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這裏熱熱鬧鬧,早早地退場的姐妹四個也是各有各的歡喜。

終於逃過了。

作為孫女,有這樣的想法,的確有些不孝。祖母的壽辰,居然不想著好好侍奉,反而一心躲了去,如果被不知道究竟的人曉得了,隻怕會是一場大是非。可事實卻是先被放棄的那個人是迎春。

本來,作為榮國府堂堂一等將軍唯一的女兒,迎春才應該坐在賈母身邊,在侍奉祖母的同時,也接受世人的認可。

正式的宴會,就像今日賈母的壽宴,除開副席次席不說,像賈母的主席,主席寬大,坐了賈母之外,還可以在左右兩邊各坐一個家裏的年輕小姑娘。一般來說,這兩個位置是給家裏年紀最大的待嫁的姑娘的。像現在的榮國府裏,迎春正好是金釵之年,理應坐在賈母身邊,讓前來給賈母賀壽的客人們見見。

如果今日迎春坐在了賈母身側,那麽,來賀壽的人就會知道,原來榮國府一等將軍賈赦的女兒已經十二歲了,是個大姑娘了。等過了選秀的環節又沒有留牌子的話,就可以進入正式的相看流程了。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過程。如果不想將家裏的姑娘們留一輩子,那麽作為榮國府的太夫人,賈母總要讓迎春在她邊上坐一回的。

可是賈母沒有。她甚至還不讓迎春出來。賈寶玉一來她就把迎春給攆走了。

就像原著裏,八十大壽這樣重要的日子,賈母既沒有讓迎春坐在她的身邊,也沒有讓林黛玉坐在她的身邊。恰恰相反,離她最近的人居然是薛寶釵。難道賈母對榮國府的控製力據隻有那麽一點麽?薛寶釵是她的孫女還是她的外孫女?讓賈母不操心自己孫女的將來,反而先擔心她的?薛寶釵不過是個客人而已。

那麽寬大的主席,賈母左右都有空,為什麽不讓迎春和黛玉坐在她的身邊?你連自家的宴會都不把迎春和黛玉放在身邊,別人又怎麽知道你家裏有這麽兩位姑娘?又怎麽會來提親?也難怪迎春會被耽誤了,最後所托非人;也難怪林黛玉最後會鬱鬱而終。除了你們賈家人,誰都不知道她,又如何為她做主?

想想原著裏賈母的行徑,再想想現在賈母的表現,林招娣已經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什麽玩意兒!難怪榮國府裏沒有個成器的男丁,可見都是這位老太太的不好,所以榮國府裏盡出不肖。這樣的人教導出來的兒郎還有好的?還想攀上她們林家?

做夢!

林招娣了解這樣的宴會的意義,可是迎春惜春和林黛玉的年紀都還小,也不知道這樣的宴會對她們的將來有多大的意義。隻是高興她們終於不用背負上不好的名聲了。

這一路上,她們姐妹幾個有說有笑的。

也就在這時,林招娣隱隱地聽見犬吠之聲。

剛開始的時候,林招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很快就發現不是自己的錯覺,的確是有犬吠之聲,而且是越來越近。

“你們聽,是不是有犬吠?”

迎春聽了一會兒,搖搖頭。林黛玉也側耳聽了一回,道:“的確隱隱約約有犬吠之聲。而且越來越近了。”

惜春叫到:“是稱心。”

“稱心?”

“嗯。是父親在郊外道觀的時候養的一隻細犬(中國古老的狩獵犬種),打獵捕捉兔子都是極厲害的。父親回來的時候就把他也帶回來了。我剛回我們東府的時候,晚上有時候會害怕,睡不著覺,父親就把他給了我。他可厲害了,跑起來跟一道灰色的閃電一樣。”

“四妹妹,你今天沒有把它帶過來麽?”

惜春搖搖頭,道:“我原來也想帶過來的。隻是父親說,這邊府裏有小孩子,老太太她們又是女眷,也沒有跟這麽大又是專門打獵用的狗狗相處過,稱心又生性凶猛,怕嚇著了人,所以就沒有帶他過來。”

林招娣道:“看來我們的稱心上演了一出忠犬尋主記了。”

惜春道:“林大姐姐,你是說稱心在找我?那,那我能不能叫他。他很乖的,也很聽話,才不會隨便咬人呢。”

“你確定?”

“嗯。”惜春使勁兒地點頭。對於父親給的這隻細犬,她可是寶貝的不得了呢。

“好吧,那你叫它過來吧。”林招娣道,“二姐姐,妹妹,細犬這種狗狗是打獵用的,敏銳而且護主,所以一會兒稱心來了,我們都盡量不要動,更不要去摸它,尤其是祈兒。像細犬這樣的狗狗,很容易把第一次見麵就貿然摸它的人視為敵人,並加以攻擊的。記住了麽?”

林祈趕緊點頭。細犬這玩意兒他哪裏會不知道?最是難搞了。

隨著惜春的呼喚,果然,隻見遠遠地一道黑影貼著地麵飛馳而來,沒等下麵的仆婦反應過來,就見他縱身一跳,就上了車子。果然是條好狗,灰色的皮毛油光發亮,個頭也高,這一上車就堵住了車門。

林招娣一眼就注意到了,稱心果然很警覺。兩隻耳朵緊貼在頭的兩側,尾巴下垂,沒有意思晃動。

稱心在警惕,也在戒備。

林招娣微微笑著看著稱心。馬車裏大概就她一個如此放鬆了。就是一向膽大的晴雯也隻敢縮在自家姑娘身後,瞪著一雙大眼睛,使勁兒地按住了自己的雙手,不讓自己繼續發抖。

姑娘說過了,不能動,動了會被狗狗當做敵人襲擊的。

晴雯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稱心跳上了車,果然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見惜春叫他,他才慢吞吞地走近了惜春,在惜春身上嗅了嗅,又舔了舔惜春的手,這才在惜春的身邊坐了下來,卻隱隱地將惜春護在了身後。

稱心的一舉一動是那樣的沉著而高貴,不覺讓林招娣會心一笑。

果然,這隻狗狗被訓練得非常好,難怪敬大老爺對他這麽滿意,還讓他照顧自己的女兒。看來敬大老爺對這榮國府也不是那麽放心,不然,也不會拿一隻狩獵犬作為女兒的玩伴的。大多數的小孩子看見這樣巨大又威猛的狗狗,害怕那是肯定了,而細犬有一向非常忠心,等閑是不肯換主人的。就不知道這裏頭敬大老爺花費了多少心思了。

稱心上車的時候,從來沒有跟這麽大的狗狗如此近距離地相處過,林黛玉的心是非常緊張的,幾乎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稱心,直到稱心坐臥在惜春的身側,才略略放鬆。不止林黛玉,就是迎春也一樣。

等稱心坐下來了,又在惜春的安撫下,兩隻耳朵不再那樣緊貼在兩側,才聽見林黛玉道:“四妹妹,平日裏稱心都吃什麽呢?”

惜春道:“肉。父親經常喂稱心吃肉。”

迎春道:“我這裏還有些糕點,稱心吃不吃?”

林招娣笑道:“很多糕點狗狗都不能吃,比方說含有牛油糯米之類的點心,對狗狗的腸胃不大好,蛋烘糕就是其中之一。”

迎春的手一頓,她手裏的點心的確是蛋烘糕。自從知道賈母喜歡蛋烘糕、喜歡鮮奶蛋烘糕以後,她可是費了不少力氣才特地學會的。可是賈母對她根本就是視若無睹,她會不會做蛋烘糕、會不會中饋,對於賈母來說都無關緊要。

林黛玉道:“姐姐,我記得之前姐姐有教我做各種各樣的零嘴兒。這次出發之前我還學著做了很多鹵雞翅膀鹵雞腿鹵雞爪子什麽的,怕放在家裏白擱著,這次就帶了來,都叫蒹葭收著呢。這些東西應該不礙的吧?要不就叫蒹葭拿來好了。就不知道稱心吃不吃。”

惜春道:“稱心當然喜歡吃肉啃骨頭了。不過,他隻吃父親跟我喂的東西。我們出來了也有大半天了,隻怕稱心也餓了。”

林黛玉聽了,立即就讓人去找蒹葭。沒一會兒,蒹葭果然帶著一個小小的食盒來了,裏麵就有好些鹵雞翅膀鹵雞腿鹵雞爪子。蒹葭早就知道林招娣林黛玉在中途會退場,所以早早地準備好了食盒,就怕自家姑娘餓著了。

將蒹葭拿來的食盒放在馬車的中間,稱心卻一動不動,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林黛玉道:“怎麽,稱心不餓麽?”

林招娣道:“稱心是忠犬,除了自己的主子給的食物,他是不會接受的。四妹妹,你拿一隻鹵雞腿給稱心吧。”

惜春點點頭。

果然,惜春給的稱心就吃了。稱心的個子很大,一隻雞腿根本就不管飽。

林招娣又示意迎春拿起一隻雞腿給惜春,讓惜春喂稱心。

迎春不明白林招娣的意思,但是還是照做了。

稱心很警覺。迎春一動,他就盯著迎春,把迎春嚇得不輕。迎春到底還是個小姑娘,被這麽大的一隻狗狗盯著,還是害怕的。雖然這隻狗狗始終坐臥在惜春的身前,可是方才這隻狗狗進來的威猛凶悍的樣子,可深深地刻在了迎春的腦海裏麵。

惜春雖然不知道林招娣這樣說的意義,可是她還是照做了。接過迎春遞過來的雞腿,然後喂給了稱心。

稱心遲疑了一下,吃了。

迎春又遞了一隻雞爪子過去。

如此兩三次之後,林招娣才道:“二姐姐,現在你試著自己放在稱心麵前。”

迎春一愣。她很害怕,看了看林招娣,見林招娣的眼裏一片認真,隻好照做。

迎春天性溫柔,這一舉一動都很文雅秀氣,即便是放東西,也是輕手輕腳的。這樣的溫柔安寧對於一隻敏銳的狗狗來說,自然不會引起對方過大的反應。如果狗狗可以擬人化的話,大概此刻的稱心已經將迎春身上的“敵人”這塊牌子丟到天邊,並將“朋友”“好人”的標簽貼在了迎春身上。加上邊上有惜春的示意,稱心果然低頭去吃了。

迎春見此,等稱心吃完了一塊,不等林招娣說,又放了一塊下去。

此時的林招娣終於看見稱心開始搖尾巴了,終於笑了。等稱心又吃完了並微微側過頭,林招娣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她道:“二姐姐,現在你可以伸出手,對,不要舉得太高,等稱心低下頭嗅過姐姐的手以後,姐姐可以摸摸它的前胸,再摸摸他的脖子。”

迎春照著林招娣的話做了,邊上的司棋看得心驚膽戰,若不是死死地按捺住了,此刻隻怕她已經跳起來了。果然,這樣做了以後,稱心動了動身子,居然將迎春也護在了身後。

惜春很奇怪:“林大姐姐,這是做什麽呢?”

林招娣道:“這是讓稱心熟悉二姐姐。稱心能低下頭嗅二姐姐的手,又讓二姐姐摸他的胸口,就說明稱心把二姐姐當做自己人了。以後有什麽事情,稱心也會護著二姐姐些個。”

“可是姐姐的法子跟我父親的不一樣。”

“敬大伯父是抱著妹妹,讓妹妹摸稱心的吧?”

“嗯。姐姐怎麽知道?”

“狗狗跟人是不一樣的。人看人,用的是眼睛,但是狗狗看人,不但靠眼睛,還依靠嗅覺。甚至在很多時候,狗狗更依賴嗅覺一點。敬大伯父是妹妹的親生父親,骨血相連,外人看見妹妹一般是從外貌上辨識出妹妹的容貌上跟敬大伯父有些仿佛的,可是狗狗卻能夠嗅出妹妹身上流著敬大伯父的血。加上敬大伯父又是抱著妹妹,讓妹妹摸稱心的,稱心自然知道妹妹是小主子了。”

“原來是這樣。那林大姐姐讓二姐姐遞這些鹵味給我,是加深稱心心裏二姐姐跟我的關係極好的印象,讓稱心嗅二姐姐的手是讓稱心辨識二姐姐身上有我的味道了?”

“對。”

惜春想了想,道:“林大姐姐,你跟林姐姐不摸摸稱心麽?”

林招娣笑道:“我跟妹妹都抱著哥兒,不方便。而且這食盒是我們家的物件,吃食什麽的又是你林姐姐做的,想必稱心已經知道了,所以,即便我們不摸他,他也知道我們是友非敵。”

“真的麽?”

“看稱心的尾巴搖得那麽歡快不就知道了麽?”

惜春這才想起自己父親說的話,也笑了。是的,稱心已經認可了這馬車裏的人了,自然就放鬆了。

惜春不是稱心,她不知道狗狗眼裏的世界跟人的眼睛看到的是不一樣的。不要說林招娣林黛玉林祈姐弟幾個,就是林黛玉懷裏的那個小娃娃,就足夠讓稱心俯首帖耳了。

動物的直覺比人類厲害多了。稱心非常清楚,對麵的這幾位,那是他根本就不能違抗的主兒。

從賈母這邊到大房的距離就是再遠,也總是有結束的那一刻。迎春惜春先下了馬車。跟林家姐弟道別以後,就先回自己的屋子裏去了,而就愛那個馬車留給了林家姐弟。

她們要去梨香院。而梨香院還有點子距離呢。

梨香院裏的丫頭婆子們早就得了消息,在院門外等候了。這裏林家姐弟在一眾的丫頭婆子的伺候下進了屋子,那裏就有一個丫頭拿著幾吊錢幾個小銀鏍子出來了:“我們姑娘說了,老太太的好日子,倒勞煩了幾位媽媽幸苦。這裏幾吊錢,媽媽們每人一吊,正好打點酒吃,去去寒氣。這銀鏍子每人一對,媽媽們拿回去給家裏的小子丫頭們買果子吃。”

對於這些粗使婆子們來說,得到這樣豐厚的賞賜的日子可不多。她們都是做這些雜役的。除了月錢也很少有額外的進項。就是今日賈母這樣重要的日子,她們除了雙份的月錢和幾樣吃食以外就別無他物了。林招娣給的賞錢雖然不多,但是對於她們來說,已經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了。畢竟,榮國府裏的仆役有千餘人,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在上頭的主子們跟前露臉的。

這幾個婆子千恩萬謝地走了,梨香院的大門也很快地就關上了。

雖然是新年,但是功課也不能丟。

林祈不用人提醒,就會東廂房裏讀書去了。賈環和賈琮更是早就到了,連書都讀了好幾遍,此時此刻正在抄書練字呢。

林招娣跟林黛玉兩個,目送林祈進了東廂房,這才抱著弟弟們回了上房。林祈是林家的嫡長子,但是多子多孫才是家族興旺的基礎。關於這一點,無論是林招娣還是林黛玉,都非常清楚。

也正是因為這樣,她們才如此堅持,堅持自己照顧弟弟們,也堅定地守護著弟弟們。

這是作為女兒的責任。守護家族,在家的時候守護自己的家人,出嫁以後守護自己的婚姻。

也隻有真正接受過閨閣教養的姑娘才會知道這裏麵的艱辛。

不是跟薛寶釵那樣百般算計就夠了,不是跟史湘雲那樣終日玩樂就夠了。

女孩子們為了守護家族而做的功課不會比男孩子們為了前程而做的功課少。女子為了守護家族而付出的努力也不會比男子為了振興家族而付出的努力少。

天天玩樂就可以守護家族振興家族?

別開玩笑了。

梨香院裏鄙視賈家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就是在這裏做雜役的人,經過林家人的熏陶以後,這眼界就跟別人不一樣。就好比後罩房裏,就有幾個小丫頭,清洗打掃了以後,就在屋子裏弄了個火盆,一麵烤火,一麵說話。

一個穿著青色棉襖的小丫頭道:“我說蓮花兒,你不要吃這個了成不成。昨兒個你倒是吃了一肚子的紅苕,晚上的時候可沒把我熏著了。”

蓮花兒道:“我說杏子,你也別拿喬了。下氣通怎麽了?你還沒有這個福氣呢。要我說,像我們現在這樣,吃得飽睡得好,那就是有福的。”

杏子沒法子,道:“紅棗,你怎麽不說話。”

正在補襪子的紅棗道:“這有什麽好爭的。有這個時間爭這個,我還不如多做點事兒呢。”

蓮花兒道:“我說紅棗,如今在吃東西的時候,你別補襪子成不?你做哪樣不成啊?非要補襪子。”

“什麽時候我們的蓮花兒也講究起這個來了?我還以為你不會在乎這些的呢。”

“隻要不要妨礙到我填飽肚子就成。”蓮花兒說著將火盆裏的紅苕又翻動了一下,道:“那麽大概不知道吧,這紅苕眼下就隻有林姑娘家有呢。別的人家可沒有這玩意兒。”

“你胡說什麽呀。我們榮國府家大業大,哪裏會少了這個?”

“那你可吃過紅苕沒有?”

杏子搖搖頭。

蓮花兒道:“我就知道。你們大概不知道了吧?沒錯,這紅苕早在數年以前就有了,可是那都是吃不飽飯的老百姓在饑荒之年用來裹腹的玩意兒,但凡有幾個閑錢的人家都不會去吃這玩意兒。因為吃了會不雅。”

“知道你還吃?”

“我自然是知道的。不過你們知道沒?林大姑娘讓人在自己家的莊子上種了很多很多的紅苕呢。”

“真的假的?這紅苕一不能當做主食,二不能用來繳納賦稅。林大姑娘種那麽多的紅苕做什麽?”

紅棗道:“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沒錯,你是這榮國府的家生子兒,家裏也疼你,大概沒有讓你吃過什麽苦,所以你才不知道餓肚子的滋味兒。可是我們都是外頭來的,都是家裏活不下去才賣了我們的。在饑荒之年,我們連泥巴也吃。我大弟弟就是因為吃多了觀音土,才被活生生地撐死的。紅苕雖然賤,對於災荒之年,家裏沒有一粒米糧的人家來說,那就是救命的寶貝。”

蓮花兒道:“是啊是啊。可惜,這紅苕是外藩來的,我們中原很多地方根本就沒有。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的流民了。”

杏子道:“什麽呀。你當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麽?就是家裏種了紅苕又怎麽樣?如果不能用來繳納賦稅,照樣還不得背井離鄉?就是災荒之年,朝廷的免稅之類的優惠也不一定能夠落到百姓的頭上。”

蓮花兒和紅棗都連連點頭:“這倒是。”

“我奇怪的是,林大姑娘為什麽讓自己家的莊子種這個。雖然這東西是能夠飽肚子,可是當不得下氣通啊?不要說姑娘們了,就是上麵的姐姐們也一樣不願意多吃,就怕人前不雅,讓人笑話了去。上麵的姐姐們尚且如此,更不要說更上頭的主子們了。這紅苕既然不會中大多數人的意,又不能用來織布,更不能用來繳稅。林大姑娘還種那麽多做什麽?”

蓮花兒道:“還不是為了節省點糧食?我聽說,林大姑娘家的莊子上種的紅苕都進了那些修水利的河工的肚子了。他們做的都是重活,自然這飯量就大了。換了別的糧食,隻怕要不少銀錢,倒是這紅苕,一畝地少說一季也能收個一兩千斤,可是四五倍與稻子麥子的產量呢。稻子麥子去了殼兒,也就去了差不多一半兒。可是紅苕的殼薄啊。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用紅苕給河工們做口糧,省了好多好多的地呢。”

“這話倒是說得通。”

“對了,蓮花兒你這紅苕是哪裏來的?”

“自然是問文嫂子要的啊。反正府裏給這梨香院準備的東西哪次不是缺這個缺哪個的?林大姑娘林姑娘哪次來我們府裏不是要自己準備一堆東西的?這次林大姑娘林姑娘過來,下麵就準備了兩簍子的紅苕,說是做儲備糧來著。結果沒有用上。你們也知道我的,最是喜歡吃了。聽文嫂子說這紅苕烤起來味道不錯,那我就問文嫂子要了。”

“可是這紅苕不是給上麵準備的麽?你動了不要緊麽?”

“文嫂子說不要緊的。因為即便算上在家的時候,林大姑娘也不過吃了三回紅苕,而且每次都不多。隻要留個三五個就夠使喚了。”

“這些紅苕也是下麵送來的租子麽?”

“才不是呢。聽說林大姑娘在自己家的後花園子裏麵也種了小半畝的紅苕。結果種的太多了,怎麽都吃不完。而且紅苕長得也快,才挖了一片,沒了兩個月的功夫,又長成了一片。到現在,林大姑娘都已經釀了很多的紅苕酒了呢。”

“如果這的是這樣的話。那麽跟著林家做事的那些河工們就有福了。不是每次都能夠遇見這樣的好主家的。很多地方的河工,不要說工錢了,就是飯都吃不飽。可以說,修河務,那是拿命去拚的。像林大姑娘這樣的,已經算是好得不得了了。”

“那是。也不看看林家是什麽樣的人家。你們大概還不知道,那些河工們還有肉吃呢。我聽說林大姑娘專門樣了很多的兔子、豬和雞鴨,就為了給河工們改善夥食。”

“真的假的?”

“那還有假?我可是聽文嫂子親口跟我說的。文嫂子還說,她的弟妹就是莊子上的人,莊子上的事兒知道得也多。本來,莊子上都以為林大姑娘糊塗了,居然不將流民們趕走,反而又是養魚養豬養雞鴨養兔子的,還弄了不少作坊出來。莊子上的人都說,林大姑娘明明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怎麽擺弄起了這等低賤的活計。如今一看,還是林大姑娘聰明。這些作坊一弄,水利河務上麵的東西差不多都有了,省事兒又省力。”

“這倒是。什麽都靠外頭采買,這事兒哪裏成那?一半的銀錢都進了別人的口袋了。這些作坊一弄,隻要讓流民們進去,然後隻要出一點兒口糧,那就什麽都有了。”

“何止呢。原來莊子上的人在林大姑娘買下那莊子那地以前就在那裏住著了,都是當地的老人。人家可是老資格了,如果不聽主家的使喚,專門給林大姑娘家添亂,那林大姑娘也隻能自認倒黴。可是林大姑娘收留了這麽多的流民,這些流民們又隻能依靠著林大姑娘過活。那莊子上但凡想欺負林大姑娘年幼的人就要掂量掂量了。很多時候,就是不用等事情鬧出來,那些流民們就把事兒給辦好了。畢竟,也隻有林大姑娘能夠讓他們吃飽肚子,讓他們有好日子過。”

“沒錯沒錯。林大姑娘這法子巧。什麽都沒有做,好處大頭她都得了,下麵的人還有對她感恩戴德。什麽時候我們府裏也來個這樣厲害的人物就好了。”

“你說什麽呀?我們璉二奶奶不厲害?還比不得林大姑娘?”

“璉二奶奶雖然厲害,可是這管家的人卻不是璉二奶奶呀。不是我說,這府裏老是喊著莊子上的孝敬少,府裏的開銷大。我看著,還真是沒個厲害的人管著。不然,根本就沒有這麽多的事兒。”

“不是我們府裏沒有厲害的人管著,而是上頭的人都不想管。你們想想看,這府裏的正經爵爺是大老爺,可是管家的人卻是二太太。如果二太太不哭著喊著說家裏的開銷大,說這些莊子沒錯什麽出產。她有怎麽動手腳中飽私囊?所以,就是那些莊子們其實真的一點兒事情都沒有,也隻好‘鬧災荒’了。”

“可是這樣的事兒二太太怎麽就敢做?”

“還不是因為有老太太撐腰?老太太也真是的,既然大老爺才是正經的受了朝廷冊封的將軍,又有大太太,又有兒子兒媳,那麽這些家業就該還給大老爺這邊才是。可是老太太卻心疼二老爺,說二老爺什麽都沒有,應是把家業從大老爺的手裏拗了過來交給了二太太。在這樣下去,隻怕等東西還回去了以後,這府裏真的就隻有一個空架子了。”

“你是說這些事兒都是老太太默許的?大老爺也是老太太生的呀!老太太怎麽能夠這樣狠心。”

“就是老太太自己生的又如何?生恩不及養恩大。當年大老爺跟去了的先太夫人好,幾乎很少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老太太心裏會有這個長子才怪。”

“要死了,這話兒哪裏是你可以說的?還不收了回去。”

“失言失言。”

“不過,老太太糊塗也是事實。就比方說二姑娘的事兒。明明二姑娘已經到了年紀,可以開始準備起來了。老太太卻當做從來就沒有這麽一個人一般,對二姑娘冷淡得很,就跟家裏沒二姑娘這麽一個人似的。”

“老太太對大老爺那邊那次不是這樣的?也就大老爺那邊的人脾氣好,都忍下了。換了別人,還不把家裏的房頂都給掀了。”

“不過,二姑娘的將來可怎麽辦呢?今兒個可是老太太的壽宴,老太太居然不把二姑娘放在身邊,倒把寶二爺和史大姑娘寶姑娘放在了一起。如果沒有外人也就罷了。如果有外人來給老太太賀壽,看見寶二爺跟史大姑娘寶姑娘這個樣子,還不知道怎麽說呢。”

“這有什麽法子,誰讓老太太不喜歡大老爺呢?”

“如今我們二姑娘的教養都已經交給林大姑娘林姑娘家了,怎麽連二姑娘的將來也要托賴林大姑娘林姑娘家麽?”

“難說。你看老太太,家裏有正經的宴席,都不讓二姑娘出來,去外頭的宴席,又是老太太自己帶著二太太去的,根本就沒有大太太的什麽事兒。大太太幾乎見不到外麵的人,又如何帶著二姑娘一起去,又如何讓外頭知道二姑娘?說不定還真的隻有借著親戚們的力了。而有這份體麵的人家,也就二太太和璉二奶奶的娘家王家,還有林大姑娘林姑娘的林家了。二姑娘跟王家又不是很熟,能夠指望的,還不是林家。”

“可是林大姑娘林姑娘家裏又沒有一個正經的女眷長輩。又如何幫得上二姑娘?”

“也隻有求老天爺,讓二姑娘好人有好報,能夠順順利利地進入後宮。不然,二姑娘的終身可真是懸那。”

“老天保佑。”蓮花兒和紅棗趕緊跟著杏子一起雙手合什,似模似樣地祈求。

完了,才聽見蓮花兒道:“不過,二太太會讓二姑娘順順利利地進宮麽?”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們想,我們家的大姑娘是走小選進宮的。進去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宮女兒罷了,到現在還隻是一個女史。雖然聽著體麵,可到底跟我們這些人一樣,都是伺候人的。二姑娘就不一樣了。二姑娘是大老爺的孩子,以大老爺的身份品級,參加的自然是三年一次的大選。如果運氣好,就是娘娘了。你們說二太太會讓二姑娘壓著大姑娘一頭,順便讓大房借勢起來麽?”

“怎麽可能?二太太是那麽好打發的人就不是二太太了。”

作為榮國府裏的最下層,這三個小丫頭的消息來源也是多種多樣的,自然知道的消息也是極多的。略略分類,就能夠把事實摸個八九不離十。

“二姑娘真可憐。不得長輩們的心,還要被人算計。”

“那你們說二太太會怎麽算計二姑娘呢?”

“自然是讓二姑娘沒辦法進宮了啊。”

“可是二姑娘能夠進宮,那是因為大老爺身上有爵位啊。這又不是二太太能夠左右得了的。如果二太太自己能夠辦到,那麽大姑娘進宮的時候就不是參加小選,而是大選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