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屋裏的三方都很清楚對方的為人和底限。

賈母生的兩個兒子都很容易讓人看明白,賈赦除了撐不起來以外,還很懶散,也非常地怕麻煩。

就跟搬出榮禧堂的事兒一樣,賈赦知道他是降級襲爵,如果他住著榮禧堂,那麽榮禧堂裏的陳設就該改變一二,大門和榮禧堂的規製,從大小到裝飾再到門窗的數量都要有變化。如果賈赦能夠當家做主,那麽賈赦絕對會第一時間叫人將大門和榮禧堂都改了去。國公等級的陳設那是賈赦的祖父第一代榮國公才能夠享受的,不是他這個一等將軍能夠受用的。

偏偏賈赦不能做主,而賈母絕對不會願意賈赦看到自己家的規格降低了。大門和榮禧堂就是榮國府的麵子,也代表著她榮國府太夫人的地位,絕對不能動。

就是很清楚自己母親的想法,也知道如果自己絕對爭不過自己的母親。如果自己堅持動手該了榮禧堂,那麽往日裏在自己弟弟管教兒子的時候,自己的母親經常從嘴裏蹦出來的那些“不孝”、“回南麵去”這些話就該自己享受了。賈赦不怕在金鑾殿上鬧出來,卻怕被禦史台捕風捉影然後弄些有的沒有的給自己添堵。

所以,懶散又怕麻煩的賈赦就搬出榮禧堂,隨便找了個地方安置,遠遠地避開了,眼不見為淨。

當然,那個時候的賈赦還年輕,還以為自己的弟弟跟他表現出來的一樣,是個好的。結果,賈赦發現,自己的弟弟不但愚蠢,還很虛榮,名為讀書人,其實連朝廷的律法都不放在眼裏。

賈赦是因為自己不夠格才會不肯入住榮禧堂的。賈赦是正經受過朝廷冊封的一等將軍,他尚且不夠格,賈政這個工部的小吏自然也不夠格的。可是也不知道自己弟弟這個腦子到底是怎麽長的,居然一點忌諱都沒有。在絳芸軒裏住了幾年,結果自己的原配才剛剛抬了出去,這裏他就借著賈母的話,說讓他媳婦管家方便,就搬進去了。

他居然就那樣搬進去了!

賈赦每每想到這個就漚得慌。自己這個一等將軍都不夠格,他居然就那樣大喇喇地搬進去住了。雖然榮禧堂的正殿空著,可是就那樣空著又有什麽用?還不是掩耳盜鈴!!

每每想到這個,賈赦就很想把自己這個弟弟的腦袋給撬開看看,那裏麵是不是豆腐渣。

還有管家的事情也一樣。

原來榮國府裏管家的事兒是賈赦的原配的事兒。可惜偏偏賈赦的原配死了,所以賈赦將事情交給了賈母,讓賈母幫忙照看一下,也是理所應當。就是賈母精神不濟,讓王夫人搭把手,那也無可厚非。畢竟賈母的年紀已經不小了。

可是自己的繼室進門的了以後又是怎麽一回事情?本來,自己的繼室身份也夠低的,是賈母說這個女人是個厲害的,會照顧弟弟妹妹也會管家,這才給自己定了這個女人的。而且,這個女人進門以後,賈母也的確將一部分事情交給了自己的繼室也沒錯。

可是自己的母親不教導自己的繼室倒也罷了,還由著二房那個女人給自己的繼室挖坑下陷阱,不但坑了自己的繼室不說,還掃了自己的麵子,更過分的是,挑撥自己的兒子跟自己的關係。

想想那個時候,為了這個管家一事鬧了多少笑話,又起了多少風浪,背地裏有編排了自己夫妻兩個多少不是,賈赦如今一想到,就覺得惡心。

難怪這個女人能夠跟自己的弟弟混得長長久久的,敢情他們兩個都是一路人。

還有自己的兒媳婦進門了以後,他們又是那樣的挑撥,還給自己的兒媳婦挖坑下絆子,還想讓自己的兒媳婦給他們背黑鍋。偏偏那個時候,自己的兒子兒媳婦都向著那邊,自己是說也不是,罵也不是,打也不是,隻能悶在心裏。

賈赦很肯定,如果自己的兒子再繼續那樣沒出息地跟著二房轉,由著自己的老婆給二房當丫頭使,他絕對有一天會忍不住隨便找了個理由將這個兒子狠狠地揍一頓。

所以,賈赦是打心眼兒裏喜歡林招娣的。他跟林家姐妹都不熟,以前妹子妹夫都在京裏的時候,他曾經還見過兩個外甥女,不過也就那麽一兩回而已。男女大防,連親生父親都要回避一二,更不要說他這個舅舅了。賈赦對林家姐妹的印象,大概也就當初林如海還是蘭台寺大夫的時候的那兩個小小的團子。對於林家姐妹,他之前也不過是因為自己妹子的關係,所以讓邢夫人多照應些個而已。

這世間的事情總是那麽奇妙。

就因為一次示好,賈赦從林家那裏得到了更多的回報。因為林招娣的提醒,自己的兒子終於緩過神兒來了,也知道出去做正經事兒,而不是天天給二房打雜,跟些奴才們搶活計了。自己的兒媳婦也慢慢地知道二房的各種算計了。這一切的一切,賈赦知道,都是林家大丫頭的功勞。

對於林招娣,賈赦是感激的,同時,他對林招娣有多感激,那麽,他對賈政王夫人就有多惡心。當然,對於偏心的賈母,賈赦也一樣不舒坦的。

不過,賈赦也很清楚,無論是身為母親的賈母還是身為弟弟弟婦的賈政王夫人,他們都不會允許自己搬出去。因為他賈赦才是繼承了這祖宗基業的人,如果連他這個正經爵爺都搬出了榮國府,那麽賈政這個小小的工部員外郎就更加不能在這榮國府裏呆著了。而且如果自己搬出去了,那麽大門口的那塊匾額自然是要跟著爵位走的,這座宅子也不再是榮國府。

這裏是官邸,不是私宅,既然不再掛著“敕造榮國府”的牌子的話,就必須交還朝廷。同時,也隻有他賈赦住的地方才能夠掛上牌子,當然,再次掛上的牌子也不會是“榮國府”而是一等將軍府了,或者說,以賈赦的小心,他會直接掛上“賈宅”。

賈赦非常肯定,賈母絕對不會願意看到這個。所以,無論是賈母還是二房那邊。都會願意huā上一定的代價讓自己留下。而這個代價就是錢財。誰讓自己一貫表現得那麽貪財呢。

賈赦冷冷地掃了賈母和王夫人兩眼,心裏更加不痛快。拿原來就屬於自己的東西打發自己,沒有什麽比這個更加愚蠢,也更加惡心了。雖然自己手裏還有祖父祖母留給自己的私房,可是公中的財物卻是要留給子孫後代的,也不知道這王氏管家管了十多年下來,還剩下多少。

不得不說,賈赦將賈母的性子摸得透透的,也將王夫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論是賈母還是王夫人,她們都不願意看到賈赦離開。

別的不說,就說當初賈珠的婚事,如果不是打著榮國府的招牌,賈珠根本就娶不到李紈,畢竟李紈的父親是國子監祭酒,畢竟賈珠身上沒有自己考取的功名,隻有一個原來應該是賈璉的國子監監生的資格。

如果賈赦走了,那麽賈母就不再是這榮國府的太夫人,而是一等將軍家的太夫人。

如果賈赦走了,那麽王夫人就不再是這榮國府的當家太太,而是一個工部員外郎的當家太太。

如果賈赦走了,賈寶玉就真的隻能是一個五品小吏的兒子了,這樣的身份,根本就不能結個好親事。

為了她們自己,也為了她們心中能夠給她們帶來無上榮耀的賈寶玉,賈母和王夫人隻能退縮。

屋頂上的京兆尹的衙役們在上麵聽著賈母賈赦賈政邢夫人王夫人打著機鋒,聽著賈赦舌戰賈母賈政王夫人,聽著邢夫人的幫腔,聽著賈赦最後將大房的生活費硬生生地提到了每年三十萬兩銀子,還從老庫裏拿走了一批擺設。他們也聽到了賈赦從賈母王夫人的嘴裏硬拗下了十萬兩的招待費,專門用於招待正在斷案的京兆尹的屬官們。

讓王夫人苛刻人家京兆尹的官吏們的夥食,順便給自己的兒子添堵?或者讓王夫人有機會拉攏京兆尹的屬官?賈赦沒有這麽白目。當然,從林家的行動上,他也得到了啟發。

他早就想好了。他手裏的莊子就有好些個,距離京師近的也有兩個。一個水產豐富,魚蝦什麽的很多,另外一個莊子也出產雞鴨,雖然不多,但是因為靠山,所以這野味也不少。雖然不在通州,好歹都靠近運河,東西送到京師來也方便。就用這兩座莊子的出產,再去林家的莊子上采買一點,差不多也夠了。

對於京兆尹的官吏們的夥食,賈赦可是很上心的。他決定把君子遠庖廚的古話丟在腦後。什麽古訓,這些東西跟自己的兒子的前程一比,什麽都不重要。

回去以後,邢夫人就聽說了賈赦的打算以後,就跟賈赦說了:“老爺,這廚房裏的事兒,一來是采買上huā費大,老爺何不親自盯著些,免得下麵的人學了那邊做得太過了?二來,其實廚房裏的事兒也不多,隻要幹淨,下麵的手腳利索些,基本也就夠了。要不,讓我來管著廚房,老爺盯著外頭?到底老爺是個爺們,不好進廚房的。大家都看著呢。”

“你?可是那邊……”

“老爺,我們的新房子又能夠有多少事兒呢?不過是個落腳的地方,隻要派了個妥當人,將門戶看緊了,再養幾條狗,害怕出事兒?到底這些官爺們要緊,就是看在璉兒的份兒上,我這個做母親的也該盡些心。”

賈赦點點頭,道:“沒錯,我們家的奴才都盤根錯節的,又是那沒眼色的多,大多是捧高踩低的主兒。看見人家衣著簡樸還不知道背地裏會做什麽醜事兒出來呢。你盯著些,我也放心。不過,廚房裏的油煙大,你也多加小心。”

邢夫人進門這麽多年,很少得賈赦一句軟語,聽了賈赦這樣一句話,自然是滿心歡喜,對自己接手的事兒也越發上心。

賈赦邢夫人夫婦開始了新宅子和榮國府兩頭跑的生活。白天在榮國府這邊,晚上就去新宅那邊睡覺。

尤其是邢夫人,因為要先給賈母請安,然後才能去做自己的事情,加上她管著那些官差們的夥食,也讓原來對賈家的日常起居不是非常關心的人都注意到了賈母這邊的請安。

如果賈母這邊的請安略微早一點的話,邢夫人可以一到榮國府裏,就給賈母請安,然後馬上回去給那些差役們準備夥食。雖然晚了一點,但是好歹可以讓這些官差們省下一頓早飯錢。可是賈母那裏的請安時間太晚了,又講究排場,邢夫人到了榮國府以後,不能先回原來她們大房的小廚房,必須先給賈母請過安之後才能夠走,使得那些官差們的第一頓就拖到了午時初刻。

那些官差們吃著邢夫人讓人準備的夥食,自然是感激賈赦邢夫人的,同時,也因為每日的兩頓夥食,他們也注意到了賈母那邊的作息,自然對賈母和賈政王夫人夫婦更加鄙視。

一日之計在於寅。像賈寶玉這樣的孩子更應該每日早早地起來讀書才對,就因為你們兩個一味溺愛,還把請安的時辰也定到了卯時末,讓他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誤了他自己不說,也誤了一家子的事兒。

這些日子以來,這些官差在榮國府裏到處翻檢,尋找那位曾經聽命與義忠親王的江洋大盜留下的蛛絲馬跡,也尋找上麵的密令上的東西,自然就聽了不少壁腳。他們對榮國府的事兒知道得越多,自然就越加鄙夷賈母和賈政王夫人,也越發同情大房這邊。

當然,賈母年紀老邁,又是婦道人家,所以,那些鄙夷的目光自然是衝著賈政王夫人夫婦去的。

誰說男人們就不八卦的?京兆尹裏就有一堆的喜歡聽牆角喜歡傳播八卦的主兒。因為他們的辛苦努力,京城裏但凡家裏有個人跟衙門有些瓜葛的都對榮國府側目了。

自然,周老大人家裏也知道了。

其實,作為一個老翰林,這位周老大人也很有些傲骨的,對大多數的勳爵之家也不怎麽感冒。當初他們家收到林家轉交的信件以後,周老翰林其實是很不高興的,如果不是林如海的麵子,如果不是林家就幾個小孩子,隻怕他當場就發作了。等八卦傳到他們家的時候,周老大人這才轉了臉。

憐弱惜貧乃是人的天性。雖然賈赦混到今天的地步在一定程度上是他自找的,可是一個堂堂朝廷正式冊封的將軍居然被人欺負到這樣的地步,自然是讓人同情的。而且賈赦這個人從來沒有在外人跟前說過自己的母親弟弟的壞話,自然也讓人高看他一眼。

也就因為這樣,周老大人終於點了點頭,讓賈赦帶著賈環賈琮兩個進了門。

不過,周老大人沒有自己收下這兩個小學生,而是在考核了賈環賈琮的功課以後,寫了一封推薦書,將這兩個小孩子交給了自己的一個學生。這個學生在京郊辦了一處學堂,據說水平還是很不錯的。

雖然周老大人沒有親自收下這兩個孩子,賈赦依舊很高興。他可是聽過這個學堂的,那裏的小學生每年考上官學的就不少,也有小學生在這個學堂讀上十年的書,直到考上了秀才,乃至直接考太學考國子監的也不少。隻是這個先生的脾氣有些古怪,極少收勳爵之家的孩子,所以,當年的賈珠就是慕名也不曾進去讀書過。

有了周老大人的推薦書,賈環賈琮兩個總算有個讀書的地方了。

賈赦根本就不敢耽擱,第二天一大早就帶著兒子侄子去了京郊的惜時學堂。自己的老師的推薦不好拒絕,加上這位先生也是消息靈通的人物,自然也知道了榮國府裏的事兒。又見賈環賈琮兩個小小年紀基礎如此紮實,就允許這兩個孩子附學。不過,這位先生也發了話,賈環賈琮要在他們這裏附學,就必須住校,還要自己照顧自己。

賈赦雖然不舍得,卻也隻能點頭。

好在賈璉當差,每旬總有那麽一次兩次地會路過那裏,給弟弟和堂弟帶點點心,或者遠遠地看看兩個弟弟也是可以的。

賈環賈琮去了惜時學堂的事兒很快就傳到了林家。正好,迎春也正跟著林招娣林黛玉一起學中饋呢,聽著下麵傳來的話,迎春也微微歎了口氣,放下了手裏的豆角,道:“環兒和琮兒也有地方讀書了?還是住在這先生家裏?”

“是啊,姑娘。”司棋道“昨兒個我娘來給我送東西,就是這樣跟婢子說的。我還奇怪呢,這學堂有什麽好的,大老爺還巴巴地把琮哥兒送了過去。我娘跟我說,這位先生是個厲害的,講得也好,雖然自己的功名不高,可是教出來的孩子,每年都有不少被白鹿書院這些有名的書院給收了去。就是有兩個一直在那裏讀書的,如今也是秀才了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