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如夢

胡十九突然想起,在醉翁樓這些天,也曾見過酒窖的夥計,他們的裝束與今日老人帶自己去那裏所見的夥計們穿著毫不相同。

並且,醉翁樓的酒窖,據說就在距離酒樓不到二百米,出門後右轉不遠的地方。她偶爾也會看見孫五他們帶人從那裏拉回一車車的美酒。

秘密,酒窖?

原來,老人帶自己去的那個酒窖,並不是往日給醉翁樓送酒的酒窖。

那些酒?是釀給誰的?

胡十九越發覺得麵前的老人,就像是來自重重迷霧中的身影,令人難以揣測。

她捧著令牌,大大的眼睛裏充滿了疑惑。

“好孩子,收起它吧。”老人看著胡十九說道,從今日起,你就住在這醉翁樓裏。”

“師傅,”胡十九不知道師傅為什麽要做此安排,卻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上一世,胡十九曾經迫切的想要一個在每天賣藝歸來,有飄香的飯菜和溫暖的被窩,還有著為自己在疲累孤獨的夜,點亮一盞燭火的家。

而那些她盼了又盼的無數日子,卻往往是在她每日街頭賣藝後,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那個所謂的“家”,隻有四麵漏風的房屋,幹冷生硬的饅頭,濕寒難寢的被褥。

一室空寂,滿眼荒蕪。

而今,隻因惑與和沈淩的存在,那份關於的“家”的夢想不再隻是奢望。

“你是否在擔心家人?”

看著胡十九又要推辭,老人微微有些不樂,語氣稍顯嚴肅的問道。

“是,不是。”話已出口,胡十九輕輕的掐了一下自己。

她這舉動落在老人的眼裏,倒讓老人有了幾分不忍。

自己不能逼得太急了,這孩子,看似乖巧伶俐,卻有著一份天生的謹慎淳樸。

“你可以經常回去看他們。”

若非家境不好,怎麽會讓這麽小的女孩子出來做工?

老人暗自歎了口氣,決定下月將胡十九的工錢漲高一點。

“多謝師傅,可是,”胡十九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她頓了頓,“我離不開他們。”

如果自己搬來醉翁樓,惑與要怎麽獨自照顧沈淩?更何況,沈淩對自己有著那麽深刻的依戀。

也許會有些遺憾,但她不後悔。

胡十九的回答,讓老人有點吃驚,更多的是有些失望。

這孩子,看似堅強果敢,怎麽對家人的依賴之心如此重呢?

她難道不知道,對麵杏花樓的吳大,吳二已在滿城搜索,不找到她誓不罷休嗎?

老人的心裏充滿了擔憂,該不該把實情告訴她?讓她知道這二人絕非善類,甚至比她或許已經聽說的還要更為凶殘?

說了,她會怕。這樣一個小小的女孩兒如何去對抗那豺狼虎豹一般的匪類?

不說,自己又如何護她周全?那枚令牌在關鍵時候或許能救她一命,但如果,對方要的,不是“命”呢?

老人顧慮重重,隻覺胸口血氣翻湧。喉頭,湧上一陣鹹腥。

“先把它收起來吧。”他啞聲說道,這具身體,不知還能支持多久。

他負手轉身,徑直走到窗前。強壓下那口幾乎噴薄而出的鮮血。

師傅的精神頭時好時壞,似乎大病初愈。如果這枚令牌自己再不收下,隻會引起他的不快。暫且自己收好,改日再找機會還給師傅吧……

胡十九看著老人的背影,俯身行禮:“多謝師傅,十九定會好好保存。”

“這樣才對。”似乎就在等著胡十九的這句話,老人的聲音有著一分釋然後的疲憊。

“十九,”老人剛想說什麽,又一陣劇烈的咳嗽,“你先回去吧。”

他揮手示意胡十九先離開這裏。

胡十九不放心的看著老人的背影,老人卻緩緩推開窗戶,頓時,樓下的熱鬧與深夜的寒氣相擁著擠進包間。越發顯得這裏孤獨冷清,“我想自己呆一會兒。”

“是,十九告退。”

話已至此,盡管胡十九看出老人已是虛弱不支,然而,縱使自己好心再多停留一會兒,也隻會徒增老人的難堪。

她不放心的看著老人的背影,猶豫再三,緩緩倒退著出門。

在關上房門的那一刻,胡十九似乎聽見老人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她站在醉翁樓的走廊上,樓下燈火輝煌,笑語喧嘩。可誰又能知道,此時這讓他們忘憂解愁的醉翁樓,它的主人,卻在二樓,形單影隻。

綠蘿爬滿了走廊,當日的清涼暢快,而今,卻隻覺淒清難忍。

胡十九又在走廊裏待了一會兒,確認屋內老人無恙後,方才幾步一回頭的慢慢走了。

因為醉翁樓與胡十九的小院同屬安居坊,因此胡十九回去的路上,並沒有遇到什麽阻礙。

“小姐,”果然剛進小巷,就看到不知何時早已站在家門外,不住張望的惑與。

他一麵向著胡十九低聲呼喚,一麵又慌忙回頭,看看是否吵到了屋內的沈淩。

心裏,突然覺得很溫暖,胡十九快走了幾步,“沈叔,你在這裏多久了?爹呢?”

“老爺睡下了。”惑與在原地跺了跺腳,鬆乏鬆乏已經站麻了的雙腿。

“你等了很久嗎?”聽到沈淩已經休息,胡十九略微放了心,看到惑與此舉不由問道。

從酒窖出來的時候,她就歸心似箭。然而,一路上經曆了侍衛盤問,老人贈令,九兒出現……胡十九隻覺得所有的事情在眼前都像走馬燈一樣的,讓她來不及細看,更不及思考。

“沒有,老奴剛到,就遇到了小姐,可真是巧了。”惑與看出胡十九一臉的疲憊,立刻站直了,故作輕快的回答。

“那就好。”胡十九魂不守舍的點著頭,心事重重的走進院子。

惑與捶了捶腰,也快步跟上。

“小姐,老奴給你熬了粥,還留了小菜煮了雞蛋。”

一進院子,惑與就看到胡十九迷迷糊糊的向她自己的房間走去,連忙說道。

“不了,沈叔,我累死了……”明明困的眼睛都睜不開,可是腦海裏卻無比興奮,眼前,不停出現師傅的身影,安靜的九兒,酒窖的夥計,還有,對,還有令牌。

胡十九摸了摸袖子裏的令牌,雕紋浮凸,似乎那隻白虎不知什麽時候就會一躍而出。這枚至關重要的令牌,自己一定要好好收著。

她抬腳進屋,卻沒看見身後的端著熱粥正急急忙忙從廚房出來的惑與。

“這粥……還熱著呢……”惑與看著胡十九的房間,露出迷惘的神色,輕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