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可不會這麽簡單就完結。
這天晚上,賈政從前頭回到自己的愛妾的屋裏,就看見那位姨奶奶在窗底下抹眼淚。
賈政奇道:“好端端的,你怎麽哭起來了?可是下麵的人給你氣受?還是東西短了?”
這位姨奶奶瞪了賈政一眼,半撅著嘴道:“看老爺說的,難道在老爺心中,我是那樣的人麽?”
賈政見自己的愛妾似嗔非嗔,粉光灩漣的臉頰上帶著三分薄怒三分憂慮,身子早就酥了一半。
好色,是他們父子的共同點,而且還不知道掩飾一二。當然,整個榮國府乃至包括寧國府在內的賈家的男人都是這個樣子。
這位姨奶奶見賈政就在地上站著,趕緊伺候賈政坐下,又用小茶盤給賈政捧了一杯茶來,這才道:“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是正經帶著嫁妝進門的,哪裏就那麽短視,在乎那麽一點子東西了?能讓我掛心的,還不是因為老爺?”
賈政有些莫名其妙:“我?我怎麽了?”
“難道老爺不知道?大老爺之前住的屋子被燒了!”
“這個我知道啊。”
“老爺知道還這樣輕鬆?”這位姨奶奶坐在賈政的下首,急急地道:“如果禦史台找老爺的麻煩,這可怎麽好啊?”
賈政一愣,用茶的手就那樣停在了半空:“這關我們什麽事兒了?禦史台又為何要找我?”
“老爺!”那姨奶奶的臉上是一臉的焦急,看著就讓賈政心驚肉跳:“老爺,這放火的人是寶二爺屋裏的丫頭,之前她們還放過一次風箏呢!您說,外頭的人會怎麽想?這裏老太太剛說了,將屋子收拾好,帳幔什麽的都掛上去,好讓大老爺搬進來住,那頭整個院子都著了火了。如今,這府裏當家的可是二太太。人家會怎麽想?大老爺是正經受了朝廷冊封的爵爺呢。一邊是老爺嫡嫡親的哥哥,一麵是老爺的結發妻子和僅剩的嫡子,別人會怎麽想?太太是女流,寶二爺還是個孩子,別人又會怎麽想?”有些話兒,不挑明了,賈政是轉不過彎兒來的。
賈政整個人都呆住了,不知道如何反應。
賈政是個假正經,也是個木頭,他的腦袋也隻有威脅到他自己的利益的時候,才會有那麽一點子靈光。如果他不是假正經,那麽他就不會住進了這榮禧堂,如果他不是木頭,也不會對別人背後的指指點點熟視無睹。
沒有人跟他把話說白了,他是永遠都不會反應過來的。
可是,現在這位姨奶奶跟他說,不好了,你兒子的丫頭燒了你哥哥的屋子,大家懷疑是你授意的時候,賈政終於有反應了。
方才她說的是什麽?對了,寶玉屋裏的丫頭折騰了兩次,一次是用風箏探路,第二次就用了孔明燈。如果這次這火沒有起來,他們是不是會試第三次?還好這火起來了,如果這次這火沒有起來,她們會不會做第三次?如果下一次的運氣沒有這麽好呢?如果大房那邊出了人命呢?那豈不是說是他兒子屋裏的丫頭殺了這榮國府的正經爵爺?
像這麽大的火,絕對無人生還的。如果自己的親哥哥連同他的妻妾兒女都被燒死了,絕對會震驚整個京師。大房出了事兒,得了好的人會是誰?除了二房沒有別人。最後的最後,大家會把這件事情當成是我喪心病狂,示意自己兒子的人動手的。無論是我還是我的兒子都會被朝廷問罪!
賈政是個假正經假道學,可是也跟道學有些關係不是?這麽一想,賈政以為自己想通了,再聽到外頭趙姨娘的哭叫聲,心裏就更加不舒服了。
他重重地把茗碗撂在桌子上,踱著方步,出去了,沒有看見自己的愛妾的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平靜和冰冷。
外頭,趙姨娘正哭得熱鬧呢,沒有提防賈政居然出來了,避讓不及,也隻有低著頭向賈政請安認錯的份兒:“老爺,是賤妾的不是,攪了老爺的安寧。”
“你都多大的人兒了,還這樣鬧騰?就是你自個兒不要這個臉麵,環兒還要呢。”
“老爺,不是賤妾鬧騰,實在是那些人欺人太甚!明明是寶二爺屋裏的丫頭把大老爺的院子給燒了,那些人卻硬扯上姨奶奶和我們母子!姨奶奶的新衣裳都給扯壞了,我的屋裏也被翻了個底朝天!還有我們環兒,他辛辛苦苦做好的功課都被那些人不知道拿到哪裏去了!賤妾就不明白了,寶玉屋裏的丫頭鬧的事兒,跟我們環兒的功課有什麽關係了?非要把我們環兒的功課都拿去不可?如果學裏的先生檢查起來,我們環兒豈不是要白白地挨罰了?”
趙姨娘哭天搶地,卻也字字句句地刺在賈政的心上。
賈政自詡是個讀書人,卻沒有過科舉,因此對兒子們的功課最是看重。賈珠是個好的,可惜偏偏早早地就沒了;賈寶玉的天分的確好,偏偏賈政自己敵不過賈母,管不到他;隻有一個賈環,是賈政能夠管得著的。而且賈環也乖巧,讀書用功不說,也知道在賈政麵前賣乖。雖然賈政臉上不顯礙著嫡庶,對賈環平平,其實心裏對賈環還是有幾分看重的。
也正是因為這樣,賈政的心裏越發不舒服了。
這些奴才,不知好歹、膽大妄為,將屎盆子往主子們的頭上扣,真是找死!
賈政顧不得別的,就往賈寶玉住的絳芸軒裏衝。這時候的賈寶玉正趴在床上掉眼淚呢,邊上,雨嘉、麝月、碧痕帶著賈寶玉身邊僅有的幾個丫頭圍在床榻邊上,好言勸慰,可惜,賈寶玉是一點兒也聽不進去。
“也不知道秋紋她們現在怎麽樣了,好姐姐,你們可探聽了消息?”
麝月看了看雨嘉,正要回答,就聽見外頭的珠簾一響,趕緊直起身子來。那裏雨嘉夜注意到賈政滿臉憤怒,自己掀了門簾,自己進來了,趕緊伏地給賈政請安。
賈政本來就滿肚子的火,結果到了這絳芸軒,門口一個丫頭都沒有,還要他這個老爺自己掀門簾。進來以後,這些丫頭們不但沒有規矩,甚至連端茶遞水也不知道。
賈政唬著臉道:“放火的丫頭是哪幾個?”
雨嘉一凜,知道賈政來意不善。如今,她是賈寶玉屋裏第一人,自然是該由她來回話的:“回老爺,早些時候,老太太和太太已經來過了,也把我們叫去問過話了。至於犯了事兒的姐妹們,老太太太太已經都帶走了。”
賈政一頓,眯著眼睛道:“當真?”
“是的,老爺。”
那邊的賈寶玉見是賈政,早就噤若寒蟬,一點兒聲響都不敢出,抱著枕頭,咬著嘴唇,縮著頭,恨不能整個人都縮進錦被裏麵去,好讓賈政看不見自己。
賈政看著那微微抖動著的、裹成蠶繭一般的被子,皺起了眉頭,道:“我記得你們之前已經放過一次風箏了,這主意是誰出的?”
雨嘉和麝月對視一眼,道:“回老爺,是上回雲姑娘來探望二爺,聽雲姑娘說,放風箏能夠去病,才有了那麽一回事情。統共也就那麽一回而已。”
“那孔明燈也是雲丫頭的主意麽?”
“回老爺,不是的。這孔明燈是下麵的丫頭們自作主張,不關雲姑娘的事兒。我們也攔過兩回。隻是二爺的病症一直不見好轉,才第三回的時候,我們就沒有攔。卻沒有想到惹下這麽大的事兒。”
賈政呆住了:“你是說,這次的孔明燈本來是第三回,前兩次你們都攔了,這一回沒有攔住,所以才會這樣?”
“是的,老爺。”
賈政坐在那裏一聲兒都不出,雨嘉麝月碧痕幾個都跪在地上,也是鴉雀無聲。
良久,才聽賈政道:“罷了,既然這樣,你們先照顧好寶玉是正經。對了,那些犯事兒的丫頭們呢?”
“回老爺,太太派人拉出去了。聽說連同她們的家人都賣了。”
“賣了?賣到哪裏去了?”
雨嘉麝月碧痕幾個都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賈政頓了頓,衝著縮在床上的賈寶玉冷冷地道:“你這個孽障,每日裏在家無事生非也就是了,這次還闖下這樣的大禍,把你大伯父的屋子給燒了!你!你!你!你真是氣死我的!你怎麽就不把自己給燒了呢?我記得是你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就臉上發癢而已。回頭,你每日把四書給我抄一遍,每天傍晚送到我的書房裏來。你病的是臉,不是壞了手,我說的沒有錯吧?”
賈寶玉隻能在被子裏抖著聲音低低地應了。
賈政見賈寶玉這個樣子,更加生氣。隻是絳芸軒的後門正對著賈母院子的正門,如果自己現在忍不住處置這個兒子,自己的母親絕對第一時間,賈政也不敢惹賈母,隻好拂袖而去。
在絳芸軒的院子裏,賈政站了一站,就急匆匆地往榮禧堂去了。有很多話,他要好好地問一問自己那位結發妻子。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