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大夢
“你真是找死。”韓紅綺殷紅的指尖，就像帶著毒素的蠍尾，她一步步的走向惑與。
惑與掙紮著，然而手中的青光，卻變得黯淡微弱，他努力想要坐起，隻是，全身的骨頭卻像碎裂了一般，無奈，惑與唯有閉上雙眼，對韓紅綺的嘲笑充耳不聞。
“不是很厲害？不是什麽惑與爺爺？不過是狐山上的一條看門狗而已！”
韓紅綺站在惑與的身旁，她看著已經顯露狐相的惑與，帶著一絲淡漠的笑意：“你說，你這一身狐狸皮，我該怎麽剝下來才好呢？”
“怎麽剝下都不好。”
半空中，似有一道冷月照亮了風雨晦暝的琅京，韓紅綺先是一怔，接著，她不可置信般的轉過身去。
“狐君大人！”老狐狸惑與的驚喜呼喚證實了韓紅綺心中的猜測。
光華無雙，風雅俊朗的狐君白淩，衣袂飄然，恍若謫仙。
他立在半空之中，俯視著奄奄一息的惑與，同妖相已生的韓紅綺。
那一刻，韓紅綺是卑微的，她聽到狐君白淩輕歎：“老狐狸，你居然被這個妖物傷至於此。”
惑與努力從地上掙紮著半坐而起，顫聲答道：“惑與沒用，請狐君大人責罰。”
“責罰？”狐君白淩揚起嘴角，輕輕一笑道，“就罰你回狐山繼續當你的惑與爺爺可好？”
惑與先是吃驚的望著狐君白淩，接著，他幾乎是喜極而涕的說道：“那小姐同……”
他想說“老爺”，他同樣放不下那個瘋瘋傻傻的沈淩。
“我自有安排。”狐君白淩寬大的袍袖輕拂，惑與隻覺得四肢百骸充滿了暖洋洋的溫度，他驚喜的抬頭望著狐君，消失在金色的光芒之中……
韓紅綺看著狐君白淩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惑與“起死回生”，甚至，就在轉眼之間。他居然將惑與送往了三界之外的“狐山”。
他，比自己記憶中的，更加強大……也更加，令人心動……
“白淩……”韓紅綺望著空中的狐君白淩。此時，瓢潑的雨水澆在她的身上，方才妖異猙獰的韓紅綺，竟然有了一份淒楚的味道。
她仰視著那周身帶著微光的白淩，雨水。竟然在他的身旁自動分成水簾，分不清是他的光華，亦或是那一頭銀色的長發，韓紅綺竟然有些睜不開眼，她用手遮住眼睛，卻又很快的放下，癡迷的望著光霧中的男子。
狐君白淩，麵色淡漠。
“白淩……”韓紅綺喃喃喚道。
然而，未見狐君白淩有何舉動，韓紅綺的曾經吹彈可破的臉頰。就像被人重重的刮了一掌。
“孽畜！”白淩神色冷漠，“本君之名，也是你能叫得？”
韓紅綺撫著臉頰，狐君的一掌打的她半邊臉上皮開肉綻，她捂著臉頰，似是震驚，又似是疑惑：“你不認得我了？”
白淩眯起好看的雙眼，他從半空中，漫不經心的看了韓紅綺一眼，他手中。升起耀眼的金色光芒。
然而，也就在此時，韓紅綺突然發現！
銀發金眸的白淩，此時他如朝陽般璀璨的雙眸。卻是變成了，變成了那個仿似之前在胡十九小院中見到的名喚“沈淩”的男子一般——他雙眸如墨！
“白淩！你！”韓紅綺忍不住驚呼道，她剛向前走了兩步，隻覺得雙膝傳來劇烈的疼痛，緊接著，她聽到骨骼碎裂的聲音。
“你怎樣待惑與。我便怎樣待你。”若不是那抹熟悉的，妖異的笑容掛在白淩的嘴角，韓紅綺真的會以為，麵前的男子，他不是白淩。
韓紅綺無法再前行半步，她雙眸的紅光漸漸退下，隻是抬頭仰視著白淩：“你不記得紅紗了嗎？”
白淩的眉頭似乎輕輕一皺：“不記得。”
他手中的金光，卻沒有減退分毫。
“你不記得‘嫣’了嗎？”韓紅綺凝望著白淩，她笑容淒苦。
白淩本是平靜無波的雙眼，此時迅速起了變幻，他飄然落地，白色的衣擺仍舊不曾染上半點汙泥。
他凝視著雨中的韓紅綺：“你是誰？”
幾百年過去了……
韓紅綺看著麵前的男子，她與他，從未離的如此近過。
“我是紅紗啊……”她向著白淩伸出手，似乎想要觸摸到那個曾令她日思夜想，魂引夢牽的容顏。
“孽畜。”白淩卻似乎完全忘記了“紅紗”這個姓名，然而，他的目光中，卻隱含著怒意，韓紅綺重重的撞在了樓柱之上！
“嗬……嗬……”韓紅綺捂著胸口，她知道，自己身上的肋骨大概又斷了幾根，“你還是那麽的，薄情寡義。”
她吃力的抬起右手，將黏在臉上的發絲籠去。
他，還是記得自己，記得當年之事的……
“既然裝作一副深愛著‘嫣’的樣子，又何必，還養了一隻‘紅狐十九’？”
韓紅綺想到那個容貌平庸，性情莽撞的“沈十九”，她的心中就充滿了妒意。
狐君白淩，當年口口聲聲摯愛‘嫣’的男人，不是到了最後，還是寧可選擇一隻山野紅狐，也不願給自己一次機會！
“嗬嗬……”白淩笑了，他向著韓紅綺伸出了左手，韓紅綺下意識的閉上了雙眼，她看到狐君白淩的左手，有一道金色的光芒，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
“十九，她是‘嫣’的妹妹啊……”此刻，白淩的聲音，並不像他的容顏那般清冷。他的語氣中充滿著追憶，手中金光明滅，似乎他的內心，有了些許的猶豫，是否該將眼前的女子一擊斃命。
“胡說！”本是引頸受戮的韓紅綺，猛地睜開雙眼，“你胡說……”
白淩看著她，第一次，那本是冷漠的麵上，就像是一張完美的麵具，在頃刻間崩落，他的雙眼，有著哀戚之色：“十九她是嫣兒的妹妹。”
“她是……”韓紅綺的腦海中。出現了胡十九的種種情態，那雪白的臉龐，那尖尖的下巴，那有些微微上揚的眉眼！
“她是！我的妹妹！”韓紅綺隻覺得心頭就像被猛的一擊。她跌跌撞撞的向前撲去，這一次，白淩沒有避開她。
然而，韓紅綺卻不似方才那般癡狂，斷裂的雙腿令她無法支撐的跪倒在白淩的麵前：“你說。她是我的妹妹……”
“你，不配。”
白淩的手中，雖已無能置韓紅綺於死地的金光，然而，他的臉龐，又像是帶上了那張，冷漠的，拒人千裏之外的麵具。
“嗬嗬……嗬嗬……”韓紅綺慘笑著，又慌亂的搖頭，“白淩。你在騙我。”
“隨你。”白淩說道，卻欲轉身離去。
往事難訴，當年，身為八尾白狐的他，為族人所離棄，然而，從最初的憤懣，直到後來的失落，再後來，白淩。就漸漸習慣了……
他習慣了孤身作戰，習慣了，在與那些法術高深的妖物相鬥後，獨自療傷……
直到某日。他遇到了一個笑容明媚的女子。
“你叫什麽？”
“嫣。”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有狐名“嫣”，笑靨如花。
那是白淩最快樂的一段時光，甚至，他以為，這樣的時光。可以天荒地老，直到嫣兒告訴他，自己還有兩個妹妹，一個，風華絕代，一個，混沌未開……
雨勢滂沱。
“白淩，十九她真的是我妹妹！”看著白淩的身影漸漸遠去，韓紅綺聲嘶力竭的在他背後呼喚。
白淩停下腳步，他沒有轉身：“你不配。”
他怎能想到，當嫣兒滿懷欣喜的帶來了自己修煉成形的妹妹“紅紗”之後，卻是一場孽緣的開始。
紅紗愛上了白淩。
紅紗，殺了“嫣”……
“我不配？”韓紅綺在白淩身後放肆的笑道，她的笑聲在這雨夜，尤顯淒厲，“可我畢竟就是！”
白淩眼中隱隱泛著一抹金色。
當看到紅紗的利爪從嫣兒的心口抽出，白淩的心，也就在那一刻，被掏空了。
但是，因為顧忌嫣兒的傷勢，他不願與紅紗多做纏鬥，卻遭了對方的暗算，無奈之下，白淩禁術加身，方才勉強將紅紗逼退。
而正是在那一戰中，狐山靈泉濺落人間，便也成了胡十九數次釀出美酒，更由那“龍鬆仁”變成“紅狐果”的緣由。
“白淩，答應我，不要為難，我的妹妹……”
嫣兒留下這句話後，便在白淩的懷中，灰飛煙滅。
痛不欲生的白淩，本欲隨著嫣兒同去，卻在他們身後的老樹下，發現了一隻還未幻化成形的小狐狸……
那日，原是正月十九。
這一切，隻能說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思緒萬千，白淩無法再傷及紅紗性命……
“你不能殺我，不是嗎？”韓紅綺瘋癲的笑聲在白淩身後響起，“狐君白淩，竟然位列上仙，你殺不了我。”
她向前匍匐而行，用尖銳的指甲撕下自己手臂上細嫩的皮膚：“你看啊！這是人肉，這也是人血！”
她尖聲大笑，當年同白淩一戰，為了迅速恢複元氣，她選擇了十惡不赦，天地難容的“奪舍”之法！
與胡十九的“人身狐靈”不同，胡十九是白淩幾乎花費一半法術，才為她幻化人形，保留狐靈。
而韓紅綺，卻是生生的，以狐靈，入人身。
那個被她選中的，正是自小身體羸弱，出身名門的韓府二小姐“韓紅綺”。
如今，當年的韓紅綺或許早已轉入輪回，而隻有她，狐妖紅紗，卻墮入這萬丈紅塵之中，無法自拔。
“白淩，我真後悔！當年我的手，應該再慢一點！好讓那賤婦嚐盡痛苦而死！”
紅紗強撐著坐起，她看著那個似乎承載了無限苦痛的背影，縱聲大笑。
是了！
又怎能讓自己嚐盡寂寞！
果然，在韓紅綺惡意咒罵下，白淩緩緩轉過身，他手中金光乍現：“你錯了，就算不當神仙，我也要為嫣兒報仇。”
嫣兒，對不起，我還是對你食言了……
哪怕放棄這度過天劫之身，再次回到妖界，為了你，又有何妨？
白淩手中的金光愈勝，韓紅綺的笑聲越亮……
“哥！”黑暗中，躥出一道身影，猶如一隻靈敏的小狐！
然而，白淩手中的金光卻已準確無誤的擊中了，擊中了他麵前，熟悉的，寵愛的——胡十九！
“十九！”
白淩怔怔……
他隻看到，天地無光，日月失色！
就在金光擊中胡十九的那一瞬間，白淩他，看到了胡十九！
然而！
“你……”容顏清冷的狐君，流下了滾燙的淚水。他看著懷中小小的女孩兒，一如當年在樹下看到的那隻小紅狐狸……
“十九……”韓紅綺望著白淩懷中那個似乎已經沒了氣息的身影，“妹妹……”
她拚命的向前爬著！
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丫頭！
怎麽會……
是夜，琅京城風雨如晦，一聲又一聲的驚雷，劃破天宇，正如聲聲悲鳴……
多年後……
“若說這陳國的韓大將軍，那正於婚宴之事，卻發現新婦子原是狐精轉世……”
大路旁的一間茶寮中，一個留著兩撇八字胡須，腰背有些佝僂的老者站在當中，興致勃勃的說道。
陳國……
不過是數年之中，鬥轉星移，又一個新的朝代，在此建立。
陳國的皇帝身染沉屙，遍尋酒童之血無果，在新軍攻入大殿之時，吊死在龍座之上。
一切，都是那般的相似……
周而複始，重歸原點。
“老爺爺，那韓大將軍呢？狐狸精都是會吃人的！”有垂髫小兒，坐在父母膝上，瞪大了雙眼問向老者。
老者笑眯眯的，將手中的麥芽糖交給小兒：“這聲老爺爺叫的老夫心花怒放啊！”
他說著，原地打了個旋兒，卻是一副滑稽之態，引得無數善意的笑聲。
茶寮角落之處，有一中年男子，戴著鬥笠正是樵夫打扮，他懷中，似乎有什麽蠢蠢欲動，男子不動神色，卻是寵溺的將手中一隻雞腿悄悄塞與懷中。
而方才那說故事的老者，卻是看此情景，微微一笑。
“老爺爺，你快說呀！”拿著麥芽糖的小兒忽閃著明亮的眼睛。
這模樣，還真是有些像十九小姐啊……
老者有些感慨，他凝望著那中年樵夫，一時間，竟然忘記接下來該說什麽……
“狐精，可不全是壞的啊！聽說韓大將軍全家隱居山林，倒也逍遙自在。”
老者身後，走出一名容顏清俊的男子，他朗聲笑道，又將手中的茶壺為在場的諸人加滿茶水。
“那大哥哥你是怎麽知道的呢？”孩童不依不饒，伸出沾著麥芽糖的雙手，就要投入那男子懷中。
男子大笑：“自然是我杜撰的啊！”
哈哈哈……
“沈老板說笑了！”
茶寮裏，響起一片歡快的笑聲。
老者望著那離去的樵夫，又回頭看向神智清醒的“沈淩”。
他捋著胡須笑了起來……
忘了好……
忘了好啊……
人生，本是大夢一場。（全文完）(。)