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宵禁

“老丈,”

“嗯?”

“師傅,”胡十九看著那間破舊的茅屋,誰能想到,它的裏麵竟然隱藏著一座酒窖!

“醉翁樓的酒,就是從這裏釀出來的嗎?”

“是,也不是。”老人席地而坐,又示意胡十九坐在他的身旁,緩緩道來——

“十九,自古以來,釀酒之人,須知三酒六必。”

“三舅,六嬸?”胡十九傻眼了,她抓了抓襆頭,不知這二位是何神聖。

老人嗬嗬大笑:“三酒,即為事酒,昔酒,清酒。”

胡十九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六必,”老人接著說道,胡十九的專注傾聽,讓他似乎看到數年後的這個孩子終能獨當一麵的情景。

他滿懷憧憬的,向胡十九傳授道:“仲冬之月乃命大酋,秫稻必齊,麴糵必時,湛熾必潔,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齊必得,兼用六物,大酋監之,毋有差貸。”

胡十九隻覺得腦子裏像塞滿了漿糊,一動,就是一沉。

“這秫稻必用北方朔水一帶的,方才酒香濃鬱……”老人興致勃勃的說著,隻見胡十九已是呆若木雞。

大球?哪個大球?朔水,在哪裏?

胡十九第一次覺得自己才智堪憂。

“不急在一時,你隻需記住便可。日後,我再和你慢慢解釋。”老人看著胡十九皺成一團的眉頭,不由莞爾。

是自己太心急了,這孩子已經累了這麽多天,又在酒窖裏呆了一日,末了,自己還為了考驗她,讓她在迷宮一般的隧道裏帶路。如果此時再這樣侃侃而談,可別一下子就把她嚇跑了才是。

老人笑著搖頭輕歎,看來,自己真不是一個合格的師傅。眼看天色將暗,老人掃了掃身上的樹葉,慢慢從地上站起。

胡十九也跟著連忙站起。

“咕嚕——”

似乎有青蛙在叫。

“咕嚕嚕——”這才三月,青蛙就這麽大模大樣的出來找食兒了?

胡十九不由左右看去,卻見老人笑意盈盈的看著自己。

“師傅……”

“咕——”青蛙又叫了!可是這次似乎有什麽不同,胡十九摸了摸肚子,似乎為了回應她,癟癟的肚子開始一聲又一聲“咕嚕,咕嚕”的抗議!

“哎呀!”胡十九的臉“騰”的一下就紅透了。

是了,從早上到現在一直就沒有吃飯。

今日的奇遇讓她早已忘記了饑餓,師傅帶給了她一個全新的,令人目不暇給的世界。

可是,這具身體卻不怎麽爭氣。

老人笑了起來,拍拍胡十九的腦袋:“都怪師傅,十九餓了,隨我回醉翁樓。師傅給你做幾個好菜!”

胡十九剛想推辭,可是自己又的確沒什麽拿得出手的菜式,她那點本事,平日也隻能忽悠忽悠一點都不挑食的沈淩,還有對付自己餓極了的腸胃。就連家裏的惑與,胡十九好幾次,都看到他在吃著自己做的菜時,一邊梗著脖子一邊偷偷搖頭……

受之有愧,卻之不恭。

胡十九左右為難。

“這可不像小十九啊。”老人笑著說道,推開院門走了出去。

胡十九站在原地想了想,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多謝師傅!”小小的身影也跟著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

當夕陽漸漸西沉,花草蟲鳥籠罩在暮色之中,走在街上的胡十九,仍然沒有從被老人收為徒弟的興奮勁兒中回過神。她已全然忘記宵禁的事情,一路上隻纏著老人問東問西。

老人笑嗬嗬的耐心回答,如水的月色,將他們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長。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對最平凡不過的爺孫兩人。

“站住!”身後有人喝道。

“你們是什麽人?家住哪裏?”身穿青色鎧甲的侍衛上前盤問。

糟糕,居然忘記宵禁!胡十九記得幾乎穿過了小半個琅京,才到了那個秘密酒窖。

此時別說是要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就連去醉翁樓品嚐師傅的手藝,估計都是不可能的了!

陳國律例,夜間無故在外遊蕩,是可以被關入大牢的!

老人將胡十九擋在了自己的身後:“莫要嚇到孩子。”

胡十九心裏懊惱不迭,都怪自己,居然忘記提醒師傅宵禁!

師傅年邁體衰,怎能經曆牢獄之災!

想到這裏,她從老人的身後站出,剛要將所有的過錯都往自己身上攬的時候,卻發現老人在說話的同時,遞給了侍衛一麵令牌。

侍衛伸手接過令牌,剛看了一眼,便為之一凜。他立刻又端著令牌,快步走向不遠處,將手中的令牌向站在隊首的長官呈了過去。

那個看起來像是侍衛頭領的人,聽到侍衛的幾句耳語,抬頭向著老人的方向望去,隨即又仔細端詳手中的令牌。

“快!”身後有人舉著火把來到侍衛頭領的身邊。

他借著火光將那枚令牌翻來覆去的審視。

胡十九不由的既緊張又好奇,抬頭看看師傅。老人叉手而立,神態一如往日的從容淡然。

過了一會兒,對方似乎確認無疑。

侍衛頭領左手一揮,舉著火把的侍衛便緊隨著他來到老人的麵前。

“敢問這枚令牌是何人的?”他明知故問,卻又似乎不敢相信。

“是老朽的。”

“敢問老丈,這枚令牌從何而來?”他的態度越發恭敬,越發狐疑。

“老朽姓徐。”老人隻是淡淡的說了這麽一句,胡十九就看到對方大驚失色,立刻雙手呈上老人遞出的令牌。

“下官有眼不識泰山!”侍衛首領還要解釋什麽,卻聽的老人說道:“無妨。敢問長官,我們可以走了嗎?”

“可以可以!”侍衛頭領慌忙點頭,做了一個“請”的姿態,恨不得親自將老人送走。

“十九,”老人低聲喚道。

胡十九這才回過神,低著頭緊跟著老人離去。

她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望去,正好與侍衛頭領的目光相接。對方卻像是怕被她看到一般,立刻又將頭低了下去。

“師傅?”

“知道了,莫要多言。”老人的聲音有著一份凝重。

胡十九立刻低頭不語。

琅京城的上空,寒星閃閃,黑色的天幕就像一張鑲著碎銀的無邊的大網,將這座皇城包裹的密不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