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狐心
溫熱的茶水入喉，驅散了這房內夜半的寒意。
看著憂心忡忡的胡十九，老人笑了，“十九，師父沒事。”
“嗯，”胡十九快速的點頭，“師父……”
“已經三更了啊……”老人打斷了胡十九的話，難怪，這蠟燭隻剩下短短的一截，仍在奮力燃燒，“時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胡十九沒有動，她隻是用手攥著衣服角，不放心的看著老人，這人間，遠比她知道的，要複雜許多。
可是有一點不會改變，那就是她想保護老人，保護這些，曾經不遺餘力保護她的人。
袖中的令牌似有千斤，師父將這枚令牌交給了自己。也就是將師父的性命和所有的希望交在了自己手裏。
她能夠擔此大任嗎？
胡十九惴惴不安，這一會兒的工夫，她心裏的念頭已是百轉千回。
終究，她鼓起勇氣道：“師父！我，我來保護您！”
保護？
傻孩子……
看著胡十九攥的發皺的衣角，老人微笑著點頭，“好。那你先回家，總要休息好了，有了勁兒再來保護師父。”
“我不困。”胡十九急切的說道。
“我累了。”老人含笑看著胡十九。
“師父，那我就在樓下湊合一晚，”胡十九說不清為什麽，可是剛剛聽到那些她雖然未曾親眼所見，卻凶險無比的事情，今夜，她不放心讓老人在這與杏花樓咫尺之遙的醉翁樓內獨處。
“孩子……”
當日，本來隻是想救這個小姑娘一命，讓她不會淪落到去給杏花樓那兩個畜生為虎作倀。
然而，所謂無心插柳，當自己發現這孩子是個百年難遇的奇才之時，那一份想將徐家酒發揚光大的心願，又重新被點燃。
這一切，是對，還是錯？
更難得的是這孩子，在聽聞這一切之後，還能夠如此，有膽，有心。
老人心中感慨萬千，為免胡十九擔憂，老人暗自用力扶著桌子，緩緩站起。“曾經的徐茂，已經隨著醉翁坊，一同化為灰燼。而今，活著的，是徐清，是醉翁樓。”
過往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重重，譬如今日生。
徐茂，徐清……
醉翁坊，醉翁樓……
一字之差，血淚無邊。
胡十九逐漸明白老人的意思，如果老人還是當日的徐茂，就不可能有今日的醉翁樓。
“是。徒弟明白……”她不再糾結，向老人施了一禮，緩緩後退著離去。
又一次，她站在醉翁樓的二樓走廊裏，屋內，隻有那個當日言笑晏晏，意態瀟灑的老人，而今他容顏清臒，卻不改當日的那份從容。
“師父。”胡十九站在門外，喃喃道。隨即低頭，快步離去……
轉眼間，又是一個萬裏無雲，碧空如洗的天氣。
孫五發現胡十九真的是很令人討厭。
她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每日天不亮，就在水房悶著頭刷碗，更可恨的是，連那個啞巴九兒，還有那個天殺的小癩子，得空都往水房跑，每日不到傍晚，在他們的幫助下，胡十九早早的就完成了一天的任務。
孫五有心再加給胡十九其他的活兒幹，可是就連平時那個唯唯諾諾的跟屁蟲趙六，也開口道：“孫哥，莫要欺人太甚了！”
“欺人太甚！我呸！那平日裏她欺負我的時候呢？啊？你都死在哪裏了？”孫五指著不遠處的胡十九咆哮道。
可是，胡十九似乎沒聽到他說什麽一般，隻是專心的清洗碗盤，偶爾，還對著前來幫忙的小癩子和九兒報以感激的一笑。
一群傻子！孫五越看越氣，隻覺口幹舌燥。
“趙六，給你孫哥沏壺好茶！”身旁，無人應答。
孫五剛想扭回頭去罵，可是水房裏又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趙六！
趙六似乎像是為了彌補什麽一般，悶聲不吭的從胡十九手中接過盤子，低著頭用力清洗。
胡十九一愣，隨即報以友好的笑容，“謝謝趙哥！”
這情景直把孫五氣了個倒仰，嗓子裏幾乎要冒了煙。
他想衝過去，好好修理那個不爭氣的趙六，然而趙六似乎和他“心有靈犀”一般，慢吞吞的向旁邊挪了挪，他身後，露出小癩子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隨隨便便的瞥了孫五一眼，於是，孫五那點火氣，立刻就“噗”的一下滅了。
他腳底打旋，哧溜一下背過身去，抬頭四望，感慨道，“這天兒，還真好啊！”
可連天氣都同他作對，剛才還風和日麗的天氣，此時突然一聲驚雷，頓時，墨點般的雨滴就嘩啦嘩啦地澆了下來。
胡十九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孫五氣急敗壞，可又不敢怎樣，將手中的抹布撐開擋在頭上，向著前廳跑去。越是著急，腿腳就越擰起了麻花。
他一不留神，居然就在快要到了的時候，摔了一個結結實實的狗啃泥。本來就不怎麽漂亮的臉上，更是狼狽無比，猶如一顆不慎落入泥漿的苦瓜。
身後，笑聲更響，有小癩子的，有胡十九的，甚至，孫五覺得，還有趙六和那個夥計們的。
該死！你們都該死！
他惡狠狠的詛咒著，門牙似乎更疼了……
“十九，這兒沒什麽活了。你先回去吧。”小癩子蹲在地上，笑夠了，轉頭對胡十九說道。
胡十九難掩笑意，她看了看水房，的確，今日該她洗的碗，在大家的幫忙下，很快就洗完了。
九兒也點點頭，示意胡十九先走。
“那……”
“別這，那的了，有什麽活兒我幫你幹。”從剛進來就一言不發的趙六突然說道。
“喲，小六子，”小癩子舉起一隻濕淋淋的碗，趙六嚇的剛要躲到一旁，就被小癩子一把夾住了他的脖子，“夠義氣！”
小癩子點點頭：“我喜歡！”
就連安靜的九兒，也向著趙六比起了大拇指。
“哎哎，都是水，都是水，”趙六有些難為情的笑著，又指著小癩子手中的碗說道。
“水？水！”小癩子揚了揚手中的碗，將碗中的餘水順勢潑向趙六，“喂喂！”趙六佯裝惱怒，可是也撐不住笑了，這感覺，真暢快！
九兒在一旁無聲的笑著。
胡十九看著他們三人，在醉翁樓的時間越久，她那顆曾經輕飄飄的狐狸心，似乎，就越來越變得滿滿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