆蘿亮晶晶的眼睛裏浮現幾絲憂傷,勉強擠出笑容:“該回去了,我要回去給他們選吉時。這要走了,突然有點舍不得傻小子做的飯了。他雖然不是和高昱澗一樣是人中龍鳳,但是說到底是個不錯的人。姐姐你……”
“人終究是要學乖的,早一點學乖,少吃一點苦。可能暫時有些難過,咬咬牙,就過了。”左紅昭知道樸鬆蘿想說什麽,打斷了樸鬆蘿的話,在教育她過後,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愛而不得,我也不會再愛任何人。”
樸鬆蘿隻好點點頭,轉開話題:“姐姐,你也是。你沒有對不起葉闌珊,她的痛苦也不是你造成的。你要切記若蘅哥哥提醒你的,不要插手,不要卷入這件事情裏。”
“曾幾何時需要你來操心我的事情了?”左紅昭失笑。
樸鬆蘿做了個鬼臉,消失在夜色中。
樸鬆蘿回了昆侖山,左紅昭一個人在拂柳湖旁一直坐在深夜,才慢慢走回胭脂鋪。
走到胭脂鋪門口,左紅昭卻怎麽都邁不動步子了。在清冷的月光之下,左紅昭在胭脂鋪前的台階上坐下來。
她的心裏裝了太多事情,記性又太好,事情隨著時間一件件增加,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她想到了一起長大的陸雙芊,想到了永遠維護她的杜若蘅。幾百年過去,她嫁給了自己喜歡的人,他終於不再站在自己身邊。
左紅昭也想起了高昱澗。她想問問高昱澗,當初救葉闌珊是不是錯了,她想問高昱澗,如今的局麵她該如何做,她還想問問高昱澗,這蒼涼人生,她究竟還要堅持多久。
孤獨嗎,孤獨了四百多年,孤獨早已可以被左紅昭釀酒喝。
寂寞嗎,日落晨昏一成不變,寂寞是生活裏的常態。
還是那輪月亮,唯一不同的隻是曾經望著它的,是兩個人。
左紅昭呆呆想著,因為想得太過入神,沒有注意到孟泊川從胭脂鋪內走出來,坐在了自己身邊。
“在想那個人?”孟泊川問,語氣就像是一個稀鬆尋常的寒暄。今天的事情太過混亂,孟泊川的問話卻聽不出任何情緒。
左紅昭點頭:“嗯,如果他在,他會給我答案。”
“就像你給我答案一樣?”孟泊川自然而然地接左紅昭的話:“你好像連謊都懶得和我說。”
左紅昭的情緒不是很好,不想安撫眼前的孟泊川。如果說最初相遇時,左紅昭幾度想將孟泊川當做高昱澗,情難自已,那麽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後,左紅昭對孟泊川的認識已經從莽撞的傻小子到如今有所擔當的少年。她就像看待一個不諳世事的後輩,左紅昭看得到孟泊川的努力與進步,也看得到孟泊川性格裏的仗義、善良與勇敢等一係列閃光點,但這些不足以讓左紅昭放縱自己沉浸在幻想當中。殘忍一點來說,左紅昭此時隻想依靠幫助孟泊川實現自己的夢想,來填補自己當年的遺憾。那個“來不及”的遺憾。
孟泊川預料到了左紅昭的反應,沒有對左紅昭的一言不發表示失望,像是在對左紅昭說,又像是在安靜的夜色裏與自己對話:“唐兄來找我,想讓我幫忙查葉姑娘身世時,我並不驚訝。我記得唐兄和我說過,葉姑娘有一個姐姐,手臂上有一個蝴蝶胎記,因此之前我都是朝著這個方向去思考如何利用這個線索幫助葉姑娘找到姐姐。直到第二天,葉姑娘女扮男裝主動說要來見你,我猜想你和葉姑娘有淵源。之後你不讓我聽你們的對話,我還有些氣惱,認為你凡事都不願讓我知曉。但是當你特意將袖子挽起,當著我的麵收拾胭脂櫃台,讓我看見蝴蝶胎記時,我才明白,葉姑娘的事情並不簡單。”
“所以你知道了葉闌珊在說謊。”左紅昭聽到這裏,搭了一句話。
孟泊川點點頭:“是的,她隻是想找到你,讓你幫她做事情。葉姑娘一直在等,等她手中有足夠的籌碼去和你談合作。在她救了唐家堡少堡主後,她知道她有了這個籌碼。”
“她確實來找我談合作,但是我拒絕了。”左紅昭回答著,饒有興致地問孟泊川:“但是我很好奇,你是怎麽查到她和陳貴甫的關係的?”
孟泊川享受著和左紅昭在一起的每一刻:“葉闌珊有求於你被你拒絕以後,陳貴甫找上門來,她裝暈倒拖延時間。從這裏來看,葉闌珊對陳貴甫是渴望逃離的,但是她又礙於之前的謊言,不能在明麵上和陳貴甫起衝突。唐兄注意到這一點,來告知我。我去查了長安城的戶籍名冊,確實有一個叫陳貴甫的郎中,但是在四年前突然失蹤了。我查過案宗,他的家庭和睦,妻兒相處融洽,沒有理由會平白無故消失,所以他想來是不得已‘被失蹤’。根據當時畫師畫出的陳貴甫畫像,我拿給唐兄確認後,確定在唐家堡中自認是葉姑娘師傅的那個人並不是真正的陳貴甫,自然也不是什麽大夫。”
“但是既然他知道陳貴甫是一個大夫,就說明他與陳貴甫的失蹤案有關。”左紅昭點點頭:“還不錯,繼續說。”
“我和唐兄找到陳貴甫的家人,得知陳貴甫失蹤前,曾經接診過一個男子。當時那個男子身負重傷,陳貴甫行醫歸來在山林中遇見,好心救了回來。但是這個男子醒來時,卻立刻離開了陳貴甫的家。男子離開的第二天,陳貴甫就失蹤了。根據核對,我們可以確定,陳貴甫救治的那個男子就是在唐家堡謊認是陳貴甫的人。”孟泊川說到這裏,低沉了下來:“他是故意用‘陳貴甫’這個名字的,他是故意讓我們查到葉姑娘的背景的,。”
孟泊川轉頭看坐在一旁的左紅昭:“我們和他的談話你應該都是知道的。”
“知道的,你特意約唐蘇木在胭脂鋪商議和陳貴甫見麵的事情,不就是為了讓我跟著去嗎?”左紅昭苦笑:“我們居然用這樣的方法,彼此傳遞信息。同在一個屋簷下,各自裝作若無其事。我隻是沒想到,唐蘇木會同意用自己的命去換葉闌珊的自由。”
孟泊川無法笑出來:“如果換做是你,我也願意的。”
“我不是葉闌珊,你也不需要做唐蘇木。”左紅昭知道孟泊川對自己臉上的傷疤無法釋懷:“我臉上的傷痕是我心甘情願受的,沒有人逼我。”
孟泊川無力地點點頭:“你總是有很多秘密。”
“不要試圖去了解我,也不要去挖掘我的秘密。我幫你做捕頭,有我的私心,並不是單純地想幫助你。葉闌珊的過去,唐蘇木承擔不起,我的過去,你也承擔不起。孟泊川,你不要入戲太深。”左紅昭說話不留餘地,話一出口,再難收回。
孟泊川出乎意料地沒有沉默,也沒有被左紅昭的話影響,他知道左紅昭說這些話的目的,可是左紅昭越這麽做,孟泊川就越想知道左紅昭痛苦的根源。人就是這樣,總是不喜歡觸手可得的東西。
“唐兄喜歡葉姑娘,不是出於同情。”左紅昭聽得明白,孟泊川在用唐蘇木和葉闌珊的事情自比。
左紅昭不想再糾纏下去,站了起身:“這個案子交給你,我很放心。葉闌珊再悲慘,你也要記得,你是一個執法人員。”
孟泊川低頭看著地麵:“這就是‘旁觀者清’嗎?”
左紅昭嗬了一口氣:“不,是‘該清者清,該明者明’。
孟泊川搖搖頭:“隻怕不過是旁觀者‘輕,輕鬆的‘輕’罷了。”
這是第一次孟泊川試圖用嘲諷激怒左紅昭,卻沒有成功。左紅昭的嘴角上揚:“隨你怎麽想,我會幫你把這個案子辦好,讓你當上知府衙門的捕頭。不過,想幫你成為捕頭的人有很多,不一定輪得到我出手。”
左紅昭走進了胭脂鋪,孟泊川在台階上坐了一夜,他想不明白,左紅昭究竟在恐懼什麽,讓她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將自己與他人的界限劃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當夜,在胭脂鋪裏的左紅昭與唐蘇木也是一夜未眠。
夜夜好眠,這麽一句簡簡單單的詞句,在此時,居然成了最好的祝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