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 第二二回 賈府林黛嘔血嚇人
一路上林黛行舟而來，雪雁一直陪在身旁，水上行駛倒是一路平安，隻是林黛暈船暈的厲害，嘔吐的那幾次幾乎把苦膽都嘔了出來，昏昏沉沉的躺在船上就沒再起來過。
終於船隻逆流而上，這一日棄舟登岸時，她的小臉兒蒼白如紙。榮國府打發了轎子並拉行李的車輛早已在此久候了.這林黛臨走之前聽得父親向她提及,告囑她外祖母家與別家不同.因此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恥笑了他去她的家教。她當時耳朵聽著，卻沒有完全放在心上，她自有她的考量……
她近日所見的這幾個三等仆婦,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況今至其家.真真是與書上寫的一樣奢華，不過這樣的日子終究又能有幾日過得。接下來雪雁扶著她上了轎,進入城中從紗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自與別處不同.又行了半日,暈船的感覺好了很多，可是臉仍是很白。
轎子行著，忽見街北蹲著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門前列坐著十來個華冠麗服之人.正門卻不開,隻有東西兩角門有人出入.正門之上有一匾,匾上大書";敕造寧國府";五個大字.林黛想著:這必是外祖之長房了.接下來又往西行,不多遠,照樣也是三間大門,方是榮國府了.卻不進正門,隻進了西邊角門.那轎夫抬進去,走了一射之地,將轉彎時,便歇下退出去了.後麵的婆子們已都下了轎,趕上前來.另換了三四個衣帽周全十七八歲的小廝上來,複抬起轎子.眾婆子步下圍隨至一垂花門前落下.眾小廝退出,眾婆子上來打起轎簾,雪雁緊走幾步，搶在了婆子的前麵扶林黛下轎,一路走著，林黛頭一歪，嘴唇動了動，雪雁先是皺了一下眉頭，然後看了看林黛的小臉兒，林黛點了點頭，她也唯有點了點頭。
一行人進了垂花門,兩邊是抄手遊廊,當中是穿堂,當地放著一個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轉過插屏,小小的三間廳,廳後就是後麵的正房大院.正麵五間上房,皆雕梁畫棟,兩邊穿山遊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台磯之上,坐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一見他們來了,便忙都笑迎上來,說:";剛才老太太還念呢,可巧就來了.";於是三四人爭著打起簾籠,一麵聽得人回話:";林姑娘到了.";
林黛方進入房時,隻見兩個人攙著一位鬢發如銀的老母迎上來,林黛便知是他外祖母.方欲拜見時,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摟入懷中,心肝兒肉叫著大哭起來.當下地下侍立之人,無不掩麵涕泣,林黛也借機哭個不停，伴隨著哭聲，林黛又是不住的咳嗽，唬得眾人麵色全是擔憂，老太太連忙止住悲聲，不停地給她拍著後背。
“這可怎麽了？”
“無事的。”林黛淚眼汪汪，淒楚無比的樣子淡淡的說著方拜見了外祖母.當下賈母一一指與林黛:";這是你大舅母,這是你二舅母,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婦珠大嫂子.";林黛一一拜見過，卻無意間瞥見二舅母的麵色似乎不善，可是見她看向她，她的臉上馬上堆起偽善的笑容，林黛嘴角彎了一下。
賈母接著又說:";請姑娘們來.今日遠客才來,可以不必上學去了.";眾人答應了一聲,便去了兩個.
不一會兒的功夫,隻見三個奶嬤嬤並五六個丫鬟,簇擁著三個姊妹來了.第一個豐盈溫柔.第二個消瘦芳華，自是有幾分文采.第三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釵環裙襖,三人皆是一樣的妝飾.林黛一一見過之後,大家歸了坐.丫鬟們斟上茶來.不過說些林黛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請醫服藥,如何送死發喪.不免賈母又傷感起來,因說:";我這些兒女,所疼者獨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連麵也不能一見,今見了你,我怎不傷心!";說著,摟了林黛在懷,又嗚咽起來，林黛借機又是一頓狠哭，且還是伴隨著劇烈的咳嗽，眾人忙都寬慰解釋,才塵埃止住。
眾人見林黛年貌雖小,其舉止言談不俗,身體麵龐雖怯弱不勝,卻有一段自然的風流態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因問:";常服何藥,如何不急為療治?";林黛道:";我自來是如此,從會吃飲食時便吃藥,到今日未斷,請了多少名醫修方配藥,皆不見效.那一年我三歲時,聽得說來了一個癩頭和尚,說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從.他又說:既舍不得他,隻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時,除非從此以後總不許見哭聲,不許動氣，不許大笑、不許讀書認字，費半點兒腦筋兒……”
“真真怎麽這麽多的不許，那到底許什麽啊？”坐在一旁的王夫人沉不住氣了。
“就許躺著、坐著慢慢的養著，可是養著卻是有些方法的，要平日裏上好人參、燕窩、魚翅的吃著……稍微差一點兒的都不能吃的，否則就會一口氣上不來，昏死過去，唉！”說到這裏，林黛柳眉微蹙，一副甚是煩憂的樣子。
“不光是這些，要每個時令的新鮮的水果來滋補玉兒這個不爭氣的身子，全都是因為玉兒，我的母親才，才操碎了心，這麽早就……”說著拿起帕子掩在了臉上，小小的肩膀不停地聳動，霎時，周圍異常的安靜，似乎連呼吸都停了，這那是接來個姑娘啊，簡直就是接來一個活祖宗！
“外祖母，玉兒的病就這樣了，沒什麽其他辦法了，可是外祖母掛心玉兒，將玉兒接到身前百般的愛憐，玉兒的母親泉下有知，自是感念外祖母的好，可是玉兒是不能拖累外祖母的，您還是將玉兒送回父親那裏吧……”說完又繼續嚶嚶的哭泣起來。
“唉……我這可憐的孩子，真是苦了你了，更苦了我那敏兒了！”賈母說著抱著林黛又哭了起來。
“外祖母您還是把玉兒送回去吧！”林黛咬著嘴唇，心裏可是樂翻了天，看你送不送，若是不送，就得當祖宗養著，若是送那正和她的心意，可是卻給他們賈府打了一個重重的大耳光。
“母親，我看……”王夫人張了張嘴。
“住口！”賈母扳起了臉，旋即輕撫著林黛的小臉兒：“你這孩子說的這是什麽話，剛來怎麽就送走！今兒我看誰敢說要送走你！”她說著把眼睛立了起來。
“母親，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呢，這孩子當真是可憐的緊，我們疼她都來不及呢！”王夫人親熱的說道。
“聽聽你二舅母說的，安心的住下來，一幹用度就按照方才說的置辦，一會鳳丫頭過來就吩咐下去，不許偷工減料！”
一語未了,隻聽後院中有人笑聲,說:";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
林黛一聽這聲音馬上挺了一下脊梁，這紅樓夢裏麵她唯一敬佩的人就是她，精於算計，那手段尤勝男兒，可惜的是不為自己積福，留些後路，最後落得那般的下場。心下想時,隻見一群媳婦丫鬟圍擁著一個人從後房門進來.
這個人打扮與眾姑娘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係著豆綠宮絛,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夾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粉麵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聞.
林黛連忙起身接見.賈母笑道,";你不認得他,他是我們這裏有名的一個潑皮破落戶兒,南省俗謂作`辣子,你隻叫他`鳳辣子就是了.";
林黛忙一副小心的、羸弱的樣子見禮,以";嫂";呼之.這熙鳳攜著林黛的手,上下細細打量了一回,仍送至賈母身邊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這樣標致的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隻可憐我這妹妹這樣命苦,怎麽姑媽偏就去世了!";說著,便用帕拭淚.
賈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倒來招我.你妹妹遠路才來,身子又弱,也才勸住了,快再休提前話.";
這熙鳳聽了,忙轉悲為喜道:";正是呢!我一見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喜歡,又是傷心,竟忘記了老祖宗.該打,該打!";又忙攜林黛之手,問:";妹妹幾歲了?可也上過學?現吃什麽藥?在這裏不要想家,想要什麽吃的,什麽玩的,隻管告訴我,丫頭老婆們不好了,也隻管告訴我.";一麵又問婆子們:";林姑娘的行李東西可搬進來了?帶了幾個人來?你們趕早打掃兩間下房,讓他們去歇歇.";
“你且先停下。”賈母見她話說一通，擺了擺手。
“老祖宗有什麽吩咐？”王熙鳳嬉笑著站在她的身側。
賈母握著林黛的小手，自是把剛才林黛所說的飲食情況又說了一通，直說的這見過世麵的王熙鳳眼睛越睜越大，最後看了看賈母，又看了看林黛，林黛低著頭，小手不停地絞著手中的帕子。
“你可是聽好了，玉兒若是想吃什麽，用什麽就去找她！”賈母一臉慈愛的說道。
“嗯，玉兒讓嫂子費心了。”林黛剛要站起來，卻因為劇烈的咳嗽，身體不停地抖動。
“玉兒，你怎麽咳嗽得這麽厲害？”賈母皺著眉，心裏這個愁啊！
“咳咳……無事的……咳咳…….每天都是這個樣子…….咳咳…….玉兒……哇…….”林黛一張嘴，手中的帕子掩在了唇上，可是瞬間，那潔白的帕子就溢出了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