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皇的病情不是林招娣這樣的臣子之家的女孩子可以知道的,即便是她是受了朝廷冊封的縣主也一樣。跟著太皇是太皇給她的體麵,現在太皇要考校這個張熙的醫術,那麽她這個小小的一等縣主就不能繼續跟在太皇身後了。

在得到了允許之後,她動身前往迎春的宮室,完全沒有看見身後小皇帝看著她的眼神。

那不過是個嬪而已,哪裏用得著你這麽上心?你就是該上心,也該對著我母後huā心思吧?

小皇帝的心結,林招娣根本就不清楚,或者說她根本就不在意。眼下,她的心被迎春的事兒裝得滿滿的,根本就無暇其他。

綴錦樓裏,迎春正在照顧自己的女兒。她的女兒才剛剛過周歲,不會說話,卻爬得很歡。迎春看著自己的女兒,自己的眼眶裏麵卻溢滿了淚水。

自己掙命換來的女兒啊,不知道自己還能夠照顧她多久?

迎春的心裏頭滿是淒楚,可是她對自己的決定並不後悔。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她依舊會這樣做的。

林招娣看著迎春逗弄著公主,周圍卻縈繞著無法揮去的哀傷,不覺淒涼,卻又不敢讓自己的淚水流出來。眼下上皇的身體正在最緊要的關頭,如果讓人看見了自己流淚的模樣,那絕對是一場風波。就是為了家人,為了自己,為了裏麵這位苦命的表姐,她也不能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

抿著嘴,林招娣邁步進了迎春的宮室。

司棋和繡橘兩個也知道了自己主子的選擇,更是滿心悲傷。背地裏,她們兩個已經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了,可是上麵已經允了自家主子的請求,就是再多的眼淚也無濟於事。眼下她們兩個能夠做的,就是向上蒼祈求,讓上皇能夠好起來。不然,小公主沒了父親又沒了親身母親,未免太可憐了。

看見林招娣進來了,司棋愣了愣,繼而恍然大悟,趕緊在迎春的耳朵邊上低低地說了兩句。

迎春也愣了愣,借著給女兒收拾繈褓的機會,偷偷地拭去了眼角的淚水,這才站起來迎接林招娣。

互相見禮過,林招娣才見到這位多日不見的表姐。迎春瘦了一大圈不說,就是雙眼也深深地陷了進去,見到林招娣來了,更是一把拉住了林招娣的手,半天吐不出一句話來。還是司棋在邊上打圓場,請迎春跟林招娣坐下來。

迎春根本就沒有心思用繡橘端上來的茶果。她拉著林招娣的手,道:“林大妹妹,我家裏可好?”

林招娣道:“二姐姐,大舅舅還是老樣子,時好時壞的,聽說是傷了底子,隻能靜養。璉表哥一直都沒有補上缺,隻能在家裏一麵照顧舅舅,一麵料理家事。舅母也瘦了,倒是琮兒,聽先生說琮兒讀書很用功,隻是火候還差了一點,如果想參加今年的童子試也可以,就當練個手就好。”

“但是這名次也不會太靠前了,是麽?”

“二姐姐?”

迎春搖搖頭,道:“看來在琮兒正式走上科舉之前,我們家也隻能是一個空架子了。林大妹妹,我求你一件事情,如果,我是說如果將來真的有那麽一天,你就在你力所能及的地方照顧一下我的女兒吧。”

“呸呸呸,什麽話兒!二姐姐你可不要胡說。小公主一定會在親生父母的愛護下平安長大的。”

迎春搖搖頭,道:“妹妹,你不要說什麽了,其實我是知命了。就是上皇平安無事,我也沒有這個奢望,我的小蕊能夠得到她父親的愛護。”

“可是二姐姐……”

迎春止住了林招娣將要出口的話,道:“我進宮以來,一直都沒有承寵,我也知道,這是因為我們家的關係,因為我們家背地裏做的那些事情。以我們家做下的那些事情,我就是沒的無聲無息的,上頭也不會給我一個好臉色。能夠升上去,也是托賴了妹妹家的光。”

“可是……”

“林大妹妹,你大概不知道,我進宮這些年來,也就侍寢過一次。原先上皇不過是拿我當餌食,引那些人家上鉤罷了,卻沒有想到我沒有跟著上皇的步子走,這侍寢的事兒就越發遙遙無期了。後來,看在我父親跟哥哥好歹還老實的份兒上,上皇剛剛想起我來,又鬧出了上皇酒醉一事。隻怕此刻這宮裏裏裏外外的人都認為我是那等心機厲害、又有城府、為了上位不擇手段的女人了。如果我不走這一步,我們娘兒倆也隻有被活活餓死的份兒!”

“二姐姐,你怎麽能夠如此悲觀?”

“林大妹妹,我也是沒了辦法。如果我殉葬了,看在我侍奉上皇一場的份兒上,我的孩子還有個好結果。不然,也隻有天折的份兒。妹妹可知道,當初我在這綴錦樓裏過得是什麽日子?連我這個做主子的每日裏夜隻能吃餿了的飯食呢。林大妹妹,我也知道,其實我不該找你過來,隻是我在這世界上的牽掛眼下就隻有這個孩子了,就當我求你……”

林招娣見迎春有些失控,趕緊阻攔道:“二姐姐,你快別說這些了。萬歲已經找到了一位大夫,聽說有幾分本事。”

“大夫?哪裏來的大夫?多大年紀?”

“是之前太上皇後幾番派人搜尋都沒有找到的趙叟……”

“真的是趙叟?”

“是他的弟子,名叫張熙,是三年前的湖廣解元。”

“那他的年紀呢?”

“尚未弱冠。”

迎春慘笑道:“如果是趙叟,說不定還有幾分指望。可是這個張熙又有什麽用呢?不過是一個少年人,又不是專攻醫術的。即便是天資過人,即便是打娘胎裏開始學醫術,又能夠有幾分火候?”

迎春不敢多說,隻是低頭拭淚。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通報聲,卻是小皇帝了兩個貴人來給迎春見禮。迎春趕緊收拾了一番,這才請人進來。

這兩個人當然不是為迎春過來的。在她們的眼裏,迎春差不多就是個死人了,家裏又是那個樣子,如果不是有一門好親戚,其實跟她們也不過是一樣的人。對付迎春,嘴上尊敬幾分就可以了,卻不值得她們專門走這一趟。

她們是為了林招娣而來的。

她們是宮人出身,伺候了小皇帝一場,自然是知道小皇帝心中對所有的女人都感覺平平,唯獨這位淳化縣主是不同的。雖然說小皇帝眼下看著淳化縣主不喜歡,可是光這份注意就值得她們警惕了。更不要說上麵的太皇跟上皇、太上皇後都很喜歡淳化縣主,從太上皇後的舉動上來看,也是明確地希望淳化縣主能夠成為國母。可見淳化縣主即便不是十成十的未來國母,也有七八分在裏頭了,現在過來打個招呼,混個臉熟,將來貴主子們進宮了,她們也不至於太過難過。

這兩個貴人的打算,無論是迎春也好,還是司棋繡橘也好,心裏都明白得很。隻是現在迎春是過一天算一天,每一天都是向老天爺借來的,司棋和繡橘兩個又都是宮女,自然是不敢對這兩位貴人無禮的。畢竟這兩位可是新君的妃嬪,誰知道這兩位貴人將來會不會生下皇子、一飛衝天?

這兩位貴人,一個姓姚,一個姓苗,都是十七八歲年紀,倒是比迎春還大些,身段極好,打扮得huā枝招展的,走起路來,更是窈窕。

林招娣雖然是朝廷冊封的縣主,可是這兩個貴人畢竟是皇帝的妃子,林招娣也不敢失禮。等這兩個貴人給迎春行過禮,林招娣就先給這兩位貴人行禮了。慌得這兩位貴人趕緊側身避讓過。

“哎呦,淳化縣主,看您怎麽這般客氣。我們論品級,您可比我們還高呢,又是太嬪娘娘的表妹,原本該是我們給您行禮才是。”

“可是兩位畢竟是萬歲的妃子。君臣名分在,淳化豈可無禮?”

心字臉的苗貴人屈膝彎腰,雙手將林招娣扶了起來,道:“難怪太上皇後一提起淳化縣主就是一個好字,淳化縣主就是知禮。快快請起,請入座吧。”

姚貴人也謙讓一番,這才各自歸座了。

苗貴人道:“今番來打擾太嬪娘娘也著實不該。聽說這陣子長公主經常夜啼,也是受了驚嚇?有沒有請太醫看過?要不要緊?”

迎春道:“眼下上皇身體欠安,太醫院上上下下,除了給太皇陛下、太上皇後和萬歲請平安脈的那幾位會按例去太皇、太上皇後和萬歲診脈,別的時間都在上皇跟前守著。我雖然是個嬪,也不好去請太醫。”

“可是這樣真的不要緊麽?長公主這個樣子,會不會有什麽別的病症?”

姚貴人趕緊拉拉苗貴人,又向迎春賠罪道:“太嬪娘娘,您別生氣。苗貴人一直都是這個樣子,一直都是有口無心的。太嬪娘娘是個有心的,自然會將長公主照顧得好好的。”

迎春道:“我在家裏也的確帶過弟弟妹妹、侄兒侄女。小孩子到了這個年紀開始長牙了,自然是要哭的。等牙長好了,自然就好了。”

“原來是這樣。我沒有弟弟妹妹,進宮的時候,哥哥也沒有成親,倒是不知道這些。”苗貴人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趕緊向迎春賠笑。

迎春笑笑,道:“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苗貴人見迎春沒有生氣,心裏鬆了一口氣,又道:“淳化縣主,這次選秀,您是怎麽看呢?”

林招娣一愣,道:“小主,這事兒不是淳化一介臣女應該多嘴的。”

苗貴人道:“我知道。我是聽說你生來聰明,腦子也好使,所以想問問你,你對這次的秀女大選是怎麽看的。”

林招娣道:“萬歲純孝。雖然說今年是大選之年,可是上皇身體欠安,萬歲擔心得很,隻怕這次的大選會推遲呢。”

苗貴人道:“是啊,上皇那個樣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大好了。那些大夫們也真是沒用。”

姚貴人道:“縣主,我們方才經過禦huā園的時候,聽見有人在說,這次萬歲親自從宮外請了一個大夫來,還是一個讀書人。這是不是真的?”

林招娣道:“確有其事。這個張熙已經給上皇診過脈了。”

“怎麽說?”

“這個張熙倒是自信滿滿。隻是他提供的法子,還有經過考驗和討論。眼下太皇陛下正準備親自考驗這個張熙。至於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張熙診脈的時候,林招娣的確跟在太皇的身邊,可是有關太皇的身體狀況是機密,就是知道了,也不能說的。林招娣不是那等沒有分寸的人。自然不會多說一句。

迎春似乎已經認命了,可是司棋和繡橘卻希望自己的主子能夠平平安安的,自然對這些事情很關係。林招娣一直都不肯細說,已經讓她們著急了,眼下苗貴人和姚貴人也沒能從林招娣的嘴裏掏出話兒來,她們兩個就更加不安了。

隻是她們好歹也跟著迎春學過規矩,在進宮之前也經過了宮裏的教習姑姑們的調、教,好歹知道一點分寸,知道這些事情是不該問的,自然也不該多說。隻是在心裏發急,希望這個沒什麽心機、嘴巴又快的苗貴人能夠多多地問一點,哪怕能夠多掏出一個字也是好的。

果然,苗貴人道:“聽縣主的意思,上皇是不好了?”

林招娣道:“現在還不能下結論。我不是醫者,也不成靠近過上皇,對上皇的病情自然是一無所知的。”

苗貴人見林招娣一下子就將她的話都擋了回去,心底就不舒服。隻是她眼下也不敢跟林招娣嗆聲,隻是低下了頭,不說話。

姚貴人道:“縣主您別生氣,苗貴人就是這個樣子的。倒是縣主,您方才有說大選的事兒有可能會推遲,是不是有這麽一回事情?”

林招娣正要回答,外麵來了一個小太監,卻是來宣口諭的。迎春和苗貴人姚貴人都下了一跳,不敢留林招娣,趕緊讓林招娣隨來人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