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恩

胡十九怔怔的,怔怔的,趙老三的痛呼,惑與的斥罵,沈淩的自言自語,似乎都飄到了很遠,很遠……

韓墨辰,我們又見麵了。

玄色披風的男子,隻看到一個弱小的姑娘,拿著一盞破爛的燈籠,呆呆的看著自己。

也許是嚇壞了吧。

韓墨辰不由想起了家裏的女眷,韓府一門忠烈,到了他這一輩,韓墨辰更成為韓府唯一的男丁。他馳騁沙場,從不言敗,為的也隻是讓家裏的人們過得更加體麵。

這個女孩子兒那麽小,那麽瘦,卻像一頭被激怒的小獸般護著她背後的一老一傻兩個男人。

“你要教訓誰?”韓墨辰的聲音猶如碎冰,似乎在問趙老三,又像在問胡十九。

“壯士!大爺!”趙老三被身後鐵箍一般的手牢牢扭著,他覺得自己的胳膊都要斷了,胡亂的叫起來。“是小的該死,衝撞了小姐!”

“放開他吧。”胡十九突然說道。

韓墨辰微微點頭,鐵麵男子立刻後退一步,鬆開了趙老三。

趙老三一個趔趄,撲倒在胡十九三人麵前。不斷用手搓著酸麻的手臂,嘴裏嘶嘶作響,又連忙道:“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放了小的吧!”

胡十九閃身到一旁,輕輕拉過鼻青臉腫的沈淩。“爹,要放過他嗎?”

沈淩畏縮著後退,趙老三見此情景,慌忙膝行上前,恨不得抱住沈淩的雙腿:“大爺!大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放了小的吧!”

惑與恨恨的衝上來對著趙老三的前胸就是一腳,隻是他人老力衰,剛才又用盡了力氣,這一腳沒把趙老三怎樣,自己倒差點跌的一個後仰,他哆嗦著,用手指著趙老三:“你怎麽敢打他?你怎麽敢打他!”

胡十九怕惑與情急失控,連忙攙扶過沈淩,輕輕拍著他,像哄著一個未經世事的孩童:“爹,不用怕,他知道你是給錢了的。”

此言一出,沈淩呆了呆,突然,他蹲了下來,趙老三嚇得連忙磕頭如搗蒜,都說瘋子打起人是不長眼的,這下,恐怕自己的這條命就要葬送在這裏了!

“你看到了吧?”沈淩抱住趙老三的肩頭,讓他看著自己,眼睛亮亮的問道。

“啊?”趙老三嚇得一個哆嗦,迷茫的看著沈淩。

看到了,看到了,你們不是一般人……

“我是給了你錢吧?”

趙老三張口結石的愣住了,接著,就像一個鼓著氣的皮球,突然被人放了氣一般,原來,這個傻子,不,這位爺問的是這個啊……

“看到了!”趙老三篤定的點著頭,就差拍著胸脯保證自己起先是瞎了眼,犯了失心瘋,才沒看到那幾枚銅板。

“哈!”沈淩站起來,拍著手看向眾人:“他看見了!”

不知為何,此時周圍鴉雀無聲。漸漸的,響起了一些聲音——

“這個趙老三,平日裏最會欺軟怕硬!”

“就是,欺負別人一家老小,看,好好的人,都被他打成什麽樣了!”

“最看不起他這種人了!”

“看不起……”

人群中的聲音慢慢大了起來,突然,不知從哪裏丟過來一個雞蛋,正中趙老三的鼻子。

“誰!”趙老三剛抬頭瞪向眾人,卻看見白菜,雞蛋,還夾雜著幾個臭烘烘的不明物體都陸續砸像自己。

“你們!你們!”他顧不得再找出罪魁禍首,連忙蒙著頭臉,落荒而逃……

“多謝。”胡十九看著趙老三的背影,來到韓墨辰的麵前。端端正正的行了一個大禮。這一世,終究還是為他所救。

“不必。”韓墨辰身形未動,身旁一個戴著銀色麵具的男子連忙扶住胡十九。

韓墨辰翻身上馬,想了想,又丟過一個錢包。“給你的!”

說罷,他雙腿一夾馬肚,兵士尾隨著他,就像暗夜中一隻離弦的箭,消失在胡十九的視線中。

“他還不錯。”胡十九轉身,隻看到惑與搖頭晃腦的說道。不知為何,她的心裏突然有些慌亂,也有一絲說不清的情愫。

她快步走到沈淩麵前,今日是自己一時大意,讓哥哥的□□受了這麽大的委屈。

“爹,我帶你去找大夫瞧瞧。”胡十九輕輕攙扶著沈淩說道。惑與一個激靈,突然意識到,今日讓狐君的這個□□受此大辱,不知道狐君清醒過來,自己這張老狐狸皮還能不能保住……

他立刻攙扶住沈淩的另一側胳膊,又揚起手臂驅趕著看熱鬧的人群:“走走走!別看了!”

沈淩被胡十九和惑與夾著,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走了好遠。他拚命的把手向外抽,一臉的不情願:“我不要去看大夫!”

這時,此起彼伏的煙火依舊將夜空中照的璀璨如晝。三人站在拐角的小巷中,遠處,傳來各色小販的叫賣聲。正是人間一場令人流連往返的節日。

“爹!”

“老爺!”

胡十九和惑與對視一眼,又重重的說道:“聽話!”

“我不去!我不去!”沈淩索性坐在地上,幹打雷不下雨的嚎哭道。

“不去不成!”胡十九不由動了氣,怎麽一不高興就來這招呢?

“老爺,去吧,去了傷口就不疼了……”惑與看著胡十九的臉色,蹲下身小聲說道。

“疼?我不疼啊!”沈淩側頭看了看惑與,又攤開兩隻胳膊,活動了幾下:“一點都不疼了啊。”

本來被這個半路來的爹弄得欲哭無淚的胡十九,此時瞪大了雙眼,她驚訝的發現,沈淩剛才臉上的紅腫似乎也消退了許多。

“老爺,不去看不行的……”惑與還在苦頭婆心的勸著沈淩,隻盼著狐君清醒的時候,能看到自己一片赤誠,不會將自己嚴懲不貸。不知道狐君大人是會罰自己一個月不許吃雞?還是讓自己打掃一年的狐山?

不對,這次這麽嚴重……

他記得,曾有不自量力的妖精,貿貿然的來到狐山要與狐君決鬥。結果遇上了狐君心情不好正在獨自飲酒,一個酒杯順手丟過去,那倒黴的妖精,就被砸的,渣,都沒剩啊……

“惑與,”胡十九不明就裏,她隻是驚訝於沈淩的恢複。眼看著惑與不由的打起了哆嗦,她便伸手輕輕推了一下。

“啊,狐君饒命,狐……”惑與大叫著,然而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物件堵住了嘴巴。

他低頭一看,是一隻棕履。沈淩正穿著白襪,笑嘻嘻的瞪著他。胡十九的聲音在耳邊低低響起:“你要是再亂說,我就先讓哥哥把你的舌頭變沒了!”

“呸呸呸!”惑與如夢初醒,一把扯下棕履,苦著臉,不停的點頭,生怕胡十九把另一隻履鞋也塞進自己的嘴裏。

“果然還是小十九了解我。”沈淩慢慢的說道。

“那當然。”胡十九頭也不抬的回答,接著,就愣住了。

“哥!”

“大人!”

胡十九和惑與爭先恐後的叫道,沈淩的眸中有炫目的金色光芒一閃而過。

片刻前還癡傻的男子,此時恍若大夢初醒的模樣,輕皺著眉頭打量著自己身上襤褸的衣衫。

他慢慢站起身,隨著他的視線所到之處,剛被撕扯幾乎成了碎片的衣衫已經煥然一新。

接著,他微微一笑,伸手拿過胡十九一直緊緊護在懷裏的燈籠,就像是有雙看不見的手,在迅速修複著它,片刻後,燈籠被一層淡黃色的光暈染著,上麵的玉兔比原本燈籠上的更要栩栩如生幾分。

“來,小十九,這是哥哥送你的。”

胡十九又驚又喜,伸手接過燈籠,微黃的光暈下,沈淩飽受摧殘的臉已經光潔無瑕。

“惑與,你看看我是不是在做夢,哥哥來了!”胡十九恍恍惚惚的說道,又像想起什麽似的,立即捂上了眼睛。卻又悄悄從指縫中偷望著白淩。

她牢記著上次,還沒同自家哥哥說上幾句話,就中了他的法術,“睡”的人事不省。

白淩不由輕笑一聲,卻激怒了胡十九。

她放下手,瞪著白淩道:“笑什麽!好不容易來看看我,還又讓我‘睡’過去!”說完,她立刻又用手蒙住眼睛。

哪怕不能多看哥哥一眼,隻要知道此時哥哥在身邊就好……

誰料,額頭卻吃了一記爆栗,白淩修長的手指還停留在胡十九的發上,胡十九作勢咬他一口,卻被白淩又捏住了鼻子……

就在二人嬉鬧的時候,似乎不約而同的忘記了在一旁提心吊膽的惑與。

自從白淩現身的那一刻,惑與就幾乎是一直伸直了脖子“等死";。

他甚至想好了如何安排自己的後事,如果,狐君大人肯給自己這個時間的話……

“惑與,”一個俏生生的聲音響起。

“在!”惑與連忙站直了回答。又不住的偷瞄狐君白淩。

“你不餓嗎?”胡十九此時確定了白淩是特意來陪自己過節,興高采烈的問著惑與。

惑與覺得一顆冷汗慢慢順著自己的額頭,流到了脖子,又流進了心髒。

狐君大人難道要吃了自己?他驚恐萬狀的看著白淩,卻發現此時白淩正饒有興趣的看著遠方的街市。

“你怎麽了?”胡十九發現惑與的異常,這個惑與,自從來了人間,就變得疑神疑鬼。看來以後,自己要多教教他才是。

胡十九如此想到,卻全然忘記自己在人間有限的幾年,也是黯然收場。

“那是什麽?”白淩的手搖搖指向遠處一麵迎風招展的旗幟。

“那是酒坊。”惑與慌忙答道,隻覺得一顆心慢慢的回複了原位。他站在狐君身側,神態謙恭。

“哥,我們去看看。”白淩的突然出現,讓胡十九覺得這個正月十五越發完美。

她一手拉著白淩,一手遙指著遠處的猶如繁星入海的街市:“人間多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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