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保齡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的維護,甄側妃心底不知道有多不痛快了。她也是自家知道自家的事兒。
甄家和賈家的確風光,尤其是甄家,當年先帝在世的時候,就曾經接駕過四次,光這份榮耀就足以傲視整個朝野上上下下。可是這種榮耀是用銀子堆出來的。甄家的底子就在那裏擺著,哪裏有那麽多的家底給他們折騰?還不是向國庫舉債的。
這事兒就是先帝也是知道的。所以才有了甄家和賈家輪流執掌鹽政的事兒。為的,就是讓甄家和賈家能夠多得些銀錢,填補虧空。
可是,朝廷的賦稅和百姓們的血汗也不是憑空掉下來的。先帝的行為其實也是公器私用的一種,而且還是最惡劣的縱容下臣對國家財政伸手。
正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人一旦過慣了好日子,再叫他們去過苦日子,又有哪個經受得住?
甄家也是如此。他們仗著皇家的寵愛,過上了奢華的日子。可是這奢華的日子一旦享受慣了,他們就受不了以往的清貧。即便是那些家主們有心節儉一二,內宅的女眷和下麵的人也都是陽奉陰違的多。身上的衣料子的高低、頭上的首飾的檔次、飯桌上的菜肴的精美程度、屋裏陳設的年代久遠,都是他們每一個人的麵子,也是他們在家裏的實際地位的表現。就是為了麵子、為了爭一口氣,她們也會絞盡腦汁為自己謀取最後的一分利益。
而結果就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缺乏家族底蘊的人家就會將日子越過越奢侈,排場越過越大,這銀錢的花銷也就越發大了。
當初賈家就接駕了一次,加上這些年來跟國庫借貸的總數,再除去以前已經還上的部分,光剩下的那些就把賈赦從祖父、祖母那裏得到的財產和自己多年的積蓄都給掏空了。甄家接駕四次,再加上這些年跟國庫舉債的總數,鹽政上截留的銀錢也不過是杯水車薪。可以說,甄家的虧空總數就是把整個甄家全部給賣了都還不上。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朝廷發現了財政危機,打算清理自己的錢袋子了。這不是要斷絕了甄家的財路麽?
甄側妃的心裏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她才會這麽討厭林如海。對於林如海的兩個女兒,自然就更加沒有好感了。
美人相忌。
甄側妃在金陵的時候,就是當地有數的美人兒。加上她是金陵甄家的嫡係嫡小姐,就是父親的官位不高,可是家世在那裏擺著,她又是得寵的,自然受人追捧。數遍了整個金陵,也沒有人跟她平起平坐。所以,甄側妃還是相當自傲的。
但是,她堂堂甄氏一族這一輩最出色的女孩子居然連皇子側妃的做不了,隻能給區區異姓王做側室,她心裏怎麽不憋屈?偏偏林家兩個女孩子小小年紀就靠著自己的功勞成為一等縣君,叫她心裏怎麽不嫉恨?偏偏北靜王最近話裏話外都是林家的兩個女孩子,叫她心裏怎麽不著惱?而且今日一見,林家的兩個女孩子已經初現日後的絕代風華,自然引起了甄側妃的警惕。
新仇舊恨,甄側妃對林家姐妹會有好感才怪!
當初我們家並沒有礙到你們林家,你們的父親林如海就對我們甄家下軟刀子。等你們風光了,那還有我們甄家活命的機會麽?
甄側妃不想讓林家姐妹出頭,不想讓世人對林家姐妹交口稱讚,也不想讓林家姐妹成為貴人,從此壓在她的頭上。最好的辦法自然就是毀了這兩個丫頭。
抱著這樣的心思,甄側妃瞄了一眼賈母,又看了看史家兩位侯爺夫人,道:“保齡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對林大人的好感可真是不少呢。對這兩個丫頭也好,倒比過了自己的親侄女兒,就是個親生的也差不離了。”
這話著實誅心。
忠靖侯夫人立即就道:“側妃娘娘,實不相瞞,我們侯爺啊,還真是最佩服林大人,說林大人對朝廷的忠心,那是不容置疑的。而且林大人的手段也不差,將鹽政上的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讓人說不出話兒來,對兒女們的教養也極是上心。看兩位縣君就知道林大人教養孩子是多麽厲害了。”
保齡侯夫人也道:“是啊。我們雲丫頭的確不錯,可還是比不得兩位縣君呢。如果將來我的孩兒有兩位縣君一半出色,我做夢都會笑醒。”
一直坐在保齡侯夫人身邊的惜春也道:“還有我,還有我,我將來也要跟林大姐姐林姐姐一樣,為父親為家族的臉上增光添彩。”
保齡侯夫人笑著摟著惜春道:“嗯,有誌氣。”
林招娣坐在下麵不好意思地道:“侯爺夫人來過抬舉我們了。”
保齡侯夫人道:“我們妯娌兩個說的可是實話,可不是抬舉。別的不說,光你們弄出來的紅苕,就救了多少人?又讓多少人家免了骨肉分離之苦?雖然說我們這樣的人家每年也會施粥舍米救濟貧民,可是也不過是亡羊補牢而已,不像你們,可是從根子上解決問題。百姓們記得你們也是自然的。”
史湘雲見自己的嬸娘如此誇讚林家姐妹,心裏非常不自在,便道:“嬸子,林大姐姐家裏風光也好、愛民也好,可是在江南激起民變的也是林大姐姐的父親呢。”
惜春道:“雲姐姐,我原來一直以為你是個明白人,如今看來,你還不如我呢。我尚且知道林家姑爹在揚州巡鹽禦史一職上恪盡職守,自然是要得罪人的,尤其是那些鹽商。這次林姑爹又弄出了雙季稻,自然得百姓們愛戴。如果姑爹再上升一步,就是入閣拜相。那些鹽商們害怕姑爹上去以後找他們的麻煩,自然要先下手為強了。那些圍著承宣布政使衙門的百姓啊,還不知道是不是那些鹽商雇來的人呢。”
迎春笑道:“江南百姓對姑爹感恩戴德的多,就是那些讀書人家,大多數對姑爹也是極其佩服的。他們怎麽會圍著承宣布政使衙門,給姑爹添麻煩呢?我看那些鹽商們想雇人也有限吧?也許圍著承宣布政使衙門的百姓其實在家裏都是呼奴喚婢的金貴人兒呢。”
惜春道:“不過,也許這裏麵的確有百姓受了別人的煽動蒙騙也未必可知?”
迎春道:“即便是受了煽動蒙騙,在和承宣布政使衙門外呆久了,自然也會知道了實情。也許隻要有人登高一呼,那些受了騙的百姓們就會主動把那些鬧事兒的人給抓起來了。”
惜春拍手笑道:“是啊是啊。那些鹽商們如果真的敢這樣做,就等著倒黴吧!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那些鹽商們作威作福慣了,也該吃吃苦頭了。”
隨著惜春和迎春的一問一答,甄側妃終於坐不住了。
沒錯兒,她接到娘家的信件,自然是知道娘家在這背地裏的手腳的。她一直以為自己娘家勢大權大,在金陵又是手眼通天的人家,就是皇家也要顧及三分。所以在北靜王府的時候,就是麵對北靜王正妃,她也帶著幾分驕傲。可是現在,她明顯地感覺到了危機。
的確,甄家能夠成為金陵的地頭蛇,能夠在鹽政上一言九鼎,除了甄家的確有幾分能耐之外,更主要的原因是因為皇家的寵愛。但是,如果這次蒙騙煽動百姓們鬧事兒的事情真的被人抓住了把柄,那麽她們甄家就死定了。
就在甄側妃有些心慌意亂的時候,外麵傳來了一陣激烈的犬吠,然後就是喧嘩聲,可把她著實嚇了一跳。賈母趕緊派人去問是什麽緣故。少時下人回來說:“老太太,請您放心,不過是幾個小賊,想借著我們老爺大壽,府裏忙亂的機會摸進來偷竊。如今已經被拿住了。”
賈母道:“阿彌陀佛。好端端的,這青天白日的,怎麽就進來了小賊了呢?”
惜春道:“就是這白天,他們摸進來才不容易被人發現呢。晚上黑燈瞎火的,客人們大多回去了,巡夜的人也都開始晚上的活計了,看見不認識的人,哪裏會不問的?隻有這白天,人來人往,不少客人都帶了小廝隨從過來,各處的人看見了陌生人才不會懷疑。隻是我們寧國府跟別人家不同,我父親愛狗也會養狗,幾個要緊地方就養著狗狗呢。狗狗可比人警覺多了。如果哪個小賊膽敢往這內宅來,絕對要他們好看。”
“你就不怕傷了客人?”
“今天可是要緊的大日子,各處地方都有人守著。至於來這裏,總共也就兩條路而已,都是有丫頭婆子守著的。就是那些小廝們亂走,也不可能走到這後頭來。所以,能夠被那邊的狗狗咬住了的人,絕對不是客人,也不會是客人們的隨從。”
甄側妃聽了心裏更是發苦。卻也隻能帶著一應女眷出來張望了一回,又裝模作樣地念了幾句阿彌陀佛。
她當然知道那個人並不是什麽隨從而是她專門找來捉弄林家姐妹的。如果林家姐妹在這寧國府裏出了事兒,誰都不會懷疑到她甄側妃的頭上去。這個點子,當然來自年初,賈母的生日裏發生的故事。如果事情成了,那麽管家不利而丟人的事這寧國府,因為倒黴而丟人的是林家姐妹。絕對不會有人懷疑到她這位北靜王側妃的頭上。因為這樣的事兒在賈家是有前科的。
可是甄側妃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千算計萬算計,居然在最後的關頭栽了跟頭。
寧國府裏養了一群又一群的惡犬,還專門養在了內宅。
甄側妃微微哼了一聲,卻不想被忠靖侯夫人看了個正著。
忠靖侯,人如其名,是因為對皇室的忠心才得了這個爵位的,跟賈家這些有著各自的小算盤的人不同,史家的兩個侯爺都是有些直性子,或者說他們的頭腦都有些簡單。所以,無論是現任的保齡侯爺好,忠靖侯爺好,都隻忠心於那把椅子上的人。他們兄弟二人尚且如此,作為他們的妻子,保齡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都嫁雞隨雞,也隻忠心當今皇帝一人,就是皇太子殿下,他們也不買賬。
作為賈母的侄子和侄媳婦,保齡侯夫婦和忠靖侯夫婦都很清楚自己家這位驕橫的老姑奶奶的為人,也很清楚賈家對權力的追逐,更清楚賈家在背地裏做的那些投機倒把的小動作。不要說兩位侯爺了,就是兩位侯爺夫人,她們都知道這種行為的危險性。這才是如今的史家人能不來賈家就不來賈家的真正原因。
當然,如果不是這次賈敬整頓了寧國府也整頓了賈氏一族的家學,如果不是秦可卿在當今皇帝麵前過了明路,如果不是賈敬是進士出身,如果不是寧國府派人送帖子的時候說了林家姐妹的事兒,他們也不會來。
不過,史家兩位侯爺也是留了後手的。雖然大人來了,可是自己的孩子卻是一個都沒有帶,家裏那麽多的孩子,就帶了史湘雲一個侄女兒。
現在甄側妃對林家姐妹的態度,更是讓敏銳的忠靖侯夫人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而且,忠靖侯夫人也非常肯定,這絕對是這位側妃娘娘的自作主張。以北靜王的謹慎,北靜王府絕對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看來這位出身甄家的側妃娘娘也不過如此,希望她不會就這樣玩完了。要不要跟北靜王打個招呼呢?
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忠靖侯夫人的眼底也閃過了一道寒光。她的表舅唯一的愛子就是前任揚州知府,因為鹽商們覺得他礙手礙腳,所以弄死了他和他的家眷。忠靖侯夫人一想到那位從小就非常照顧她的慈愛的表舅就是因為痛失愛子而撒手人寰,這心裏就宛如刀割。
這份血債,我一定會討回來的。
保齡侯夫人也知道自己的妯娌的這段心事,所以重新落座,丫頭們又上了茶果來,她就摟著惜春開口了:“想起這犬吠啊,我就想起這揚州的事兒了。要我說,揚州這個地方的官兒最是莫名其妙了。你們知道不?今年揚州鹽政上的賦稅又差了好多,朝廷又砍了兩個官兒的腦袋。如果說這些官兒都是沒有操守的,那未免也太稀奇了。”
林招娣看了看在座的貴婦們,微微一笑,道:“揚州的官兒和鹽政上的官兒可不是那麽容易做的。”
“咦?淳化縣君是不是知道什麽?”
“不是知道什麽,而是親身經曆的事兒。我父親出任巡鹽禦史的時候,我已經不小了,也記事了,對有些事情還有些印象。記得有一次,父親在給我們姐妹講書,結果外頭送來一封信。沒過多久,某天早上起來,父親的枕邊多了一把匕首。”
忠靖侯夫人驚呼道:“當真?”
林黛玉也點點頭,道:“嗯。父親收到信件的時候,神色就不大好。破天荒地沒有繼續給我們姐妹講書,而是先回外書房去了。至於匕首的事兒,雖然父親不想讓母親擔心,所以盡力瞞下了。可是後來我跟姐姐捉迷藏,在書房裏翻到了那把匕首,當時父親的樣子就非常奇怪耶非常驚慌。”
林招娣道:“是啊。我記得剛到揚州的那一會兒,因為好奇,我經常在巡鹽禦史府衙裏跑來跑去。可是當我們在父親的書房裏翻到那把不起眼的匕首之後,父親就禁止我們在家裏捉迷藏了,甚至還要母親在我們姐妹身邊多多準備些丫頭,還要我們發誓,不論何時何地,都要保證身邊至少有兩位嬤嬤兩個丫頭。以前我年紀小,不明白,現在,我懂了。”
保齡侯夫人道:“原來還有這樣的事兒?我們倒是不知道呢。”
忠靖侯夫人道:“我們這樣的女眷又能夠知道多少東西?要知道鹽鐵官營,能夠在這上麵分一杯羹,哪怕隻啃下一口,這一輩子也就受用不盡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也難怪這揚州知府和鹽政上麵的官兒換人跟換衣裳似的。一邊是在刀尖上跳舞,一邊是躺著數銀子。不聽那背後黑手的,自己的性命有危險不說,還拖累自己的家人。聽從了那幕後黑手的,雖然自己可能賠上性命,可是自己老家的家人的命卻保住了呢。”
保齡侯夫人道:“誰說不是。螻蟻尚且偷生,能多活一日也是好的。至於以後,朝廷殺人也不過是頭點地,可是那些東西折騰起人來,可是非把好好的人家折騰地斷了香火又毀了名聲才罷呢。能夠自己一死,保全家人已經是萬幸了。”
林招娣和林黛玉微微歎息一聲,什麽都沒有說。這種事情,不是親身經曆過的人是不清楚的。
史湘雲道:“嬸娘又來了。這好好的日子說這樣喪氣的話多不好。今兒個可是這邊的大老爺的好日子呢。”
惜春道:“不妨。我父親也說了,我們蓉兒也在江南,江南的官兒又是天底下最不好做的。父親讓我多跟太太奶奶們多學學,回頭再說給他老人家聽。我們家如今就蓉兒一根獨苗,多知道一點就多一分準備。”
保齡侯夫人道:“我們的四丫頭可真是一個好姑姑呢。”
惜春道:“那當然。我就蓉兒一個嫡嫡親的侄兒,我不疼他疼誰?”
屋裏的人都大笑起來。
甄側妃道:“府上的四姑娘還真是個妙人兒呢。太夫人,您真是會調、教人呢。”
賈母連聲道:“您謬讚了。”
甄側妃道:“哪裏,我在家的時候就曾經聽長輩們說起過,太夫人打年輕的時候就會教養孩子,當年府上的四姑奶奶在金陵的時候就豔冠群芳。後來嫁了林大人以後,更是持家有道,膝下的幾個孩子也是一個賽一個的出色呢。我記得淳化縣君和淳安縣君也是太夫人教養的吧?也難怪能夠進了聖上的眼。”
真是睜眼的瞎話,略略知道點賈家的事情的人都知道這根本就不是這個樣子的。更讓人無語的是,賈母居然認了。
林家的功勞是林家的功勞,關你什麽事情了?誰不知道你致力於壞了林家的名聲給自己的孫子鋪路的事兒!
偏偏甄側妃還道:“不過,淳化縣君、淳安縣君,太夫人畢竟是你們的外祖母,你們就是再忙也不能忽略了老人呢?”
林招娣笑道:“側妃娘娘,您這話是從何而來呢?我怎麽聽不懂呢?今年對於朝廷也好,對於我們林家也好,都是一個極要緊的年份呢,忠孝忠孝,自然是忠君為國為先。這國事為了,我們姐妹又怎麽走得開?”
甄側妃道:“你們也不過是兩個女娃娃而已,又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林招娣道:“怎麽會不重要呢?這關係到京畿、河北、山東以及邊關的數以萬計的軍民百姓們的生計,側妃娘娘,還是說,您吃著百姓們種出來的糧食、穿著百姓們織就的錦緞、享受著邊關戰士們浴血奮戰以命搏命換來的安寧,卻對他們的溫飽視而不見?我們這樣的小女孩都知道呢。側妃娘娘當年也是金陵閨中第一人,怎麽連這個都不知道麽?這就是甄家對朝廷的忠心?”
你譏諷我不孝順外祖母,我就刺你一句不忠。賣弄口舌,我還從來就沒有怕過人的。
甄側妃當即就大怒:“你胡說什麽?”
“哎呀,原來被我說中了,側妃娘娘惱羞成怒了。”
甄側妃那鼓鼓的胸脯劇烈地起伏幾下,好不容易將心底的火氣給將了下去,道:“好一張利索的嘴皮子,還真的需要人好好地教導一二呢。太夫人,還請您多勞累些個了。”
惜春眯起眼睛道:“讓老太太照顧林大姐姐?老太太有這個時間有這個精力麽?”
甄側妃道:“事關自己外孫女兒,想必太夫人不會推辭的。”
惜春道:“這就奇怪了,林大姐姐姓林,身邊的嬤嬤不是聖上賜下來的,就是當年伺候孝穆皇後的人,這些嬤嬤們就不能教養林大姐姐了麽?還是說老太太的規矩比聖上宮裏還要好?”
屋裏的人猛地打了一個寒顫。
這位四姑娘真是一陣見血。
“怎麽這些嬤嬤,不,我的意思是……”
甄側妃有些支支吾吾,可是惜春哪裏是那麽容易就放過對方的人?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這甄側妃隻怕跟賈母那邊有些關係,所以才會處處幫著賈母。隻是,這位甄側妃的確不是一個聰明人。
但是,即便對方不怎麽聰明,惜春也決定要讓她永遠也翻不出身兒來。不然,那位老太太還不知道怎麽鬧騰呢。
惜春道:“我記得您是側妃吧?雖然您的品級跟兩位侯爺夫人差不多,可是您依舊是個側室,說得再不好聽一點,您就是一個妾。我記得隻有皇上的妃子才能夠穿大紅的,就是皇子們的妾室也要回避正紅和與正紅相近的顏色的大禮服。您的衣裳似乎不大對吧?”
邊上有幾位夫人都忍不住偷笑。她們的年紀跟甄側妃差不了多少,同為四王八公和跟四王八公有關係的人家,她們跟甄側妃從小就認識,自然因為家世不敵甄側妃,所以吃過不少苦頭。如今甄側妃在一個小女孩跟前吃癟,她們自然是高興的。
惜春道:“既然您不是北靜王的正妃,又不姓林,跟林家也沒有什麽關係,您又有什麽資格插手林大姐姐的教養問題,林大姐姐也好,林姐姐也好,也是命婦,自然有皇後娘娘教導,哪裏需要你一個異姓王的側妃多事兒?”
甄側妃終於色變:“你住口!”
惜春道:“奇怪了,我不過是在自己家裏說了實話,為什麽你要我住口?先犯錯兒的事你呀。”
甄側妃陰森森地道:“太夫人,您的孫女需要好好地調、教調、教了。如果您沒有時間的話,就由我代勞如何?”
惜春道:“側妃娘娘,老太太不過是我的堂房叔祖母而已,我有父親有哥哥嫂子,哪裏需要勞動堂房叔祖母?”
甄側妃道:“賈四小姐,好歹太夫人也養了你一場,你這樣說是不是不大好啊?”
惜春眯起了眼睛道:“側妃娘娘,您是想說我忘恩負義吧?可是呢,我到底是這寧國府的姑娘,如果我對一個僅僅是抱養了我幾年的人感恩戴德,卻對對方算計我父親的行為熟視無睹的話,那我豈不是豬狗不如了。您說是不是?”
屋裏一下子安靜下來。
秘辛,絕對是秘辛!
大家都豎起了耳朵。
史湘雲尖叫道:“四妹妹,你怎麽能夠這麽說?老太太對你可是極好的。”
惜春道:“對我極好?雲姐姐,老太太的院子幾進?”
“五進。”
“五進的大院子,就連個偏房都沒有麽?讓我住後罩房?”
屋子裏的人馬上就議論起來了。在座的人有不少都是去過賈母的榮慶堂的,也知道賈母的院子分五進,第一進是待客之所,賈母是住在第二進的正房裏頭的。就是說,除了前麵的兩進之外,賈母的院子後麵還有三進。最後一進是後罩房,那這中間的兩進呢?當真就不能整理出一進來給三個孫女們住麽?就是老太太的屋裏沒有地方,這麽大的榮國府就找不到一座院子給孫女們住麽?
“沒錯,之前老太太說我幼年喪母的確可憐,把我抱了過去。可是老太太自己的年紀也大了,膝下的孫子孫女們也多,自然顧不上我這個堂房的孫女兒。這房子的事兒就算了,可是這下麵的人是怎麽一回事情?雖然我們三姐妹看著都有各自奶嬤嬤和四個教養嬤嬤一個一等大丫頭四個粗使丫頭。可是那些嬤嬤們都是什麽人,要我一一舉例麽?二姐姐還要拿首飾才能夠使喚得動她們,更不要說我這個半大的奶娃娃了。”
惜春抬起了下巴:“我可是這寧國府的嫡小姐。”
有人在背地裏嘀咕道:“把宗族裏的嫡係嫡小姐跟自己家二房的庶女一樣養,處處彰顯自己慈愛,也就這位老太太做得出來了。”
角落裏,好幾位夫人湊在一起,發出意味不明的笑聲。
史湘雲道:“可是……”
惜春道:“雲姐姐,你就知道老太太會順著你,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老太太會順著你,不過是因為她的寶貝金孫喜歡跟你玩兒。你仔細想想,那邊何時在乎過你的名聲?男女大防你不會不知道吧?”
惜春其實很想把接下來的話說完。
你今年都幾歲?那邊接了你過去小住,哪次不是讓丫頭直接帶你去她的孫子的臥室,就是讓她的孫子隨便進你的房間的?她們何曾考慮過你壞了名聲之後的下場!
史湘雲愣住了,保齡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立即就聽出來了。還好還好,這位四姑娘還是留了餘地,不然,她們史家的名聲、史家女兒的將來隻怕真的要被史湘雲給毀了。
史湘雲還要說話,就被忠靖侯夫人給按住了。
越是大戶人家越是看重名聲,哪怕背地裏爛得不能見人了,這表麵上的遮羞布還是要保護得好好的。
甄側妃冷冷地道:“小小丫頭,居然這樣牙尖嘴利,挑撥離間倒是順溜兒。你不要忘記了,你到底還是一度養在人家跟前的。”
惜春道:“方才我就奇怪了,你一個小小的側妃怎麽就這麽大膽,居然在我堂堂敕造寧國府裏大放厥詞,還跟這位老太太一答一唱,明裏暗裏地指著林大姐姐林姐姐不規矩不孝順。你有什麽資格說這些?你知道些什麽啊?啊?林大姐姐林姐姐姓林,不姓賈,她們就是要孝順,也該先孝順了自己家的祖宗!至於那等不讓人家為自己的母親守孝、往林大姐姐林姐姐的頭上扣大不孝的十惡不赦的罪名的人,我都好奇了,人家林家到底犯了哪路神仙,她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折騰。”
保齡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幾乎沒有笑場。
史湘雲扭了扭身子,脫了忠靖侯夫人的挾製,道:“才不是呢。明明老太太很關心林大姐姐林姐姐的。”
惜春道:“怎麽個關心法兒?本來林大姐姐林姐姐應該在林大人身邊守孝的,是老太太自己,居然動用了六百裏傳書,一連發了好幾封信件,這才磨了林大人點頭,答應將孩子們送過來的。可是實際上呢?林大姐姐林姐姐帶著弟弟趕著百日裏過來,整個榮國府上上下下穿紅著綠插金戴銀的不說,老太太連個正經的屋子都沒有收拾,一開口,就讓林大姐姐林姐姐住在碧紗紗裏。隔著薄薄的木板,就是她那個寶貝孫子睡的大床!連個正經的門板都沒有。人家可是在守孝!如果不是林大姐姐放話,如果沒有正經的屋子,她寧可寄居寺廟,你說大家會怎麽看林大姐姐林姐姐?林家還有沒有名聲?”
林招娣慢悠悠地道:“的確,這也是我一直以來最懷疑的事情。老太太,您說您在所有的兒女裏麵最疼愛的就是我們的母親。可是母親去了還沒有三個月,您的那個孫子就一身大紅。您叫我們姐弟心裏怎麽想?嫡嫡親的姑母去世了,做侄兒的怎麽也該服個小功吧?還有,如今我們姐妹也都大了,可是今年年初的時候,我們去給您拜年,您依舊把那個孫子帶在身邊。他往我們姐妹身邊湊,您不攔著,看著我們姐妹避讓,還說一家子骨肉正應該好生親香親香。誰跟你們榮國府是一家子了?”
林黛玉道:“老太太,看住過了世的母親的份兒上,我們還尊您是我們的外祖母,也請您給我們兩家留下最後一點顏麵。不然,就是父親對母親情深不悔,我也會將母親的嫁妝和庚帖退還。我是林家的女兒。”
賈母晃了晃,突然沒了力氣。她知道,林黛玉既然放下這樣的話,那就說明這姐弟幾個裏麵最心軟的林黛玉也沒了耐性了。
賈母突然道:“可是,可是你們知道你們父親這次……”
林黛玉道:“老太太,其實我在心裏一直有個疑問,請您回答我好麽?”
賈母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不詳的預感。她敏銳地感覺到,林黛玉接下來的話不是她想要聽的。
果然,林黛玉道:“老太太,你們榮國府跟那金陵甄家的關係極好,聽說老太太跟甄家的太夫人更是手帕交。後來,我還查到,早在先帝時期,外祖家和那甄家就輪流執掌鹽政十年,對那些鹽商們的影響力可是實打實的。雖然說後來外祖家搬進了京師,可是甄家依舊在金陵,甚至因為一家獨大,對鹽商的控製力更勝從前。為什麽老太太不向甄家遞話呢?為什麽老太太不為了母親請甄家高抬貴手呢?如果老太太在背後使力了,說不定母親就不會死了。”
賈母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灰白:“不,不是的……”
林招娣道:“老太太,母親是在中秋節的團圓飯上吃了有毒的點心當場吐血的。至今,我們姐弟幾個都不敢過中秋,中秋節的團圓飯也吃不下。每到中秋節,母親慘死的樣子就在眼前晃呢。”
“不是的,敏兒是我的女兒,我怎麽會要她的命?”
“可是今天,您跟這位側妃娘娘不是很親近麽?這種親近這種默契是憑空就能夠來的麽?”
賈母答不出話來。
林黛玉道:“你呢。如果將母親的庚帖還給您的話,對母親也太殘忍了。”
“我從來就沒有想要過你母親的命!”
林招娣道:“這話您不該對我們姐妹說的。其實我們心裏都很清楚,這鹽政上的官兒都是一年一任的。老太太如果心裏真的有母親這個女兒的話,大可以想辦法讓我父親平平安安地混過一年,然後想辦法讓父親離開巡鹽禦史這個位置就可以了。”
賈母大吼:“我哪裏有那麽大的能耐!”
“那麽,這次江南鹽商鬧事,老太太您也什麽都不清楚麽?”
賈母心裏咯噔一聲。怎麽忽而巴拉地說起了這個來了?
沒錯,鹽商鬧事兒的背後,的確有甄家的手筆,賈母也是知道這一回事情的。
本來,林如海不再是巡鹽禦史,當初賈敏的死,那些鹽商們也做得漂亮,沒有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讓林如海除了幾個官奴,連動手的人是哪幾家的都不知道,隻能把這滿腔的恨意壓在心頭。
可是林如海在江南弄的那些東西收獲了大量的民望,自然也威脅到了甄家在江南的利益。甄家自然是坐不住了。甄家利用自己手裏掌握的把柄,逼鹽商們動手,打算就此除掉林如海。
林如海的官船也好,鹽官鎮的事兒也好,還有這後來的事兒,都有甄家的影子,可以說,甄家為了除去林如海已經動用了全部的資源。
從賈母的神色中,林招娣和林黛玉知道了答案。
對於賈母,她們從此再沒有一點親情。
這次寧國府的壽宴,可以說無論時賈母還是林家姐妹都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也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更加倒黴的是那位甄側妃。
同為四王八公,東平王府、南安王府、西寧王府、北靜王府,這四座王府跟商戶人家,包括鹽商們,多多少少都有些關係,區別也僅僅在於隱晦程度而已。畢竟,奢華的日子也是要靠銀錢支撐的。以前,北靜王府的手下也的確有好些商家們掛在王府名下,甄側妃進門的時候,又帶進來兩戶鹽商,也因此北靜王對甄側妃還算可以。
可是,這一次寧國府的壽宴結束以後,原來就有些隱隱失寵的甄側妃徹底地被禁足了。
原來,北靜王對林家姐妹有些好奇,才帶著跟榮國府、跟賈家有些關係的甄側妃出席賈敬的壽宴的。可是,結果卻如此地糟糕,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不過,北靜王依舊覺得林家姐妹很有趣。即便林家姐妹接受了他派人送去了賠禮,他依舊覺得林家姐妹非常有趣。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