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福禍

“突生不測、開閘引水、密道逃生?”

胡十九愣住了,她定定的看著老人,一時間反應不過來老人話中的含義。

老人平靜的看著胡十九。

“師父,”胡十九向前一傾,桌子立刻被她撞得搖搖晃晃。

“醉翁樓會有事發生?”

老人伸手穩住燭台。窗外,有風呼嘯。

“隻是早晚。”老人似乎有些疲倦,緩緩的扶著桌子坐下。

“那,那我們該怎麽辦?”

“靜觀其變。如若突生不測,你去那裏開閘放水,密道逃生。”

老人的語速很慢,但卻無比清晰,堅定。

那裏,自然是秘密酒窖。

那這兒呢?

“我會提前遣散大家,醉翁樓這些年賺的,足夠夥計們在很長一段時間,不去為生計發愁。”

師父的話,讓胡十九越聽越覺不祥,然而分明是如此凶險之事,為何卻被師父說的雲淡風輕,好像早有準備,要與那暗地裏對醉翁樓虎視眈眈之人,拚得一個魚死網破?

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師父既然如此縝密的安排了所有人的歸宿,甚至將開閘放水,密道逃生這樣重大的事情交付自己。可是,師父呢?師父他又該何去何從?

不,不會的。胡十九大駭。她被心中那個猜想驚得僵立在桌前,隻有一雙手似乎不聽使喚的抖個不停。

“十九,來,坐下。”老人伸手為胡十九倒上一盞清茶。

胡十九木然接過,溫熱的茶盞握在手中,讓胡十九不住戰栗的雙手得到慰藉,她的心情稍定。

“十九,莫慌,莫怕。”

該如何向這個孩子說出那背後的千頭萬緒,她會害怕嗎?她能擔起重任嗎?

老人沉吟著。

“十九……”燭火明滅,老人的思緒又回到了數年之前……

在經曆了最初的成功後,當年名喚“徐茂”的老人,彼時正值壯年。

之前的走街串巷積攢下的好名聲,讓那間剛剛建立不久的“醉翁坊”很快口口相傳,每天,天剛蒙蒙亮,酒坊裏剛燃起那一盞燭燈,門外,就有了排隊等候的街坊。

“徐大哥,你家的酒,連我們家的老奶奶都喜歡!”

“我說阿寧他娘,你讓徐大哥多釀點酒!我那個死鬼老頭兒,不吃你家的酒,下地幹活都沒力氣!”

“爹,庫樂嬸嬸讓我給她帶點嚐嚐。”

徐家酒,酒香綿長,酒味甘冽,琥珀色的酒液倒在白瓷的碗裏,看著就讓人垂涎三尺。

更有人傳說,飲下徐家酒,久未下地的老人,居然能在別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走上幾步。

麵色青黃的婦人,飲下之後,也變得猶如春風拂麵,豔如桃李。

更別提那些神采飛揚的後生,要是哪天不來點徐家酒,這一天呐,說話都覺得舌頭在嘴裏不利索!

對於這些傳言,徐茂隻是搖頭笑笑,要是自己的酒真那麽神奇,那他就不是醉翁坊的掌櫃,而是皇宮的禦醫了。

這話說的四鄰街坊全都樂了,因此也沒有人當真,隻是當做茶餘飯後的消遣,但是醉翁坊門口排隊的人,卻每日愈多。

偏偏有人生了別的心思。

不記得過了多久,似乎就在一夜之間,醉翁坊的對麵,開起了一座碧瓦朱簷的杏花樓。

杏花樓剛開張的時候,滿城的達官貴人都前去捧場。

一時間衣香鬢影,車水馬龍。

杏花樓的兩位掌櫃站在富麗堂皇的酒樓大門外,打拱作揖,笑臉相迎。可是漸漸的,除了京城裏的紈絝子弟,喜歡那裏的裝飾奢華,偶爾去坐坐以外,杏花樓的夥計最常讓別人看到的,就是無聊的揮動著蠅拍,遠遠望去,像在那裏為了招徠客人,練習最新式的舞蹈。

眾人說,那裏的酒,不純。

眾人說,那裏的人,心黑。

能在醉翁坊喝上半月的酒錢,在杏花樓,往往還買不來一盞清茶。

更何況,杏花樓的酒水,幾乎就和它那裏的茶一樣,淡而無味。

醉翁坊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甚至,來買酒的人還多了幾個陌生麵孔。

上門即是客,徐茂並不在意到底是什麽人來買自己的酒,或者,根本就是在“學習”自己的酒,因為要釀好酒,不僅僅需要純熟不苟的技術,最重要的是,是水源!

當初,幸好桂茹不讓自己賣了那間老房,那口井裏的水源,和這城裏的並不一樣。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

在醉翁坊生意最好的時候,在徐茂曾以為他們一家的苦日子已經一去不返之時,一場早已在暗中謀劃多日,處心積慮的禍事,從此讓他們陰陽永隔。

如果當日,自己沒有搬離那個老屋,未曾在琅京城裏建下“醉翁坊”,一家人即使清苦,卻也和樂融融。桂茹,阿寧,是否就不會突遭橫禍……

萬念俱灰,生無可戀。

當桂茹和阿寧“走”後,形銷骨立的徐茂拒絕了眾人的關切,在一個深夜,回到曾經的老屋,將那個院子,加上沉重的黑鎖。

之後,他帶著一壺倉促釀成的酒,來到了她們娘兒的墓前。

“桂茹,阿寧,”他自斟一杯,又將酒緩緩倒入青草萋萋的墳塚之上。

“對不起。”

再好的夫婦,也有拌嘴的時候,隻是平日裏,他從未說過這三個字,桂茹總說他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格。但是每每,也在他做好一桌噴香的飯菜後笑著原諒了他。

此時,這三個字,原來說起來,這麽輕,這麽輕,輕的他悔恨不已,為什麽自己從來不肯向桂茹認錯!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一聲一聲的說著,聲聲泣血。他發了瘋般的向著那埋葬著她們母女二人的土包磕頭,砂礫,印進了破碎的皮膚,額頭上的鮮血也融進了黃色的塵土。

桂茹!阿寧!

天空中,突然下起一場大雨,就像死者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的眼淚。

等我!

他拔出一柄刻有白虎的匕首,就要向自己痛到幾乎不再跳動的心髒插去!

“哥!”

刀的主人突然出現,他撲過來,緊緊握住了那柄鋒利無比的小刀,鮮血混著雨水,喚醒了徐茂殘存的清醒。

“徐安,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