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茶韻餘香
陸沉舟連夾了三筷菜,吃完,不出聲,又喝了一杯酒,這才長出一口氣,大讚了一聲好!
“小丫頭,你這菜怎麽做的?明明是涼菜,入口卻猶似烈酒,倒像一把火從口內直燒入胃中,燙得人好生過癮!”陸沉舟哈哈大笑著,又夾了幾筷菜,慢慢吃起來,還點頭長歎道:“這倒讓老夫想起了前半生的戎馬生涯,每回上陣與敵人廝殺,先要灌上一皮囊烈酒,渾身的熱血都在綠色啊!”
溫柔聞言微微一笑,其實這一點辣,倒不像陸沉舟說的這樣誇張,隻是勾得他想起了那些在戰場上的生死歲月,才會如此激讚的。她慢慢攤開拳著的左手,伸到陸沉舟麵前道:“老將軍,菜也沒什麽特別,隻多擱了這一味調料而已。”
“這是——”陸沉舟停筷,眯眼望著溫柔掌心裏那一抹鮮紅,辨不出這是什麽東西。
“那是番椒,據說有毒。”陸策在旁解釋了一句,說完,他自個也夾了一筷辣菜,放入口裏細細品味起來。
“有毒?”陸沉舟微一蹙眉,隨即.釋然道:“若是有毒,小丫頭也不會拿來做菜了吧?想是這東西入口灼人,才被誤作有毒吧。”
“老將軍好見識。”溫柔倒不是拍馬.屁,而是見陸沉舟聽見番椒有毒後,臉上絲毫沒lou出驚疑之色,因此十分佩服他的膽識。果然是當武將的人,心裏比較坦然,沒那麽多自以為是的猜忌。
怪道要說老小孩,人老了,的確.會有些返樸歸真。陸沉舟被誇,更是興致勃勃,指著什錦白肉卷旁邊那道辣菜問道:“這道菜叫什麽名兒?老夫吃著像是雞肉啊!”
“就是雞肉。”溫柔笑道:“這菜叫棒棒雞。”
“好怪的名字。”陸策也微微笑了,他剛嚐過這個菜,味.道果然如陸沉舟說的那樣,入口灼人,一開始不太能接受,不過回味倒悠長,舌尖上有點辣辣香香的感覺,勾人食欲。
“這個菜取的是雞脯雞腿肉,煮熟後要用木棒輕輕.拍鬆,所以叫棒棒雞。”溫柔笑著替陸沉舟斟了杯酒繼續道:“雖是用雞做的,可是不帶骨頭,吃起來不麻煩。”
“很好!”陸沉舟欣然道:“老夫就不愛吃那些要吐骨.頭的肉。”
“這道菜叫夫妻.肺片,用牛肉和牛雜做的。”溫柔指著另一盤菜又介紹道:“不知道今兒小廝們從哪買來的牛肉和牛雜,倒是老將軍有口福。”她說著,自己也忍不住夾了一筷,到了古代這麽久,還沒有吃過牛肉呢!
三人坐著吃吃菜,喝兩杯酒,再談談美食,席間氣氛倒也融洽。不過溫柔還是沒有久坐,等桌上涼菜嚐得差不多了,她便站起身說要去料理熱菜,暫時退了席。
說起來,辣味的火鍋其實是溫柔自個很喜歡的東西,吃做起來都方便,可這時畢竟是夏天,又沒有空調,再說陸沉舟年紀大了,溫柔怕他受不住熱氣,因此火鍋還是不敢做出來,隻做了一大碗毛血旺,略盡火鍋之意。其餘的熱菜,也都按著辣與不辣各半的比例,分別做出,教丫鬟們端了上去。
陸策吃到毛血旺時,心念一動,倒勾起了那段日子常在溫柔夜攤上吃鴨血粉絲湯的回憶。那時他剛與家裏鬧翻,心裏很是氣悶,每天夜裏那一瓶酒,幾碟鹵味小菜,外加一碗鴨血粉絲湯的日子,如今回想起來,感觸更深,不覺下筷多夾了幾回。
“小丫頭不錯。”陸沉舟啃著東坡肘子,又讚了一回。
陸策擱下筷子笑道:“爺爺,這話您今日說過好幾回了。”
“有嗎?”陸沉舟咽下肘子,又去夾水煮肉片,笑道:“人老了,難免囉嗦。不過我說,你每日吃著這樣的好菜,心裏就沒什麽想頭?”
“能有什麽想頭?”陸策伸筷,在盛裝紅燒獅子頭的碗裏夾了筷鋪底的青菜,擱到陸沉舟的菜碟內,勸他道:“肉雖好,也不能不吃菜。”
“我愛吃肉,不愛吃菜!”陸沉舟一瞪眼,將那一筷子青菜又挑出菜碟道:“難得痛快吃一次肉,你別學你爹的樣子,攪得我不高興。”說著,他斜睨著眼瞧了瞧陸策道:“你到底什麽打算?別總悶在心裏,給爺爺說說。”
“打算?”陸策盯著被挑出菜碟的青菜,微一蹙眉。
陸沉舟支退丫鬟,舀了一大勺火爆腰花道:“有沒有假戲成真的打算啊?”
“您覺得可能嗎?”陸策瞟了他一眼。
“有什麽不可能?你現下不是已經納了她嗎?”腰花火候剛好,上桌不久,還有些燙,嚼在嘴裏嫩脆香口,陸沉舟又舀了一大勺。
“是被迫納的。”陸策認真道。
“這麽說你對她沒意思?”陸沉舟眯著眼笑道:“若真是這樣,按你的脾氣,當初就不會在聖上麵前替她解圍了吧?”
陸策被問得怔住了,其實他心裏對溫柔到底懷著怎樣的感情,他自己也說不太清楚。最初在她的攤子上吃東西,早就瞧出她是女扮男裝的,當時隻是覺得這女孩大膽的有趣,卻沒有在意。倒是那回地痞去她攤上鬧事,他自忖那些家夥鬧不出大動靜來,冷眼旁觀著,事後她賭氣隨即又愧悔時做出的那一連串減加食料的小動作,都落在了他的眼裏,仔細琢磨一下,還真覺得這女孩坦然得可愛,心裏便對她有了淡淡的好感。
就因這份淡淡的好感,後來那些地痞再次鬧事砸了她的小攤時,他才會暗中施以援手,但不願意讓她知道,怕她覺得欠了自己的情份,要報什麽恩。在他,做這種事隻是舉手之勞,不想看一個為生活努力打拚的女子遭遇如此挫折而已,原本就沒存著要人回報的意願,所以溫柔謝他,他隻是否認。
及至溫柔的小攤要搬了,怯怯的將地址告訴他,他卻從沒打算要去。在他的感覺裏,溫柔就像寒冷的路途中偶遇的一縷暖風,帶來了幾許暖意,但風過,他仍要繼續前行,不可能轉身追著那縷風跑,再說她的攤子搬得太遠,不順路,他也沒有特意趕去那裏,隻為了吃點東西的理由,便從未去過。
誰想人生的際遇,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那日沈夢宜纏著他,讓他陪去廟裏進香,偏他也沒什麽事,推拖不過去後,也就答允了。回去的途中,沈夢宜瞧見那糕點鋪子的招牌,忽然想要嚐嚐,便央他下車去買,沒想到他進鋪子後第一眼,瞧見的就是身著女裝,想要避進內室的她。
那一瞬間的感覺,真是很奇妙。明明是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見著的人,走過一段路,一拐彎,一抬頭,卻發現她又站在了自己的眼前。不過,這僅僅一次偶遇,壓根也說明不了什麽,最好的應對法子,還是應該微微一笑,爾後再次擦身而過,但那天他心裏還是有點意外的,淡淡的喜悅,因此出鋪子時,才多嘴說了一句話,也不知這話後來是被沈夢宜還是綠萼聽見了,過了兩天,沈夢宜竟將她請去沈府教做糕點,沈夢安不知怎的也開始糾纏於她。
這完全是出乎他意料外的事情,再看到沈夢安這縱橫花叢,無往不利的風流佳公子都被她氣得失了常態,動了兩分真心,又覺新奇,不過多少還是替她隱著點擔憂,想等著看看事態的發展,看她是不是真的不想與沈夢安有所糾葛,再考慮要不要替她解決麻煩。
及至最後沈府設宴,她被聖上看中想要納入宮裏,這一係列事情的發生,大概還是要推本溯源到他那日出鋪子時多嘴說的那句話上。看她跪在聖上麵前懇辭入宮之事,又被問到一臉死灰之色,大有死不入宮的意味,他不得不站出來替她解這個圍,這原本就是他攪出來的事,他要承擔,卻沒想到聖上會一句金口,賜他納妾!
這結果,是他們兩個都不想要的。隻看她當時的懊惱沮喪,就知道她不想當他的妾,而他若是要娶誰,也希望能兩相情願,不喜歡這種強製性的賜給。也許在別人看來,聖上金口賜婚是一種榮耀,但他卻覺得這是一種不能拒絕的強迫,無奈找了幾回借口,都不能讓聖上收回成命,又犯不著以死相抗,彼此都隻好暫時妥協。
接下來短暫的數日接觸,她時常讓他感覺到意外和驚奇,她身上的許多特質,都是他較常接觸的那些出身世宦權貴之門的大家閨秀所沒有的,也許她不夠知書達禮,端莊嫻雅,但是舉止坦然自若,不矯揉造作,更沒有因出身市井而帶上幾分小家氣,仍像一縷清風,慢慢的融入他的心裏。
他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麽,對她的一切感覺都是淡淡的,從淡淡的喜歡到淡淡的在乎,沒有酒樣的濃烈,隻有茶的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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