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收套

卻說,這番勸慰,反倒讓眾人看成了推搪、虛言恫嚇。

眾人如何畏懼,一個個胸脯拍得山響,大言旦旦,隻要有湯喝,出了問題,絕不賴薛市長。

薛老三道,“好,小戴,給他們拿紙,讓他們各自寫出減員的名單,我一塊兒接收便是。”

他這番話一出口來,一眾人等心底反倒浮起了疑雲。

本來大夥一股腦奔至此處,便是存了咬牙抱團,應對暴怒的薛市長的想法,可看如今形勢的發展,竟是出乎意料的順利,傳說中的活土匪就這麽好對付?

疑雲重重,眾心難安,然,事已至此,箭在玄上不得不發,哪裏還有後退的餘地。

接過戴裕彬散來的稿紙,場間二三十號人,迅速分化成了三類。

有人抓起來唰唰便寫,有人咬著筆頭,半晌才寫下一個,更有人死死捏住鋼筆,半晌落不下一個姓名,如此三類,各具三三之數。

磨蹭了半天,最終的名單終於呈交到薛老三手中來了,薛老三看也不看,便讓戴裕彬將那名單收攏,塞進了抽屜裏。

他笑著道:“既然名單都定下來了,你們就回去等通知吧,市裏對你們從來都是一視同仁,絕不會讓有些人能吃肉,讓一些人喝湯,放心吧,你們大家夥兒都有肉吃。”

薛老三話至此處,這幫各個企業的頭頭腦腦,簡直要懷疑是自己腦袋出了毛病。

原以為必要爭個頭破血流,哭鬧不休的大難題,竟在這頃刻之間給解決了,仔細想來,簡直不可思議。

是以。薛向招呼眾人離開,竟無一人動作。

“好吧,既然你們不願意馬上就走。那我就再囑咐幾句。”

說著,薛老三臉上浮起一絲詭秘的笑容。

“你們要求減員分流。我應下了,正如我方才說的,服裝廠,機械廠,鋼廠,這三家老大哥吃肉,我也不讓你們喝湯,但同樣。這三位老大哥要做到的,你們也必須給我做到。”

薛老三話音方落,底下又起一陣嗡嗡之聲。

更有那急性子,扯著向春發疾聲問道:“薛市長到底給他們機械廠提了怎樣的要求?”

向春發三人早就不耐煩這幫跟來裹亂的同僚,先前,見薛市長被逼應下這幫人的無理要求,三人心中皆是窩火。

可待事情到了這步,三人哪裏還不明白,這幫貪吃鬼,又被多智的薛市長裝進套來。

向春發心中爽快。瞥了薛向一眼,待看見薛市長微微笑著點頭,他便扯著嗓子。將所謂薛市長給他們機械廠的要求,原封不動道將出來。

他話音方落,滿場好似被丟了炸彈,慘呼不停。

原來,薛向的要求是,他負責給機械廠、鋼廠、服裝廠,三家老大單位裁汰老弱,剝離負擔。

但這三家企業不止要在一年之內扭虧為盈,還要在去年的基礎上實現百分之十以上的利潤增長。

如此條件開將出來。底下沸騰一片,那也是難免的了。

畢竟。這幫人火急火燎趕過來是要撈肉喝湯的,可現如今。方把舌頭伸出來,便被薛市長拿夾子夾住,豈能不痛。

本來嘛,這些人的算盤打得極精,市裏要利用雲錦影城這個分流各國企的多餘勞動力,那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因為時下的各個企業工廠,之所以經營苦難,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廠裏的產銷不好,而是日益龐大的人事編製。

如今,市裏已將這沉重的負擔接了過去,那簡直是幫他們卸去了天大的負擔。

見了這天大好處,他們自然要急速抱作一團,玩兒命地來鬧。

事關如此巨大的利益,薛市長便是再恐怖,隻要不要了自己性命去,那也是全然顧不得了。

可現如今,這薛市長輕飄飄地便接下了所有的擔子,轉過身來,又提出這般要求,這不是坑人嗎?

的確,他們的廠子若是裁汰老弱,便能實現扭虧為盈,畢竟,人頭少了,開支就少了,就是依舊老牛拉破車,也能扭虧為盈。

可偏偏薛市長竟提出了百分之十的淨利增長,這可要親命了。

這幫人哭著喊著之所以要求分流,乃是因為產銷定額,利潤恒定,多一個人,就多一個人消耗利潤。

如果分流出去,這利潤就省了下來。

可現如今,薛市長竟然要求百分之十的淨利增長,也就意味著,他們即便是裁撤了人員,那利潤也別想落進自家口袋。

更要命的是,裁人之後,反倒要加利潤,可偏偏,他們廠子根本就不是利潤不行,而是分潤這利潤的人太多。

他們所謂的減員增效,不過是句口號,而現如今,薛市長如此一折騰,這口號就成了政治任務,必須完成。

如此兩下一算,裁員後,他們不僅省不了人頭錢,而且還不能像從前那般混日子,要把減員增效落到實處,也就得苦哈哈地玩命幹活。

最無語的是,與其背負經濟指標,還不如不減員增效,廠子的效率高低,跟他們領導有何關係,隻要廠子不倒就行了。

相反,多些人頭,就多了些來錢的門道,大江大河,總比小水小溪多些魚蝦。

可如今,這冗員一裁,原本龐大的廠子規模縮小了,豈不是把大江大河變成了小水小溪,早知如此,他們又何苦折騰。

正是有個這番緣由,在薛老三話音落定,場下才如此沸沸揚揚,波瀾驟起,聲勢隻比他薛某人進門之處來得更迅疾猛烈。

畢竟,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薛老三這反手一刀下來,簡直給他們來了個斬草除根。

私心作祟之輩,豈不痛徹心扉?

當然,場間也並非盡是那私心作祟,心懷詭異之輩。

畢竟,這個年月,改開肇始,“經濟為王,一切向錢看”的思想並未彌漫開來。

許多國企大廠的領導,都是從工人的崗位上幹上來的,其中秉承五六十年代,一顆紅心終向黨,有思想,有原則的也不在少數。

可以說,先前薛老三令戴裕彬發下紙筆,那各占三分之一的三樣人等,便代表了三種思想。

第一種,拿起筆來,快速書就的,這種人心底無私,純為公事,畢竟,隻要是減員,無論怎樣對廠子都是好事,若不顧忌私利,那必然毫不猶疑地寫下早就醞釀好的名單。

除此之外,其餘思考片刻方才動筆和那咬著筆頭半晌落不下筆去的,皆存了私心,尤其是那半晌不肯落筆之輩,私心最重。吃吃不落筆,所慮者無非是他薛某人如此慷慨,是否有詐。

說來,薛老三從不會因為人有私欲,而對其大加厭惡。

他的觀點和蘇老爺子極是相近,他認為大多數社會人,都在法律和道德的框架下,屈從或者接近於動物的本能行事。

人有私欲乃是再正常不過的生理和心理現象,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私欲是催動社會發展的根本動力。

然,個體有私欲,薛老三不反對,但領導者有私欲,或者說私欲極重哪個,那薛老三必然要對這樣的人有看法了。

方才他略施小計,便輕鬆區分出了三種人。

第二種私欲或有,但稍有公心,唯獨第三種緊咬筆頭遲遲不肯落筆的人已然在他心中落下了個大大的問號,下次,他薛某人若要對德江的官場動些手術,這第三種人必定首當其衝。

卻說,眼見眾人諸般反應,薛老三好似看了場滑稽大戲,心中冷笑,忽地,將桌子拍得梆梆作響,“吵什麽,鬧什麽,誰有什麽意見來跟我講,沒有談不開的問題嘛,方才你們之中不是很多人說我偏心,盡顧著老大哥們吃肉,不讓你們喝湯,現如今事實證明,我薛某人一顆公心,一視同仁,好了,從現在開始,誰有什麽問題都跟我講,再在底下磨磨唧唧,耽擱時間,我可要親自動手,請他出去了。”

薛老三一句話罷,不知噎得多少人直翻白眼。

至此,大家夥兒的腦袋都進了籠子,說什麽也是廢話了,還能講什麽,難不成還能當著你薛市長的麵反悔?

眾人大眼瞪了小眼,半晌無言,薛老三道:“既然沒人講,那就這樣定了,到時候等市裏的統一通知,你們給我派人就是,沒別的事,都走吧。”

薛老三下了逐客令,這幫人縱有萬般不爽,也隻得就此退散。

一眾人等趁興而來,怏怏而退,心中別扭到了不行。

未多時,門外便傳來了,驚天動地的唉聲歎氣,其中還夾雜著各種川罵,其中最引薛老三耳目的,便是那“遭娘瘟的黃鼠狼”的罵詞。

待得眾人退散,戴裕彬趕忙將會議室大門密封起來。

門方關上,服裝廠廠長劉福貴立時變了臉色,低著頭道:“首長,是我對不起您,我現在才想明白,消息肯定是從我這兒走漏出去的。”

說來,方才亂哄哄的熱鬧,極是突然。

薛老三雖未問詢,但誰都知道,這個問題是回避不過去的。

裁員分流如此機密,竟讓外人偵知,差點成了一場對薛市長的阻擊戰,險些給薛市長帶來天大的麻煩,這是多大的罪過,便想回避,也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