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百煉金真作假時假亦真
親耳聽見三哥的死訊,沈思緩緩別過頭去,十根手指大力揪起被子,看不到臉上的神情,隻有肩膀幾不可察地微微抖動著。
晉王想安慰他,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踟躕片刻,最終艱澀開口道:“念卿,節哀順變吧,三公子若在天有靈,一定不忍見你痛心難過。”
沈思固執地背對著他,好半天才木然搖了搖頭,聲音嘶啞難當:“你想說的我都明白,就先且讓我獨自待會兒吧。”
靜默良久,晉王無奈歎了口氣:“你體內餘毒未清,還是多休息為好。三公子的身後事我會著人妥當籌辦,你不必掛心。”說完輕手輕腳退出了房間,吩咐人好生守著沈思,又帶著滿心焦慮先行返回了王府。
街道顛簸,馬蹄細碎,攪得人心煩意‘亂’。
一路上晉王都閉目端坐,看似養神,腦子卻轉得飛快。他向來對自己看人的眼光和遇事的判斷極有信心,下毒之人一定不會是張錦‘玉’。可如今沈家三哥撒手人寰,張錦‘玉’有罪也好、無辜也罷,沈思那裏總要有個‘交’代。這事難就難在,表麵上看張錦‘玉’隻是王府中一個以‘色’事人的小小男寵,但他背後還牽扯到了張世傑,甚至牽扯到了整個張氏一族。三代效忠,南征北戰,這份情誼萬不可置之不顧。要怎麽做才能既平息沈思的怒氣,又不傷及張家臉麵呢?
馬車行到王府‘門’前,張氏年邁的老管家已跪候在那多時了,一見晉王,他當即俯身叩拜道:“我家老爺因病體沉屙難以行走,特命小的代為向王爺問安。老爺聽聞沈公子不慎中毒,特命小的送了名貴‘藥’材來給沈公子滋補身體。老爺還說,當年我家老太爺為救王爺身中毒箭,奄奄一息,也是靠了這些好‘藥’才化險為夷的。”
這是明目張膽提醒自己不要忘本,晉王心下了然,微微冷笑道:“你家老爺倒是聰明,認低服小進退有據,不錯不錯。去,回去告訴他,安心養病吧,幾十年鞍前馬後、勞苦功高,本王都記在心頭了。”
打發掉張世傑的人,晉王腳步沉重地走去了關押張錦‘玉’的院子。不等進‘門’,就聽見裏間傳來了張錦‘玉’聲嘶力竭的大嚷大叫:“我要見王爺,讓我去見王爺,我有話對王爺說!放我出去!”接著是瓷器砸落地上的碎裂聲和桌椅板凳翻倒在地的悶響。
晉王推開‘門’,掃了眼滿地狼藉,臉上掛起半真半假的笑意:“阿‘玉’有何話說?現而今本王來了,你隻管說吧。”
張錦‘玉’手裏高高舉著一隻瓷枕,正‘欲’朝地上摔去,見了晉王他先是一愣,隨即丟開瓷枕慌慌張張跑向晉王,腳下幾次踩到袍子險險跌倒:“王爺,我沒有,我沒有!我什麽都沒做!”
晉王伸手將他扶住,溫柔地擦去臉上汙漬:“阿‘玉’,本王賜給你的燕窩都用了嗎?滋味如何?”
聽見這話張錦‘玉’臉‘色’“唰”地慘白一片,踉蹌著後退幾步,頹然跌倒在地,口中喃喃道:“是啊,事到如今我再說什麽也沒人相信了。今晨我確實去過小廚房,也確實在沈念卿的酥酪裏加了料。可我加的隻是瀉‘藥’,我想讓他難受出醜,想解解心頭妒意,我沒想過殺人啊。王爺您該了解阿‘玉’的,我素來膽小,最怕些神神鬼鬼的東西了,天一黑都不敢獨自出‘門’,又哪裏敢去謀人‘性’命呢!”
晉王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瀉‘藥’又是哪裏來的?”
張錦‘玉’深吸一口長氣,哽咽著回道:“此事說來話長。前些日子叔叔送了一籃寬州特產的棗子幹給我打牙祭,我嫌口感太硬,就賞給了小童元寶。他一時貪嘴整籃吃了個‘精’光,結果引發腸結,難以排泄,便從大夫那裏討了瀉‘藥’來。我見那瀉‘藥’效力著實生猛,一時鬼‘迷’心竅,就想藉此戲‘弄’沈念卿一番。王爺,我真的沒有下毒啊,連瀉‘藥’的分量我也是暗自打聽過,確信不至對身體有害才敢下手的。”
見晉王仍是鳳眸低垂麵無表情,張錦‘玉’一張粉麵直哭得梨‘花’帶雨:“王爺,我從十六歲便進府跟著您了,最初是戈小白,後來是薑韻聲,現而今又來了個沈念卿,我深知自己在王爺心裏從來排不上首位,所以也不敢強求。這些年我恨了一個又一個,難聽的話當真說過不少,但從沒想過毒害人啊。”
晉王見他哭得可憐,到底於心不忍:“好了阿‘玉’,本王也非糊塗獨斷之人,你權且先委屈幾日吧,待調查清楚你所言確係屬實,本王自然會還你清白。”
說完他起身朝外走去,還未走到‘門’口,又被張錦‘玉’動情的一聲“王爺”給叫住了,張錦‘玉’緊趕幾步跪伏在晉王背後,痛哭失聲:“王爺您該知曉,我與那幾人不同,既非親人亡故托付給王爺照顧,也非走投無路不得不委身於王府,我是自己拚死拚活要跟著王爺的。父親隻我一個兒子,從小對我百般栽培千般期望,無論祖父、父親還是叔叔,都一心想我能投身軍旅為國效力,可我從初次見到王爺,便傾慕於您的風采英姿,一心隻想追隨在王爺身側。於世人眼中,我這樣的家夥定是下賤至極了吧,為此父親氣得差點將我打死,可我偏偏就是難改初衷,白日黑夜滿腦子想的隻有王爺,甚至不惜絕食反抗。父親實在拗不過,才無奈將我送進了王府。這些年王爺身邊才子如雲百‘花’盛放,論文治武功,論琴棋書畫,我樣樣比不過他們,但有一樣自信誰也比不得我——那就是我最愛王爺!我為王爺可以拋下尊嚴、家世、前程,又怎會忍心殺掉王爺心愛之人呢!”
晉王默默聽完他一席肺腑之言,最終咬著牙‘抽’身而去。
回到書房,張錦‘玉’的小童元寶也已帶到了,仔細審問之下,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果然與張錦‘玉’所述毫無二致。晉王命人將剩餘的瀉‘藥’取了來,同沈思誤食的葫蔓藤粉兩相比對,果然顏‘色’、質地相差無幾,便是中途被掉包了,憑外觀也很難察覺。
可誰有這個本事‘洞’悉張錦‘玉’的一舉一動,又能不知不覺間將‘藥’調換呢?對方的目的是什麽?毒害沈思?表麵上看那毒酥酪確是專為沈思準備的,可偏就那麽湊巧,沈思前一天才被麥芽糖傷了胃口,吃不下太多甜食。凶手若真有通天手段,能神不知鬼不覺將府中眾人玩‘弄’於股掌之中,又豈會百密一疏忘了調查沈思的日常起居?
那麽是為了陷害張錦‘玉’?張錦‘玉’深居後院不問政事,文不能運籌帷幄,武不能跨馬提槍,除了身段輕盈麵容姣好外再沒別的長處,誰會與他結下深仇大恨?
難道說……還有什麽更深的‘陰’謀自己未曾看清?
是夜刁鬥聲聲,細雨清寒。崇善寺請來的一百零八名高僧齊聲誦讀經文,超度著逝者了脫生死,早登極樂。
沈思獨自跪坐在三哥靈前,將黃泉買路的冥鏹一張張投進火盆。影子孤零零投在牆上,黝黑一團,被火光映得飄飄忽忽搖擺不定。一陣腳步聲響,晉王走了進來,將手中素袍披在沈思肩頭,又在他身側佇立良久。
沈思回首看了眼晉王,會意地起身朝外走去,晉王急忙跟上。出了靈堂,沈思駐足開口:“有話便說吧。”
晉王斟酌著說道:“下毒一事……應是有人在陷害阿‘玉’。”
“陷害他?費盡心思去陷害一個隻知梳妝打扮的男寵?”沈思冷冷一哼,“陷害二字倒是很好的開脫之詞,你倒說說,是何人想陷害於他?”
晉王無奈搖了搖頭,語氣和緩地問道:“聽說你昨日所食的麥芽糖是牛黃從街市上夠得的?他為何早不買、晚不買,偏偏這麽巧趕在毒酥酪出現之前買了來呢?”
沈思雙目圓睜:“你懷疑牛黃?有何憑證?”
晉王為難地抿抿嘴:“沒有憑證,隻是直覺。畢竟這府中上下人等都知根知底,隻他一人來曆不明。或許是我多疑吧,總感到他行事頗為刻意……恰好被我們碰到,恰好對你盡心竭力,恰好給人發現他不會武功,恰好聽見阿‘玉’的醉話,又恰好在昨天及時送糖給你……”
“衛守之你好沒道理!”沈思不覺苦笑,“當日可是你派人將他請上船的,否則他怎會同你我扯上幹係?難道他能掐會算,早早在那候著你出現?他不會武功本是實情,根本無需隱瞞,也瞞不住。麥芽糖更是聽我提及對兒時滋味的頗多懷念,他才偶然想到去買的。再者,他與張錦‘玉’無冤無仇,若非你將他騙來晉原,他這輩子都未必有機會認識張錦‘玉’其人。依我看莫不是牛黃無意間聽了張錦‘玉’的真心話,你包庇不成而惱羞成怒了?”
晉王知他心裏賭氣,說話難免帶刺,因而並不計較:“自牛黃入府以來,怪事接連不斷。先是有人假扮你‘射’殺了欽差,再有人挑撥你與阿‘玉’結仇。阿‘玉’他本無足輕重,但別忘了,他身後還牽連著張氏一‘門’。對,我是找不出任何憑證,但為了晉地安危,我也隻能置公理、人情於不顧了。若真是錯殺,便怪他自己命途不濟吧。”
沈思煩躁地吐了口長氣:“嗬,但願如你所言,希望不是抓個替罪羊出來才好……”
‘陰’暗的地牢裏,胡不喜帶人嚴刑拷問著牛黃。細細的皮鞭子沾了水,隻拿鞭梢兒往身上招呼。用刑的都是行家,“啪”一聲脆響,手上留著勁道,雖則是皮開‘肉’綻鮮血迸濺,疼得人死去活來,卻不傷筋骨。
牛黃捱不住打,哭得滿臉鼻涕:“饒命啊,王爺饒命啊!小人該死,小人都是瞎編的,除夕之夜我並沒出去追過什麽小狐狸,也沒聽見張公子說什麽下毒的話,我……我什麽都招啦!求求你們別打了……”
哀嚎聲在密不透風的地牢裏久久回‘蕩’,聽者揪心聞者膽顫。一牆之隔的走廊外頭,晉王和沈思並肩而立,各自沉默不語。想法設法‘逼’問了三、四天,卻沒問出一星半點有用的東西,重刑之下,牛黃開口閉口地認罪求饒,可怎麽聽都隻是屈打成招而已。
沈思臉‘色’‘陰’沉地瞥了晉王一眼:“照此看來,他若非太過高明,便是真的冤枉。”
晉王倒很平靜,言語之間聽不出悲喜:“那你呢?你認為是前者還是後者?”
沈思皺了皺眉,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晚飯後沈思端著一碟‘雞’‘肉’去喂琉璃,誰知小狐狸隻是鼻子湊上去略嗅了嗅,便又蔫耷耷趴回了原處,連平日最喜愛的吃食都表現得意興闌珊。想也知道,沈思忙於‘侍’候三哥那些日子,都是牛黃在照顧著它,現在熟悉的味道沒了,即便是個不通人語的畜生也難免寢食不安。
趁沈思一個不注意,小狐狸“跐溜”鑽出院‘門’,貼著牆角飛快竄出了老遠。沈思無法,隻好乖乖追了過去。小狐狸循著氣味兒一路跑向了關押牛黃的地牢,正值看守換班,眼見牢‘門’開了條小縫,它緊縮身體拚命擠了進去。守衛被這憑空跳出的紅彤彤‘毛’團嚇了一大跳,直待見到緊隨而至的沈思方知那玩意兒是隻狐狸。既是沈公子親自來追,守衛自然毫無阻礙將沈思讓了進去。
小狐狸七拐八繞,竟真給它尋到了牛黃的所在。見牛黃被高高綁在架子上,渾身是血動也不動,小狐狸先是瞪起兩隻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定定望了片刻,而後一躍衝進鐵柵‘門’,邊嗚嗚鳴叫著,邊伸出舌頭‘舔’著牛黃□在外的雙腳。
感受到腳底處濕噠噠發癢,牛黃恍惚著睜開了紅腫的雙眼,驚見小狐狸正蹲在腳下熱情地‘舔’‘吻’著他,當即熱淚盈眶:“琉璃,琉璃,你怎會來了……”
揣測著沈思或許會追趕小狐狸來此,他哭著喚道:“沈公子,公子,你是不是在外頭?你要在的話便應小的一聲吧。求求你去跟王爺說,就說我什麽都願意招認,隻求別再打我了。我……我什麽也沒聽見、沒看見,所有‘混’賬話都是我胡編的……”
沈思進退兩難,正‘欲’狠下心腸轉身離去,不想小狐狸重又鑽了出來,仰頭呆呆看著沈思,還拿爪子一下一下撓著他的鞋麵,眼裏滿是懇切之情。沈思腳下似有千斤重,無論如何也抬不起來。
牛黃哭得涕淚橫流,喉頭嘶啞:“公子啊,我牛黃本是個鄉下小郎中,不懂你們這些富貴人家的規矩,想是說錯了什麽話,做錯了什麽事,惹得王爺要拿我治罪。我也不指望公子能偏袒我替我講情,隻求公子看在我一路照顧你不辭辛勞的份兒上,看在我替你喂養琉璃盡心盡力的份兒上,一刀殺了我吧!你武功那麽高強,劍法也奇好,想必殺人是不疼的。隻要出手夠快,一劍穿心,眨眼也就過去了。我這人沒出息,從小就怕疼,我實在不想挨鞭子了。”
沈思腳步遲緩地走了進去:“你當真隻求一死?”
牛黃臉上竟是驚喜不已:“謝謝公子,求公子成全我吧。”說完閉了眼睛,將‘胸’脯高高‘挺’起。
沈思從旁邊放置刑具的架子上‘抽’出一把彎刀,拿在手裏掂了掂,眯起眼盯著牛黃凝視了片刻,“唰”地一揚手,彎刀從牛黃左側腋下穿過,筆直釘進了磚石牆壁裏。
牛黃隻覺冷風撲麵襲來,隨即“鏘”一聲脆響,似有什麽物件兒透體而過,卻絲毫不覺疼痛。他緩緩睜開眼,沈思與小狐狸已不知去向,隻一把彎刀明晃晃‘插’在左腋下,衣服竟紋絲沒破。他後知後覺地驚出一身冷汗,看看四下無人,費力低頭下去用嘴巴叼住了刀把,又凝神喘息片刻,咬牙用兩手的力量將身體朝上吊起,待刀尖兒能夠到繩結的時候,費力轉動頭頸,試圖用彎刀將繩子割斷。可惜他手臂細弱無力,繩子又極為結實,隻切開了指甲寬的一條小口,人便軟軟垂了下來,不得已隻好像牛一樣用鼻孔狠狠喘著粗氣,歇夠了,再重複之前的動作,如此幾次三番,終於割斷了繩子,人“噗通”砸在地上,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直躺到午夜過後,牛黃才顫顫巍巍爬了起來,沈思離開時並未將鐵柵‘門’鎖緊,他用刀尖一撬,鎖簧便崩開了。外間幾名看守正趴在桌子上偷懶,呼嚕打得震天響。牛黃一手扶著牆壁,一手拎著彎刀,提心吊膽溜了出去。一離開牢房,他撒‘腿’就往外跑,待朝著沈思的小院跑出老遠,忽地站住了,似想起什麽,轉而又朝了後‘門’跑去。
夜闌人靜,烏雲蔽月,目之所及皆是昏黑一片。牛黃求生心切,慌不擇路,一腳絆在湖畔的石階上,人踉蹌著仆倒在地,連刀也掉落在了石子路上。巡夜的衛兵聽見動靜,紛紛高聲質問:“什麽人?出來!”
牛黃急忙爬將起來,誰知左腳絆了右腳,又是一記狗啃屎。等他暈頭轉向好不容易‘摸’起來,衛兵已從四麵八方趕到,將他團團圍在了當中。牛黃雙手緊握刀把,從頭抖到腳,顫巍巍放狠話道:“都、都別過來!我有刀!誰過來就殺了誰!”
如此‘色’厲內荏,衛兵們自是不怕,照舊執劍步步近‘逼’。牛黃一時情急,胡‘亂’揮舞著彎刀原地掄了一圈,結果用力過猛,沒收住腳步,慣‘性’使然竟將自己給甩到了地上,惹來周遭衛兵一陣輕蔑的哄笑。
牛黃憤然起身,高高舉起彎刀朝著笑聲最大的方向劈了下去,對方腳步一閃躲過刀鋒,刀子“嚓”地砍進了路邊樹幹上,死死嵌在裏麵。牛黃手腳並用使了吃‘奶’的勁兒才將刀子拔出,正‘欲’轉身再戰,那人已輕鬆一腳踹在他背上,踢得他整個人撞在樹上,當即口鼻流血。
眼見逃走無望,他又不爭氣地哭起了鼻子,一行哭一行哆哆嗦嗦將彎刀反過來對準了自己咽喉,閉起眼睛一咬牙就要刺下去。
就在刀尖兒觸上領口的瞬間,斜刺裏忽然飛出一刻石子,“啪”地正中牛黃手腕,他吃疼之下彎刀脫手,想著連自殺也被阻止,免不了又要回去受皮‘肉’之苦,不禁破口大罵。
一句難聽的話罵了半截,他人已經雙腳離地被扯著朝外飛去,牛黃頓覺眼前人影浮動,還未‘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便被一名黑衣人架著衝出重圍,又踩著假山、樹杈幾步躍上屋頂,閃展騰挪越牆而出。
雙腳落了地,他才如夢初醒,戰戰兢兢偷眼瞄向黑衣人的臉,竟是沈思!
沈思肩頭背著一副弓箭,從牛黃逃出地牢開始便已悄悄尾隨了,之後的一舉一動都在耐心旁觀著。假若牛黃真有本事躲開衛兵逃離王府,他會毫不猶豫一箭將其擊殺。待看到牛黃走投無路的狼狽模樣,看到對方幾近絕望意‘欲’自刎,他還是選擇相信了牛黃。
院牆外頭早有一架馬車等在那裏,沈思匆匆塞了個包裹給牛黃:“幹糧和出城的令牌都在裏頭,車夫我已安排妥當了。另有幾錠銀兩,足夠你支付車馬費及療傷之用,若還有富餘,便尋個安身之所做些小本買賣吧,記住,莫再返回晉原。”想了想,他又將隨身的佩劍解下來遞給了牛黃,“昔日運河之上萍水相逢,你本著醫者仁心替我療傷烹‘藥’,我卻屢次連累你受禁被囚,著實過意不去。這把劍雖不值錢,卻也隨了我多年,權當一點心意吧,你路途上也可有個防身的家夥。”
見牛黃嘴‘唇’翕動著語聲哽咽,他粗魯地將人朝車上一推,又催促車夫道:“快走!”
馬車行出老遠,牛黃的腦袋依舊長長探出窗外朝後張望著,直到沈思的身影隱沒於夜‘色’之中,再也看不見了,他才輕歎了一口氣縮回車廂。
又行出幾裏,前方是三岔路口,車夫緩緩勒住馬韁,扭頭問道:“客人,敢問咱們是走哪個方向?”等了片刻不見回答,車夫以為裏頭的人睡著了,於是抬高音量又問了一遍,“客人,前頭是岔路,到底要走哪個方向?”
又等了老半天,車夫終是失去了耐心,反手挑開布簾高叫道:“客人!”沒成想車內竟空無一人,牛黃就這麽悄無聲息地不見了。
車夫驚得差點跳起來,暗暗嘀咕莫非是活見鬼了?他急忙鑽進車廂裏細細查看了一番,四壁都密封良好,車頂也未見鬆動痕跡,臨行前沈思所贈的包袱仍舊原封不動擺在座位上,裏頭銀兩、幹糧半分不差,隻那柄代表著歉意的佩劍隨著一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